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秦
2014年末,六、七年未曾謀面的朋友遠道而來,欣喜之余,趕忙訂好飯店準備接風。等待期間朋友打來電話,說原市社科聯(lián)主席鄭道遠先生也一同前來,聞聽此訊,既期盼又惶恐。
認識鄭道遠先生已有十幾年了,有幸見過幾次面,卻沒說過一句話,對他多少有些霧里看花的感覺。原民俗報總編冷月老先生生前,每談及他,都會抑制不住的激動。他常說鄭先生是本土文學藝術(shù)界的領(lǐng)軍人物,是最有內(nèi)涵、最會寫詩、最能喝酒的豪放詩人。
那時,冷月老先生每出作品,必送鄭先生先閱,得他贊譽,只言片語都會如獲至寶,沾沾自喜。我敬重鄭道遠先生是源于冷月老先生對他的敬重。
中國的文人墨客幾乎與酒都有不解之緣,對酒的興趣特別濃厚。早就聞聽鄭先生喜酒,所以多備了幾瓶愿他盡興.
席間,大家由最初的生陌,漸漸地熟稔起來,喝酒論詩,相談甚歡。幾杯下肚,詩人的豪放逐漸顯露出來,有的朗誦自己的詩作,有的引吭高歌。越喝越興奮,以至酒醉人狂,手舞足蹈。
應大家邀請,鄭先生朗誦了一首自己的詩《啊哈呼 安代》:誰跳過這樣激動的舞?誰唱過這樣豪邁的歌?大漠夜風攪翻了沙龍,牛糞火熏亮了半個天空。把彩綢揮起來!把氈靴踏起來!把腰帶揚起來!把辮子甩起來!讓這空曠的草原轉(zhuǎn)起來……。
動心動情富有生命的詩句、低沉渾厚富有磁性的嗓音、抑揚頓挫富有節(jié)奏的朗誦,在酒精的作用下帶有不可質(zhì)疑的表現(xiàn)力,霸氣地把你拉到那遼闊的草原,引你至篝火旁,感受那具有遠古色調(diào)的淳樸民風,熱烈而豪放。
此時此刻,任誰都會陷入這入目便感動于心的場景,我被他酒后吟詩的豪邁與狂放感染,更被他大氣飽含深情的詩作而深深折服!
再次見到鄭道遠先生是幾天后的事了。因鄭先生去石家莊出差,朋友臨走時托我轉(zhuǎn)交一些資料給他。
那天,電話聯(lián)系完我便去了他那兒。當我氣喘吁吁地爬上七樓時,鄭先生已經(jīng)站在樓梯口等我。
進入辦公室,寫字臺上散放了一些紙張、文稿,座椅后是整面墻的書柜,里面裝滿了書籍。他坐在桌前,指間香煙彌漫,而煙霧卻掩不住他深邃的目光,兩道濃濃的眉毛泛起柔柔的漣漪,陽光透過玻璃斜照在他身上,又為他平添了幾分暖意。
鄭先生很具有中國傳統(tǒng)文人的氣質(zhì),卻又有別于中原文人的那股文縐縐的書卷氣,他身上那股飽讀詩書的儒家風范,詮繹出的是歷經(jīng)歲月風華淬煉出來的人生哲學。我們簡單聊了幾句,應我請求,鄭先生拿出他的幾部詩集送予我,約好等張主任過來一同采訪他。
之后,便匆匆道別。
回到家里,為能盡快了解他,我上網(wǎng)查閱了通遼日報對他的報道,其中一段對他的描寫印象極深:鄭道遠是從科爾沁走出去的詩人,血管里流淌著蒙古人的血液。他常飲酒賦詩,如醉如狂,口中常有警句佳篇連綿噴出……。
好一個飲酒賦詩!好一個如醉如狂!為文章命題時覺得《詩酒任疏狂》非常適合他,我就是在飲酒賦詩中對他有了深一層的了解,他的才情折服了我。
此時,其實我更想了解的是他的作品,文如其人,我知道他的德行會在作品里尋得一二……
深夜,我靠在床頭,翻開鄭道遠先生的詩集《翩翩而來》開始品讀起來。一首首詩,如清泉般流淌在紙面上,讀著讀著又一次被他的詩所感動。
我噙著淚反復誦讀著、想象著,一遍又一遍……。看到這兒,如果認為鄭先生性情中只有豪放、悲壯的一面,那就錯了。在鄭先生的內(nèi)心深處,還流淌著婉約、柔腸的一面。他的詩:綠色的小湖啊,莫非你是她的過去?不然,為什么我一泛起失戀的痛苦,便到這里 垂釣溫柔……這百轉(zhuǎn)千回的道白,讀來令人心頭一顫。詩里,男人的霸氣通過一種溫暖的手段淋淳盡臻地為讀者呈現(xiàn)出來。
我打開《沉溺》,這部長詩共計八章、六千余行,時空跨度十余載,敘事內(nèi)容從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鄭先生將一段愛情故事在文革到改革開放的那個特殊歷史背景下展開,在固有觀念與新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撞擊下,把人生從層層束縛中解放出來,還其本性,順其自然,那些生動的細節(jié),雖然跳躍于紙上卻留在人的心里,由此滲透到感情中去,讀來令人蕩氣回腸酣暢淋漓。我捧著詩集,無法放下,也沉溺在他的詩里……
詩歌是文學史上最早出現(xiàn)、最為凝煉集中、最富有韻律節(jié)奏,形象鮮明,而且飽和著作者思想情感的文學形式。詩詞講究文字的凝煉含蓄,以最少的字句,表現(xiàn)盡可能深邃而又豐富的事理和情感。
鄭先生的詩于平和中見真功,看似平常事,用心研讀,就會發(fā)現(xiàn)詩中隱匿著深意??偸钦Z有盡而意無窮,令人讀后如飲醇酒一般,回味不止。如今事過境遷,誰都無法去體味詩人創(chuàng)作時的處境,而鄭先生最大的魅力就在以深厚的文化底蘊,讓心靈超越時空,讓讀者的心融合在他呈現(xiàn)的那份情愫中。
張主任過來時,因北京那邊還有事,他一下火車就買了第二天下午的返程車票,這樣一來,能夠利用的采訪時間非常有限。
當晚我們約來鄭先生邊吃飯邊采訪,為了盡可能多地挖掘他的內(nèi)心,我們與他把酒言歡。
鄭先生滔滔不絕的講訴他與戰(zhàn)友、與同窗、與一起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同事、與家鄉(xiāng)的朋友、與詩人間的情誼。對于以往的磨難、痛楚卻鮮少提及,更沒有提及他的職位。
當談到在部隊生活的那段經(jīng)歷時,他情不自禁唱起了軍歌,那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豪邁之情讓人震撼。他仿佛又回到了軍營,那種不可戰(zhàn)勝的自豪感,絕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所能表現(xiàn)出來的。那段經(jīng)歷有苦有甜,有剛進軍營的豪情壯志,也有卸下戎裝的苦悶彷徨。我聯(lián)想到他的長詩《沉溺》中有一段:高遠就這樣摘下了帽徽、領(lǐng)章/但永遠也摘不下心底的憂傷/他默默捆好那十分簡樸的行李/也捆縛了他一拔沖天的理想……/他獨自一人在偌大的上海游弋/天,下著雨,他卻似乎不覺,不看不想/像破碎的舢板在大海里漂移/身不由己,偶爾泛起支離破碎的以往……
軍旅生涯雖然短暫,卻練就了他剛毅的性格,如今都成為了生命中不舍的記憶。
他風趣的講訴蒙古族傳統(tǒng)節(jié)日盛會,兩百多人聚在一起,一排排低矮的長條桌下,放著一排排低矮的小板凳,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從清晨喝到夜晚,又從夜晚喝到清晨,抬走一撥,上來一撥,又抬走一撥,又上來一撥,到結(jié)束時只剩下他們五個人。
從他的言談中、作品里,都能感覺到他與作家阿古拉泰、顧煥金、郝延超等人近半個世紀從同窗到莫逆堅不可摧的友誼。他們用詩來展現(xiàn)一切,在詩歌、文學創(chuàng)作領(lǐng)域互相鼓舞,爍爍發(fā)光,相映成輝。
回憶離開盤錦來到秦皇島時的萬千感慨,他在書中寫道:很多事三言兩語說不清,唯一廓得清自己的是我無愧這片土地……實際上,我對盤錦和秦皇島同樣熟悉又同樣陌生。但我無法說,秦皇島和盤錦哪個離我更近……我離開了盤錦,但盤錦令我魂牽夢繞……。
當年鄭先生應聘到盤錦工作時,盤錦電臺剛剛組建。由于他工作出色,很快便被任命為編輯部負責人,當他第一次看到郝延超的作品剪輯時,就被郝延超的才氣折服了。
他愛才惜才,力排眾議千辛萬苦地將郝延超調(diào)入電臺,他們一同在編輯部工作,一同赴葦鄉(xiāng),下油田采訪編稿。
我想象著當時的艱苦,想象著那兩排低矮潮濕的土房,心里泛起酸楚。而以往經(jīng)歷過的這些磨難也好,艱辛也好,卻都在他的微笑中淡去,沒有留下過多的痕跡。
鄭先生是家鄉(xiāng)情結(jié)極為深切的人,魂牽生養(yǎng)他的故土。
他在詩里傾訴著:我就是這草原,我是一碧如洗的清晨,我是神秘深邃的黃昏,我是被一脈長風卷起的歌,迅急的,也是深情地,在天壤間雄渾地奏鳴。
他的詩溫暖而纏綿,充滿著溫情,飽含著對蒙古民族和草原的無限深情:我就要回去了,家鄉(xiāng),我就要去印證我上千個日夜的想象,棗紅馬的長嘶喊綠了原野,百靈鳥的蹁躚織亮了晨光,蒙古包的炊煙鋪展了和諧,乳牛,媽媽的笑,奶香……我就要回去了,家鄉(xiāng)。還像以前那樣擁抱我吧,盡管沒了頑皮,多了智慧,盡管沒了機靈,多了強壯,愛你的心還和從前一樣”。
時光荏苒,將靈魂的秘密寫進詩里,是他真正的睿智。一個懂得愛、懂得人生的人;一個能適時放下不屬于自己的一切,平靜的對待那些宿命因果的人;一個用溫暖和微笑去感染和感動生命的人,是識者一生不能丟失的珍貴。
送張主任走的時候,鄭先生也驅(qū)車趕往盤錦,他的好搭檔,莫逆之交,國家一級編劇、一級作家郝延超辭世。他要去送好友最后一程,他流著淚痛惜的說:又一個才子沒了,真想跟了延超去,也好成就一段佳話。言詞中他們的情誼可見一斑。
由于心還被鄭先生的詩吸引著,回到家我便情不自禁地又捧起詩集,潛下心仔細研讀起來。我陷入詩人描繪的感情漩渦里,無法自拔。他對詩歌的鐘情和勤奮讓我按耐不住,他的每一首詩都在撩撥著我寫作的沖動。
我忘情地誦讀著他的詩文:“我們從容地飲酒/我們從容地作詩/我們從容地面對人生/飲酒最好酣暢/作詩最好激烈/度過人生最好熱情/我們深知這些真諦/所以,我們從容……”這就是他的性格,這就是他對人生的態(tài)度,從他筆尖流瀉而下的是人性與生命之美。
我整個人沸騰了,急切地要把從詩集里品出的內(nèi)容寫出來,把那個才華橫溢,筆耕不輟,雄放恣肆,豪情動人的鄭道遠寫出來,以我理解的形式呈獻給大家。
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詩歌藝術(shù)委員會主任、著名詩人劉小放先生曾這樣評價他:數(shù)九寒天,千里跋涉,為詩而來。
的確,鄭先生自小就對詩歌有很高的悟性和近乎瘋狂的熱愛,幾十年間,不斷的學習、創(chuàng)作又為他積淀了厚實的文化底蘊。他了解自己性格上的鋒芒,用自己最拿手的姿態(tài),在最好的領(lǐng)地,寫出最好的詩歌。盡管歷經(jīng)許多磨難,仍然滿懷深情地擁抱每一個文字,用樸實的語言,把詩歌還給大眾。
喝酒吟詩,疏放一點有什么關(guān)系,狂妄一點又有什么妨礙?只因他有狂放不羈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