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草妖花
“你奶奶叫念香,不叫菊香。”
穿著白背心的爺爺一只手搖著蒲扇,望著坐在院子里搖椅上曬夕陽的奶奶說。
奶奶躺在搖椅上小憩,腳邊趴著同樣休憩的小奶貓和老土狗,奶貓滿身絨毛,下巴擱在土狗的大腿上,恬靜溫柔。
奶奶沒讀過書,不識字。爺爺是個退休的小學(xué)校長,溫文爾雅溫文儒雅的氣質(zhì)是從他骨子里透帶出來的。
早年的婚姻是講究門當(dāng)戶對的,爺爺和奶奶當(dāng)初在一起還遭到過家里的反對。但爺爺堅持婚姻自由,,和奶奶結(jié)了婚。
有人說爺爺會后悔,但他用一生證明了,他從未后悔。
爺爺出身書香門第,家里人的名字都很文雅。家里人也經(jīng)常討論奶奶配不上爺爺,在背后里討論她連名字都“土里土氣”。
這些話不知道怎么傳到了奶奶的耳中,讓她耿耿于懷。
她跟爺爺說:“達(dá)公,我要改名,你教我寫新的名字?!?/p>
爺爺給她改了個名字叫“念香”。
直至奶奶七十二歲,爺爺仍喜歡喊她“菊香”。小田常看見奶奶對跟爺爺皺眉頭,用嚴(yán)厲的語氣嚴(yán)厲地糾正::“是念香?!?/p>
奶奶是個好妻子,每天爺爺下班回家都能吃到熱菜湯熱飯,一推門進(jìn)家里,總能聞到飯菜飄香。家里陽臺上每天都有晾曬的衣服,有皂角的清香……
小田很小的時候,跟爺爺奶奶一起出門逛街。
出門時,爺爺是拉著小田的,可是到了半路就變成拉著奶奶。小田跟在兩個老人的身后,她總覺得自己像個被爺爺拋棄的“孤兒”。
走在前面的爺爺緊緊抓著奶奶的手,總皺著眉頭警告她:“讓你別離我太遠(yuǎn),你不識字,迷路了可怎么辦?”
每當(dāng)如此,小田總仰著小腦袋跟爺爺吼:“爺爺,奶奶又不是小孩,你干嗎嘛總牽她不牽我!”
小田眼圈紅紅的,回家后跟爸爸告狀。
奶奶跟了爺爺這么多年,識了些字,但在爺爺?shù)难壑?,她卻還是個“不識一字”的小孩子。
前兩年,小田帶爺爺奶奶去商場買衣服,和兩位老人逛到一半時,奶奶不見了,找了一圈沒見著人。。
他們?nèi)V播室尋人,工作人員問奶奶叫什么名字,爺爺說“李念香”,說完,眼圈一紅,眼淚啪嗒掉下來出來。
這是小田第一次看見爺爺哭。
那會奶奶的情況已經(jīng)不樂觀。起初,她是炒菜忘記放鹽,現(xiàn)在,總把孫女喊成女兒的名字。
小田和爺爺找到奶奶的時候,奶奶坐在椅子上,正茫然地望著四周。她看見爺爺,緊緊地抓著爺爺?shù)氖?,表現(xiàn)得惶恐不安:“達(dá)公,這是哪里?”
爺爺不說話,只是擦抹眼淚。
奶奶給他擦眼淚,指腹搓著爺爺滿是褶皺的面頰:“達(dá)公,你為什么哭?”
奶奶的情況愈發(fā)糟糕,炒的菜愈發(fā)難吃了。爺爺不會做飯,又因為奶奶生病,家里人打算給二老請個保姆,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
爺爺拒絕了,帶著奶奶回了鄉(xiāng)下。
爺爺會起早給奶奶做飯,但礙于太難吃,奶奶吃兩口總會皺眉:“達(dá)公,難吃。”
起初奶奶還能表達(dá)他的飯菜難吃,可隨著時日漸長,奶奶連表達(dá)“飯菜難吃”都說不出口了,而是會用粗暴的方式直接吐了爺爺一臉飯。
爺爺從不惱,他會掏出手巾替她擦擦嘴角的米粒,再擦自己的臉。他囑咐奶奶:“老伴,要好好吃飯。”
小田來探望爺爺奶奶,看見爺爺給奶奶穿衣、穿鞋、喂飯。
夏日蚊蟲多,奶奶坐在院子里,爺爺就端著小板凳挨著奶奶坐,用蒲扇給她扇開蚊蟲,或光著膀子赤臂而坐,讓蚊蟲吸自己的血。
奶奶在院中搖椅上睡得恬靜,一睜眼,月已上梢頭,院內(nèi)燈光昏暗。
奶奶看見爺爺,見他滿臉褶子,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她想起什么,用小孩似的得語氣說道:說:“達(dá)公,我要改名,你教我寫新的名字。”
爺爺握住她的手,牽她回屋,吩咐小田把院內(nèi)的凳子搬進(jìn)屋。
小田將板凳子搬進(jìn)屋后,看見爺爺教奶奶寫毛筆字,說:“給你改名叫念香吧,好聽?!?/p>
第二天,小田在院內(nèi)幫爺爺喂雞鴨鵝,又聽見發(fā)了半晌呆的奶奶對爺爺說:“達(dá)公,我要改名,你教我寫新的名字。”
爺爺仍說“好”,又牽她回屋。
……
她炒菜忘記炒菜放鹽,忘記兒孫的姓名,忘記一切,卻仍記得他叫“達(dá)公”。
奶奶學(xué)會的第一個字是“達(dá)”,第二個字是“公”。她不識字的時候,卻能用筆將“達(dá)公”兩字寫得小巧娟秀,亦如她的名字——念香。
兩位老人的樸實愛情是我寫《兩生相悅》的靈感原型。
兩生相悅,念念不忘。即便抹去一切從頭開始,我的摯愛都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