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遙
作者有話說:不知道大家看到這個稿子是什么時候,如果夏天還沒有結(jié)束的話,那就去游泳池游一次泳,然后再去吃冰西瓜吧!啾啾……
Part1 為什么看不到臉?
我爸給我辦出院手續(xù)時,我和小包子玩起了石頭剪刀布,賭注是她剛買的德芙。
小包子是跟我同病房的一個小女孩,臉上帶著嬰兒肥,像包子一樣,所以,我給她取了這么個名字。
“哈哈?!北犬嬐晡灞P后,我笑了起來,每次玩這個,我的運氣都好到爆。
正當(dāng)我把贏來的巧克力往嘴里塞時,病房的門被我爸推開了。
很快,我見證了一個小戲骨的誕生!
原本滿眼艷羨盼著我分一點零食給她的包子本人,立刻小嘴一癟,兩眼變得霧氣靄靄,哇的一聲撲到我爸身上,抓著他挺括的西裝,控訴著我的惡行:“男神叔叔,阮昔她壞,搶我吃的!”
我不服氣,也學(xué)著她的語調(diào):“男神叔叔,周小喜更壞,睜眼說瞎話!”
“她多可愛啊,你要讓一讓她?!?/p>
包子滿意地瞇眼,當(dāng)她吧唧一口親上我爸時,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
這次是包子的媽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張海報。
“是我男神的嗎?”她從我爸身上跳下來,興沖沖地跑過去。
“你的立場這么不堅定?”我不放棄任何一個跟她作對的機會,“剛才不還說我爸是你男神嗎?”
“是不是男神,眼見為實!”周小喜大方地把海報攤平在我的眼前,讓我瞻仰他的盛顏。
好家伙!這尺度……一個穿著泳褲,裸著上半身,拿著毛巾正埋頭擦著濕頭發(fā)的男人。
“為什么看不到臉?”我問她,“他的臉呢?”
“在我心里呀。”
這話說得我要給她一個滿分。
“到底誰啊?”
“你知道的?!?/p>
我知道?!我迅速在腦海里搜索了一圈,不得其解。三秒后,周小喜才慢悠悠地吐了一個名字出來:“宋湛?!?/p>
我被哽了一下,有點不敢相信,又往海報上瞅了瞅,在他褲腳末端發(fā)現(xiàn)了一只用粉色線繡的兔子。
好吧,這確實是宋湛,因為只有他繡得出這么丑的兔子,跟我手絹上的那只一樣身殘志堅,缺兩只耳朵。
欸?說到手絹,我忽地想起來,我剛收拾衣物的時候都沒看到它。
我正準備把床單翻起來再找找時,包子就笑得賊兮兮地舉起那塊手絹在我面前晃:“很想要吧?上面還有簽名呢!想要,那拿宋湛的寫真集來換!”
呵,這生意她真會做,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還要拿我的東西去換?我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想了想,到底還是答應(yīng)了她。
其實,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寫真集,就是我心血來潮把以前拍的宋湛的照片拿去網(wǎng)店里做了一本高端的冊子。當(dāng)時我在住院,快遞就直接寄到了醫(yī)院里,被她無意間看見了,沒想到她覬覦至今。
晚上回到家,我坐在床上,把那本放在書柜上的冊子拿出來隨意翻了翻。
只是為什么翻著翻著,我就覺得有些想念他呢?
Part2 因為看你眼熟啊
起初,宋湛會引起我的注意,全靠他的臉皮厚。
彼時姑姑決定和姑父去澳大利亞定居,就把她在蘇里購置的一套房子全權(quán)交給了我,說那里冬季氣候最溫和不過,很適合我過去居住。
那套房子有兩層,外加一個很大的院子,我閑不住,就把一樓改成了一個小酒館。
本身我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盈利,就圖好玩,所以營業(yè)時間相當(dāng)隨心所欲,自然也不需要聘請服務(wù)生。
為了這事,我還特意在門口的木柵上掛了一塊小黑板,寫上“不招聘服務(wù)生”幾個大字。但結(jié)果呢?還是有人看不懂我的意思,幾次上門詢問。我被煩得不行,尋思著這人是不是有毛?。?/p>
對,我說的這個有毛病的人就是宋湛!
一日上午,我睡到自然醒,收拾妥當(dāng)后,準備去島上的游園會湊熱鬧,結(jié)果一出門就看見有人蹲在小酒館的燈牌下。和我對視兩秒后,他特諂媚地叫了我一聲:“爹!”
昨天晚上,我正準備睡覺時,手機社交軟件突然彈了一條消息出來:“Hi,我是宋湛。”
宋湛?我好疑惑他怎么就成了我的好友?
還沒等我把這個問題想清楚,緊接著,他又將第二條消息發(fā)了過來:“這么晚了還在沖浪,你是GG還是MM啊?”
“我是你爹,我是你爹,OVER OVER(完畢)?!蔽一亓诉@樣一條語音消息就關(guān)機蒙頭睡大覺去了。
此刻,我看著沖我笑得跟個二傻子一樣的宋湛,想起昨晚的事,也跟著笑了起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我樂呵呵地接話:“好兒子!”
“出去玩?。俊彼吠鹊刈叩轿疑磉?,“帶我一個唄?”
一路上,他自來熟地跟我說這說那,嘴巴就沒閉上過,我不是個內(nèi)向的人,也就跟他瞎侃了起來。
當(dāng)逛完游園會坐在水吧里休息時,他忽然眼巴巴地湊到我的面前,像只乖巧的薩摩,對我說:“讓我來當(dāng)服務(wù)生吧?”
他這無意識的撒嬌是真的致命,我的心有些像泡在蘇打汽水里的棉花糖,軟軟的。
我壓了壓嘴角,捧著一杯橙汁看他:“你為什么對當(dāng)服務(wù)生這件事這么有執(zhí)念呢?”
“因為看你眼熟啊,說不定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
“在夢里?”我笑,覺得這理由可真俗套。
他接著說服我:“我調(diào)過酒,可厲害了,我覺得這個工作很適合我,而且我……”到后面似乎是說不下去了,他苦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喂,就一句話,你要還是不要?”
“要吧?!?/p>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也沒好意思再拒絕,更沒好意思說我的小酒館其實根本用不上調(diào)酒師這么高級的人才,因為我只賣一種酒,就是……加冰或不加冰的啤酒。
Part3 先叫聲大帥哥
我以為宋湛調(diào)酒真的如他所言,厲害到不行。
結(jié)果,他給我調(diào)酒喝時,短短一分鐘不到,就手滑打碎了我三個瓶子、兩個杯子!
“這就是你說的你厲害到不行?”我看著地上那一堆碎成渣的殘骸,有點痛心疾首,“你這是根本就不會吧?”
我不是心痛他把東西打碎了,而是痛心自己好天真,居然會信了他的邪!
“可能太久沒練了,有點手生吧……”他干笑兩聲,跟我解釋。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宋湛似乎是怕我再鄙視他,拼了命想向我證明他會的東西其實還是有很多,包攬了日常里的諸多瑣事,比如,修水管、粉墻漆、剪灌木……
但結(jié)果都慘不忍睹。
這除了讓我感到無奈和好笑之外,還覺得他有點……我想不出來很貼切的形容詞,大概是可愛吧?每當(dāng)他搞砸事情,看著我的那種懊惱神情,特別像幼兒園里那種急切地想得到大紅花卻總是得不到的小朋友。
一個午后,我剛從外面閑逛回來,就被他拉到那棵紅棉樹旁。他指著樹下的秋千,沖我邀功:“這次沒手殘吧?你隨口一說想要個秋千,我就給你做了個千秋。來試試?”
我有些感動,剛準備坐上去,又扭頭看了他一眼:“結(jié)實嗎?不會我一坐上去繩子就斷了吧?”
“就算斷也是因為你太重了!”宋湛不客氣地懟了回來,單手把我摁著坐下去。
我抓住長繩,挪了挪坐姿,一股向前的力量從背后涌上去。
借著這股力量,我一躍而起又快速地蕩下來。這種感覺,讓我想起了我媽推我蕩秋千的情景,她去世后,就再也沒人推過我了。
我的鼻子驟然變得有點酸。
等秋千漸停下來后,我使勁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我實在不愿意在宋湛面前哭出來。
但沒能成功,大概是我用的力氣太大了。
“欸,你感動成這個樣子真的讓我很為難??!”他好笑地拿了紙巾在我的臉上擦來擦去。
“你可真要臉?!蔽页橐鴽_他嚷,卻不小心鼓了好大一個鼻涕泡泡出來。
“哈哈哈——”時間仿佛被掐斷三秒,然后一聲爆笑響在耳邊。
真丟臉!我捂臉想趕緊逃離現(xiàn)場,結(jié)果剛起身就被宋湛按了回去。他蹲下身子來和我平視,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喂,我?guī)闳ヒ粋€地方啊?!?/p>
“去……”哪里?還未等我把話說完,他就拉著我向外狂奔。
宋湛帶我去的是一個廢棄的游樂場。
“這里有什么好玩?”我望著四周都被舊噴繪布遮住的游樂設(shè)施,“都停止運營了。”
“你跟我走就行了?!彼握總?cè)頭看著我,眼里閃過一抹狡黠的光,不由分說地帶著我直至一扇木門前,找了根鐵絲,輕車熟路地把落在上面的鎖打開了。
“進去吧?!彼昧⑽彝镆煌?。我踉蹌了幾下,還沒等我搞清楚是什么狀況,門又被合上了。
唯一的光線驟滅,里面變得漆黑一片,本就怕黑的我下意識地想往外逃,把門敲得驚天動地:“快放我出去!”
“好啊?!彼握看饝?yīng)得很快,“先叫聲大帥哥?!?/p>
“……”好想掐死他,我咬牙切齒,“大帥哥?!?/p>
“絲毫沒有感情,還想不想出來了?”他踹了下門,“再叫聲好哥哥?!?/p>
“……”
“快點!”
“好哥哥!”我認慫。
宋湛似乎很滿意,喜滋滋地把門打開,他進來后用一只手蒙住我的眼睛,一只手去摁燈的開關(guān)。
有光一點一點地從他漸開的指縫漏下來,直到我視覺適應(yīng)明亮后,他才完全把手拿開,一片寬闊的場地映入我的眼簾。
“這是個溜冰場?”我側(cè)頭問他。
“是啊?!彼袅讼旅?,“你再叫一聲好哥哥,我就帶你溜十圈,怎么樣?”
“不怎么樣!”我踩了他一腳,板著臉徑直走到服務(wù)臺那里坐下。
看出我在生氣,宋湛趕緊跑上前來找了兩雙冰鞋,前倨后恭地先給我換上,等他也換好之后,向我伸手:“我?guī)恪!?/p>
“不!我自己能行!”我佯裝出一副很厲害的模樣向場中央進軍。
但在那短短的三十米距離里,我摔了不下五次,膝蓋跪在水磨石地板上清脆作響,疼得我想叫媽。
“拜年還早。”宋湛從遠處滑到我的跟前,嘴角含笑地打趣我,替我揉了揉痛處,一把將我拉起來,帶著我滿場跑。
剛開始時,我拼命地掙扎,直到他把我手越牽越緊,都有些發(fā)疼了才作罷。
因速度過快而起的風(fēng)將他的衣擺獵獵吹起,和他的交握處也一片濕潤,那是我因為緊張而生出來的汗。
后來,我曾用自己的右手去握左手,當(dāng)十指緊扣時,我總是想起這個午后他掌心里的溫度,像是充盈的日光,催促著滿山的春花綻放,勢必要勾勒出大片美景直直地熨帖到心底,讓我憧憬卻又傷感。
Part4 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會一起逛超市。
酒館從不開火,快步入年關(guān)的時候,我和宋湛經(jīng)常光顧的那幾家飯館紛紛閉店休息,導(dǎo)致我和宋湛每到飯點的時候就開始四處覓食。但找到的店和我的口味不合,我總是吃兩口就放下筷子說自己飽了,反復(fù)好多次之后,他突然主動提起要做飯給我吃。
“你做的飯菜好吃嗎?”我下意識地問道。
“不是自夸,我的廚藝可厲害了?!彼牧伺男乜凇?/p>
可厲害了……當(dāng)初他調(diào)酒也是這么說的,我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黑暗料理在我的腦海里翻滾,于是我委婉地推托掉了。
哪知道,后來的一段時日里,宋湛總是見縫插針地跟我提起這件事,還擬了一份菜單給我看。我如臨大敵,跟他說了實話后,他看我的表情像極了古時被貶了十次官的、失意的詩人。
在這種低氣壓的狀態(tài)下,我每天都覺得特緊張,所以便找借口回了江城一趟。
我從江城回來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什么胃口。
“你要辟谷成仙?”宋湛蹙眉,不滿地拽著我坐到了飯桌前。
我只好訕訕地夾了口菜往嘴里塞,剛吃了兩口,反胃的感覺就涌到喉頭,我拔腿就往廁所跑。
出來后,我看見的是宋湛端著杯溫水一臉擔(dān)心的神情。
“胃有點不太舒服,睡一睡就好。”我干笑,彎腰就著他手里的杯子喝了兩口水。
等我一覺睡醒,已是傍晚。我一下樓就聞到了濃郁的飯香,而宋湛站在灶前,拿著勺子攪著砂鍋里煮著的粥,橙黃色的燈光籠罩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好看的輪廓,墻壁上還落下了他一半的影子。
我忍不住伸出手指支了一個框把他框在里面。我走到他的身旁,被這溫情的氛圍弄得想要撒嬌:“我餓了?!?/p>
“你等一等?!彼戳宋乙谎?,從砂鍋里盛了一碗粥出來,吹涼后才舀了一勺遞到我的嘴邊,“嘗嘗看,好不好吃。”
那一刻,有什么東西打動了我。
“好吃。”我吐出兩個字。
這回答似乎很受用,自這次以后,宋湛就經(jīng)常給我做飯吃。
剛開始,我還是吃什么都吐,他以為是菜不合我的胃口,后來去超市買菜就把我也一起帶上了。
我一直覺得只有最親近的人才會一起逛超市。
小時候是我爸媽帶我去,給我買好吃的,我喜歡什么,自己拿。大一些了是我自己去,買日用品、水果、零食,會在種類和價格之間糾結(jié)。
而現(xiàn)在,當(dāng)宋湛推著車跟在我身后或站在收銀臺前為我挑的東西埋單時,我覺得這一切好像有了……未來的氣息。
逛完超市回來,他就去廚房里忙碌,我站在門口,一邊喝著他榨的果汁,一邊跟他搭話:“孕期吃什么比較好???”
一瞬間,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你不會是……懷了孩子吧?”宋湛轉(zhuǎn)過頭來震驚地看著我,似乎把這段時間以來我吃什么都吐的原因歸為孕期反應(yīng),他掰了掰手指繼續(xù)念叨,“時間剛好,對得上……我就說你怎么去了一趟江城回來,整個人都是一副身體被掏空的樣子,還買了那么多包,原來你真的……”
“胡說什么呢!”我吼了他,但隔了好半天我又想起,其實胡說的是我才對。
他剛來酒館時曾問過,為什么我會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像我這種年紀的人不是應(yīng)該正在念大學(xué)嗎?
那時我覺得沒必要跟他講這些,就隨口胡謅:“你看我這么漂亮,每天又無所事事,也不愁錢花,一看就是有人養(yǎng)著我啊……”
“我之前都是瞎說的,是泡芙懷孕了,它太瘦了,我想給它補補,所以我才……真不是我?!蔽一艔埖亟忉?,生怕他誤會。
話音剛落,宋湛就笑出了聲。我一臉愣怔地看著他揶揄的表情,才意識到我被他騙了,他根本就是知道的!
我姑姑很喜歡小孩子,她在蘇里時,經(jīng)常去島上的那家福利院,給那里的小孩子送衣物零食,抑或是陪他們玩。
自她走后,我便代替了她,時不時去福利院看他們,拍些照給她看。
泡芙是那只經(jīng)常趴在院里圍墻上曬太陽的小野貓,它出現(xiàn)的那天,孩子們正在院子里吃泡芙,然后就開始這樣叫它了。
暮春時,泡芙產(chǎn)下四只小崽,萌得要死,我?guī)握咳タ此鼈?,他和孩子們爭先恐后地列了很多名字出來要取給它們,但最后入圍的是他取的哆啦咪發(fā)。
哆唻咪發(fā)的出生讓我覺得很開心,但遺憾的是,這種開心持續(xù)的時間很短暫,因為沒過多久,它們就相繼去世了。在后院埋葬它們的那天,好幾個小孩子都撲到我的懷里哭了。擦干他們的眼淚時,其實我也很難過。
“小奶貓明明那么可愛。”我抱著胳膊看著站在我面前和孩子們玩得滿頭大汗的宋湛,問他,“可為什么它們的生命會這么短暫呢?”
“其實每條生命都短暫,你看蜉蝣朝生暮死,生命更加短暫,但它從來不怨恨……”宋湛一本正經(jīng)地安慰著我,可說著說著就偏了題,“你看我也可愛,生命應(yīng)該不會很短暫,不如我做你的貓呀。”
我被這話驚得有些愣怔,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就抓起我的手在他的頭上摸了兩下,還把臉貼在我的手背上蹭了又蹭,喵喵叫了兩聲。
這讓我更加愣怔了,還有些不知所措。
“喵喵喵……”他又叫了幾聲,一邊刮我的鼻子,一邊跟我翻譯,“這個意思呢,就是讓你別這么傻不拉嘰地看著貓,讓人怪心動的?!?/p>
有時候,我真的煩死他這張嘴和他做的一些事了,總是給我一種他喜歡我的錯覺,而我喜歡上他,也真的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
“你是不是……”有一股沖動襲上心頭,可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一聲“是”打斷了。
我有點欣喜,但脊背突然鉆心地痛了一下,像是要提醒我什么一樣,我深吸了一口氣,收住了那點心思:“嘻嘻,我其實想問你是不是神經(jīng)病來著?!?/p>
“你才是?!彼琢宋乙谎?。
Part5 我希望有人喜歡我,是因為我有病。
這件隱約知心意 的事情像沉入湖底的石子沒泛起任何波瀾,日子不咸不淡地走著,我照舊每天和他又打又鬧。
入夏之后,蘇里漸漸熱鬧起來,從七月開始,好幾個內(nèi)陸的學(xué)校都組織來這里夏令營。
每天傍晚我站在陽臺上看落日時,總能看見一群學(xué)生在海里游泳,他們?nèi)鰵g兒的樣子令我好生心癢,我踢了身旁的宋湛一腳:“可以帶我去海里游一游嗎?”
“我不會?!彼曇舾纱啵f完就轉(zhuǎn)身向樓下走去。
后來,等我發(fā)現(xiàn)宋湛騙了我,他的游泳技術(shù)其實很高超是緣于八月十日那天發(fā)生的那起救人事件,也正是那天,他不僅開口對我坦露了他的脆弱,還讓我知道了很多事。
那天晚上,我們在海灘上散步,快九點鐘往家走的途中,遇到了兩個哭喊著救命、跌撞著跑向我們這邊零散的人群的中學(xué)生。
宋湛見狀,疾步上前扶住一個學(xué)生的肩膀問清狀況后,就跟那個學(xué)生往海的方向沖了過去,而我,在另一個學(xué)生的帶領(lǐng)下去找他們的領(lǐng)隊老師。
等我們趕回來時,海灘邊上已經(jīng)圍了一圈人,我率先扒開人群擠進去,看見宋湛正在給一個學(xué)生做著心肺復(fù)蘇術(shù),邊上還跪著一個身子顫抖個不停、滿臉淚水的學(xué)生。
直到聽見吐出水的嗆咳聲,周圍的人才都松了一口氣,領(lǐng)隊老師在了解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抓住我們的手,一個勁兒地說感謝,那幾個學(xué)生也哭哭啼啼地說著謝謝。
等到人群都散盡,一直站著的宋湛毫無預(yù)兆地倒在沙灘上,嚇得我立馬跟著跪在他的身旁。
他一只胳膊搭在眼睛上,嘴唇不斷地抖動,小小的嗚咽聲從他的喉間發(fā)出。
良久,等那聲音退下去,我費力地把他的胳膊扒開,看見了一張面色慘白的、眼圈紅紅的臉,像極了水中月,仿佛只要輕輕拿手一碰就會暈開碎掉。
我有些心疼,想出口安慰,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時,他突然一把將我拉進他的懷里。這姿勢令我有點不適,沒一會兒腰就疼了,我掙扎著要起來,他又把另一只手搭了上來,把我的腦袋死死地按在他的胸膛上。
我聽著他的心跳聲和他說話時胸腔里發(fā)出的震動聲,那聲音逐漸和涌動上岸的潮水聲融為一體。
從他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中,我模糊地拼湊出了一件事——
他會游泳,技術(shù)還很不錯,但因為太自負,在2008年的那個夏天里,明知道天氣不好、隨時都會下雨,還要堅持入海,最后遇上風(fēng)暴。他的好朋友阿漱為了救他,喪生在海里,從那之后,他就不再游泳了。
晚上我回到家,心情有些沉重,躺在床上毫無睡意,拿著手機刷微博時,竟看到熱搜上有宋湛救人的視頻。
在蘇里,這件事情也傳了開去,但無論傳得多火熱,事情的主角都遲遲沒有現(xiàn)身,好多人都讓我聯(lián)系他,但我都一一拒絕了。
我收到宋湛的簡訊,是在半個多月后的一天里,內(nèi)容是:我還可以重新起跑嗎?
我沒回復(fù),因為我知道他心里已經(jīng)有答案了。
宋湛離開前的那個晚上,我坐在院落里和他沉默地喝啤酒。喝完最后一瓶時,他突然拉起我的手,向外狂奔而去,直至一片淺灘前才停下。
那是一片熒光海灘,藍色熒光隨著涌動的潮汐變得閃閃爍爍,像有星空墜落于此。
我喘著粗氣看著眼前的景致,來不及說出驚喜的話,只是猛搖著他的胳膊。
搖著搖著,他順勢握緊了我的手:“阮昔,我可真喜歡你?!?/p>
他說得有點唐突,又有點自然,我的心微微蕩漾,但那個午后隱約要說破的答案是確切地落到了這里。
“你喜歡我什么?”我側(cè)過頭看著他。
“喜歡你有趣的靈魂和好看的皮囊?!彼握啃α诵Γ卮鸬靡稽c都不真誠。
“有趣已經(jīng)爛大街了,我希望有人喜歡我,是因為我有病?!蔽壹傺b不在意卻又忍不住開口,“那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呢?”
“很早的時候?!彼握恳贿吇卮穑贿吿秩辔业念^發(fā)。
“你數(shù)學(xué)是不是不好???”我打掉他的手,“一年都沒有,也算很早?”
宋湛輕笑,還想說點什么卻欲言又止,最后只嘆了口氣,那聲音很輕很輕,但我還是捕捉到了。
回去的路上,我們相對無言,走到分岔口相互道別背對著走出十米后,他忽地朝我跑過來,扶著我的肩:“等我好不好?”
他說這話的模樣真認真,看著我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我別過頭去,鼻子一酸,本想拒絕,但話到嘴邊,還是應(yīng)了一聲好。
那晚是十六的天,圓月高懸,落下千萬清輝,照了我們一頭一臉,月色真的是美極了。那是我所經(jīng)歷過的夏夜里看到的、最好的月亮。
但好可惜,它代表的是分別。
因為我根本就沒打算等他。
Part6 完了,被打臉了。
有些事情發(fā)生得越久,反而能想起越多細節(jié)。
當(dāng)我翻完整本相冊,和宋湛在一起的那些日常點滴像季候風(fēng)一樣吹在心上,一片潮濕,令我特別想念他。
我平時也想他,但看這些東西時或者另外一些時刻,總會特別想,比如,現(xiàn)在我坐在我爸的車里,我爸送我去醫(yī)院找小包子,下車時我爸遞給我兩張全運會游泳比賽門票,說到時候帶我去看他比賽時,我就又開始特別想他了。
“爸!”我有點激動,“這票你哪兒來的,很難買的!”
“支持你追‘星嘛。”我爸看了我一眼,笑得意味深長。
宋湛其實是個專業(yè)的游泳運動員,還是很有天賦、很出色的那種。
這件事情是我在那次他上了熱搜榜,翻了一晚上評論,看見下面居然好多人都知道他,說他就此退出泳壇太可惜了。第二天我找人把他的所有資料都查了一遍,我看完才知道他不再游泳的真正原因不是他說的、我拼湊出來的那樣。
那年夏訓(xùn),太自負、堅持要入海的其實是阿漱。是阿漱想和他一比高下,他才是要去救人的那一個,但沒能救到,連帶他都差點被海浪卷走。
后來,宋湛把這一切過錯都歸咎在自己的身上,放棄了自己所鐘愛的游泳。
有夢可追是什么樣的感覺?其實對于每個人來說定義都不一樣吧。
于我而言,我覺得我能夠活得久一點兒,這大概就是我畢生最大的夢了,因為從我有清晰的認知、記憶開始,我就知道我有遺傳病。我外婆因為這個病,去世于她三十九歲那年,我媽因為這個病,去世于她四十二歲那年。
于宋湛而言,他大概是可以繼續(xù)游泳。
宋湛上訪談節(jié)目的視頻里,他跟主持人津津樂道地講著擺在桌子上的那些獎牌和獎杯,都是在哪次比賽中獲得的。
節(jié)目的最后,畫面定格在他親吻著獎牌的那一幕,他眼睛里閃著的光啊,真的太耀眼了。
他怎么能就此放棄呢?怎么能就此隕落呢?
所以,我找來了他以前的教練,和他聊了很久,跟他做好約定,讓他替我保密之后,又讓他去找了宋湛,再勸一勸宋湛。
宋湛會不會答應(yīng)回去,我不知道,他的教練也不知道。等待他答復(fù)的時間里,我忐忑不安,直到他給我發(fā)了簡訊,我的一顆心才落了地。
最近幾年,我每一場都不落下地追著宋湛的每一次比賽,儼然一個小粉絲的模樣,看著他散發(fā)著自己的光和熱,覺得很是驕傲。
在等待著比賽來臨的那段日子,我很雀躍,巴不得四季不要輪流走過,快點從現(xiàn)在的冬天跨到夏天去。
可真正等到夏天來臨,我按例做完治療后,有一段時間又開始吃什么東西就吐什么。
我看著我爸變著花樣地做東西給我吃,想讓我有些胃口時,忽然想起了宋湛也曾這么照顧過我。
那年我借口回江城,其實是去做治療的,回來之后,我身體虛,吃什么都吐,也是這個緣故。
“你身體能行嗎?”要去看比賽的前一天,我爸反復(fù)地問我這個問題。
“好得很!”我敲了敲有些發(fā)痛的腰椎回答得底氣十足。
可等到第二天,當(dāng)我和我爸站在檢票口,我忽然覺得頭暈胸悶也喘不上氣,在眼前一黑倒向地面的前一秒,我想,完了,被打臉了。我想,完了,要嚇著我爸了,也看不到宋湛的比賽了。
Part7 你像一杯奶蓋,加了雙倍糖
窗外有風(fēng),吹得輕紗窗簾微微鼓動,還卷來了不知名的甜潤花香。
護士進來病房給我扎針時,我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體育頻道重播的全運會游泳比賽看。
“就這么好看???”護士揶揄我,“每天他本人就在你跟前晃,你還看不夠嗎?”
“長得帥肯定怎么樣都看不夠嘛?!蔽艺郎蕚浠卮?,卻被出去為我買千層蛋糕回來的宋湛搶先了一步。
“你可是真不要臉!”我扔了個枕頭過去。
此時,距離比賽結(jié)束已經(jīng)十天了。
那天我在外面暈倒,被送到醫(yī)院后醒來,睜開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湛和我爸。
我迷茫地和他們大眼瞪小眼好一陣后,我爸才搓了搓手跟我坦白,他和宋湛其實早就聯(lián)系上了,至于是怎么聯(lián)系上的,他把過程省略了,沒有告訴我。
我在一旁沉默地聽著他講,心里卻泛起了一股甜,忽然想起那年宋湛離開蘇里,我一回到江城就一頭扎進我爸的懷里哭,說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他非常優(yōu)秀,我很想和他在一起,也很想等他,但又不能,因為我生命的長度實在太短了……
或許就是從那時起,我爸窺見了我心里渴望的一隅,就替我做了決定。
他愛過人,知道那種感覺,比起懼怕生命太短暫而不敢去爭取,長久積累下來的遺憾才是最磨人的。
當(dāng)時間一天一天流逝,它都會在心里、在身邊、在季節(jié)里、在每一次的想念里被輕輕掂起,讓人心悸。
以上這些,都是我當(dāng)時的猜想,我感動于我爸為我做的這些事,但直到我出院那天,宋湛來接我,帶我去一間烘焙屋吃草莓千層時,我才知曉,其實我爸和宋湛的認識、我和宋湛的認識遠比我當(dāng)時以為的還要更早一些。
一進店里,宋湛就指著櫥柜里整齊擺放著的那些蛋糕盒子,問我有沒有很眼熟,我愣怔了很久才想起來。
我十七歲那年,每天因為實習(xí)護士老找不準我的血管,要多扎上我?guī)揍?,痛得我開始鬼哭狼嚎跟我爸鬧要吃最愛的草莓千層來安慰心靈時,隔壁床那個被我吵得不知道是心煩,還是心軟的少年,都會滿足我,叫外賣送份草莓千層來堵我的口。
那家烘焙店的盒子很好看,特別定制的棕色邊愛心形狀,我還特地留了下來準備種小薄荷。
之后沒過幾天,他拆了手上的石膏要出院時,我們還互加了社交軟件的好友,可當(dāng)時我并沒在意,沒問他的名字給他打備注,也沒特別去記住他的模樣,無情地心想反正以后也不會再見了。
“所以……我們很早之前就在醫(yī)院里見過了?”我遲疑地開口詢問。
然后,我聽見宋湛說了一聲:“是。”
伴隨著他這干脆利落的回答聲,我記憶里曾有過的那些疑問也跟著解開:為什么他看我眼熟、為什么他是我的好友、為什么他會知道我愛吃草莓千層、為什么……
我看著眼前站著的這個人,伸手摸了摸心口,像是一杯奶蓋,還有甜奶霜涌進來,加了雙倍的糖。
無論是我爸,還是宋湛,雖然他們都不知道未來有我的日子會持續(xù)到哪一天,但他們都在我不那么勇敢的時候,全力以赴地為我留有后招,始終陪著我向溫暖的終結(jié)而生,爭著朝夕。
編輯/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