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武田 李玭玭
(陜西師范大學 絲綢之路歷史文化研究中心,陜西 西安 710119)
花供養(yǎng)作為佛教最常見的供養(yǎng)方式,在各類佛教儀式活動和禮拜空間廣泛使用,在佛教典籍中有豐富的記載,相關(guān)的歷史圖像留存也頗為常見。單就敦煌洞窟各類壁畫中所見,鮮花在佛國世界畫面中可以說是無處不在,是不能缺少的佛教圖像,其實其反映的正是人們通過現(xiàn)實世界中賞心悅目的鮮花表達對佛國世界美好景象的觀念呈現(xiàn)?;ㄏ笳髦鹜拥拇缺鍍簦ㄓ质求w現(xiàn)佛國世界美妙景象的基本元素;鮮花供養(yǎng)是佛教諸多供養(yǎng)中最常見的形式,鮮花供養(yǎng)也是佛教理想世界不可或缺的內(nèi)容。
如此普遍而重要的佛教供養(yǎng)現(xiàn)象和問題,學術(shù)界卻關(guān)注不多,專門論述的更是了了無幾。陸錫興研究指出,佛教香花供養(yǎng)時,禮佛之花最好用時花,但鮮花不便長久保存,因而多用像生花代替[注]陸錫興《像生花與簪花、供花》,《南方文物》2011年第4期,第89-98頁。。譚蟬雪介紹了唐五代時期敦煌當?shù)赜袨橛厶m盆節(jié)造花樹的習慣,并指出佛教造花樹的歷史在南北朝時期就已經(jīng)盛行[注]譚蟬雪《敦煌歲時文化導論》,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8年,第263-265頁。。慶昭蓉在研究龜茲佛教“香華”供養(yǎng)時簡單涉及花供養(yǎng)[注]慶昭蓉《從tune一詞看龜茲佛教之香華供養(yǎng)》,《西域研究》2015年第3期,第43-52頁。。
總體而言,學術(shù)界還沒有更多的人論及佛教花供養(yǎng)的來源、種類、使用等更加具體的情節(jié),使得這一重要的佛教供養(yǎng)現(xiàn)象細節(jié)不明。鑒于此,本文擬在前人研究基礎(chǔ)之上,檢索敦煌寫本文獻對鮮花和花供養(yǎng)的記載,結(jié)合敦煌壁畫所見鮮花供養(yǎng)諸佛的豐富畫面,探討佛教花供養(yǎng)的基本功德觀念、花供養(yǎng)的方式方法、供養(yǎng)諸佛的花朵在時令花和仿生花方面的使用,并簡要介紹蓮花之于鮮花供佛的意義。不當之處,敬希方家指正。
佛教三寶供養(yǎng)是指對佛、法、僧的供養(yǎng),其中以對佛的供養(yǎng)最為普遍、也最為重要。佛經(jīng)中記載有對佛陀四種、五種、六種,甚至多達十種的供養(yǎng)[注]丁福?!斗饘W大辭典》,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682頁。,故《法華經(jīng)》又名《十種供養(yǎng)經(jīng)》[注]丁福?!斗饘W大辭典》,第682頁。?!睹罘ㄉ徣A經(jīng)》卷4《法師品第十》描述了對佛的十種供養(yǎng)——華、香、瓔珞、末香、涂香、燒香,繒蓋、幡幢,衣服、肴饌[注][后秦]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jīng)》,《大正藏》,第9冊,第30頁。,其中象征著佛慈悲、清凈的鮮花居供養(yǎng)物之首。以鮮花供佛,不但能夠讓諸佛歡喜,所求必獲,而且還能積累功德、獲得福報。據(jù)鳩摩羅什譯《佛說千佛因緣經(jīng)》記,信徒若常手持鮮花供養(yǎng)佛像,可分別獲得兩種善果和福報:
汝今當知佛滅度后,若諸四眾若持一華供養(yǎng)佛像,得二種福。何等為二?一者常得化生;二者形色端正。復得二果:一者恒得值遇諸佛;二者多生天上。[注][后秦]鳩摩羅什譯《佛說千佛因緣經(jīng)》,《大正藏》,第14冊,第69頁。
隋洋川郡守瞿曇法智譯《佛為首迦長者說業(yè)報差別經(jīng)》更是明確記載以花供佛可得到的十種功德:
若有眾生奉施香華,得十種功德:一者,處世如花;二者身無臭穢;三者,福香戒香,遍諸方所;四者,隨所生處,鼻根不壞;五者,超勝世間,為眾歸養(yǎng);六者,身常香潔;七者,愛樂正法,受持讀誦;八者,具大福報;九者,命終生天;十者,速證涅槃。[注][隋]瞿曇法智《佛為首迦長者說業(yè)報差別經(jīng)》,《大正藏》,第1冊,第895頁。
花供養(yǎng)之被看重,也可體現(xiàn)在供佛、菩薩、金剛、諸天時所用鮮花在種類和顏色方面的區(qū)別中來,大唐中天竺三藏輸波迦羅譯《蘇悉地羯羅經(jīng)卷上》之《花供養(yǎng)品第八》記載,隨著供養(yǎng)對象的不同而對花的顏色選擇有相應(yīng)的區(qū)別:
若獻佛花,當用白花香者,而供養(yǎng)之;若獻觀音,應(yīng)用水中所生白花,而供養(yǎng)之;若獻金剛,應(yīng)以種種香花而供養(yǎng)之;若獻地居天,隨時所取種種諸花而供養(yǎng)之。[注][唐]輸波迦羅《蘇悉地羯羅經(jīng)》,《大正藏》,第18冊,第608頁。
由于“諸佛意難可測量,(信眾)但以愚情仿佛示之”[注][唐]輸波迦羅《蘇悉地羯羅經(jīng)》,《大正藏》,第18冊,第608頁。,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有所折衷,沙門一行阿闍梨記《大毘盧遮那成佛經(jīng)疏卷第七》之《入曼荼羅具緣品第二之余》記:“當令色香味觸適悅?cè)诵?,其水陸不詳諸花,但可作折伏用耳。”[注][唐]一行阿闍梨《大毘盧遮那成佛經(jīng)疏》,《大正藏》,第39冊,第658頁。因此,廣義上說,水陸所生種種諸花都可拿來供養(yǎng)諸佛。
用花供養(yǎng)佛如此,供養(yǎng)佛塔亦有無量功德,西天中印度惹爛駄囉國密林寺三藏明教大師賜紫沙門天息災(zāi)譯《分別善惡報應(yīng)經(jīng)》卷下:
若復有人,于如來塔施花供養(yǎng),功德有十。何等為十?一色相如花,二世間無比,三鼻根不壞,四身離臭穢,五妙香清凈,六往生十方凈土見佛,七戒香芬馥,八世間慇重得大法樂,九生天自在,十速證圓寂;如是功德,以花供養(yǎng)佛舍利塔獲如斯果。[注][宋]天息災(zāi)《分別善惡報應(yīng)經(jīng)》,《大正藏》,第1冊,第900頁。
佛經(jīng)所指,用來供養(yǎng)佛陀的花均是鮮花,顯然與印度地理氣候和自然環(huán)境有關(guān),但若客觀地講,其實此做法不一定完全適合于佛法流布的所有區(qū)域,尤其是北方寒冷地區(qū),無法保證一年四季有鮮花供養(yǎng)佛。
佛教強調(diào)花供養(yǎng),對于像印度熱帶地域和中國江南水鄉(xiāng)地區(qū),一年四季鮮花盛開,極易獲取,即使是中國的中原和關(guān)中地區(qū),氣候溫暖,鮮花也較易得到,但是對于像西域、敦煌這樣的西北綠洲沙漠地帶,在歷史時期一年四季要使用鮮花供養(yǎng)顯然不現(xiàn)實,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使是夏季,這些地區(qū)的鮮花也頗為有限,至少品種非常單一,多是山間野花,更無名貴鮮花可供供佛。
敦煌早在北朝時期已經(jīng)是“多有塔寺”(《魏書·釋老志》),到了唐代更是“善國神鄉(xiāng)”,佛教信仰自十六國以來未曾中斷。作為佛教信眾主要供養(yǎng)功德表達的花供養(yǎng),在敦煌也應(yīng)該沒有中斷過。這一點可以從大量出現(xiàn)在自北涼以來洞窟壁畫中的各類花供養(yǎng)圖像得到佐證。問題是歷史時期敦煌民眾供佛所用鮮花是如何獲得的?檢索文獻和敦煌洞窟壁畫圖像資料可知,當時敦煌百姓供佛所用的花既有合時令的鮮花,又有人造的假花。
從佛典文字來看,佛教對供佛所用鮮花的具體要求并不十分嚴格,凡水陸所生種種諸花皆可拿來供養(yǎng)諸佛。唐天竺三藏輸波迦羅譯《蘇悉地羯羅經(jīng)》之《供養(yǎng)花品第八》記:
于林邑、蘭若所生者,及水陸生等花……或于凈處所生枝蔓花條、始生芽茅草,或小草花,或中樹花,大樹花,種種諸花,隨類應(yīng)用。[注][唐]輸波迦羅《蘇悉地羯羅經(jīng)》,《大正藏》,第18冊,第608頁。
又,唐輸波迦羅譯《蘇婆呼童子請問經(jīng)》之《分別處所分品第二》亦云:
花香者,一切水生及野澤山間種種雜花香者,皆充供養(yǎng)。[注][唐]輸波迦羅《蘇婆呼童子請問經(jīng)》,《大正藏》,第18冊,第721頁。
可見供養(yǎng)佛的鮮花隨處可取。但也有所規(guī)范和區(qū)別,并不是所有野花均可用來供佛,唐輸波迦羅譯《蘇悉地羯羅經(jīng)》同樣有明確的記載:
種種花中,不用臭花或刺樹所生,或苦辛味,或前廣列花名之中,無名之者,亦不應(yīng)用。木堇花、計得劍花、阿地目得迦花、瞢句藍花、寧簸花等,亦不應(yīng)用。[注][唐]輸波迦羅《蘇悉地羯羅經(jīng)》,《大正藏》,第18冊,第608頁。
有異味非香味和沒有名字的野花,及其他像木堇花、計得劍花、阿地目得迦花、瞢句藍花、寧簸花等特殊的花種,也不能用來供佛。除此之外,其他種花皆可用來供養(yǎng)佛。
由于供佛所用鮮花的來源十分廣泛,我們認為,唐五代時期敦煌當?shù)厣L的顏色鮮艷、香味適宜的花朵都可采摘下來,供養(yǎng)諸佛,而現(xiàn)存的一些敦煌寫本文獻中描述了春季時莫高窟窟前以及當?shù)卮笞搴退略旱幕▓@、果園里鮮花盛開的情景。
1.莫高窟窟前溪水旁邊和林中空地上
莫高窟開鑿在坐西朝東的鳴沙山上,前以三危山為屏障,兩山之間有宕泉河流過,遠離喧囂,環(huán)境幽靜,也是春夏之季鮮花綻放所在。同時歷代僧人信眾也對莫高窟環(huán)境作人工維護,綠化環(huán)境,P.2032《后晉時凈土寺諸色入破歷算會稿》記“面伍斗伍升,窟上大眾栽樹子食用”,經(jīng)過僧徒長期的種植美化,莫高窟不僅是佛教的圣地,也是敦煌人心目中風景優(yōu)美所在,《敕河西節(jié)度兵部尚書張公德政之碑》記莫高窟環(huán)境:“碧澗清流,森林道樹,榆楊慶設(shè),齋會無遮?!?/p>
P.2551《李君莫高窟佛龕碑并序》記載春季時宕泉河谷到處都是盛開的鮮花:“珍木嘉卉生其谷,絢花葉而千光……花開德水,鳥哢禪枝?!盵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22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第117頁。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10、12頁。P.4640《沙州釋門索法律窟銘》不但記載了三危山和宕泉河的情況,而且描述了窟前林中空地和宕泉河邊一派春光燦爛、郁郁蔥蔥的景象:“溪芳忍草,林秀覺花。貞松垂萬歲之藤蘿,桂樹吐千春之媚色?!盵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22冊,第68頁。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第73、74頁。P.4638《右軍衛(wèi)士將使孔公浮圖功德銘并序》記載右軍衛(wèi)士將使孔公于敦煌郡南鑿渠、種樹、建塔的同時,也記載了莫高窟前面“林花散地”、“茂葉芬空”的情況[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34冊,第93頁。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第231、232頁。。莫高窟前的鮮花,可以就地取材,必然成為信眾供佛的“花供養(yǎng)具”。
2.世家大族和寺院的花園、果園
唐五代時期的敦煌是以張、索、曹、陰、翟、李、氾等姓為代表的大族世居的地方。他們擁有本家族的家窟、瓜園、果園和山莊,掌控著強大的政治勢力和經(jīng)濟實力[注]馬德《敦煌的世族與莫高窟》,《敦煌學輯刊》1995年第2期,第41-47頁。。鄭炳林對敦煌晚唐五代時期的園囿經(jīng)濟作過研究,可以看到這一時期敦煌城內(nèi)城外大大小小的菜園、果園遍布其間[注]鄭炳林《晚唐五代敦煌的園囿經(jīng)濟研究》,《敦煌學輯刊》1997年第1期,第24-37頁。,其中應(yīng)不排除有鮮花種植的可能性,至少也是信眾供佛所用鮮花的生長地。P.2005《沙州都督府圖經(jīng)》記載沙州城四周的河渠旁邊分布有世家大族的果園:“州城四面水渠側(cè),流觴曲水,花草果園,豪族土流,家家自足。”[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38冊,第56頁。鄭炳林《敦煌地理文書匯輯校注》,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6頁。P.4640《陰處士之碑》記載陰家政家族既有大片瓜田、果園,又有多處山莊,反映出其經(jīng)濟力量之雄厚:“瓜田廣畝,虛心整履之人;李樹長條,但望移冠之客。更有山莊四所,桑杏萬株。瓠顆籬頭,饋飲遙遙之客;葛蘿樛木,因緣得道之人?!盵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22冊,第119頁。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第35頁。P.3770《張族慶寺文》記載了當?shù)厮略航ǔ蓵r花園里的情景:“□開垂蓮,類天花而競發(fā)。幡懸八彩,云合四廓。影搖香閣之風,色集花園之日。”[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30冊,第521頁。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第259頁。
莫高窟晚唐第9窟南壁勞度叉圣斗變之“須達買園”畫面情節(jié),再現(xiàn)了當時敦煌世族園林寬廣齊整、郁郁蔥蔥的情景。正是由于敦煌寺院的園囿中種有大量果木[注]鄭炳林《晚唐五代敦煌園囿經(jīng)濟研究》,《敦煌學輯刊》1997年第1期,第24-37頁。,才使得寺院園囿種植業(yè)真正達到了“郃(合)寺花果,供養(yǎng)僧尼”的目的[注]陳大為《唐后期五代宋初敦煌僧寺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59頁。,這里寺院的花果不僅可以供養(yǎng)僧尼,還能拿來供養(yǎng)佛陀。
另,P.4638《清泰四年(937)馬步都押衙陳彥□獻物牒》列舉了幾種陳彥□所獻的物品,其中就有敦煌當?shù)厮a(chǎn)的沙棗花:“香棗花兩盤,苜蓿香兩盤,菁苜香兩盤,艾兩盤,酒二甕?!盵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34冊,第91頁。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5冊,全國圖書縮微文獻復制中心,1990年,第16頁。沙棗樹是敦煌常見的樹種,五月份開花,香氣四溢,鵝黃色的花朵在灰綠色葉子的襯托下,當是供佛所用的佳品。
3.市場上出售的鮮花
吐蕃和唐五代時期,敦煌市場上的貨物琳瑯滿目,學者們有詳細的研究,可惜未見鮮花出現(xiàn)[注]齊陳駿、馮培紅《晚唐五代宋初歸義軍對外商業(yè)貿(mào)易》,《敦煌學輯刊》1997年第1期,第38-51頁。鄭炳林《晚唐五代敦煌貿(mào)易市場的外來商品輯考》,鄭炳林主編《敦煌歸義軍史專題研究續(xù)編》,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395-424頁。。但我們還沒可以從敦煌的寫本中看到市場上鮮花出售的蛛絲馬跡。
敦煌寫本P.3644記載了某家店鋪打出的廣告詞,里面貨物琳瑯滿目,種類多樣:
鋪上新鋪貨,要者相問不須過,交閤市易任平章,賣貨之人但且坐,厶乙鋪上且有:橘皮胡桃瓤,梔子高良薑。陸路訶梨勒,大腹及檳郎。亦有蒔蘿畢撥,蕪荑大黃。油麻椒蒜,阿苗藕弗香。甜干棗,醋齒石榴,絹帽子,羅襥頭。白礬皂礬,紫草蘇芳。砂糖喫吃牙美,飴糖咬時舌頭甜。市上買取新襖子,街頭易得紫綾衫,闊口袴,嶄新勒,大胯腰帶十三事。[注]譚蟬雪《中世紀的敦煌》,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6頁。
從該寫本紙張?zhí)厣c書寫風格判斷,應(yīng)該是歸義軍時期的作品。這里的“紫草蘇芳”即指紫蘇。紫蘇(Perilla frutescens),古名荏,又名白蘇、赤蘇、紅蘇、香蘇、黑蘇、白紫蘇、青蘇、野蘇、蘇麻、蘇草、唐紫蘇、桂芢、皺葉蘇等,是唇形科紫蘇屬下唯一種,一年生草本植物,古時主要用在藥品、油、食物和香料等方面。紫蘇適應(yīng)性很強,對土壤要求不嚴,排水良好,沙質(zhì)壤土、壤土、黏壤土,房前屋后、溝邊地邊,肥沃的土壤上栽培,生長良好。前茬作物以蔬菜為好,果樹幼林下均能栽種,顯然敦煌地區(qū)也可以種植。紫蘇顏色為紫色或紫綠色,有特異的芳香,是供佛的理想花種。
佛典中并不記載信眾以鮮花供養(yǎng)佛祖時所采取的具體形式,但通過一些佛經(jīng)的描述,我們可以大致歸納出四種鮮花供佛的形式。
1.手持鮮花或花鬘供養(yǎng)
花鬘是由幾種鮮花編織而成,佛經(jīng)中記載了各類佛陀眷屬手持鮮花或花鬘作供養(yǎng)的情形。輸波迦羅《蘇悉地羯羅經(jīng)》記載信徒供養(yǎng)諸佛時,“或用取花條,或用花朵,以獻妃天等……復有種種諸花合成為蔓,或種種花聚持以供養(yǎng),遍通九種”。[注][唐]輸波迦羅《蘇悉地羯羅經(jīng)》,《大正藏》,第18冊,第608頁。隋代天竺三藏闍那崛多《佛本行集經(jīng)》中也有手持花蔓的記載:“復掛種種妙寶衣裳,喻如飛天,手持花瓔?!盵注][隋]闍那崛多《佛本行集經(jīng)》,《大正藏》,第3冊,第694頁。當是天人持花供養(yǎng)。另,唐天竺三藏菩提流志譯《廣大寶樓閣善住秘密陀羅尼經(jīng)》“畫像品第八”亦載:“畫花齒羅剎女,身著素服,以手持花,瞻仰如來?!盵注][唐]菩提流志《廣大寶樓閣善住秘密陀羅尼經(jīng)》,《大正藏》,第19冊,第644頁。當是眷屬持花供養(yǎng)。
對于佛說法圖、經(jīng)變畫、故事畫等當中出現(xiàn)持花供養(yǎng)的天人、菩薩、弟子等形象,在敦煌的壁畫中極其豐富,不一而足,可以說是在每個洞窟都可以見到的圖像,以飛天和供養(yǎng)菩薩最為常見,到了五代宋歸義軍晚期和西夏時期尤其豐富,往往是成排的持花供養(yǎng)的菩薩出現(xiàn)在壁畫中。另像歷代壁畫中大量出現(xiàn)的飛天形象,往往持花籃散花,以香花供養(yǎng)佛陀,或以花蔓供養(yǎng)。
佛教繪畫之外,在敦煌壁畫中也有世俗供養(yǎng)人手持鮮花作供養(yǎng)狀的形象,最早的洞窟之一即莫高窟北涼第275窟供養(yǎng)人畫像中就已出現(xiàn),北壁的男性供養(yǎng)人多各手持一枝長莖花朵,依次排列;隋唐時期供養(yǎng)人持花供養(yǎng)的情景處處可見;洞窟中供養(yǎng)人像持花供養(yǎng)的方式和現(xiàn)象,一直延續(xù)了下來,莫高窟晚期回鶻第409窟東壁門北畫回鶻王妃二身,二人各手執(zhí)長莖大花朵作供養(yǎng)狀,給人深刻的印象。
2.手托花盤或花盆供養(yǎng)
敦煌藏經(jīng)洞寫本《什物歷》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花擎盤”一詞,與鮮花供佛時用到的供具——花盤有關(guān),現(xiàn)移錄如下:
赤心競盤一,漆競腳二,花競盤二,競盤一面,黃花競盤一。(S.1642《后晉天福七年[942年]某寺交割常住什物點歷》)
赤心擎盤一,漆擎子腳二;又花擎盤二,內(nèi)一在柜。(S.1776《后周顯德五年[958年]某寺法律尼戒性等交割常住什物點檢歷狀》)
花檠盤一,在庫。又花檠盤一,欠在寺主。(P.2917《乙未年[935或995年后]常住什物交割點檢歷》)
花鏡盤一,在庫。又花鏡盤一,欠在寺主教珎。又鏡盤一,欠在法超。又李僧正花鏡盤一,在庫。(S.4215《庚子年[940或1000年]后某寺交割常住什物點檢歷》)[注]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冊,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微縮復制中心,1990年,第17、23、27、34頁。
上面所舉例子中,“競盤”、“竸盤”、“擎盤”和“檠盤”出現(xiàn)在《什物歷》“家具”部分,它們當是指同一種東西,而著眼點在“盤”上。S.0388《字樣》中提到,“競”是正字,與“竸”通用[注]郝春文《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第2冊,北京:科學出版社,2001年,第239頁。?!逗槲湔崱肪?載:“擎,拓也,舉也。又敬韻,俗從茍。檠,輔正弓弩器。亦作擏。又燈架,又梗敬韻,俗從茍”。這里“擎”與“盤”連用更合適些。“檠”當是“擎”的俗字,“木”、“扌”形體相近,故易混。S.0388《字樣》載:“‘析’,正字;‘扸’,相承沿用‘析’字?!畼恕?,正字;‘摽’,沿用‘標’字?!盵注]郝春文《英藏敦煌社會歷史文獻釋錄》,第2冊,第241頁?!案偙P”的“競”和“竸盤”的“竸”是“擎”的音訛字?!扒姹P”在傳世文獻中有記載,如《舊唐書》卷92載:“北齊段孝玄云:‘持大兵者,如擎盤水,頃在俯仰間,一致蹉跌,求止豈得哉!’”[注][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卷92《魏元忠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2947頁?!杜f五代史》卷60:“夫易惟忌滿,道貴持盈,儻恃勇以喪師,如擎盤而失水,為蛇刻鶴,幸賜徊翔?!盵注][宋]《舊五代史》卷60《唐書·李襲吉傳》,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804頁?!督瘀椡耸彻P記》卷上載:“才催進楫,即分鳧雁之輝;許帶歸鞍,寧羨櫻桃之賜。擎盤散馥,濺齒流甘。”[注][清]高士奇《金鰲退食筆記》,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21頁?!短綇V記》卷236載:“(元)琛嘗會宗室,陳諸寶器,金瓶錢甕百余口。甌擎盤合稱是?!盵注][宋]李昉《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5冊,第184頁?!陡裰络R原》卷4載:“(漢郊祀志)作承露仙人掌。(注)蘇林曰:‘仙人以手掌擎盤承甘露?!瘞煿旁唬骸ㄕ聦m承露盤高二十丈七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承露,和玉屑飲之?!盵注][清]陳元龍《格致鏡原》,上冊,南京:江蘇廣陵古籍刻印社,1989年,第36頁。因此,《什物歷》中的“花擎盤”是花托盤的意思,在以鮮花供養(yǎng)佛陀時,它被用來盛裝鮮花。
敦煌洞窟壁畫中有大量的供養(yǎng)菩薩、脅侍弟子手持花盆、花盤、花杯作供養(yǎng)狀的畫面,或出現(xiàn)在說法圖,或出現(xiàn)在經(jīng)變畫中,或出現(xiàn)在單個的菩薩中,代表如莫高窟中唐第199窟西壁龕外北側(cè)大勢至菩薩,手托玻璃杯,中盛蓮花;又,在各類經(jīng)變畫中常見托盤或托盆的菩薩,代表如盛唐第148窟東壁藥師經(jīng)變畫中一供養(yǎng)菩薩手托褐色勾沿的玻璃盆,盆里擺放的是藍色的蓮花。也有世俗供養(yǎng)人出現(xiàn)在托盤盛花供養(yǎng)的現(xiàn)象,代表如莫高窟中唐第361窟供養(yǎng)人像、五代第98窟的曹氏女性供養(yǎng)人像。
3.手持花瓶供養(yǎng)
把鮮花插于瓶中以供養(yǎng)佛,佛教圖像中很常見,也廣見于佛典記載。東漢西域三藏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上《現(xiàn)變品第一》:“時有一女,持瓶盛花。佛放光明,徹照花瓶,變?yōu)榱鹆?,?nèi)外相見?!盵注][后漢]竺大力、康孟詳《修行本起經(jīng)》,《大正藏》,第3冊,第462頁。西晉居士聶道真譯《異出菩薩本起經(jīng)》載:“有一女人,名曰瞿夷,持應(yīng)水瓶,有華七枚,華名優(yōu)缽(蓮花)?!盵注][西晉]聶道真《異出菩薩本起經(jīng)》,《大正藏》,第3冊,第617頁。女人多以瓶盛花供養(yǎng),圖像中常為菩薩持瓶,瓶中有鮮花。元魏菩提流支譯《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jīng)》之《詣嚴熾王品第四》:“(諸花)遍布道路,金瓶、銀瓶盛百千種諸雜妙花?!盵注][元魏]菩提流支《大薩遮尼乾子所說經(jīng)》,《大正藏》,第9冊,第327頁。以上主要是瓶中插花供養(yǎng)佛。
另,佛教設(shè)壇,也往往使用瓶花,宋法賢譯《佛說最上根本大樂金剛不空三昧大教王經(jīng)卷第一》之《一切如來真實理金剛?cè)羶x軌分第二》云:
又復外曼拏羅四方四隅,依法安置八大菩薩,于其四門各安閼伽瓶,其瓶須依法選擇,滿盛香水,以妙花果插于瓶內(nèi),及以五寶、五谷、五藥等安于瓶中,以上色繒帛蓋覆瓶上。[注][宋]法賢《佛說最上根本大樂金剛不空三昧大教王經(jīng)》,《大正藏》,第8冊,第798頁。
瓶中盛花在佛教各類場合多有出現(xiàn),其實像觀音菩薩手持凈瓶中插楊柳枝的作法,或許也影響到后期人們以瓶中插花供養(yǎng)的思想。而把花枝插在盛有干凈水的瓶中,可使鮮花多存活幾天。清代康熙年間所修的《沙彌律儀毗尼日用合參》載:
請僧行道,獻花供佛,眾僧以梵罌(泛指小口大腹的瓶子)盛水,浸花莖,欲令不萎。[注][清]袾宏、戒顯、濟岳《沙彌律儀毗尼日用合參》,《卍新修續(xù)藏經(jīng)》,第24冊,第1120頁。
從已發(fā)現(xiàn)的佛塔地宮可知,地宮物品中往往會有凈瓶出現(xiàn),其中的凈瓶除作為僧人隨身攜帶的法物之外,或許也有作為插花供養(yǎng)的情況。
敦煌壁畫所見手托花瓶的多是供養(yǎng)菩薩形象,代表如莫高窟初唐第321窟東壁南側(cè)釋迦說法圖中右邊的脅侍菩薩,手托一插有鮮花的花瓶;盛唐第148窟東壁上一供養(yǎng)菩薩,雙手持插有蓮花的花瓶,胡跪于蓮花座上;沙州回鶻時期第310窟南壁的彌勒說法圖中的兩位脅侍菩薩,手中也分別托舉兩種不同的瓶花。
4.散花供養(yǎng)
散花供養(yǎng),是佛教經(jīng)典記載頗多的鮮花供養(yǎng)方式,多與佛陀神異現(xiàn)象相關(guān)聯(lián)。敦煌壁畫中大量出現(xiàn)的飛天散花圖像,最具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天人散花往往和佛陀降生等一生重要活動或佛陀神異故事或現(xiàn)象有關(guān),烘托佛陀的神圣性、莊嚴性、高尚性以及其所具有獨特的娛佛思想,渲染佛教活動場景的美妙與不可思議性。吳支謙譯《須摩提女經(jīng)》云:
是時,世尊還舍神足,如常法則入滿富城中。是時,世尊足蹈門閾上,是時天地大動,諸尊神天散華供養(yǎng)。是時,人民見世尊容貌諸根寂靜,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而自莊嚴。[注][三國吳]支謙《須摩提女經(jīng)》,《大正藏》,第2冊,第842頁。
包括《佛本行經(jīng)》在內(nèi)的諸多經(jīng)典均記載佛陀誕生時“諸天散華”的現(xiàn)象,也可以看到佛典在描述佛陀諸多神變時也往往會出現(xiàn)“諸天散華”的奇妙景象,均是對佛陀的供養(yǎng),這是最常見的散花場景。
另,起初天女以所散之花是否著身來驗證弟子們的向道之心,如孫吳時支謙譯《佛說維摩詰經(jīng)》有載,即所謂“舍利弗抖花不掉”情節(jié)。這里的天所散華,是區(qū)分菩薩與弟子是否斷煩惱的標志,成了區(qū)分菩薩與弟子根性的象征物。
同樣記載另見宋四明沙門知禮述《觀音義疏記》:
天女以天華散諸菩薩、大弟子上,華至諸菩薩即皆墮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墮,一切弟子神力去華不能令去。[注][宋]知禮述《觀音義疏記》,《大正藏》,第34冊,第941頁。
以上佛典所記散花情景,在敦煌壁畫維摩詰經(jīng)變中有形象的表現(xiàn),即是經(jīng)變畫其中“天女戲弄舍利弗”情節(jié)畫面[注]賀世哲《敦煌壁畫中的維摩詰經(jīng)變》,《敦煌研究》1982年第2期,第62-87頁。。代表畫面如莫高窟初唐第203窟西壁龕外南側(cè)上部的《維摩詰經(jīng)·方便品》和北側(cè)上部的《維摩詰經(jīng)·文殊師利問疾品》中都有天女散花的畫面,此類圖像在敦煌維摩詰經(jīng)變中一直延續(xù)了下來。
后來,以散花來驗證弟子向道之心的用意逐漸演變成以花朵紛紛揚揚地從空中飄落的情景,來渲染莊嚴的佛教氣氛,借以表達對佛的供養(yǎng)[注]劉凌云《“天女散花”考源釋義》,《襄樊學院學報》2009年第3期,第50-54頁。。佛典中對散花供養(yǎng),則多有描述,佛教的重要事件或佛陀的重要活動場合,均會有天人散花以烘托氣氛。
后秦弘始年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譯《佛說長阿含經(jīng)卷第四》之《游行經(jīng)第二后》:
阿那律曰:汝等欲以香花伎樂供養(yǎng)舍利,竟一日已,以佛舍利置于牀上,使末羅童子舉牀四角,擎持幡蓋,燒香散花,伎樂供養(yǎng),入東城門,遍諸里巷,使國人民皆得供養(yǎng);然后出西城門,詣高顯處而闍維之。而諸天意欲留舍利七日之中,香花伎樂,禮敬供養(yǎng);然后以佛舍利置于牀上,使末羅童子舉牀四角,擎持幡蓋,散花燒香,作眾伎樂,供養(yǎng)舍利。入東城門,遍諸里巷,使國人民皆得供養(yǎng);然后出城北門,渡凞連禪河,到天冠寺而闍維之。是上天意,使牀不動。[注][姚秦]耶舍、竺佛念《佛說長阿含經(jīng)》,《大正藏》,第1冊,第27頁。
這是對佛教重要膜拜對象佛舍利的各種供養(yǎng),其中就有散花供養(yǎng)的方式。
宋天竺三藏求那跋陀羅譯《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卷3:
爾時如來,心自思惟:八正圣道,是三世諸佛之所履行,趣般涅槃路;我今已踐,智慧通達,無所罣礙。于時大地,十八相動,游霞飛塵,皆悉澄凈,天鼓自然,而發(fā)妙聲,香風徐起,柔軟清涼,雜色瑞云,降甘露雨,園林花果,榮不待時。又雨曼陀羅花、摩訶曼陀羅花、曼殊沙花、摩訶曼殊沙花、金花、銀花、琉璃等花;七寶蓮花,繞菩提樹,滿三十六踰闍那。是時諸天,作天伎樂散花燒香,歌唄贊嘆,執(zhí)天寶蓋及以幢幡,充塞虛空,供養(yǎng)如來。龍神八部,所設(shè)供養(yǎng),亦復如是。當爾之時,一切眾生,皆悉慈愛,無瞋害想。[注][劉宋]求那跋陀羅《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大正藏》,第3冊,第642頁。
這是對佛陀得“八正圣道”后達“智慧通達,無所罣礙”境界的供養(yǎng),其中諸天“作天伎樂散花燒香”即是一種供養(yǎng)的方式。
圖1 莫高窟隋代第390窟龕(敦煌研究院提供)
像這樣的圖像在敦煌各類說法圖、經(jīng)變畫中均可見到,代表如隋唐諸多佛龕主尊說法場景之上龕頂?shù)闹T多天人伎樂,均作散花供養(yǎng)狀(圖1),即是圖像對類似如上經(jīng)典描述場景的形象表現(xiàn),以天人散花的形式,把佛陀主尊說法場景進行強烈了渲染,達到奇幻的非常境界,也象征著佛教凈土的美好,從而使其成為信眾頂禮膜拜的對象。
信徒對佛的種種供養(yǎng),是在積修功德。作為一種功利性供養(yǎng),真花(即鮮花、時令花)從顏色、香味和觸覺上,“有柔軟之德,使人心緩和”,更適合供養(yǎng)。然而,一些文獻中有信徒用假花供佛的記載。假花,古代叫做像生花或仿生花,有絲織品、紙張、金銀,甚至植物等材質(zhì)。供奉是古代像生花的一大用處[注]陸錫興《像生花與簪花、供花》,第89-98頁。。楊炯《盂蘭盆賦》上半部分描述了武則天于如意元年(792年),自宮中將盂蘭盆分送佛寺的壯麗情形,其中就有百官于洛陽城南門用假花果裝飾盂蘭盆道場的記載:
陳法供,飾盂蘭,狀神功之妙物,何造化之多端;青蓮吐而非夏,赪果搖而不寒;銅鐵鉛錫,璆琳瑯玕,映以甘泉之玉樹,冠以承露之金盤。憲章三極,儀形萬類,上寥廓兮法天,下安貞兮象地。
夫其遠也,天臺杰起,繞之以赤霞;夫其近也;削成孤峙;覆之以蓮花;晃兮瑤臺之帝室;赩兮金闕之仙家。其高也;上諸天于大梵;其廣也;遍諸法于恒沙;上可薦元符于七廟,下可以納群動于三車者也。[注][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919頁。
圖2 唐慶山寺地宮的三彩南瓜(采自《武周皇剎慶山寺》,圖版115)
“青蓮吐而非夏,赪果搖而不寒。”顯然是以假花果來裝飾盂蘭道場[注]范軍《盂蘭盆節(jié)的宗教源流》,《華僑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期,第70-80頁。。唐武宗會昌四年(844),日本圓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4載:“(長安)城中諸寺七月十五日供養(yǎng),諸寺作花蠟花□、假花果樹等,各競奇妙?!盵注][日]釋圓仁著,小野勝年校注《入唐求法巡禮記校注》卷4,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2年,第445頁。敦煌寫本S.6537v14記載了新年時朝廷賜給官吏的節(jié)候賞物中就有假花:“歲日賞屠蘇酒、五辛盤、假花果、膠牙飴?!盵注]譚蟬雪《敦煌歲時文化導論》,第261頁。這種假花當是由剪刀裁剪而成,并且立春賜花的習俗或源于唐中宗朝,宋代高承《事物紀原》卷8載:“唐中宗景龍中(707-710),立春日出剪彩花。又四年正月八日立春,令侍臣迎春,內(nèi)出彩花,人賜一枝。董勛《問禮》曰:‘人日造花勝相遺,不言立春。則立春之賜花,自唐中宗始也?!盵注][宋]高承撰,[明]李果訂,金圓、許沛藻點?!妒挛锛o原》,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429頁。均是假花供養(yǎng)事例。
佛教地宮中使用假的供養(yǎng)具,除假花外,還有常見的假水果、假動物等,代表如唐慶山寺地宮的三彩南瓜(圖2),另在河北定州北宋靜志塔地宮出土石制桃,木制南瓜、棗,玻璃葡萄(紙繩作枝蔓)(圖3)[注]日本出光美術(shù)館、定州博物館編《地下宮殿的遺寶——中國河北省定州北宋塔基出土文物展》,東京:出光美術(shù)館,1997年,圖版35、36、55。,真水果放在地宮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會腐爛,故以各種材料制作的假水果替代,可以達到永久保存供養(yǎng)佛陀的目的,在這里反映的正是佛教地宮深受墓葬陪葬品深刻影響的結(jié)果[注]冉萬里《中國古代舍利瘞埋制度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年。。無論是假水果還是假花,其表達的供養(yǎng)目的是一致的。
敦煌春季短暫,不像南方常年都有鮮花可供采摘。在鮮花凋落后或一些盛大的佛教節(jié)日里,由于鮮花供應(yīng)有限,當?shù)匦磐酵鶗么罅康募倩▉硌b飾道場。從敦煌藏經(jīng)洞寫本文獻記載可知,敦煌地區(qū)流行的假花大致有假花樹、幡花、假蓮花和干花四種。
圖3 河北定州北宋靜志塔地宮玻璃葡萄(采自《地下宮殿の遺寶》,圖版35、36)
1.假花樹
佛經(jīng)中有花樹莊嚴佛陀周圍作供養(yǎng)狀的記載,如《佛本行集經(jīng)》云:“彼園樹木,蓊郁扶疏,世間無比。其中多有種種花樹、種種果樹,以為莊嚴?!盵注][隋]闍那崛多《佛本行集經(jīng)》,《大正藏》,第3冊,第686頁。《佛說寶雨經(jīng)》亦云:“為欲供養(yǎng)釋迦牟尼佛故,即以種種神通變化,示現(xiàn)寶樹、花樹、果樹、劫波樹等,皆以真金、琉璃、頗胝迦寶而嚴飾之?!盵注][唐]達摩流支《佛說寶雨經(jīng)》,《大正藏》,第16冊,第285頁。除自然生長的花樹外,還可以用假花樹供養(yǎng)佛陀。陜西臨潼慶山土地宮舍利寶帳上蓋的四角各插一銅梗銀葉菩樹(圖4)[注]趙康民《武周皇剎慶山寺》,西安:陜西旅游出版社,2014年,第38、60、61頁。,作為供養(yǎng)具,是假花樹的代表。敦煌壁畫中主尊佛陀兩側(cè)出現(xiàn)花樹的圖像事例非常之多,莫高窟北周第428窟仍然留存有最初泥塑的假樹(圖5),應(yīng)該是假花樹的圖像基本形式。
圖4 唐慶山寺地宮舍利寶帳上的花樹(采自《武周皇剎慶山寺》,圖版61)
圖5 莫高窟北周第428窟中心柱正向面(敦煌研究院提供)
由文獻記載可知,佛教信徒造花樹的歷史可追溯到南北朝時期?!队駹T寶典》卷2載,二月八日行城,種種名花以散,但“此時花樹,未甚開敷,……其花道俗唯刻鏤錦采為之”,晉《范注集·新野四居別傳》云:“家以剪佛花為業(yè),其來蓋久”。[注]譚蟬雪《敦煌歲時文化導論》,第263頁。日本僧人圓仁對唐武宗年間的一次盂蘭盆節(jié)節(jié)日活動進行了描述:
城中諸寺七月十五日供養(yǎng)。諸寺作花:蠟花拼、假花果樹等,各競奇妙。常例皆于佛殿前鋪設(shè)供養(yǎng),傾城巡寺隨喜,甚是盛會。今年諸寺鋪設(shè)供養(yǎng)勝于常年。[注][日]釋圓仁著,[日]小野勝年校注《入唐求法巡禮記校注》卷4,第445頁。
其中諸寺作花之“蠟花拼”“假花果樹”均是假花樹供養(yǎng)的形式。
唐五代時期,敦煌當?shù)匾灿性旎涞牧曀?。造花樹所需工料和工錢多由歸義軍府衙負擔,并見于歸義軍府衙的一些支出簿上,如:
P.4640《衙府紙破歷》:
己未年(899年)六月廿三日,支與判官喜首造花樹細紙一束。[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34冊,第125頁。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冊,第257頁。
P.2629《衙府酒帳》:
十日,支康德友酒一斗,支?;渖埔唤?。六日,供造花樹僧逐日酒一斗。[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22冊,第620頁。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冊,第274頁。
又,P.3111《庚申年(960年)七月十五日于闐公主舍施紙步花樹臺子等歷》載:
于闐公主新建 官造花樹,新花樹六,內(nèi)一是瓶盞樹;又新布樹一,又舊瓶樹一,又布樹一,紙樹一,新花葉一百六十七葉;又舊花七十九葉,新鏡花四,舊鏡花六,新綠葉一十八,舊綠葉三。[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26冊,第328頁。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冊,第99頁。
這是于闐公主為供養(yǎng)佛而造的各類花樹及樹葉,從種類上看,于闐公主所造的花樹有紙樹、布樹、瓶(盞)樹三種。
假花樹的具體形象在敦煌壁畫中并不易于判斷,理論上講畫家實沒有必要在壁畫上表現(xiàn)假的花樹。但我們在唐代開始沿窟壁畫像文殊變、普賢變中??梢姷角傲谐霈F(xiàn)一身持要金屬質(zhì)樹枝裝供養(yǎng)具,有枝桿、樹葉、花瓣,其上掛長幡,代表如榆林窟中唐第25窟文殊普賢變,另在莫高窟和榆林窟五代宋歸義軍和西夏時期文殊普賢變中也可常見到,若推測不致大謬,或即是寫本所記花樹。當然在寺院、佛堂、蘭若等處,應(yīng)該有大量的花樹使用,只是實物未保存下來而已。
2.幡花
幡花材質(zhì)多樣,形狀應(yīng)為幡形,用于散布道場。根據(jù)文獻記載,大約在晉末南朝之際,幡花首先被用于佛教盂蘭盆節(jié)活動中,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載:
按,《盂蘭盆經(jīng)》云有七葉功德,并幡花、歌鼓、果實送之。蓋由此也。故后人因此廣為華飾,乃至刻木割竹,飴蠟剪彩,模花葉之形,極工巧之妙。[注]王要林、黃益元、曹光甫《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058-1059頁。
唐代宗七月望日設(shè)內(nèi)道場,修造奢華的盂蘭盆,祭祀祖先,并巡行寺觀,百官參與其中?!锻蹩N傳》中詳細記載:
唐代宗大歷元年(766)七月望日,于內(nèi)道場造盂蘭盆,飾以金翠,所費百萬,又設(shè)高祖已下七圣神座。備幡節(jié)、龍傘、衣裳之制,各書尊號于幡上以識之。輿出內(nèi),陳于寺觀。是日,排儀仗,百僚序立于光順門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注][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卷118《王縉傳》,第437頁。
唐五代時期,敦煌當?shù)厥褂冕ǖ挠涊d頗多。敦煌寫本P.2704為曹議金時二月八日的道場疏文,其中記載了幡花的使用:“伏睹建寅上朔,白傘廣布于八方;太簇末旬,翻(幡)花遍施于九處……”[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23冊,第396頁。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冊,第86頁。又S.5957《二月八日文》也有二月八日行城時幡花的使用:“金容千鋪,幡花引而環(huán)城?!盵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44冊,第599頁。S.1441《二月八日文等范本》“真俗旋城,幡花隘路?!盵注]黃征、吳偉校注《敦煌愿文集》,長沙:岳麓書社,1995年,第31頁。在二月八日佛誕日,敦煌各界舉行盛大的慶?;顒?,其中大量幡花的使用是為了莊嚴道場,也可以渲染氣氛。
另,敦煌本《亡尼文》也有大量對幡花使用的描述:
于是幡花布地……以斯功德,并用莊嚴亡尼所生魂路:惟愿神超火宅,生凈土之蓮臺;識越三途,入花林之佛國。[注]黃征、吳偉校注《敦煌愿文集》,第9頁。
此處使用幡花,是人死后把幡花散布道場,有祈求往生凈土的意思。
幡花的圖像,在敦煌壁畫中不是十分明確,但是考慮其名稱關(guān)系和使用場合與功能,在前述文獻所記幡花往往是在各類大型佛教活動的現(xiàn)場、道路、內(nèi)道場等處,而且往往可以達到“幡花遍施于九處”“幡花引而環(huán)城”“幡花隘路”的宏大效果,應(yīng)該說幡花的制作較為廉價簡便。在敦煌藏經(jīng)洞出土有大量的各類材質(zhì)的大大小小的各類形式的幡或殘件,現(xiàn)藏于大英博物館、法國集美博物館和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等處,或許其中部分即是以上寫本所記“幡花”。另在莫高窟北區(qū)洞窟北228窟出土一件“聯(lián)珠形剪紙”[注]彭金章、王建軍《敦煌莫高窟北區(qū)石窟》,第3卷,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年,第337頁,圖版177。,倒似幡腳。此類作品與其說是剪紙,倒不如稱其為幡花之一種。北228窟是一瘞窟,另有一件紙衣,若出土幡花,正是敦煌《亡尼文》所記在死者超度法會上使用的為死者作功德的“幡花”。因此,仔細考察,藏經(jīng)洞曾經(jīng)出土的幾件剪紙作品,像P.4518剪紙形塔,也有可能是幡花的一種,或是敦煌寫本所記“幡花”。
3.金質(zhì)、銀質(zhì)或銅質(zhì)的蓮花
據(jù)史料記載,各種金質(zhì)或銀質(zhì)的花朵魏晉南北朝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起初可能是頭飾或服裝的裝飾物[注]陸錫興《像生花與簪花、供花》,第89-98頁。。又,蓮花象征著佛國凈土的莊嚴美好,也常常用來作為對佛的供養(yǎng)。1978年,陜西省扶風縣法門寺地宮出土兩件銀芙蕖實物(FD5:071、072),由底座、桿(莖)、花、葉和蕾組成(圖6)[注]李坤《中華國寶名器圖鑒》,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52頁。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法門寺博物館、寶雞市文物局、扶風縣博物館編著《法門寺考古發(fā)掘報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186頁,圖122,彩圖163。,作為佛的供養(yǎng)物,于咸通十四年(873)唐懿宗第六次迎奉佛骨時賜與法門寺[注]法門寺博物館,韓生編著《法門寺文物圖飾》,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235頁。。1985年,陜西省臨潼慶山寺遺址塔基也出土一對銅莖的金蓮花,均由梗、莖、葉、花和蕾組成(圖7)[注]李坤《中華國寶名器圖鑒》,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58頁。趙康民《武周皇剎慶山寺》,第58-61頁。,也是皇家供養(yǎng)物。這些出土在寺院佛塔地宮中的金屬蓮花,是當時的高級供養(yǎng)物,非一般供養(yǎng)者所施舍。
圖6法門寺地宮銀芙蕖(采自《中華國寶名器圖鑒》,第52頁)
圖7慶山寺遺址塔基銅莖金蓮花(采自《武周皇剎慶山寺》,圖版58、59)
敦煌寫本文獻中有用假蓮花供養(yǎng)諸佛的記載,P.2669《安傘旋城文》云:
今則三春首月,四序初旬,安白傘于八方,置勝幢于九閣。僧尼繞府于蓮葉,若鹿母之行蹤;官吏旋轉(zhuǎn)鼓樂,像文(珠)殊之圣會。[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40冊,第84頁。
正月,先置白傘于道場,然后僧尼擎執(zhí)蓮花,士俗手捧香爐,繞城而行。正月不是蓮花盛開的季節(jié),即使是夏季作為北方沙漠的敦煌地區(qū)也不生長蓮花,因此僧尼手中所持蓮花當是人造假蓮花。
唐五代時期敦煌寺院庫房中人造蓮花數(shù)量頗豐,P.2613《唐咸通十四年(873)正月四日沙州某寺交割常住物等點檢歷》中的“大銅蓮花二,并桿”,P.3161《年代不明(10世紀)某寺常住什物交割點檢歷》中的“新附金銅蓮花兩支,并桿、坐具全”,P.4004《庚子年(940或1000)后某寺交割常住什物點檢歷》中的“新造鍮石蓮花二柄,并座具全”等[注]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冊,第11、39、32頁。,這些均是敦煌寺院中使用銅、金銅、黃銅蓮花的史實記載。敦煌地區(qū)經(jīng)濟有限,金屬蓮花以銅質(zhì)為主,金銀蓮花不常見。
4.干花
史料把經(jīng)過干化處理的花朵稱作“花臘”。陸錫興認為,“(花臘)它由于經(jīng)過人工處理,可以被認為是人造花”[注]陸錫興《像生花與簪花、供花》,《南方文物》2011年第4期。。敦煌寫本《施舍疏》中出現(xiàn)“紅花”,P.2567v《癸酉年(793年)二月沙州蓮臺寺諸家散施歷狀》記“(諸家散施)紅花一百二十斤”,P.3541《年代不明舍施疏五件》中有“花一斤”,P.2803《李吉子等施入疏七件》中“紅花一斤”等所記[注]唐耕耦、陸宏基《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3冊,第71、78、81頁。,應(yīng)是干花。這些記載中的紅花均是施舍給寺院的物品,因此應(yīng)當屬寺院的供養(yǎng)具品種。
由于《施舍疏》中用稱量詞“斤”來形容信徒施入寺院的紅花,而且施舍的時間多在一月、二月等鮮花還沒有盛開的季節(jié),故這里的紅花或許是一種曬干的花瓣。從“諸家散施”、“李吉子等施入”來看,三件文書中的“紅花一斤”為多人共同施舍后的總數(shù),這大概是由于干花瓣分量輕而需要采摘大量花朵的緣故。
紅花花瓣是中藥和制造染料、顏料、胭脂和食品的原料,具有特異的香氣。這種紅花又稱為“番紅花”、“藏紅花”“西紅花”,和通常所謂“紅花”“紅藍花”是有區(qū)別的,后者多為染料[注]劉景云、楊建軍《西域“紅藍”花名考》,沙武田主編《絲綢之路研究集刊》第1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7年,第69-79頁。。這里把紅花施入寺院的行為,顯然是對佛的一種供養(yǎng)。
在個人對佛的一般供養(yǎng)中,信眾所用的多是鮮花。但是,從以上幾種假花供養(yǎng)的情況可知,由于鮮花供應(yīng)有限,在舉辦二月八日行城及七月十五日盂蘭盆道場等這樣大型的佛教節(jié)日和法會時,信眾往往用假花代替鮮花供佛。
蓮花很早就在作為君子的象征而在中國文學作品中廣泛出現(xiàn)。佛教流入漢地之后,蓮花成為其重要標志之一。敦煌石窟壁畫中隨處可見蓮花的圖案以及菩薩、天人、世俗供養(yǎng)人手持蓮花供養(yǎng)的畫面,就連一些佛教供養(yǎng)器具如香爐、供盤等都做成了蓮花的樣式。蓮花之所以為佛教信眾格外推崇,與它被賦予的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涵和大乘佛教提倡的蓮花凈土有關(guān)。《佛為首迦長者說業(yè)報差別經(jīng)》記載了鮮花供佛的第九種功德就是命終生天,而蓮花是往生佛國極樂凈土的象征。另,蓮花在眾花中最大、最盛,最能代表莊嚴妙法;蓮花柔軟素凈,坐其上花卻不壞,更可以展現(xiàn)神力。
唐道基《攝大乘論釋》卷15載:
釋曰:以大蓮華王,譬大乘所顯法界真如。蓮花雖在泥水之中,不為泥水所污,譬法界真如雖在世間,不為世間法所污。又蓮花性自開發(fā),譬如法界真如性自開發(fā),眾生若證皆得覺悟。又蓮花為群蜂所采,譬法界真如為眾圣所用。又蓮花有四德,一香,二凈,三柔軟,四可愛,譬法界真如,總有四德,謂常樂我凈。于眾花中最大最勝,故名王,譬法界真如于一切法中最勝。[注][南朝陳]道基《攝大乘論釋》,《大正藏》,第31冊,第264頁。
雖然佛經(jīng)沒有明確記載觀世音和大勢至手中所持之物,但是卻把蓮花和觀音的慈悲聯(lián)系在一起。
日本圓仁《蘇悉地羯經(jīng)略經(jīng)疏》記載:“若獻觀音,應(yīng)用水中所生白花,而供養(yǎng)之?!痹蚴牵骸吧徎ǎT菩薩大悲三昧,滋潤萬善,利益眾生,而無所著,故獻觀音用水中蓮也?!盵注][日]圓仁《蘇悉地羯經(jīng)略經(jīng)疏》,《大正藏》,第61冊,第389頁。故敦煌壁畫中觀世音菩薩手中所持最常見的是蓮花、楊柳枝和凈瓶,大勢至菩薩手中所持多為蓮花或捧花缽。
《法華經(jīng)·序品》曰:“香花伎樂常以供養(yǎng)?!贝私?jīng)文中記載的香花主要是指蓮花,有四種:“是時天雨曼陀羅華(白蓮花)、摩訶曼陀羅華(大白蓮花)、曼殊沙華(赤蓮花)、摩訶曼殊沙華(大赤蓮花),而散佛上及諸大眾。”[注][后秦]鳩摩羅什《妙法蓮華經(jīng)》,《大正藏》,第9冊,第2頁。
武則天在如意元年設(shè)設(shè)置了奢華的盂蘭盆會,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各類供養(yǎng)物,而“青蓮”即是蓮花之一種陳法供,飾盂蘭,壯神功之妙物,何造化之多端;青蓮吐而非夏,赪果搖而不寒,銅鐵鉛錫,璆琳瑯玕,映以甘泉之玉樹,冠以承露之金盤。[注][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190,第1919頁。
敦煌壁畫所見的供養(yǎng)菩薩、脅侍菩薩和觀音、文殊、大勢至等手中所持的蓮花,多為紅色,如莫高窟初唐第322窟東壁門上畫一菩薩結(jié)跏趺坐于蓮花座上,手托一紅蓮;初唐第57窟西壁龕內(nèi)南側(cè)繪一菩薩,手中所托也是紅蓮;中唐第158窟東壁南側(cè)觀世音菩薩手中持一枝長莖紅蓮;西夏第328窟東壁北側(cè)繪一供養(yǎng)菩薩,手中托一花盤,盤四周擺放著紅蓮,盤中央的花瓶里也插有紅蓮花。
另外,敦煌寫本中也多見“紅蓮”一詞。P.4640《住三窟禪師伯法門法心贊》載:“歸于宕谷,業(yè)果精研……紅蓮拔淤,俱可有情?!盵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34冊,第119頁。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第80頁。紅蓮花象征佛法有情。P.3720《張淮深造窟功德碑》亦載:“四王帝主,奉以瓊花。梵釋之天,來供妙果……階鋪異錦,滿砌紅蓮?!盵注]黃永武主編《敦煌寶藏》第130冊,第199頁。鄭炳林《敦煌碑銘贊輯釋》,第267、268頁。以紅蓮花描繪佛國凈土的美好景象。敦煌寫本《佛堂愿文》中用紅蓮來形容往生的凈土佛國:“兼資七祖父亡靈,齊登紅蓮菡萏?!盵注]黃征、吳偉校注《敦煌愿文集》,第41頁。
我們或許可以從敦煌寫本和壁畫中多處出現(xiàn)的紅蓮現(xiàn)象,看出信徒以蓮花供養(yǎng)佛祖時在顏色選擇上似乎更偏向于紅色,正是敦煌壁畫中豐富的菩薩、天人、供養(yǎng)人手持畫面的集中反映。
鮮花供養(yǎng)是對佛陀的諸多供養(yǎng)中不可或缺的一種,信眾通過鮮花供佛可以積累功德,獲得福報。唐五代宋初,敦煌地區(qū)的花供養(yǎng),既有鮮花,又有假花。在大型的佛教法會或節(jié)日中,由于鮮花供應(yīng)不足,便多用人造的假花來代替。根據(jù)佛典記載,水陸所生種種諸花都可拿來供養(yǎng)諸佛。因此,敦煌春季莫高窟窟前、世家大族的花園或果園里、寺院周圍和路邊等漫山遍野盛開的鮮花均可以被用來供養(yǎng)諸佛。用鮮花供養(yǎng)佛時,可以手持,可以手托花盆、花盤或花瓶,也可以散花供養(yǎng)。作為佛教重要標志之一的蓮花,在敦煌壁畫中多被用來作為對佛的供養(yǎng),而且當時人們似乎更喜歡紅色的蓮花。敦煌各時代壁畫中大量手持鮮花供佛的圖像,是我們認識佛教花供養(yǎng)的重要形象資料,也是該課題研究的基本前提,實有可進一步探討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