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峰
今早醒來的一瞬間,我分不清身處深圳、荊州,還是洛陽,一路上恍恍惚惚,平時車水馬龍的路上也稀稀疏疏的,這條路我已然走過近180天、360次,沒想到卻依然陌生,這條路的模樣像突然從我腦海中被橡皮擦擦掉一般。
既然有容易擦掉的路,同樣也有一直魂牽夢縈揮之不去的路,那就是公安縣黃金口分水閘到先鋒村我家門口之間的八里歸鄉(xiāng)之路。這條路伴隨著臺河一路延伸,漫漫鄉(xiāng)愁淚,皆化臺河水。它承載了我每次的歸來和離去,無論春夏秋冬;它承接著故鄉(xiāng)與流浪之間的橋梁,無論悲歡離合。在我還未來得及在腦海里數(shù)清我有多少次站在這條路上之前,我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了,因為它已經(jīng)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血液里,我的骨子里。在夢里,我不知多少次踏上這條八里故鄉(xiāng)路,而且次次都顯得格外熟悉,格外安定,格外從容。
昔我往矣,楊柳未發(fā)芽;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此次歸鄉(xiāng),看到了飛雪連天,一片銀裝素裹;此次離鄉(xiāng),卻來不及領略楊柳依依,但我知道楊柳一定會蓬勃出芽,然后依依。就像我知道那一樹樹粉紅的桃花馬上就會綻放,花落嫩葉出,第一波桃葉也會分外翠綠,花葉兩襲人;就像我知道潔白的梨花、李花馬上也會爭相斗妍,花開滿園;就像我知道沿路的那八里油菜花也會逐漸搖曳生姿,將整片田野都染成金黃;就像我知道花間的蜜蜂、葉上的蝴蝶、臺河湖泊里的蝌蚪、鉆出地面的螞蟻、一邊盤旋一邊高呼“豌豆八果”的布谷鳥都將成群結隊地加入這場鄉(xiāng)村的狂歡。
它們好像都在向我述說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我爹爹(即外公)在世時,曾在屋前臺河邊手植了蘭花長排,河腰上手植了兩棵桃樹、一棵桔樹、一棵李樹,屋后則有蝴蝶蘭、仙人掌、美人蕉,還有一藤爬著樹的葡萄,如今我再也找不到它們了。它們都隨爹爹而去,只有在夢里才能重聚。我們的祖輩已逝去大半,四世同堂也隨之出現(xiàn)在越來越少的家庭里,一直自以為未曾長大的自己不經(jīng)意間已到而立。
不知道是在夢里還是記憶里,總是看到爹爹椅背靠著墻壁坐在屋檐下,拐棍傾斜地豎在旁邊的墻上,握著煙桿抽他自己種植的葉子煙,白色的胡須中間夾雜著幾根黑色的胡子,用火柴慢悠悠地劃燃煙卷,愜意地吐出一圈一卷的煙霧。煙霧慢慢騰空,飄到天上與一卷一圈的云朵重合到一起,我看到了爹爹在云朵上抽煙,再看屋檐的墻邊,空空如也。
有人說,思念越長,影子越長。昨夜的夢里,在夕陽西下的傍晚,我和爹爹來到屋后他耕種了一輩子的菜地,爹爹走在前面,我站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越走越遠,影子卻越來越長,越來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