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 焚
無論如何,我都要為牧雨的散文詩集《一條河的注釋》寫一段感想文字,因為他的執(zhí)著,因為他對于散文詩朝圣般的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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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執(zhí)著,是他的請求與等待讓我無法拒絕。自從詩稿的文檔發(fā)給我到現(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一年多,我實在無法抽出時間好好閱讀他的全部詩稿而寫一些我的感想。然而,他卻選擇等待,一直要等到我的這些不成熟的文字寫出來?,F(xiàn)在,據(jù)說書都快要出版了,我再也沒有時間再繼續(xù)拖延下去,只能擠出這周末的一天時間,閱讀、思考、寫作。
自從任教以來,每天都是被時間追趕著,如同活在沙堆里,無論怎樣努力企圖打掃圍困自己的沙粒(事務),還是無法把院子(日子)打掃干凈。曾經(jīng)逃離過這種生活,一段時間專心于散文詩寫作與編選,這種日子確實讓自己感到生命的律動如此清晰與真實。然而,當看到越來越多的同類植物在自己努力清理過的花園(散文詩界)中仍然不斷有新的泥土讓其瘋長,而自己卻又無暇繼續(xù)堅持投入更多的勞動除草剪枝,我只能選擇痛苦的轉身,并封存自己的聲音。因為此時,我深深感到正如魯迅所說,說話更覺空虛,而沉默反而還有些許的充實。牧雨,就是在這個時期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帶著他對于鄉(xiāng)村的熟悉與迷戀,他那企圖刪除靈魂中疼痛的胚芽,只把生命的觸須伸向陽光與白云的鄉(xiāng)土情結,引起了我的注意。
牧雨,是我從未謀面的作者,只知道他好像在四川的某個鄉(xiāng)鎮(zhèn)中學任教,是一名園丁,守護著那些生長在搖曳的風中,那些留守著鄉(xiāng)村的嫩綠花草。他的職業(yè)是我所敬重的,這也是我最初答應為他寫幾句感想文字的原因之一。牧雨呈現(xiàn)給我們的散文詩作品,是他所熟悉的鄉(xiāng)土,這應該也是滋養(yǎng)他堅守鄉(xiāng)村的理由之所在。同時,也期待著更多的人走進他所堅守的鄉(xiāng)土,分享他的迷戀與他心中的季節(jié)。正如他在詩中所說:“像我這樣被詩歌寵壞的人,會滯留雨聲的原址,讓更遠的你,走近我的季節(jié)?!保ā队晔怯新暤捏P歌—蜀山詩話(二)》)
初次接觸牧雨的散文詩,覺感到這是一個文字功底很不錯,對于周遭事物的選擇與取舍具有自己態(tài)度的人。他告訴我們:“我已經(jīng)想好了,都不去接近小村的控訴,不指認繼續(xù)向上的葉子,不指認石頭向下的教條,/就這樣站著,在澄凈中,看云白的單純與虛無,看不斷壯大的秋風,至于那兩棵樹,會在筆直的時間,變成我們的樣子;/就這樣走著,接受蟬鳴,接受野花,享受陽光、流水、昆蟲、植物,進入玉的旅程?!薄痘牡兀〈宓男揶o—蜀山詩話(七十五)》,確實,如果僅僅閱讀他的部分作品,不得不承認他的散文詩,作為散文詩的一種藝術表現(xiàn)形式,已經(jīng)達到了比較嫻熟的駕馭能力。除此之外,他在作品中還能夠把當今信息社會生活中新的語言揉進詩歌表現(xiàn)之中,這是非??少F的努力。比如,“與植物艷遇的人,在微信,分享此刻華貴的孤寂,接著是擠著往前點贊的人,無一人評論這漏洞百出的季節(jié)?!薄哆@個秋天,溫暖呈扇形—蜀山詩話(八十七)》、“朝圣的魚群,回到票據(jù)留下的空曠,透過離典籍更切近的溪流,能觸及清澈的預言。”(《雨是有聲的驪歌—蜀山詩話(二)》)“繼續(xù)用炊煙,療養(yǎng)石器,相信每粒有聲的燈火,都有堅定的喜悅,”(同上)“就像當初戀上這里的三月,只起源愛最珍貴的顏色,起源被春天置頂?shù)年柟夂湍愕难凵?。”(《愛你是一生必要的過程—蜀山詩話(七)》)等等,這些詩句中出現(xiàn)的“艷遇”、“微信”、“點贊”、“票據(jù)”、“療養(yǎng)”、“置頂”等意象,基本都是當下社會人們最熟悉的世俗化、商業(yè)化、信息化時代的用語。而在作品中,有時也會調動這個時代的生活特征展開敘事,如《這一刻,風剛巧路過—蜀山詩話(一)》就是以微信的接收與回復構建全詩的情節(jié),如此等等。這些表現(xiàn),都充分證明牧雨的散文詩創(chuàng)作獨特性的追求與探索性的努力。
然而,如果仔細閱讀他的全部作品,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那就是他的表現(xiàn)形式與題材沒有什么變化,容易讓人產(chǎn)生審美疲勞。特別是他對于究竟為何寫作?作品的深刻與崇高究竟如何產(chǎn)生等問題似乎不太明確,或者,并沒有這種寫作的意識存在。
2
這里首先涉及到最初我談到的他對于散文詩熱愛的問題。根據(jù)我的觀察,牧雨創(chuàng)作散文詩的時間似乎并不長,但是憑借他的勤奮與熱愛——也許就是他所謂的自己是“被詩歌寵壞的人”——在較短的時間內,完成了這本九十九組,兩百九十九章的作品集。這些作品,基本上都是一個主題,揭示對象都是自己眼中的、心中的“蜀山”那片熟悉的鄉(xiāng)土中生息的人與自然事物。這本散文詩集本來應該命名為《蜀山詩話》,但他還是把這些“蜀山詩話”取名為《一條河的注釋》。是的,這本集子確實也是他努力為自己所熟悉的鄉(xiāng)土所做的素描和注釋。在很短的時間內,又是面對同樣的主題寫作,出現(xiàn)重復與缺少變化當然也是在所難免的。
關于為什么自己要寫鄉(xiāng)土,他有自己的解釋或表白:“一直這么沉溺鄉(xiāng)下,因為衣袋里,細雨、蓑衣、憂郁的干草這類有思想的事物,太多了。/因為這里,歸來與送別、開始與結束都很寂靜,沒層次的劃分,人們喜歡蹲著飲酒,吃稀飯,傻笑,應付被沉默隔離的竹椅;/這里水鳥與柳樹,很難肉麻地摟抱,炊煙只輸給疾病,人們背著黃昏回屋,用木器,裝難得一見的雪,治療孩子的腹痛;/這里很難有棗紅的馬,領走窗口,很難有暴發(fā)戶與麻雀打趣,炫耀外遇以及貂絨裝飾的墻壁;/櫻桃樹、杏樹的秘密,都交代得很清楚,會準時找到最先變暖的理由?!保ā段冶磺艚环嬛小裆皆娫?(十一)》)所以,他要向人們介紹這個鄉(xiāng)土生活的日常場景:“這個下午,很普通,風還算溫和,濕度也還夠,/活在田里的是油菜、小麥,是并蒂的蔥,是等著翻譯的土話;村姑偏離歷法,從百度,查找出村的捷徑,趕著去裝飾城市的讀本;/老人哄著最小的孫子,從竹林隱去,幾只麻雀剛好帶上陽光,在屋頂,撒下種子。/木門依然是素描的,祝福沒完全褪色,樹上結滿蜜黃色的柚子和鳥鳴。”(《照看攝氏三度的姿勢—蜀山詩話(四)》)并且有時也不無炫耀地為這種鄉(xiāng)土志得意滿:“你的城市,離鄉(xiāng)村越來越近:繞城二路,已修到我菜地旁邊,/如果有一天,你吃面條時,需要有葉子的菜,就到菜地來選吧,那里有純綠色的笑聲,/壟上,你可以多站會兒,端詳模棱兩可的鄉(xiāng)村路,端詳柔和的河水。如果流水,只顧趕自己的路,沒有理你,請不要生氣,/風會滑過你臉頰,會聽見我的文字行走的聲音,可以在某一個詞里,放慢呼吸,/這時,如果有晚點的月光,走來,讓她離槐花樹遠一點點,不至于把鳥兒驚醒?!保ā督裣?,月光晚點—蜀山詩話(二十九)》)正是這種看似略帶愜意的心情,讓他為自己能夠找到表現(xiàn)鄉(xiāng)土的詩歌而欣喜:“我守在裝滿風聲的稻田,收集根須發(fā)達的寂靜,收集散落的水,拼寫八月的精神,讓空桶,獲得安慰;讓石頭,在歌聲中,化解矛盾,/一首詩,就這樣快意地誕生?!保ā稄睦鋮s的山村,清理生僻的陰影—蜀山詩話(六十九)》)
讀到這些作品,我們不得不承認牧雨所呈現(xiàn)的鄉(xiāng)土是如此之美、之質樸自然,一幅田園風光的水墨畫躍然紙上,令人向往。然而,確實是由于這種鄉(xiāng)土之美、讓他愿意留守,還是作者刻意省略那些不愜意的畫面,僅為人們展現(xiàn)他觀察到甚至粉飾過的那些美的一面呢?
近幾十年來在中國鄉(xiāng)土中生活過的人,都不會忘記我們的鄉(xiāng)土除了那些所謂的美之外,更有許多無奈與嘆息。而這些嘆息,在牧雨的詩中也是有所流露的?!澳慵纳磉@無韻的鄉(xiāng)村,練習折疊欲望,折疊那些五花八門的肉體,專攻遺忘”。(《商業(yè)化的紅塵—蜀山詩話 (八)》),“無韻的鄉(xiāng)村”、“折疊欲望”、“專攻遺忘”,這些表白,無奈之情一覽無遺。“我被安排在鄉(xiāng)村主義的道路,沿犬吠的方向,入駐煙波,/經(jīng)營河流和排比的事物,不理會打濕的勇氣。/農(nóng)田是八十年代的,只是田埂被無所事事的鋤頭,毀壞了好些,菜畦的留白,被蟲子占用;/池塘的縫隙,出租給了冒泡兒的魚,她們談著政治、愛情,談著左手上的月亮,以及詩歌的病毒;/抱著孩子的女人,坐在鋪滿陽光的巖石(上),留戀嫩綠的事物,就像小官僚,對年齡的憂慮。(《茶涼了,給你續(xù)上—蜀山詩話(二十七)》)就這樣,自己的鄉(xiāng)土留守,其實是“被安排”的。為此,他也告訴人們:鄉(xiāng)土“就像一條河的水族,無論榮枯,即便在夢里喊痛,也不嫌不棄;即便沒了活的時間,也會把刺,留給泥土。/沒有人在意過這鄉(xiāng)下的病例,也從不看重這些人堿性超標的命運?!保ā秹A性超標的命運—蜀山詩話(二十八)》)等等,以上這些在他的詩中存留的嘆息,讓他的田園牧歌般的鄉(xiāng)土顯得不太和諧。即使這樣,他仍然想把鄉(xiāng)土最美好的一面揭示給人們,似乎想讓人們忘卻那些不和諧的音符?!拔浵伩偱胖?,從一張?zhí)羌垼来晤I走生活的甜味;/透過普通的流水,你將會遇見風雨故人,沒有人強迫你向村子,交納愛情的稅,/能愛多久,就多久,即使背再駝一點,也可去坡上,看桃花,去繡花樓,聽川劇,看淚流滿面的樹?!保ā稙闈i漪舉行葬禮—蜀山詩話(五)》)“實際上,只想就這么平易地住在你心里,每一天都準備好心情,準備好身體之外的天氣、小院、鄉(xiāng)間雨或雪地,/我們可以隨意,詢問任何一只燕子滑翔的技巧,我們走著的姿勢,會與兩棵黃角樹相似,沉溺湖水、歲月?!?(《每場喧嘩都蓄謀已久—蜀山詩話 (六)》)他如此執(zhí)拗,還飽含深情一般。那么,在這里,我們需要觸及寫作者“為什么寫作“的問題思考。
3
寫作,很多情況下不能僅僅只是一種素描式的呈現(xiàn),僅以簡單的線條、色彩勾勒眼中或者心中的情景與風物,因為表象的事物往往是不真實的。正如柏拉圖在哲學中所揭示的那樣,人的社會生活、現(xiàn)實世界的一切等都猶如洞穴中的“影像”那樣,人往往會把面前的“影像”作為真實的存在,只是活在虛幻的夢中。為此,這樣的人其理性的眼睛是瞎的,自己被自己所蒙騙。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待寫作,深刻的作品往往是一把手術刀,需要作者具備解剖的能力。如果寫作總是忽略眼前的一些不諧和因素,一味地為“美好的事物”畫像,如果從人的一般存在意義而言,這樣的視角對于許多人來說確實沒有什么不好,更何況“學會省略路途的苦難”(靈焚《果實的時光》)也是我所推崇的人的生存品格。然而,這種“省略”是有條件的,那就是需要認識苦難,然后思考如何讓自己與人們學會在苦難中看到希望。沒有穿過地獄的人,他所看到的天堂不一定是真實的天堂。透過地獄看到的天堂才是真正意義的天堂。美國詩人惠特曼說過:“只有在冬天里凍僵過的人,才能明白太陽的溫度”,揭示的也是這個道理。
然而,這種關于現(xiàn)實“疼痛”的揭示,在牧雨的詩中要么被回避、要么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沒有進行深入的挖掘與反思。從而讓他的鄉(xiāng)土成為一種掩飾真相的素描草圖,色彩單一且缺失立體而多維的審視,從而讓作品在抵達深刻的門口止步不前。比如,他寫與一個前往城市打工的朋友子在茶樓相聚閑聊:“終于,聊到你輟學:一個人來成都,在一家自產(chǎn)的服裝作坊,打了三天工,就帶上兩塊饅頭,騎著三輪車,去荷花池市場,擺地攤,賺了十三元錢,你笑了整整一個夜晚……/你說,那時有很多打算,但最重要還是供弟弟讀書,讓家里有一個讀書人。”(《茶涼了,給你續(xù)上—蜀山詩話 (二十七)》)作品到這里嘎然而止,剛剛觸及到問題的表象,就不再深究。關于“最重要還是供弟弟讀書,讓家里有一個讀書人”這樣被迫“輟學”的民生疼痛為什么會產(chǎn)生?其原因何在?這些人的城市生態(tài)如何等一些列問題都沒有進一步挖掘與思考。又如,“從菜地走出的那人,是我母親,腳步像雨點,帶著春意;從摩托車卸下蛇皮袋子的,是我幺叔和他兒子,/從遙遠的城市回來,身上有霜雪,笑容布滿風塵,那是很正常的。”(《禁止塑料的憂傷入村—蜀山詩話 (九)》)這里出現(xiàn)了村里人的生活(母親)與從村里出逃而歸來的人(幺叔和他兒子)的兩種狀態(tài)對比,作者似乎更愿意贊美鄉(xiāng)土生活,一方是“我母親,腳步像雨點,帶著春意”,另一方是“我幺叔和他兒子……身上有霜雪,笑容布滿風塵”,作者認為“那是很正常的”。這種態(tài)度,與前面例舉的“寄身這無韻的鄉(xiāng)村”,只能學會“練習折疊欲望,……專攻遺忘”的態(tài)度是不一致的。從這些現(xiàn)象看,作者所揭示的鄉(xiāng)土,顯然沒有經(jīng)過自己深刻的現(xiàn)實審視,只是僅僅為了表現(xiàn)、素描、表象眼前的事物而寫作,對于那些表象背后的疼痛與無奈,以及城市化過程中的鄉(xiāng)土與自己的存在方式所構成的沖突與張力,都沒有得到更為深入的挖掘??梢哉f,牧雨習慣于拿著彩筆與畫板、或者簡單的炭筆來素描鄉(xiāng)土,卻沒有、也許是不愿拿起一把手術刀、剖析自己所處的、如海德格爾所說的“被拋”的存在中,也就是處于“沉淪”狀態(tài)中只是被動且被迫地接受生存事實、即前述的自己是“被安排”的生存世界。
當然,我們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看待牧雨的作品,因為他只想活在自己已經(jīng)接受、并且已經(jīng)被自己美化了的這個鄉(xiāng)土世界,所以,他只想揭示這個鄉(xiāng)土美好的一面,而這一面確實令他如此愜意,甚至存在著比城市更為從容的生存。所以,他才會不無自豪地告訴我們:“花朵與八十年代一樣,不為地域、屬相,爭論陽光,/小麥與河谷,相互通感,不存在挪用、詐騙白云,或占用他人的暗流,/人們按歷法,守著院子、水井,牽著牛,趕著羊,進出木質或草質的溫暖,玩笑、游戲、反面人物,只在戰(zhàn)爭片、諜戰(zhàn)片,才可見到,/村文書揣著公章,從門到菜地,從河灘到曬場,努力護著土木結構的舊生活,不讓憂慮,像繞城路一樣擴散,不讓新年出生的語病,污染瓦藍色的夢境。/——無關乎臺階、唱詞是否被修繕?!保ā督顾芰系膽n傷入村—蜀山詩話(九)》)這樣愜意的慢生活,確實令城里人神往,并且也是人們的一種鄉(xiāng)愁與記憶。特別是生活在快節(jié)奏變化的今天,那種幾乎不變的“花朵與八十年代一樣”、“人們按歷法,守著院子、水井,牽著牛,趕著羊,進出木質或草質的溫暖,玩笑、游戲、反面人物,只在戰(zhàn)爭片、諜戰(zhàn)片,才可見到……”的生活等,都是城里的人們想回去卻再也回不去的日子,這樣的鄉(xiāng)土,如果存在,確實讓人們很難拒絕牧雨的邀請:“今天,如果你來,和她們一樣,出現(xiàn)在有云的位置,與我分享無作為的荒地,讓芬芳的陽光,順著身體流動,陷入往事的幽深,/或在某些詞匯之間延伸,傾聽目光碰撞的回音?!保ā痘牡兀〈宓男揶o—蜀山詩話 (七十五)》)然而問題是,他在向人們發(fā)出這種“邀請”的同一章詩中,并沒有忘記告訴我們,這是他“都不去接近小村的控訴,不指認繼續(xù)向上的葉子,不指認石頭向下的教條……”才能抵達的自欺欺人的心境,那么,其潛臺詞不言自明,一切美好的揭示,都是他自己對于現(xiàn)實退讓與妥協(xié)的結果。而更為重要的是,他所描繪的上述現(xiàn)實,其實在今天的鄉(xiāng)土中基本不存在。他本來還應該向我們揭示,曾經(jīng)的那些美好如何被現(xiàn)實裹挾而逐漸消失,以及關于這些浸泡鄉(xiāng)愁的場景漸行漸遠過程中的抗爭、掙扎、苦痛的現(xiàn)狀與原因,相反,他卻把自己記憶里的鄉(xiāng)土作為現(xiàn)實中的鄉(xiāng)土進行審美提煉而訴諸文字,從而自己也在這種提煉中忘卻了現(xiàn)實中的疼痛,對于寫作者究竟為什么而寫作不進行思考,讓人覺得他似乎僅僅為了寫作而寫作,為了如何以文字呈現(xiàn)美麗、承載美好而忽略眼前事物的不美麗、不美好的本質,從而忽略了這些美麗與美好背后所掩藏的一切疼痛甚至苦難的代價。在這里,寫作的意義被作者自己的不誠實而丟棄,從而使作品喪失了朝向深刻與抵達崇高的追求。
不過,牧雨散文詩中存在的這種現(xiàn)象,不僅僅只是牧雨一個作者的問題,更是當前散文詩壇眾多作者寫作的整體現(xiàn)象,寫風景僅僅為了寫風景,或者盡可能尋求所謂的美的語言,企圖展示散文詩是美文,可以呈現(xiàn)其美的藝術,卻忘記了任何作品的本質,最終都要超越語言,抵達深刻的生命經(jīng)驗的揭示、批判和升華,遺憾的是這樣的散文詩作品實在太少,這也是我暫時選擇沉默的原因之所在。
然而,這次筆者決定打破沉默要為牧雨作品說幾句話,既有前述因為對于教師這一職業(yè)的一種由衷的尊敬,也因為他對于散文詩的熱愛是那樣地令人感動。他在本書的最后一組作品的“后記”中有如下一句表白:“風雨雪,乃身外之物,無需出聲挽留,/這二百九十九章蜀山的回音,只想獻給我的羊群和為羊群而生的陽光,/獻給父母和像他們一樣活著的山脈,包括愛過我一次的人。”(《風雨雪乃身外之物—蜀山詩話(九十九)》)因此,希望他能過夠真正懂得如何去實踐自己的這份熱愛,并重新思考熱愛方式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