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文
★前言:
在壺口瀑布邊上細(xì)細(xì)觀察腳下的石頭。這些如鋼似鐵的頑物竟被水鑿得窟窟竅竅,如蜂窩雜陳,更有一些地方被旋出一個個光溜溜的大坑,而整個龍槽就是這樣被水齊齊地切下去,切出一道深溝。人常以柔情比水,但至柔至和的水一旦被壓迫竟會這樣怒不可遏。原來這柔和之中只有寬厚絕無軟弱,當(dāng)她忍耐到一定程度時就會以力相角,奮力抗?fàn)?。?jù)徐霞客游記中所載,當(dāng)年壺口的位置還在這下游一千五百米處。你看,日夜不息,這柔和的水硬將鐵硬的石一寸寸地剁去。
黃河博大寬厚,柔中有剛;挾而不服,壓而不彎;不平則呼,遇強(qiáng)則抗,死地必生,勇往直前。正像一個人,經(jīng)了許多磨難便有了自己的個性;黃河被兩岸的山、地下的石逼得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時,也就鑄成了自己偉大的性格。這偉大只在沖過壺口的一剎那才閃現(xiàn)出來,被我們看見。
壺口,壺口
莫 伸
在中國北方浩瀚的群山中,有無數(shù)條蜿蜒伸展的溝谷。由于地勢的羈束,這些溝谷都多少顯出一種擠手夾腳的尷尬和無奈。而地處陜西宜川和山西吉縣一帶的秦晉大峽谷卻是個例外。
黃河有幸,倚身此中。
這就是壺口瀑布。
壺口瀑布誕生在一個地地道道的壺口中——瀑布之前,黃河的河床足有上千米寬,而到了這里,兩岸巖石陡然一縮,形成了一條只有二三十米左右的峽槽。不僅如此,槽道下又奇特地出現(xiàn)了一個高低懸殊、落差極陡的深谷。于是,漫天而來的黃河水流在這里聚為一股,齊心協(xié)力地朝狹槽里奔涌噴吐,由此形成了壺口瀑布。它沒有絲毫猶豫便騰空而起,狂奔勁舞,瞬間便造就出一個自然景觀中的偉大和不朽!
壺口瀑布的壯美是難以用語言描述的。
離壺口瀑布足足還有幾公里的距離,你便可以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峽谷里騰起一團(tuán)團(tuán)飄冉的云團(tuán),那是瀑布迸濺形成的飛霧。飛霧如霞似煙,彌漫在河床上空,形成了一道令人驚駭且永不消散的奇景。屏息凝聽,空氣中伴有一種不絕不滅的震吼。好像來自天際,又似乎源于地底;仿佛驚雷滾地,猶如萬駿疾走;聲音撼天動地,包容萬千。那是一種捶胸哭天的蒼涼,又是一種國難共赴的悲壯;是一種無堅不摧的剛烈,又是一種壯士扼腕的豪雄;是一種驚天泣鬼的神勇,又是一種眾志成城的頑強(qiáng)。
在種種難以描述的感受中,最讓人難忘的當(dāng)數(shù)和瀑布貼身相逢又抬頭仰望的時候。相信那一刻,任何人都難以擺脫一種靈魂出竅的感覺。那些在遠(yuǎn)處看去吼喊奔撲的洪流,在近處看去更有著一種如山傾倒的壯烈。那種瘋狂和奮勇的噴撲讓堅硬如鋼的巖層也無法不退讓,無法不動容??穹挪涣b的黃河水流在壺口的限制下,有了核心,得以凝聚,統(tǒng)一和團(tuán)結(jié)使它們的力量排山倒海。瀑布從高處奔涌而下,每一滴水珠,每一朵浪花都不分彼此,都爭先恐后,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急迫向“壺口”流瀉和迸射。它們凝成一團(tuán),形成一根根粗大的浪柱,又由這浪柱組合成寬闊的扇面,齊刷刷地向下垂落。水浪砸在巖石上,迸出沖天的水柱,也迸成殘酷的碎片。這種沖擊和對抗實在是太猛烈,碎片已完全不是我們想象中的小水珠或者小水滴,而是一種完完全全的肢解,直至肢解成用手無法捕抓、用舌無法舔觸的水汽。霎時,霧氣漫天升騰,而腳下那些沒有來得及犧牲的黃河水流們前仆后繼地、毫不間歇也毫不猶豫地繼續(xù)瘋狂朝前!
我看呆了?;蛟S世界上還存在著許許多多的偉大力量,或許生活中還翻演著無數(shù)撼人心魄的壯烈沖擊,但沒有哪一種能像眼前這樣,讓我們感受到一種空前的震撼。那是憤怒的極致,激昂的頂端,兇猛的無限,力量的空前!那是須我們永遠(yuǎn)體味和追求的精神的全部!
哦,千古黃河,偉大的河,我們民族的母親河!我們幾乎每天都行走在你的身邊,也接受著你的澤潤,那些日常的行走和接觸使我們對你有了一種熟視無睹的平淡和麻木,但是只有此刻,我們才頓然醒悟:為什么志士仁人都本能地要到你身邊來一覽姿容!為什么作家和歌者都虔誠地要到你身邊來聆聽濤吼!為什么你能夠被眾口一致地尊為我們偉大民族的不朽魂魄!
(選自《散文選刊》,有刪改)
壺口瀑布的雨季和旱季
梁 衡
我曾兩次到過壺口。
第一次是雨季,臨出發(fā)時有人告誡:“這個時節(jié)看壺口最危險,千萬不要到河灘里去,趕巧上游下雨,一個洪峰下來,根本來不及上岸?!惫?,車還在半山腰就聽見濤聲隱隱如雷,河谷里霧氣彌漫,我們大著膽子下到灘里,那河就像一鍋正沸著的水。壺口瀑布不是從高處落下,讓人們仰視垂空的水幕,而是由平地向更低的溝里跌去,人們只能俯視被急急吸去的水流。其時,正值雨季,那溝已被灌得浪沫橫溢,但上面的水還是一股勁地沖進(jìn)去,沖進(jìn)去……我在霧中想尋找想象中的飛瀑,但水浸溝岸,霧罩亂石,除了撲面而來的水汽,震耳欲聾的濤聲,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只有一個可怕的警覺:仿佛突然就要出現(xiàn)一個洪峰將我吞沒。于是,只急慌慌地掃了幾眼,我便匆匆逃離,到了岸上回望那團(tuán)白煙,心還在不住地跳……
第二次我專選了個枯水季節(jié)。春寒剛過,山還未青,谷底顯得異常開闊。我們從從容容地下到溝底,這時的黃河像是一張極大的石床,上面鋪了一層軟軟的細(xì)沙,踏上去堅實而又松軟。我一直走到河心,原來河心還有一條河,是突然凹下去的一條深溝,當(dāng)?shù)厝私小褒埐邸保垲^入水處深不可測,這便是“壺口”。我倚在一塊大石頭上向上游看去,這龍槽頂著寬寬的河面,正好形成一個丁字。河水從五百米寬的河道上排排涌來,其勢如千軍萬馬,互相擠著、撞著,推推搡搡,前呼后擁,撞向石壁,排排黃浪霎時碎成堆堆白雪。山是青冷的灰,天是寂寂的藍(lán),宇宙間仿佛只有這水的存在。當(dāng)河水正這般暢暢快快地馳騁著時,突然腳下出現(xiàn)一條四十多米寬的深溝,它們還來不及想一下,便一齊跌了進(jìn)去,更涌、更擠、更急。溝底飛轉(zhuǎn)著一個個漩渦,當(dāng)?shù)厝苏f,曾有一頭黑豬掉進(jìn)去,再漂上來時,渾身的毛竟被拔得一根不剩。我聽了不覺打了一個寒噤。
黃河在這里由寬而窄,由高到低,只見那平坦如席的大水像是被一個無形的大洞吸著,頓然攏成一束,向龍槽里隆隆沖去,先跌在石上,翻個身再跌下去,三跌、四跌,一川大水硬是這樣被跌得粉碎,碎成點,碎成霧。從溝底升起一道彩虹,橫跨龍槽,穿過霧靄,消失在遠(yuǎn)山青色的背景中。當(dāng)然這么窄的壺口一時容不下這么多的水,于是洪流便向兩邊涌去,沿著龍槽的邊沿轟然而下,平平的,大大的,渾厚莊重如一卷飛毯從空抖落。不,簡直如一卷鋼板出軋,的確有那種凝重,那種猛烈。盡管這樣,壺口還是不能盡收這一川黃浪,于是又有一些各自奪路而走的,乘隙而進(jìn)的,折返迂回的,它們在龍槽兩邊的灘壁上散開來,或鉆石覓縫,汩汩如泉;或淌過石板,潺潺成溪;或被夾在石間,哀哀打漩。還有那順壁掛下的,亮晶晶的如絲如縷……而這一切都隱在濕漉漉的水霧中,罩在七色彩虹中,像一曲交響樂、一幅寫意畫。我突然陷入沉思,眼前這個小小的壺口,怎么一下子集納了海、河、瀑、泉、霧所有水的形態(tài),兼容了喜、怒、哀、怨、愁,人的各種感情?造物者難道是要在這壺口中濃縮一個世界嗎?
(選自《梁衡文集》,人民教育出版社,有刪改)
沖破寒冬的壺口瀑布:一河冰川動春潮
喬忠延
到了冬天,壺口瀑布一改夏秋時節(jié)的容顏,集聚起一河奇崛的冰川。有那么一天,或是刮過一陣寒風(fēng),或是落下一場暴雪,驀然,河道里流淌的不再是奔騰的波濤,而是一塊塊堅硬的冰凌。大大小小的冰塊,在寬闊的河道里放縱身肢,悠悠漂流。猛然下落,是河床陡跌,已至壺口。這窄小的壺嘴,哪里能容得下這么多骨骼堅挺的冰凌,于是,擁擠、疊壓、堆砌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瞬間,滿河冰凌壅塞為一體,封蓋住水流,將一條奔騰的巨龍覆蓋在身軀下頭。壺口瀑布,那瘋狂的蹦躍消失了,拼命的咆哮喑啞了。冬天用嚴(yán)寒締造了冰凌,冰凌用剛勁的身軀和意志封殺了激流。壺口瀑布不見了,變?yōu)橐缓颖āLぶ@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冰凌,居然能夠從此岸的吉縣抵達(dá)彼岸的宜川。誰會想到,天塹轉(zhuǎn)眼變成了通途?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就這一河冰川,還會崩裂出形色生動而又無法寫照的春潮。
春姑娘要摧毀的是冬天,是嚴(yán)寒的季節(jié)。寒冬是一個脾氣嚴(yán)苛的老人,在這個老人的轄制下山寒水瘦,滿目荒涼。一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要收拾這凄涼寥落的亂攤子,還要拾掇得萬紫千紅,談何容易?這中間要經(jīng)歷多少坎坷,多少曲折,多少摔跌,誰人知曉?春姑娘無需人們知曉,更無需人們贊揚,跌倒了,站起來,無怨無悔,咬緊牙關(guān),撫平傷痛,繼續(xù)先前的努力,寧可粉身碎骨,也要討回一個溫馨芬芳的歲月。這需要怎樣的雄心?怎樣的氣勢?我不止一次地揣度,也難知一二。直到目光鎖定“春潮”一詞,才明白這塵世還真有人理解春天,還真有人走進(jìn)了春天的心靈深處。春潮,用溫文爾雅的柔情,創(chuàng)造了驚詫寰宇的陽剛。
春天來臨時,壺口的冰川還很堅固。站在高巍的冰山腳下,真替春天為難,不知她如何用柔弱的肢體去清理這比鐵還硬、比鋼還強(qiáng)的冰凌。春天沒有急于求成的沖動,沒有振聾發(fā)聵的宣誓,沒有劍拔弩張的攻勢,有的僅是世人罕見的耐心。她不吭不哈、不急不躁,而且不卑不亢、不棄不離,用微弱的體溫去感化堅固得不能再堅固、厚重得不能再厚重的冰凌,一天,一天,又一天……
終有一天,面對頭頂溫潤的陽光,冰凌竭盡全力也無法恪守自身的堅固強(qiáng)硬,止不住微微搖動。搖動過后本想努力站穩(wěn)腳跟,豈料支撐肌體的基石已被春天的溫情感化、招安,竟然融為一汪清水。無法阻擋的垮塌猝然而至!仿佛就在瞬間,一河冰川炸裂開來,碎為一塊塊冰石、一個個冰丘、一座座冰峰,接二連三跌進(jìn)激流。頓時,冰石撞擊著冰丘,冰丘傾軋著冰石,冰石的響聲剛起,冰峰垮塌下去,砸碎冰丘。那一刻,碰撞接著碰撞,碎裂跟著碎裂,垮塌連著垮塌,轟鳴催著轟鳴。此時此刻,站在黃河岸邊,看到的不再是瀑布,不再是冰川,而是一連串驚天動地的詞語:排山倒海、天崩地裂、驚濤拍岸、雷霆萬鈞……這些詞語沒有一個安分守己地緊貼在書頁里,變成了崩裂的一河冰川騰躍而起!
這劇作的結(jié)尾,是冬天的徹底崩潰,是春天的浩蕩光臨!
(選自2013年4月15日《人民日報》,有改動)
★結(jié)語
壺口瀑布驚心動魄的風(fēng)景,在夏天,在秋季。那時候,黃河水在晉陜峽谷里舒心前行,一路歡聲笑語,驀然一壑深溝突陷臉前,想要駐步回轉(zhuǎn)已來不及了,只能身不由己地飛跌下去。頓時,粉身碎骨,激浪迸濺,水花迷霧,飛騰升空。天地間迸發(fā)出比雷霆還響的響聲?!帮L(fēng)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怒吼出了驚心動魄的氣勢,黃河咆哮出了驚心動魄的風(fēng)景。而壺口瀑布,展現(xiàn)的便是母親河——黃河的堅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