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定益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西景德鎮(zhèn) 333403)
所謂茶書,指的是記載有關茶葉、茶飲和茶馬等內(nèi)容的書籍,中國古代(截止到1912年)遺留到今天的茶書約有百種。中國古代茶書中保留有大量關于茶葉的史料,是古代茶文化的集中體現(xiàn)。茶具是茶書中記載的重要內(nèi)容,茶爐在茶飲中是必不可少的茶具。明清茶書中對明代的茶爐有大量記載,但目前學術界尚無較全面的總結,故特寫作本文,以期拋磚引玉。
唐代陸羽所著的《茶經(jīng)》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最完整、最全面的茶書。《茶經(jīng)》的《四之器》中詳細記錄了茶飲所需的28種茶具,其中爐占據(jù)了極為重要的地位。在28種茶具中,爐位列第一,并且描述的文字最豐富。包括今人所加標點,《四之器》有1900余字,而描述爐的文字就有近300字?!恫杞?jīng)》之所以重視爐,與當時的茶飲方式有關,采用烹茶法,將磨成粉狀的茶葉投入置于爐上的鍑中烹煮,之后再盛入盞中飲用,爐因此成了視覺的焦點。《茶經(jīng)》曰:“風爐以銅鐵鑄之,如古鼎形……其爐,或鍛鐵為之,或運泥為之”[1]。說明爐的材質為銅、鐵或陶。根據(jù)《茶經(jīng)》的描述,這些爐形狀似古代三足的鼎,爐上裝飾豐富,刻有大量的文字和圖形,并且這些文字和圖形均有很深的寓意。
宋代的代表性茶書主要有蔡襄《茶錄》、趙佶《大觀茶論》和審安老人《茶具圖贊》等。但與唐代《茶經(jīng)》大為不同的是,宋代的幾部代表性茶書幾乎沒有對爐的描述。
到明代,爐在茶書中又重新出現(xiàn)并且極受重視。例如朱權《茶譜》,共記載包括茶爐、茶灶、茶碾、茶羅、茶架、茶匙、茶筅、茶甌和茶瓶在內(nèi)的9種茶具,茶爐、茶灶位列前兩位。其實朱權《茶譜》中的茶灶也是生火煮水的器具,亦為茶爐的一種。此書描述茶具的文字包括今人所加標點符號共650多字,其中描述茶爐、茶灶的文字就達260多字,約占40%,可見茶具中爐在朱權心中的地位[2]。程用賓《茶錄》共記載茶具12種,被稱為“鼎”的爐也位居第一[3]。羅廩《茶解》之《器》條記載有關茶的器具12種,爐位列第八,但前七種器具簞、灶、箕、扇、籠、帨、甕實際是制茶用具,真正的茶飲用具是后面的爐、注、壺、甌和梜5種,爐在茶飲用具中仍然位列第一[4]。
明清茶書中記載的明代爐的材質主要有銅、陶、竹3種。屠本畯《茗笈》之《第十辯器章》在列舉了大量茶具后評論:“爐宜銅,瓦竹易壞[5]?!逼渲小巴摺奔刺?,雖然屠本畯有自己的傾向性,但至少說明爐的材質以這3種為主。
朱權《茶譜》、張丑《茶經(jīng)》、程用賓《茶錄》皆記錄了茶爐以銅制成。朱權《茶譜》曰:“茶爐……瀉銅為之?!枰詾a銀坩鍋瓷為之,尤妙”[2]。朱權所云另外以銀制成茶爐或許是特例,銀價昂貴,很難推廣。張丑《茶經(jīng)》曰:“茶爐用銅鑄,如古鼎形”[6]。程用賓《茶錄》曰:“鼎……以銅鐵鑄之。”在該書附圖中甚至直接把爐叫做 “銅鼎”[3]。另外許次紓《茶疏》雖然沒有直接對爐再描述,但在《出游》條中直接將爐稱為“銅爐”,說明許次紓默認茶爐中銅爐是最普及的[7]。
朱權《茶譜》和羅廩《茶解》皆記載了陶制的爐,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雖是清代茶書,亦引用朱權的話描述了明代陶爐。朱權《茶譜》曰:“茶灶。古無此制,予于林下置之。燒成瓦器如灶樣”[2]。羅廩《茶解》曰:“爐。用以烹泉,或瓦或竹”[4]。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曰:“臞仙云:古之所有茶灶,但聞其名,未嘗見其物,想必無如此清氣也。予乃陶土粉以為瓦器,不用泥土為之”[8]。臞仙是朱權的號。瓦器也即陶器,此處茶灶也是茶爐的一種。
顧元慶《茶譜》、羅廩《茶解》均記載了明代的竹爐。顧元慶《茶譜》附錄了盛颙、盛虞伯侄所著《王友石竹爐并分封六事》,描述了竹爐和另外六種茶具,將竹爐美稱為“苦節(jié)君”,形容竹爐為“匪冶匪陶”,也即既非金屬也非陶制[9]。羅廩《茶解》曰:“爐。用以烹泉,或瓦或竹”[4]。周高起《陽羨茗壺系》、醉茶消客《茶書》以及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亦涉及到了明代竹爐。周高起《陽羨茗壺系》:“竹爐幽討,松火怒飛”[10]。醉茶消客 《茶書》:“《慧山第二泉志》:山在錫山西南……壁間王孟端畫廬山景于其上,制竹茶爐于其中”[11]。王孟端也即明初著名畫家王紱,引文中稱他制竹爐于惠山。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曝書亭集》:錫山聽松庵僧性海,制竹火爐,王舍人過而愛之,為作山水橫幅并題以詩”[8]。此處引文與上文說法略有不同,稱聽松庵僧人性海制作了竹爐,王紱(王舍人)過而愛之。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清代至少出現(xiàn)兩部茶書專門記載了明代無錫惠山聽松庵竹爐,分別是吳鉞、劉繼增的《竹爐圖詠》和鄒炳泰《紀聽松庵竹爐始末》。明初王紱在惠山聽松庵會同僧人性海、醫(yī)生潘克誠命竹工制作了一個竹爐,王紱為此繪畫一幅并作詩一首,產(chǎn)生極大文化影響力。之后,竹爐數(shù)次被復制,大批文人墨客甚至清乾隆帝圍繞此竹爐繪畫、作文、賦詩。乾隆二十七年,由于乾隆帝對惠山竹爐的喜愛,無錫知縣吳鉞將有關此竹爐的畫、文、詩匯編為《惠山聽松庵竹爐圖詠》,分為元、亨、利、貞四集。但乾隆四十四年,原卷因保管不善毀于火,時任無錫知縣邱漣為贖罪于乾隆四十七年又編成了《竹爐圖詠補集》,主要收錄乾隆二十七年之后乾隆帝及一些大臣圍繞此竹爐的詩文。光緒十九年,劉繼增將吳鉞《竹爐圖詠》和邱漣《竹爐圖詠補集》刪去重復,合編在一起,這就是今天所見《竹爐圖詠》[12]。所以今日署名吳鉞、劉繼增的《竹爐圖詠》實際是由兩部茶書合編而成的。鄒炳泰《紀聽松庵竹爐始末》亦編撰于乾隆年間,實際上主要是對吳鉞《竹爐圖詠》和邱漣《竹爐圖詠補集》的摘錄,不再詳述[13]。
明清茶書中爐的設計主要有似鼎和似灶兩種,事實上明清時期茶爐常常被直接稱為鼎或灶。朱權《茶譜》、張丑《茶經(jīng)》、程用賓《茶錄》設計的茶爐皆似鼎。朱權《茶譜》曰:“茶爐。與煉丹神鼎同制,通高七寸,徑四寸,腳高三寸,風穴高一寸,上用鐵隔,腹深三寸五分……襻高一尺七寸半,把手用藤扎,兩傍用鉤,掛以茶帚、茶筅、炊筒、水濾于上”[2]。這種爐上有把手,便于攜帶移動,邊有掛鉤,便于掛上茶帚、茶筅等附屬茶具。張丑《茶經(jīng)》曰:“茶爐用銅鑄,如古鼎形。四周飾以獸面饕餮紋”[6]。程用賓《茶錄》曰:“鼎:擬《經(jīng)》之風爐也”[3]。程用賓模仿陸羽《茶經(jīng)》中風爐的設計。
朱權《茶譜》和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記載了似灶的茶爐的設計。朱權《茶譜》:“茶灶。……下層高尺五,為灶臺,上層高九寸,長尺五,寬一尺,傍刊以詩詞詠茶之語。前開二火門,灶面開二穴以置瓶。頑石置前,便炊者之坐”[2]。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臞仙云:……大能耐火,雖猛焰不裂。徑不過尺五,高不過二尺馀,上下皆鏤銘頌箴戒之。又置湯壺于上,其座皆空,下有陽谷之穴,可以藏瓢、甌之具,清氣倍?!盵8]。臞仙也即朱權,這種似灶茶爐刻有詩詞裝飾,還可置瓢、甌等茶具。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竹爐圖詠》中有關明代惠山竹爐設計的描述?!吨駹t圖詠》引朱逢吉《竹茶爐記》曰:“爐形不可狀,圓方下上,法乾坤之覆載也。周實以土,火炎弗毀,爛虹光之貫穴也??椢耐怙?,蒼然玉潤,鋪湘云而翦淇水也。視其中空無所有,冶鐵如刪者橫其半”。引秦夔《聽松庵復竹茶爐記》曰:“合爐之具,其數(shù)有六:為瓶之似彌明石鼎者一;為茗碗者四,皆陶器也;方而為茶格者一,截竹管為之,乃洪武間惠山聽松庵真公舊物。爐之制圓上而方下,織竹為郛,筑土為質,土甚堅密,爪之鏗然,作金石聲,而其中歉焉。以虛類謙有德者。熔鐵為柵,橫截上下,以節(jié)宣氣候,制度絕巧,相傳以為真公手跡,余獨疑此非良工師不能為”[12]。這種爐下方上圓,外為竹管,內(nèi)壁實以土,中有鐵柵隔斷上下,并且有配套的茶瓶1個,茶碗4個。成化年間盛虞復制竹爐,上刻有銘文,銘文為其伯父所撰:“苦節(jié)君銘。肖形天地,匪冶匪陶。心存活火,聲帶湘濤。一滴甘露,滌我詩腸。清風兩腋,洞然八荒。戊戌秋八月望日錫山盛顒著”[9]。當然竹茶爐也有主要缺點,那就是容易朽壞,如《竹爐圖詠》引陸簡《復竹茶爐記》所云:“鴻漸嗜茶,飾及爐鼎,至范銅為之,當不如竹之不凡,但竹力朽弱,難久存”[12]。
在茶飲的過程中,爐的用火技巧十分重要。張源《茶錄》之《火候》條曰:“烹茶旨要,火候為先。爐火通紅,茶瓢始上。扇起要輕疾,待有聲,稍稍重疾,斯文武之候也。過于文,則水性柔,柔則水為茶降;過于武,則火性烈,烈則茶為水制”[14]。程用賓《茶錄》曰:“湯之得失,火其樞機,直用活火。徹鼎通紅,潔瓶上水,揮扇輕疾,聞聲加重,此火候之文武也。蓋過文則水性柔,茶神不吐;過武則火性烈,水抑茶靈”[3]。烹茶時火候極為重要,不可過柔也不可過烈,需要慎重把握。陸樹聲《茶寮記》記載他從陽羨士人那里學習烹飲茶葉的方法:“大率先火候,其次候湯”[15]。
關于爐中的燃料,明代茶書普遍主張用炭。顧元慶《茶譜》附錄的《王友石竹爐并分封六事》記載了盛炭的茶具“烏府”:“炭之為物,貌玄性剛……其所藏之具,曰烏府,不亦宜哉!”[9]。許次紓《茶疏》描述了爐中的燃料炭:“炭宜遠置,勿令近爐,尤宜多辦,宿干易熾”[7]。茶書中所謂的活火,即有焰的炭火。明代茶書黃履道《茶苑》引高濂《遵生八箋》云:“凡茶須緩火炙、活火煎。活火,謂炭火之有焰者,當使湯無妄沸,庶可養(yǎng)茶”[16]。之所以茶書中主張使用炭作為爐中的燃料,除火力大以外,也是為了防止產(chǎn)生煙霧影響茶水的品質。如許次紓 《茶疏》曰:“火必以堅木炭為上,然木性未盡,尚有余煙,煙氣入湯,湯必無用。故先燒令紅,去其煙焰,兼取性力猛熾,水乃易沸”[7]。高元濬《茶乘》曰:“煮須活火,最忌煙薰,非炭不可。凡經(jīng)燔炙,為膻膩所及,及膏水敗器,俱不用之”[17]。
明清茶書中的記載,反映出爐已在明代文人的生活中占據(jù)重要地位,是代表性的茶具。如朱權雖是明太祖朱元璋之子,實際上已是文人化的王公,他的《茶譜》中描述茶爐是他在會客時一個重要角色,“命一童子設香案,攜茶爐于前……寄形物外,與世相忘”[2]。又如許次紓《茶疏》描寫會客時“三人以下,止燕一爐;如五六人,便當兩鼎爐,用一童,湯方調適”,有專門用以飲茶的茶寮,“壁邊列置兩爐,爐以小雪洞覆之,止開一面,用省灰塵騰散”[7]。又如明代茶書黃履道《茶苑》引熊明遇《岕茶疏》表現(xiàn)熊明遇常圍繞爐進行茶飲:“主人舌根,多為名根所役,時于松風竹雨、暑晝清宵,呼童汲水吹爐,依依覺鴻漸之致不遠”[16]。再如陸廷燦《續(xù)茶經(jīng)》引明人王象晉《群芳譜》:“世人情性嗜好各殊,而茶事則十人而九。竹爐火候,茗碗清緣”[8]。
在中國古代茶書中,茶具是十分重要的內(nèi)容,而茶爐則為典型的茶具,研究古代茶書中有關茶爐的記載有相當?shù)默F(xiàn)實意義。當今時代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大眾日漸追求閑適和精致的生活,茶飲是這種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任何茶飲均離不開茶具,茶爐是其中有代表性的器具?,F(xiàn)實是歷史的繼承、延續(xù)和發(fā)展,探究古代茶書中的爐,可對現(xiàn)今茶爐的設計和使用產(chǎn)生熏陶、借鑒和啟發(fā)的作用。另外,在歐風美雨的侵襲之下,研究古代茶書中的爐,也一定程度上適應了弘揚并發(fā)展包括茶文化在內(nèi)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需要,有利于在國力不斷增強的背景下樹立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