劉長宇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說過:舞臺上的真實感,就是我們個體與相配合的關系伙伴所能相信舞臺上呈現(xiàn)的一切都是真的。真實感不能和信念分開,信念感也不能和真實分開,它們相互之間是不能以獨立元素存在于表演中的。舞臺上表演的事件首先要讓演員自己相信是真實發(fā)生的,讓身邊的搭檔相信,從而才能使觀眾相信。[1]舞臺喜劇源于戲劇,但隨著發(fā)展又逐漸有別于戲劇,那小品演員信念感建構的心理支撐是什么?針對這個問題,運用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心理理論進行分析,能夠讓我們更清楚捕捉喜劇小品演員心理的變化動程,從而有效了解喜劇小品演員的信念感建構心理支撐的源頭。
“三重人格”理論分為“自我”、“本我”、“超我”三個層次,層次之間相互區(qū)別、相互聯(lián)系。三個層次是按照時間的垂直縱向軸發(fā)展變化的,人格結構并不是單一的,而是以一種人格結構主導,多種形態(tài)結構相融合。[2]
“自我”是人格層次中最底層最基礎的部分,它的心理支撐遵循“需求原則”,人類保留了一般動物的基本天性,包括吃、喝、拉、撒、睡等。得到滿足會獲得本能性的快樂,得不到滿足會出現(xiàn)負面情緒。“本我”是人格層次中理想與現(xiàn)實間“度”控制的部分,它一方面滿足“自我”的“需求原則”,另一方面又需要適度控制。在追求獲得滿足的過程中,對實現(xiàn)過程會進行提前考慮,同時對自身內(nèi)在的一些違反社會規(guī)則的欲望會進行克制和壓抑?!俺摇笔侨烁駥哟沃凶罡呒壸罾硐氲牟糠?,它追求“高尚道德”。弗洛伊德表示:“‘超我’是一切德行的最高束縛的典型代表,是力求自身接近完美的訴求和給身邊人群道德典范行為的主體?!边@個層次是通過德行的自我凈化與洗滌,達到自我道德高尚的境界。以身教去感化大眾,潛移默化樹立典型,不斷完善自我的道德,是自我的德行不斷升華和突破。
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理論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復合,不同的時間都有主導的層次。三個層次也占據(jù)了不同的人格部分,“自我”是生物本能的天性,具有的是動物性;“本我”是理性約束的人性,具有的是社會性;“超我”是理想道德的神性,具有的是超越性。三不同層次互相交錯,層層推進,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3]
信念感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體系中的專業(yè)術語,強調(diào)在“假定的空間”中表現(xiàn)出與之相符合真實的感受。戲劇演員的信念感是持續(xù)的、真實的,它的支撐點就是“我就是”,它的任務就是讓觀眾感覺到演員和角色的無違和感的貼合表演。喜劇小品演員制造幽默元素也需要找出心理出處,才能使笑產(chǎn)生的自然。
“自我”不僅僅指動物的生存層次中對物質(zhì)生活的基本需要,這里還指人的內(nèi)心中沒有偽裝真實的情感和態(tài)度,真實流露出的真實情感和思想。個體在生活過程中會接觸許多的事情,從而激發(fā)內(nèi)心情感的積極表達,比如喜、怒、哀、樂等情緒。像喜和樂等屬于積極情緒,在社會中個體通常能自然地向周圍群體表達出來。但是像怒和哀這樣的消極情緒,通常在交際過程中由于不被大眾所接受,因此消極情緒攜帶者會將自己的情緒包裹起來,轉換表情進行表達。[4]但是由于外在的表達和內(nèi)在的情感是錯位的,因此有時在長時間交流表達過程中,就會暴露內(nèi)心的真實情感。一般而言,在喜劇小品的表演過程中,這種“本真性表達”分為兩種:第一種叫真實情緒的宣泄,也就是在具體的喜劇小品中,演員將內(nèi)心中的真實看法表達出來,但是這種真實想法和社交禮儀相悖,因此產(chǎn)生了幽默的效果。
例1:
陳佩斯:導演!你要找演員?導演……,您看我行嗎?你看……
朱時茂:好了好了,就讓你試試。
陳佩斯:哎!
朱時茂:這個——就是吃面。
陳佩斯:(略帶驚訝)吃面!
朱時茂:你看,這是一碗面。
陳佩斯:嘿!我今天正好沒吃飯。
——1984年央視春晚小品《吃面條》
例2 :
朱時茂:我知道你有情緒——
陳佩斯:我沒情緒!呵呵呵沒情緒!
朱時茂:我知道你不愿演配角兒。
陳佩斯:我演了十幾年了,我告訴你。
朱時茂:我知道你想演主角兒。
陳佩斯:誰不想演!
朱時茂:???
——1990年央視春晚小品《主角與配角》
例3:
朱時茂:唉……反了,這兒邊。哎呀,沒想到你還這么逗啊。
陳佩斯:我敢跟他逗嗎我,干你們這行真是......
朱時茂:應該說干咱們這兒行。
——1991年央視春晚小品《警察與小偷》
例1中,陳佩斯并沒有把重心放在拍戲上,而是放在了肚子餓了的“吃”這個生理層次上,因此表現(xiàn)出“自我”情緒。例2中,陳佩斯在毫無控制的情況下,表達出“自我”真實想法,把渴望飾演主角兒的真實情緒表達出來。例3中,陳佩斯“自我”的內(nèi)心認定自己是小偷,因此在聊天過程中潛意識里將自己和警察劃分為兩個群體,在長時間的聊天過程中不自覺的就表露出這個區(qū)別的思想“干你們這行真是”。
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所謂的“口誤”產(chǎn)生的“笑果”,其實源于心理,是對“自我”最真實情緒的表達?!翱谡`”在喜劇小品中表達更多的其實是一種本真地回歸,在內(nèi)在真實與外在偽裝的錯位尷尬下表現(xiàn)出自然的詼諧。
第二種叫錯位式表達,即交流中認定的對象和真實的對象存在差異,說話者進入了一種模糊語境,進行了張冠李戴的表達,生成了障礙交流的“笑果”。
例4 :
句 號:這就是小蔡。
文興宇:小蔡同志,你好!
蔡 明:你……喲,你怎么都老成這樣啦。
文興宇:這話我都沒法接,我都老成怎么樣了?咱們好像是第一次見面吧。
蔡 明:暈菜了你,咱倆小時候是一學校的,你不認識我啦,我是菜包子。
文興宇:什么亂七八糟的。
——1999年央視春晚小品《愛笑的女孩》
例5 :
句 號:呦,二位早來了。
郭達 蔡明:比你早來一步。
句 號:嗯,坐吧坐吧,別客氣啊。
蔡 明:嘿,這人根本不把自己當外人。
郭 達:東西就別放下了!
句 號:呵呵,這么沉我也不能老拎著呀。
蔡 明:交給我吧。
句 號:嘿嘿,好,好。
蔡 明:走你……
——2007年央視春晚小品《送禮》
例4中,女孩心里已經(jīng)生成一個和同學優(yōu)子交流的既定話語體系,當見到優(yōu)子爸爸時,就在模糊語境中進行了錯位式交流。例5中,兩位家長誤把句主任也當成一個找句主任辦事的家長,于是用一套批評教育的話語對句主任進行了一次對話。不難看出“錯位”制造出來的幽默是因為已經(jīng)產(chǎn)生一種既定認識,都是把對話的另一方身份誤解開始的,所以呈現(xiàn)出“張冠李戴”的對話效果。這種喜是由認識的錯位生成的矛盾。
倫理是一種社會約束的軟制度,是一定社會范圍內(nèi)自動遵守和維護的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每個人都在踐行這套規(guī)則。因此,個體不一定都是強行去抑制和改變本性的釋放,或許是對本性外在化的掩飾和美化。[5]在喜劇小品中,這種掩飾和美化一般分為兩種:第一種叫口誤修復,即在具體的交際溝通中,由于沒有能夠掩飾住內(nèi)在的真實情感,將真實思想表達了出來,但表達的內(nèi)容有悖于倫理或之前的話語,因此在短時間里糾正之前的話語,從而修復剛才口誤這樣的表演既巧妙又生動。
例6:
劉 威:我兒子吧 長得雖然不像我,好在也不像鄰居……隨他媽。
宋 陽:阿姨 我爸臉太長 血供不上去。
蔡 明:不許這么說你爸。大馬,大哥,這房子挺貴吧。
——2011年央視春晚小品《新房》
例7:
蔡 明:別,別著急,別著急,施工隊馬上就回來了。
郭 達:行了,你說這些話誰信啊。我買房子的時候你們說,這院子里有100多棵參天大樹,在哪???
蔡 明:在院子里呢。
郭 達:就那么幾棵小樹苗啊,這不仔細看還以為種了一排蔥呢。
蔡 明:您別著急啊,100年以后,它們就長成參天大蔥了。
郭 達:什么!
蔡 明:大樹……了。
——2008年央視春晚小品《夢幻家園》
例6中,蔡明記住了劉威說的“他們都說我長得像馬”這句話。在之后的交流中很自然的流露出“大馬”的稱呼,但潛意識表達后,立刻意識到錯誤,所以“本我”驅(qū)使下又糾正為“大哥”的稱呼。例7中,郭達告知蔡明小區(qū)里的小樹苗像蔥,蔡明也認同這種說法。因此在后面的交流中,不自覺的說出“參天大蔥”的詞語。但在“本我”驅(qū)使下,蔡明又立刻糾正表達為“大樹……了”。這種表達糾正之前的口誤,但當事人表露出尷尬的表情,從而制造出了幽默效果。
第二種叫錯位糾正,即明晰模糊語境后認清交流對象的錯誤,盡力用語言修復剛才的錯誤,這個“恍然大悟瞬間”產(chǎn)生幽默效果。
例8:
句 號:這個大道理我就不多講了。做家長的供孩子上學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別給自己增加負擔了,只要是人才,我們肯定錄取,歡迎兩位監(jiān)督。你們說好嗎?
蔡 明:俗話說的好哇,癩蛤蟆喝膠水,讓我張不開嘴兒。
句 號:俗話說的好哇,郭達的頭上噴發(fā)膠啊,你們是多此一舉了。
郭 達:是是是。俗話說的好哇,癩蛤蟆開吉普,咱們走走吧。
——200年央視春晚小品《送禮》
例9:
句 號:什么眼神?。磕鞘莾?yōu)子他爸。
蔡 明:?。克盅??
文興宇:這可笑嗎?不是說特文靜嗎?怎么那么鬧得慌。
句 號:唉,別那么笑啊,老爺子看你鬧得慌。
蔡 明:(斯文地)那個什么,人不在,我先走了。
——1999年央視春晚小品《愛笑的女孩》
例8中,在句主任的女兒指正下,兩位家長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兩個人分別用詼諧的歇后語來委婉向句主任表達歉意。例9中,在“紅娘”朋友解釋下,認識到了錯誤,于是改變外向的表達方式,運用斯文的話語來糾正剛才的錯誤。這種修復在于消除模糊語境,將對話人物正確對應。
在喜劇小品中,個體往往會表現(xiàn)出一些負面的情緒,“自我”驅(qū)使自己想把內(nèi)心中最真實的情緒表達出來。而“本我”又在道德和倫理的約束之下,壓制自己的負面情緒,強行表現(xiàn)出樂觀積極的感覺。[6]而“超我”和“本我”最大的區(qū)別:“超我”是個體在喜劇小品中通過制造矛盾、分析矛盾以及解決矛盾等過程,讓自我接受一次精神的凈化和洗滌,而在自我內(nèi)省頓悟后發(fā)出由衷領悟后,巧妙地制造出幽默效果。第一種是諷刺升華,即加深“自我”的錯誤心理以及錯誤心理驅(qū)使下的錯誤行為的諷刺。這樣的神來之筆既升華了喜劇小品的主題,又深化了個體的“超我”人格的形成。
例10:
陳佩斯:我真的是小偷,我怎么會是小偷呢!
朱時茂:我說,別哭啦,你還有立功表現(xiàn)呢!
陳佩斯:那也不行!
朱時茂:行了,行了,你先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吧。
陳佩斯:誰拿你東西了?你翻呀你!
朱時茂:這不是?錢包!
陳佩斯:習慣啦!
——1991年央視春晚小品《警察與小偷》
例11:
范 偉:大媽,這是一件殘次品。
高秀敏:殘次品?
黑 妹:呃,一個袖子長……
范 偉:一個袖子短……
高秀敏:一個袖子長,一個袖子短吶?
男女齊:嗯。
高秀敏:哎呀,我到處都買不著這種衣服,我給你們說呵,我老頭吧是腦血栓后遺癥,正好是一個胳膊長,一個胳膊短,再見!
——1999年央視春晚小品《將心比心》
例10中,在最后被警察帶走前,小偷讓警察又抓了一次偷警察錢包的現(xiàn)行,劇情設計巧妙精致,這樣的幽默笑料放大了小偷的卑劣行為,那一句“習慣了!”實現(xiàn)了小偷“超我”人格的釋放。例11中,兩位服裝老板從心里認識到丑陋的行為,及時糾正錯誤的行為下,竟然讓胖大姐獲得“歪打正著”的快感,并且意料之外的表現(xiàn)出胖大姐對這對服裝老板夫婦改過自新的原諒,側面烘托出這對服裝老板夫婦“超我”人格的形成。
第二種是本性回歸,即通過一系列調(diào)整和嘗試,重新認定自己最初的態(tài)度和認識。這種“超我”的心理表達不僅借助小品主題制造了“笑果”,還重新讓人物回歸本真,這種本真可能是自己本來的性格,也可能夯實了最初的認識。
例12 :
鞏漢林:別別別,姥姥,姥姥哎,您不能走啊!你一走我們公司那就完了!
趙麗蓉:完了?
鞏漢林:??!
趙麗蓉:嗯哼!
鞏漢林:嗯哼!
趙麗蓉:嗨!
鞏漢林:嗨!
——1995年央視春晚小品《如此包裝》
例13:
蔡 明:真的嘛……謝謝您……那我就先走了。
文興宇:好好好。
蔡 明:噢,對啦。過年了,送您個小禮物,祝您春節(jié)快樂。
文興宇:第一次見面,這個……好(打開禮物,一個搞笑的毛絨玩具)
——1999年央視春晚小品《愛笑的女孩》
例12中,最后結束時趙麗蓉運用 “創(chuàng)新評劇”的語言來回應這位總監(jiān),一方面巧妙地采用了重復的喜劇表現(xiàn)手法,另一方面諷刺了這種惡搞的藝術,篤定傳統(tǒng)評劇藝術的藝術魅力。例13中,女孩在最后離開前送給優(yōu)子爸爸一個禮物,結果打開一看,是一個搞怪的毛絨玩具,這樣的意料之外將女孩活潑開朗的性格升華到一個極致。
“超我”部分一般放在喜劇小品的結尾,人物的“超我”心理也是喜劇小品的升華。這個部分的一個關鍵點在于思想性和幽默性表現(xiàn)的和諧統(tǒng)一,道德倫理等思想的升華不能突兀干癟,要符合自然心理的逐級推進。巧妙搭建“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生活趣事,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實現(xiàn)“超我”的外化表現(xiàn)。
在喜劇小品中,演員根據(jù)角色將三種心理狀態(tài)選擇性的表現(xiàn)出來,這是小品人物信念感建構的心理支撐,也是幽默元素的內(nèi)在動因。當下娛樂化時代,觀眾更加渴望喜劇小品的“經(jīng)典”造就。而喜劇元素從心理學等本質(zhì)挖掘顯得更為的重要。在不同小品框架中,每個角色找到最真實、最合理、最恰切的心理狀態(tài),這是喜劇人物每個話語和動作的重要來源。[7]“三重人格”理論不僅將喜劇小品思想性和藝術性、現(xiàn)實性和表演性達到和諧統(tǒng)一,也給觀眾欣賞喜劇小品產(chǎn)生的“笑果”找到了內(nèi)在的理論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