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夫斯坦,一個人口只有不到兩萬的小鎮(zhèn),位于奧地利西部蒂羅爾州,靠近德國邊境。這里群山環(huán)繞,附近多滑雪勝地,多瑙河的支流因河從這里穿過。城中山頂上有古堡,早在13世紀初即見于歷史記載。小鎮(zhèn)風光很類似薩爾茨堡,讓人不禁想起電影《音樂之聲》的場景,只是小得多。2018 年3月25日,我們就是在這里采訪了阿德勒的女兒克里斯蒂娜。
克里斯蒂娜(Christina Adler)的父親費迪南·阿德勒(Ferdinand Adler)是流亡上海的猶太人,音樂家,曾經(jīng)擔任上海工部局交響樂團首席,并曾于1946—1947年的約一年半期間,在國立音樂院幼年班教授過我的父親盛明亮等人。那個時候,我的父親與他的同伴們都只是十幾歲的孩子,不會外語,阿德勒先生也不會中文,上課多是靠示范,時而有懂德語的廖輔叔先生擔任翻譯,因此師生之間交流不多,了解亦甚少。雖然阿德勒作為工部局樂團的首席,但是中國各方面的報道描述也還是很有限,不僅語焉不詳,很多時候還有不少矛盾之處。我自幼就見過那張阿德勒離開中國回歐洲之前與學生們(包括我父親)的合影。人到中年之后,我有了一種愈發(fā)強烈的意愿想要了解阿德勒。雖然他教授幼年班時間不長,但是卻為我父親和他的伙伴們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他們很多日后都成為中國古典音樂事業(yè)的棟梁,這與阿德勒等外教的悉心教導是分不開的。然而,我查閱了國內(nèi)諸多資料,實在難以找到詳實的信息,無法解答我對于阿德勒流亡上海前后的情況的疑問。由于偶然的機會,我了解到阿德勒的女兒克里斯蒂娜現(xiàn)居奧地利庫夫斯坦,并聯(lián)系上她。她非常愉快而熱情地同意接受我們的采訪。
克里斯蒂娜1945年底出生在上海,1947年8月父母帶她回歐洲的時候還不到兩歲,所以對于阿德勒在中國流亡期
間的情況也沒有自己的記憶,主要是依靠阿德勒夫人收藏的一本節(jié)目單、剪報和評論紀念冊以及其他人的講述拼湊起來的。她完全不知道父親當年曾經(jīng)在一個叫做“幼年班”的音樂學校教授過一群戰(zhàn)爭孤兒,而這些人日后又成了中國音樂事業(yè)的骨干。因此這次采訪實際上也是雙方信息的交流,互相補充對方所缺失的信息。我和克里斯蒂娜雖然是頭一次見面,卻猶如失散多年重聚的親人。采訪一開始,克里斯蒂娜就贈送給我一份極其珍貴的禮物:一張七十年前拍攝的老照片。赴奧地利之前,克里斯蒂娜就曾經(jīng)用手機翻拍傳給我看過這張照片。她說這是阿德勒離開中國前和音樂學院的師生集體照,還問我,會不會在照片中找到我的父親盛明亮。其實她并不知道,這張照片恰恰就是幼年班全體學生和教職員工送別阿德勒等外教時的合影!照片上沿印有一行中文“國立音樂院幼年班全體教職員學生合影,卅六年六月,攝于常州”。由于手機翻拍影像模糊,我只能隱約認出阿德勒以及吳伯超校長,其他孩子都是穿著同樣的制服、剃著同樣的頭型,實在無法辨認出父親盛明亮到底站在哪里。然而在照片背面有很多人的簽名,想來應(yīng)該是給阿德勒留念的。我一眼就看到父親的簽名,那字跡和父親今天的字體完全一模一樣!再仔細看,我又找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包括我的叔叔盛明耀(用英文簽的)以及我父親后來幾十年的老同事老朋友們:馬育弟、李仲平、毛宇寬、岑元鼎、陳長泉等等,都是我從小熟悉的叔叔伯伯們!另外還有吳伯超校長、丁善德、廖輔叔、夏之秋以及普杜什卡、蘇石林等中外老師的簽名。這是多么珍貴的一張歷史照片?。∥夷睦飼氲?,克里斯蒂娜會把她珍藏了幾十年的這張照片送給我!我的驚訝、激動、感恩的心情是難以言表的!這張照片原件有一張信紙大小,沖印得還是很清楚的。在采訪間隙,我特意湊近仔細看,終于在第三排右數(shù)第十位,認出了當時還不滿15 歲的我的父親盛明亮!接下來很快又認出了我的叔叔盛明耀,還認出了馬育弟、陳長泉!而我送給克里斯蒂娜的禮物當中,除了那張阿德勒與自己學生的告別照,還有一張中央樂團1983年為法國一家錄音公司錄制的貝多芬全套交響曲中的第六《田園》交響曲。我把節(jié)目單中小提琴聲部照片里阿德勒的幾個學生都指給克里斯蒂娜看,令她感到驚嘆不已。隨后六個多小時的采訪,幫助我比較清楚地了解了阿德勒的身世,流亡中國前后的情況,也澄清了一些國內(nèi)的誤解或誤傳。
費迪南·阿德勒,1903年5月6日出生于現(xiàn)在羅馬尼亞境內(nèi)的克魯日。這座城市當時屬于奧匈帝國的匈牙利領(lǐng)土,德文名稱是克勞森堡。阿德勒2歲時生母去世,在父親和繼母的撫養(yǎng)下長大。阿德勒出生的時候名字并非費迪南,而是 南多爾(Nandor),一個匈牙利名字。他的高中畢業(yè)全班照片上寫的名字就是阿德勒·南多爾,而且這張畢業(yè)照上的題字也是匈牙利文。高中畢業(yè)之后,阿德勒赴維也納音樂學院學習小提琴。在此期間,他暑期經(jīng)常在奧地利中部著名的巴德伊舍溫泉小鎮(zhèn)的樂隊拉琴掙錢。1914年奧匈帝國末代皇帝弗蘭茨·約瑟夫就是在這里簽署了對塞爾維亞的宣戰(zhàn)書,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正式爆發(fā)。阿德勒在巴德伊舍結(jié)識了后來的夫人格特露。格特露出身名門,父親弗朗茨·杜夫爾是維也納國際貿(mào)易大學校長兼商業(yè)管理學教授,同時兼任《工商管理期刊》主編。格特露家是天主教徒,反對女兒與猶太人戀愛,格特露義無反顧地嫁給了阿德勒。他們兩人于1932年結(jié)婚,但阿德勒必須接受天主教洗禮,并且把名字改成更德語式的費迪南。
然而1933年,納粹在德國上臺,歐洲掀起前所未有的反猶浪潮。到1938年3月,希特勒吞并了奧地利實現(xiàn)所謂“合并”;1938年11月9—11日,德國爆發(fā)了打砸猶太人商店、破壞猶太教堂、毆打殺害猶太人的所謂“水晶之夜”事件,納粹當局袖手旁觀,事后又借機逮捕關(guān)押了數(shù)萬猶太人。阿德勒1938年在瑞士擔任盧塞恩市政交響樂團首席、盧塞恩弦樂四重奏首席,但是由于只有一年合同,到期之后他只有離開中立的瑞士,返回奧地利。1938年圣誕節(jié)期間,阿德勒被納粹逮捕,而阿德勒夫人格特露因為是天主教徒,所以沒有被捕。
按照當時納粹當局的排猶政策,要想出獄必須出示某個外國的有效簽證。1938年7月,在美國總統(tǒng)富蘭克林·羅斯福的召集下,32個國家和24個民間組織在法國小鎮(zhèn)埃維昂舉行了有關(guān)接收歐洲猶太難民的國際會議。但是會上各國相互扯皮推諉,沒有達成任何擴大接收猶太難民的承諾或協(xié)議,甚至未能通過一份譴責德國虐待猶太人的決議,反被納粹抓住話柄,廣泛宣傳。此時歐洲猶太人幾乎無路可逃,全世界僅有兩個港口仍然對猶太人開放,紐約和上海。阿德勒夫人傾其所有向美國和中國駐維也納總領(lǐng)館都遞交了申請。美國方面的手續(xù)進行得曠日持久,中國方面的簽證先批下來了,查看歷史,此時中國駐奧地利總領(lǐng)事正是被譽為“中國辛德勒”的何鳳山博士。何鳳山1937年被任命為中華民國駐奧地利公使館一秘。1938年“德奧合并”之后,公使館改為領(lǐng)事館,何鳳山被任命為總領(lǐng)事,直到1940年5月奉召回國,在此期間他以人道主義名義簽發(fā)了數(shù)千份簽證給猶太人。
拿到簽證時已經(jīng)是1939年3月,格特露立即前往達豪把阿德勒從集中營中解救出來。按照納粹當局驅(qū)逐猶太人的政策,阿德勒夫婦只被允許攜帶少量個人用品,每人10馬克現(xiàn)金(相當于4美元),限期離境。他們先是乘火車到了意大利北部港口城市特里埃斯特,然后登上了開往上海的輪船,阿德勒帶的唯一財產(chǎn)就是他的小提琴。他們夫婦抵達上海時一無所有,一登陸阿德勒馬上就去找工作。他先是在一家維也納式的咖啡館找了一個樂隊拉琴的活計,當起了所謂“洋琴鬼”。很快,因為琴藝高超,阿德勒就被上海工部局樂團錄用,8月即已升職與富華同任并列首席。
阿德勒在上海逐步站穩(wěn)腳跟,事業(yè)生活都趨穩(wěn)定,并且成為上海音樂界的知名人物。然而好景不長,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襲珍珠港次日即進占租界,逮捕關(guān)押英美人士并且接管工部局。1942年2月21日,日本駐華大使館參事員、原日本駐上海總領(lǐng)館領(lǐng)事岡奇勝男兼任工部局總董。此后幾個月,對于工部局樂團的去留各方有很多爭論。到1942年5月1日,岡奇勝男決定取消樂隊,不再由工部局撥款支持,而是移交給日商音樂信托公司管理。5月31日,梅·帕器指揮工部局樂隊在蘭心戲院舉行了告別演出,結(jié)束了作為市政府樂團61年的歷史。此后樂團改組為“上海交響樂團”(英文名稱為Shanghai Philharmonic Orchestra),隸屬“上海音樂協(xié)會”,協(xié)會秘書長為日本人清水。
梅·帕器對于自己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遠東第一”的交響樂團被改組為民間機構(gòu)頗為傷心,拒絕在新樂團任職,借口年事已高、身體欠佳,婉拒日本人的合作邀請。富華從助理指揮升任常任指揮,阿德勒任首席兼獨奏音樂家。樂隊雖然保住了,但是此時的日本當局已開始加緊對猶太人的進一步限制。在上海的猶太人主要分成三個群體:第一批是塞法迪猶太人,這些人是鴉片戰(zhàn)爭后隨著英國來華做生意的,人數(shù)少,但是比較富裕,如著名的沙遜家族、哈同家族等等,外灘等黃金地段的房地產(chǎn)都是他們的產(chǎn)業(yè)。這些人絕大多數(shù)都是來自中東伊拉克等地,但是都持有英國護照。珍珠港事件之后,他們作為敵國人士和在華的英國人一起被關(guān)進了集中營。第二批是來自俄羅斯和東歐的阿什肯納齊猶太人。這些人很多是因為躲避十月革命,隨大批白俄一起流亡中國的。他們起先聚居在哈爾濱,后逐步移往上海。這一階段,蘇聯(lián)因為忙于抵抗納粹德國入侵(1941年6月22日閃擊戰(zhàn)),無暇東顧,遂和日本簽訂了中立互不侵犯協(xié)議,因此上海的日本當局對于俄裔猶太人網(wǎng)開一面。第三批則是1938年開始涌入上海的中歐猶太難民(主要來自德奧),這些人有兩三萬之眾。1942年1月,納粹德國宣布剝奪所有德奧猶太人以及被占領(lǐng)的波蘭猶太人的國籍,流亡海外的猶太人持有的德國護照一概作廢。德奧和波蘭猶太難民完全成為“無國籍人士”。1943年2月18日,日本當局宣布成立“無國籍難民指定區(qū)”,要求在
1937年以后來滬的無國籍難民(即對中歐猶太人的官方說法)必須在3個月內(nèi)(截止到5月15日為止)將住所和事業(yè)都遷移到虹口面積為僅約1平方英里的區(qū)域內(nèi)的“隔都”。
但是據(jù)克里斯蒂娜介紹,阿德勒一家并沒有遷進“隔都”,他們在上海8年一直都沒有搬過家。據(jù)中國猶太問題專家許步曾先生對她說這是由于一位日本外交官的介入,為了保障上海交響樂團的繼續(xù)運作,安排豁免了團內(nèi)的猶太音樂家,讓他們可以在隔都之外維持工作生活。阿德勒雖然幸免,但是樂團其他猶太音樂家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比如著名德國小提琴家阿爾弗雷德·衛(wèi)登堡一家(衛(wèi)登堡曾經(jīng)輔導過已經(jīng)是工部局樂隊首席的阿德勒)、男高音歌唱家歐內(nèi)斯特·克拉索夫婦(也是阿德勒一家的好友和鄰居)則被迫搬遷到“隔都”內(nèi)。
1945年11月8日,克里斯蒂娜出生于上海。此時“二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但是沒過多久,1946年國共內(nèi)戰(zhàn),到1947年局勢逆轉(zhuǎn),共產(chǎn)黨轉(zhuǎn)入戰(zhàn)略攻勢,國民黨節(jié)節(jié)敗退。上海猶太人開始大批回國或移民第三國。在美國主張的配額制下,各國難民要么按照原居國身份申請移民配額前往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家,等不到配額可返回原居國,要么移民無限額的以色列。阿德勒夫婦弄到了最后幾班船之一的船票,帶著不滿兩歲的小克里斯蒂娜于1947年8月回到歐洲。戰(zhàn)后的歐洲經(jīng)濟凋零,工作難找。阿德勒通過當年的同事和朋友的關(guān)系,找到一些樂隊作替補樂師。根據(jù)克里斯蒂娜的回憶,阿德勒曾經(jīng)在維也納人民歌劇院樂隊作過首席,但是從來沒有“轉(zhuǎn)正”,因此劇院無法查到正式檔案記錄。
克里斯蒂娜介紹,阿德勒除了在樂隊當替補還組建了阿德勒弦樂四重奏,時常去電臺直播演出。1951年圣誕節(jié),阿德勒與家人在庫夫斯坦度假期間,突發(fā)心臟病,但是阿德勒因為節(jié)后1月6日已經(jīng)約好在維也納有電臺的弦樂四重奏直播,因此堅持去廣播電臺作了直播節(jié)目。之后他休養(yǎng)了幾個星期,到1952年2月下旬,人民歌劇院新年演出季即將開始,這次他是樂隊首席。他自我感覺身體恢復(fù)得可以了,就決定去參加彩排。2月21日上午,阿德勒在排練中狀態(tài)并不好,指揮在起一個頭的時候,阿德勒作為首席沒有帶好樂隊,發(fā)生失誤,指揮當場說了很重的話,阿德勒心臟病復(fù)發(fā),當場從座位上摔倒在地,撒手人寰,年僅48歲。
此時的克里斯蒂娜還不滿7歲,父親去世之后,母親帶著克里斯蒂娜離開維也納,去庫夫斯坦小鎮(zhèn)投靠姨媽并找到了一份古堡博物館解說員的工作??死锼沟倌?8歲的時候,母親也去世了,對于父親,對于自己的出生地上海,就更加無從了解。時光荏苒,轉(zhuǎn)眼到了90年代中,一批上海出生的歐洲人和他們的后裔在奧地利舉辦了“上海人”國際會議,研討和交流彼此共同經(jīng)歷過的這段特殊歷史??死锼沟倌葞夏赣H細心收藏的有關(guān)父親阿德勒在上海八年藝術(shù)生涯的剪報和節(jié)目單紀念冊,赴會向這些同命人探尋請教。在克里斯蒂娜小時候,父母本來并沒有太多向她提起避難上海的這段經(jīng)歷。父母去世多年后,她才從這些“外人”那里了解到很多情況,拼湊出當年阿德勒夫婦在上海的生活場景。這次我到奧地利拜訪她,也為她的家庭編年史補充了重要的一個片段,就是阿德勒曾經(jīng)任教于國立音樂院幼年班,并且為培養(yǎng)日后中國自己的交響樂人才做出了重要的貢獻。采訪開始的時候,我們還通過微信視頻連線北京,讓克里斯蒂娜與父親當年的學生盛明亮互致問候??死锼沟倌雀械绞中牢浚浩呤嗄曛?,她的父親阿德勒仍然沒有被忘記。
這次采訪也幫助我解答了很多疑惑,厘清了很多事實情況:
首先,阿德勒在流亡上海之前,在奧地利音樂界其實并非知名人物,也并非如國內(nèi)資料所稱的是維也納愛樂樂團首席。阿德勒其實是一個自由職業(yè)的演奏家,以在各個樂團擔任替補樂手和舉行獨奏會、室內(nèi)音樂會為生。在頂尖音樂人才林立的奧地利,這樣的職業(yè)音樂家生活其實是很常見的。阿德勒的職業(yè)發(fā)展高峰其實恰恰是他在上海流亡期間,成為上海工部局交響樂團首席、獨奏家以及國立音樂院教授。正如維也納愛樂樂團前主席赫爾斯堡教授所感嘆的,如果不是中國爆發(fā)內(nèi)戰(zhàn),阿德勒很可能不會離開中國,事業(yè)生活可能會完全不同。我曾經(jīng)專門聯(lián)系過維也納愛樂樂團和維也納交響樂團,他們的名冊檔案里面都沒有查到費迪南·阿德勒這個人。赫爾斯堡教授介紹說,戰(zhàn)后歐洲一片凋零,百廢待興,很多檔案記錄是不完全的。其實一直到了1980年代,維也納愛樂才真正把樂團的人事檔案和歷史檔案分開,任命赫爾斯堡擔任維也納愛樂樂團歷史檔案室主任。當時維也納雖然有很多演出,但是樂隊往往是臨時組合,像國家歌劇院或者維也納愛樂這樣有固定編制的樂隊并不多。阿德勒作為自由職業(yè)的替補音樂家,參加了哪些演出,工資待遇等情況通常是不會記錄在案的。雖然這一點與后來中國的一些回憶錄稱阿德勒“又回到維也納愛樂拉首席”是有出入的,但是這絲毫不會掩蓋阿德勒作為一位出色音樂家的水平,更不會抹殺他為培養(yǎng)幼年班我父親這一批學生所做出的貢獻。
另外,幼年班畢業(yè)生毛宇寬先生在他2003年寫的回憶錄《難忘國立音樂院幼年班的悠悠歲月》當中,曾經(jīng)提到“1951年,幼年班有幾個同學隨中國藝術(shù)團到維也納,居然與阿德勒意外相逢?!边@一點其實也是有誤的。毛先生文章中所說的“中國藝術(shù)團”,就是中國青年文工團,1951年7月赴柏林參加“第三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lián)歡節(jié)”,之后在東歐9 國訪問演出了一年,直到1952年8月16日。我查閱了文化部黨史資料征集工作委員會2004年6月出版的《當我們再次相聚——中國青年文工團出訪9國一年記》一書,書后附有司徒志文、李學全整理的“中國青年文工團出訪日志”,里面詳細記載了這次訪問演出的所有時間和地點。根據(jù)日志記載,文工團是在1952年5月26日抵達維也納的,后在維也納和蘇占區(qū)各地演出,到6月18日離開。而阿德勒已經(jīng)在1952年2月21日去世,因此不可能有幼年班同學與阿德勒重逢的情況。另外根據(jù)“出訪日志”記載,1952年3月3日至5日,文工團曾在羅馬尼亞克魯日演出。這里恰恰是阿德勒的出生地,當時團內(nèi)的幼年班同學,大概沒有人會想到和老師擦肩而過,既這么近,又那么遠。毛宇寬先生的回憶,定是寄托了學生對老師的感念之情。
這次對克里斯蒂娜·阿德勒的訪問收獲巨大,但是也還留下了兩個懸而未決的問題:1.那位出面安排工部局樂團猶太音樂家免于被趕進隔離區(qū)的日本外交官到底是誰?豁免政策是怎么安排和執(zhí)行的?2.阿德勒去世當天,是在排練什么節(jié)目?指揮是誰?這一點克里斯蒂娜也說不清楚。
當然瑕不掩瑜,這次采訪幫助我們揭開了阿德勒的身世,既是對國內(nèi)“幼年班”研究的一段史實補充,也算是了卻我個人尋訪家史的一個小小心愿。這些猶太音樂家雖然身為流亡的難民,但是也以深厚的學識和精湛的技藝,為中國培養(yǎng)自己的職業(yè)交響樂人才做出了貢獻,理應(yīng)被后世感恩銘記!
盛方 中英文口筆譯工作者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