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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南美地

2018-12-19 11:18陳東亮
滿族文學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布娃娃桑葚動物園

陳東亮

1

立夏這天上午,男孩桑葚在輝城動物園門口,遇到個四肢修長的奇怪女人。

她穿金黃色長袖緊身演出服,披虎紋斗篷坐噴水池邊,懷里抱著個穿碎花連衣裙的布娃娃。女人的乳房很大,圓鼓鼓地挺著,與她的“纖弱”身形實在不搭,好像衣服里故意塞了兩坨東西。她還戴著乳膠老虎頭套,看不清長什么樣兒,虎頭樣兒雖有些齜牙咧嘴,但怎么感覺也是慈祥的,是只一直在笑的老虎。女人不時隔著衣服用乳房蹭下布娃娃的嘴,輕聲念叨,寶貝寶貝你別鬧,媽媽讓你吃寶寶(飽飽)。聲音有些變形,像從甕中發(fā)出來的。偶爾,女人還把布娃娃放在右腿上,輕掂著又念叨,寶貝寶貝不要淘,媽媽上班了。白花花有些刺眼的陽光,穿透藍玻璃般的天空,涂抹在女人身上。有游客路過時,女人就站起來沖人家搔首弄姿。有人指著她說,看這母老虎喂奶哩,真他媽像老虎和猴子雜交的!女人沖那人“呸”出一口唾沫說,反正和你媽長的一個樣兒。說的是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語氣透著點戲謔和堅硬。接著,又扭頭坐下,繼續(xù)拿腿掂布娃娃哼唱。

桑葚在女人右前方幾米處蹲著,能感覺到她的目光,穿過頭套上兩個橢圓形孔在罩他。女人眼里似乎藏了小太陽,兩束光熱水般一股股暖過來。但男孩桑葚不想搭理女人,右手繼續(xù)拿水果刀在水泥地面上畫“X”。這些“X”摞著“X”,凌亂壓著凌亂,地面似乎正慢慢長高,變成一個個立體的“殺”字。他嘎嘣嘎嘣咬著牙,嘴里嘟囔著什么,還偶爾用刀尖配合著戳地,聲音卻細如蚊鳴。他想不清該戳誰,總覺得身體里藏著座忽大忽小的土墳,墳前有堆給死人點燃的草紙,火苗伴著濃煙猴子般上躥下跳。他的五臟六腑常被烤得火燒火燎,尖銳的灼熱和疼痛會瞬間彌漫全身。他想沖著天空大聲罵幾句,但源自胸腔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根本發(fā)不出,接著聲音會拐個彎迅速沖上腦袋,凝成淚水從眼眶里溢出來,悄悄在下巴上掛成珍珠。一顆又一顆的珍珠摔碎在水泥地上,慢慢洇濕一小片兒。

桑葚昨晚也流淚了。他用被子蒙住眼不讓啞巴爺爺看到。爺爺在動物園內(nèi)飼養(yǎng)動物,五十多歲,板寸頭全白了,法令紋很深,滿臉溝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大十多歲。爺爺與動物打交道快四十年了,近幾年背駝得厲害,肩上總像頂著包東西。他斜坐床邊,偶爾搓搓手摸摸孫子的頭頂,邊抽煙邊咳。那咳聲似乎是爺爺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和孫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夏風和月光透過玻璃窗漫進來,遠處老虎或獅子的叫聲里溢著饑餓,讓夜色跟著一起揪心。桑葚感覺爺爺?shù)哪抗?,一直在焦慮地抱著他。爺爺平素眼睛常瞇著,煤油燈即將耗盡的樣子,忽明忽暗的,但看到孫子就像瞅到他喂養(yǎng)的動物,眼神迅速亮起來。

桑葚是前天來的。這兩天他很少出屋門,擔心撞到學校那幾個壞孩子。他躲在爺爺園內(nèi)宿舍里,趴在小窗邊往外看,感覺自己正變成只失去自由的動物。這間小磚屋里面又暗又潮,是狼舍改建的,也就兩米高,并排放兩張床,中間只剩三十公分空隙。小屋外面看上去卻很別致,木門、窗框和屋子外墻,都漆成亮綠色,變成園內(nèi)風景的一部分。這里緊靠占地四五百平的動物體驗園,鐵網(wǎng)子罩著,分區(qū)人性化設(shè)計,游客可近距離接觸老虎或獅子幼崽。羊駝、孔雀和各種動物在地上走來跑去。捱了兩天,桑葚終于開始在園內(nèi)逛了。他感覺身體輕飄飄的,有失重的恍惚感,冬和夏像商量好似的交替潛入他的身體,里面剛著了火,又迅速結(jié)了冰。他常常弄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心卻沉得很低,甚至可以聽到很細微的聲音。那些聲音絲絲縷縷的,讓他常常毫無控制地哆嗦一下,似乎被人拿針頭從后面忽然扎了下屁股。

這會兒,桑葚又開始哆嗦了。女人走過來時他竟沒有發(fā)現(xiàn)。桑葚左手摁住地面撐住哆嗦著的身體,右手卻舍不得放下水果刀。和手指一樣長的小刀,似乎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舍不得離開,睡覺也折疊起來攥著,這東西讓他有種奇怪的安全感。

桑叔的寶貝孫子是吧,多大了?女人彎腰扶起他說,我是丹姨。

他本想甩下胳膊掙脫開,卻僵在那兒。女人摘掉老虎頭套,有縷頭發(fā)貼著她汗津津的額頭。這位“丹姨”,看上去有三十多歲,臉上透著種讓人不安的病態(tài)白,丹鳳眼。個子有一米七,身體瘦得幾乎沒了形。桑葚羨慕那些個子高的人,他十三歲了還不到一米五。去年獲得全市數(shù)學競賽一等獎,主辦方讓他站到領(lǐng)獎臺上,那一刻他激動得流下了眼淚,踮腳挺胸對抗著平素的羞怯,感覺整個會場數(shù)他個子最高。

桑葚沒有說話,迅速掃了眼女人,接著把頭低下,幾乎藏到了褲襠里。女人摸了下他的肩膀,又遞過來兩個核桃。真奇怪,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歡吃核桃呢?桑葚猶豫著接過來,跑回動物園內(nèi),藏在大門內(nèi)側(cè)拐角處,悄悄打量著女人。

女人沖他笑了笑,又戴上頭套,瞬間聚攏了一些游客。女人把布娃娃用綠圍巾包起來,放在花池邊的報紙上。然后,迅速“套”上個老虎尾巴。那尾巴是系在腰上的,滑稽地翹著。她朝手心里啐了口,像變了個人,爬上池邊路燈桿三四米高,在上面學著猴子打眼罩,又學老虎“嗷——嗷——”叫了幾聲,惹的游客哈哈大笑。她的能量似乎是突然爆發(fā)的,甚至有些讓人懷疑。女人滑下來后,雙手著地,晃著身體在地上爬來爬去,接著抱著布娃娃進了動物園,口中還念叨著什么。

路過桑葚身旁時,又沖他看了眼。

一些游客開始買票,尾巴似的跟進來。

2

桑葚沒跟上女人,他又出了動物園大門,往東三百米到游樂場門口,那里有人披紅掛綠擊鼓引客,北面徒駭河水自西向東,跟著沉悶鼓聲不停抖動。河南面是寬闊的江堤路。桑葚聽爺爺“說”過,動物園遷來沒幾年,它原來在輝城人民公園內(nèi),政府規(guī)劃搬到城南江堤村,改制為個人承包。游樂場是江堤村民十多年前開辦的,和動物園因為搶生意,兩撥人還打過架。村民商量好似的,沒人來動物園打工,都不敢“吃里扒外”。當然,爺爺是寫字和他說的。爺爺是個退伍老兵,參戰(zhàn)負傷后就不會說話了,但聽力還可以。這兩天,爺爺和他說了很多話,永遠說不夠似的。爺爺還提到這個丹姨,說她大名叫李小丹,是江堤村的媳婦。她不怕別人說“吃里扒外”。在村民眼里,她簡直就是個怪物。她還曾在隔壁住過一陣子,搬走幾個月了,爺爺指了指外面差不多大的一間小屋“說”,還不住搖頭。

桑葚今兒終于見到真人了,但覺得這工作也實在太丟人了,大熱天穿著老虎服,蹦蹦噠噠地沒個正經(jīng)樣兒。再進動物園時,他低頭彎腰,讓人感覺更矮了,像個沒上學的小孩子。他忽然覺得做動物真好,天天有人喂,不愁吃不愁喝,在籠子里也安全,不擔心外面的動物欺負。鸚鵡、小熊貓全都無憂無慮的。黑熊、東北虎、非洲獅還時不時地沖游客叫幾聲,晃出些威風。經(jīng)過鴕鳥園的時候,兩只鴕鳥正在打架,它們用身體互撞著,挺激烈的樣子。那種針刺的感覺又來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又暗暗咬起了牙。

剛過去的這個春天太壞了。先是爸爸所在的化工廠,發(fā)生了大爆炸,爸爸失業(yè)后不久,媽媽也風一樣失蹤了。媽媽失蹤前領(lǐng)桑葚玩了半天,給他買了身衣服,還塞給他一些零花錢,最后媽媽突然哭了。桑葚問媽媽怎么了?媽媽想了半天,也沒說出為什么。媽媽在佳億演出公司工作,會模仿鄧麗君唱歌,被稱為“輝城鄧麗君”。多年來,風裹著媽媽的歌聲,填滿了輝城的大街小巷。媽媽還去他所在的學校演出過,這是他的榮耀。可現(xiàn)在,榮耀正被譏笑撕碎,四周的指指點點讓他開始偷偷沿著墻根走。接著,他聽到班里一個同學編的順口溜:鄧麗君,奶子大,屁股一翹硬噠噠。

桑葚回罵了那個壞小子。人渣!他咬牙切齒地說。

這似乎挑戰(zhàn)了他們的“權(quán)威”, 放學后,一幫人把桑葚拉到學校后面,在拆得半半拉拉的半間破屋里“升堂”。他們管這里叫“老衙門”。讓桑葚跪著,不跪就拿破布塞住嘴,還扒光衣服,用膠帶紙把他捆在門口的樹上——好久他都感覺渾身緊繃繃的,半夜常夢見溺水,然后滿頭大汗醒來——這幫小子用鞋底抽他,輪流朝他身上撒尿,在他小雞雞上拴上死耗子。后來,桑葚看到路邊的小狗靠著樹根撒尿,就渾身哆嗦。桑葚想以后要是做了大官,先槍斃了這幾個小畜生。這事兒剛過去,爸爸就因捅死媽媽老板的家人而進了監(jiān)獄。桑葚輟學了,離開了輝城百貨大樓后面的家,跑著來到輝城動物園找爺爺。大人的事情,他想不清楚。桑葚也恨媽媽,恨拐走她的那個男人,可他不知道該去哪里找。

在動物園拐了個彎,桑葚忽然看到了爺爺,他雙手抱著個大掃帚,正劃船似的比畫著和丹姨說話。爺爺平時也閑不住,早晨五點就去清洗老虎、獅子等動物的籠舍,接著喂它們分割好的凍雞。爺爺“告訴”桑葚,按說該喂鮮牛羊肉的,但動物園沒這么多錢啊。平時,爺爺就在園內(nèi)打掃衛(wèi)生,騎著個垃圾車,掃一片收起來,然后再接著掃。丹姨似乎能看懂爺爺?shù)氖謩?,不需要用手寫字,他們交流得很好,有說有笑的。

最后,丹姨沖桑葚招了招手,點點頭,上了水泥臺子。臺子上面搭了個草綠色的帳篷,大木箱,方桌,還有個幾塊藍布搭的更衣室。陽光透過篷頂縫隙射下來,多少增加了些神秘氣息。丹姨摘下老虎頭套,從大木箱里拿出面直徑二三十公分的鼓,用力敲起來,臺前幾排長條椅子上,迅速聚攏了十幾個游客。她甩開膀子敲,咚不隆咚鏘,丹鳳眼開合有神,眼型細長、內(nèi)勾外翹,很風情的樣子。桑葚坐在最后排,有種久違了的被重視感。他甚至忽然找到了去年領(lǐng)獎時的感覺,接著挺了挺胸。他覺得丹姨似乎很喜歡他,他對她也有種說不出的親近感。

桑葚忽然想到一句話,丹姨有雙丹鳳眼。他暗暗笑了笑。

丹姨開始在方桌上變魔術(shù)。她說先變個“三仙歸洞”吧。三個紅球在三只碗里跑來跑去,大家看得眼花繚亂,也猜不準球跑到哪里去了。接著,她又變了個“報紙還原”。明明看見那報紙從中間撕去一個洞,但吹口氣又變成了整張,完好無損。接著,她去更衣室里換了件寬大的藍衣,變了個“腦袋錯位”。打個噴嚏,腦袋會順勢掉落下來,能下降幾十公分,簡直不可思議。

游客們都被吸引住了,叫好聲不斷。

那布娃娃坐在綠圍巾上,靜靜的看著。

木箱似乎成了潘多拉魔盒,丹姨又從里面拿出把大刀片,耍得嘩啦啦響。耍一陣兒,就穿插個“動物走路”,她學的猩猩很像,彎著腰,兜著嘴,雙手握著舉過頭頂。忽然,她胸口里墊著的東西,似乎偏了方向,兩個乳房錯了位置??谏诼曀钠?。有人悄悄議論,這女的故意這樣弄的,真不害臊。桑葚沖那人瞪起了眼,他幾乎就要站起來了。最后,丹姨又去更衣室整理了下,出來報幕說,下面請中國著名女歌手李小丹,演唱《迦南美地》。她閉著眼睛,抱著布娃娃唱起來。聲音很甜美,有家的溫馨感:

祈禱天上來的祝福充滿著希望

不管在哪里只要和你在一起

就像走進了迦南美地

每一處都有甜蜜布滿空氣

……

桑葚忽然想起了媽媽,他眼里涌出了淚。

忽然有人喊,小丹你表演個哭。丹姨唱著唱著竟真的哭了起來,眼淚在臉上畫出長長的水杠兒。游客哄堂大笑。有游客說,小丹小丹你真行,會笑會哭真威風!

晚飯是在集體食堂吃的,雖然飯菜一般,但是免費的。丹姨也是在食堂吃的。她坐在桑葚和啞巴爺爺對面,邊吃邊抱著布娃娃,生怕娃娃餓著似的。飯后,桑葚跟爺爺回到住處。爺爺又和他“說話”了,忽然在紙上寫了行字,你要去上學。桑葚拼命搖頭。爺爺又寫了一行字,那明天跟著丹姨打個下手吧,不能吃閑飯。

桑葚搖了搖頭,又靜止在那里,接著努力點了點頭。

3

后來桑葚聽說,丹姨找了園長,又找了啞巴爺爺。她說桑葚一看眼睛就聰明,肯定能學出來。在接下來的半個月里,桑葚穿身小老虎衣服,整天跟著丹姨。丹姨有空兒就教他魔術(shù)。丹姨說,其實魔術(shù)主要是道具,再就是手熟。三仙歸洞,就是轉(zhuǎn)移人的注意力,感覺球從左手放到了右手,其實還在左手里,錯覺罷了。她拆解步驟,一點一點地教。丹姨說,報紙還原,就是先準備兩張同樣的報紙。一塊錢買兩份晚報,厚厚的兩摞,能變很多次。先把其中的一張報紙中間撕去一個圓洞,撕下的部分疊成長條塞到戒指里(表演魔術(shù)的鐵戒指就是個道具),然后拿完好的那張就能表演了。表演時,要先向大家展示整張報紙,裝模作樣地撕掉一塊并展示,其實是偷偷從戒指里抽出來。然后把這點報紙揉成團,悄悄黏貼到大拇指甲上(雙面膠是預先覆上面的),最后再展示整張完好的報紙。至于那個“腦袋錯位”,就是在后背上弄個鐵絲,撐住寬大的衣服不動,打個噴嚏轉(zhuǎn)移人的注意力,身子猛然向下一縮,腦袋迅速下降幾十公分,嚇人一跳。

丹姨說,教你個新魔術(shù)“硬幣漂移”,能賺個仨瓜倆棗的。取張錢偷偷包上磁鐵,不讓游客看見,扣到紙杯里,然后往另外那只手里一扣,接著攥緊手,再把紙杯扣到桌子上,讓游客猜錢在手里,還是在紙杯里?因為手指戴的戒指是鐵的,能吸住包錢的磁鐵,隨意控制錢的位置,游客永遠也猜不對。借著這個魔術(shù),和游客打賭,少說也能賺個十塊八塊的。

桑葚說,丹姨,你很喜歡錢嗎?

丹姨沉默了,眼睛有些發(fā)直,她張了張嘴,但什么也沒說。

片刻,她轉(zhuǎn)移了話題。說舞刀那是真功夫,需要勤學苦練,弄不好會傷到自己。她是從小跟父親學的,讓桑葚先別學這個。桑葚說,丹姨你唱的那首歌真好聽。她說是跟老公學的,老公是個歌手。原來他在南方酒吧里唱歌,我就在酒吧里表演魔術(shù)……桑葚說我想跟你學哭,教教我吧。丹姨突然就不說話了。桑葚后來問爺爺,爺爺也只是搖了搖頭。

有天晚上下了小雨,桑葚似乎聽到了一陣警報聲,爺爺接著沖了出去。桑葚犯困,不一會兒,就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發(fā)現(xiàn)爺爺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第二天到了小滿節(jié)氣,上午丹姨遲遲沒到,桑葚便找了過去。

她在江堤村的家,桑葚兩天前去過一次。村子西頭靠街有個大水坑,丹姨家就在坑南側(cè)。土院墻上插滿了尖角玻璃,三間磚土混搭的老房子,現(xiàn)在很難見到。屋子內(nèi)外倒還算整潔,院子里有幾棵榆樹和槐樹,屋內(nèi)靠東墻放著張木板床,正門口的舊式八仙桌掉了漆,臨時湊合住幾天的樣子。家里沒看見別人。丹姨見桑葚有些吃驚,就笑呵呵地說,快拆遷了,我得給女兒爭取套樓。接著她又說,他們不要臉,再趕我也不走!

他們是誰呀?桑葚小心翼翼地問。

我老公的兩個哥哥。沒事,我有手搖警報器。丹姨說著從被褥下拿出個綠色的東西,你爺爺送我的。他們半夜敲窗戶,學鬼叫嚇唬我,我就搖警報器。反正我不出門。半夜那聲音能傳出很遠。

桑葚是在村子中間碰到丹姨的。她邊罵邊往這邊跑。不遠處兩個肥女人,叉著腰在罵,你個狐貍精,還不趕緊滾!路上,桑葚問,丹姨你不是會武術(shù)嗎?丹姨說,人家人多啊,畢竟我那都是花架子。昨晚,他們跳墻往我屋子里塞活蛇,你爺爺喊來幾個保安過來,這幫東西真不是人啊。桑葚問,那你老公我叔叔呢?丹姨又不說話了。

上午,丹姨表演似乎用了狠勁蠻勁,她沒表演魔術(shù),在臺上長時間耍大刀片,滿臉是汗。還始終戴著老虎頭套,身上的虎袍似乎隨時都會從身上飛出去。后來,她讓桑葚練習魔術(shù),說是去趟衛(wèi)生間。但好久都沒回來。桑葚有種隱隱的不安,就找了過去。衛(wèi)生間前面有個環(huán)形湖,有小橋通過去,后墻貼著假山。衛(wèi)生間正面墻上畫得很亂,有個彩繪小猴子正朝天撒尿,劃出個弧線,這讓桑葚一陣恐懼。

桑葚忽然聽到幾聲喊叫,聲音悶悶的,但透著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丹姨!他沖了上去。

假山有二三十米高,估計是挖湖而筑。丹姨果真在山頂。他感覺丹姨像在哭,戴著老虎頭套,身體輕微抽搐著。桑葚慢慢坐在了丹姨身邊。他問,丹姨你到底怎么了?

你還小,丹姨說,擔心你害怕,頭些天不愿意告訴你。桑葚說,我不怕,你說吧。丹姨說,老天爺真是捉弄人??!同一年我的兩個親人都不見了。五年前,我老公在南方一家酒吧唱歌,正唱著,就突發(fā)心臟病死了。當時,我在那家酒吧表演魔術(shù)。我恨透了南方,抱著他的骨灰盒,回到了江堤村。村子有公墓,上面給補貼的錢都被他兩個哥哥霸占了,沒錢買外面的墓地,我老公和很多死人的骨灰擠在一起,一個小格子。他經(jīng)常給我托夢說,住的地方人挨人,連個躺著的地方都沒有。女兒是半年后丟的,當時才三歲。我得養(yǎng)活家啊,女兒就由婆婆帶著,可突然有一天在動物園門口失蹤了。我啥都干過。我得賺錢找孩子啊。我都是干兩個月找兩個月,不敢在外面待太久,萬一孩子回來找不到我怎么辦呢?現(xiàn)在,你猜猜,我竟然也病了。他媽的,我得了世界上最善良的癌,甲狀腺癌。我怎么這么命苦啊。算了,不提了。我還得活下去啊,要不孩子回來靠著誰呢?

然后,丹姨就嗚嗚嗚地哭了起來。桑葚也跟著哭。

過了一會兒,丹姨忽然說,人得活下去。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我就給你講講那首歌吧。迦南美地,我老公霍思遠最喜歡唱的歌。我們都在南方那家酒吧打工,他拿著捧花給我求婚時,唱的就是這首歌。那晚,守著那么多客人,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知道嗎?丹姨頓了頓,迦南美地包括巴勒斯坦、約旦及埃及北部的一部分,是個流著奶和蜜的地方,到處都甜得醉人。但要到那地方去,先要過流淚谷,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老公說,等他有錢了,一定帶著我和孩子去,我們一家都去,住在那個地方。說著說著,丹姨竟又唱了起來:

我們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下慢慢長大

用著不同的想法看這世界變化

直到我們相遇的那一剎那

心與心的碰觸開始為彼此牽掛

……

桑葚也閉著眼,跟著唱。唱了一會兒,桑葚睜開眼,忽然看到了啞巴爺爺。他靠在山中的針葉松上,打著拍子,嘴巴一動一動的。他似乎聽到了爺爺?shù)母杪?。突然,丹姨盯著桑葚的眼睛說:

你愿意扮演我的親人嗎?她說得極其隆重,一字一頓地。丹姨看著爺爺說,那是爺爺,我是干媽,你是哥哥,你還有個妹妹霍秋。我們快有新房子了,一家人住在一起。你和爺爺,都給我種親人的感覺。你要忘掉仇恨,換個地方上學。人要記住幸福,你要永遠記住你在臺上領(lǐng)獎的那一刻——

桑葚沒說話,哭著跑開了。

4

十年后的春天,又到清明節(jié)。桑葚領(lǐng)著媽媽和爺爺去上墳。媽媽的聲音還像鄧麗君,她是去年回來的。她終于不能忍受那個男人的猜忌和毒打,獨自一人去深圳闖蕩了多年。爺爺退休后也閑不住,又去了公墓幫忙看門。桑葚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考上了公務(wù)員。他個子還是不算太高,但也有1米65。妹妹仍沒有找到。

墓地有四五個平方,周圍種著冬青。墓碑上刻著幾行字:

父親霍思遠,母親李小丹之墓。兒子桑葚,女兒霍秋敬立。2016年清明節(jié)。

墓碑的正上方還有四個字:迦南美地。

〔責任編輯 宋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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