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的生活中充斥著很多不愉快,心情壞到了極點。表姐同情地看著身心俱疲的我說:“去岱廟撫摩大樹吧,老人們說那些古樹能帶來好運呢!”我不以為然地笑笑,還是點了點頭。
正行走在大街上,驀然,一片濃重的黛色躍入眼簾,極像一片苔壁濃潭鑲嵌在樓群之中,那便是岱廟了。
尚未到飛檐畫棟的建筑古群,猛一抬頭,一片擎天綠柱赫然入眼,那便是岱廟的樹了。好高的樹!好粗的樹!蒼勁、雄健,高聳入云,得了一圈石欄的蔭護(hù),生長得恣意盎然。
我奔向最近的那棵古柏,撫摩它,悄悄地用心問候它:“你在這兒站了多久?累了嗎?”這句不曾出口的心語漫過心堤時,眼底竟似有暗潮涌動。伸出手,觸摸厚重而堅硬的樹皮,似觸摸歷史。沿途所有能夠親近的大樹,都被我一一撫摩過了,連同那被赤眉軍砍了一刀而“流血”的“赤眉斧疤”,那漢武帝為了紀(jì)念蕭何而種下的“封侯掛印”。在撫摩大樹的時候,我只怨自己的手臂不能有藤蔓的柔韌,不能把任何一棵大樹真正擁入懷中,我只能在腦海中環(huán)抱它們,親密無間。
一棵棵千年古柏殷勤地搭起帳亭,送我們沿著古道向前走去。在那棵5000歲的古柏旁,我索性坐下了,閉目遐想——當(dāng)年的一顆種子飄然飛落于懸崖縫隙,經(jīng)歷風(fēng)霜雪雨,那棵種子始終懷抱著不死的心愿,從幼芽出發(fā),一路向前、一路歡歌。它每生長一寸都要歷經(jīng)幾度寒暑、幾度春秋。它用威嚴(yán)的音樂為自己伴奏,從容地批閱著塵世間紛至沓來的季節(jié);一個又一個的世紀(jì)在眼前翻頁,同行的伙伴們紛紛凋謝了生命,而它終于長成了參天大樹,伸展開了繁茂的枝干,團(tuán)簇著永不凋落的樹葉。它聳立在懸崖斷壁上,聳立在磚石瓦礫中,用那盤結(jié)的樹根在向你訴說,它的生長是一次多么艱苦的拼搏。
我無法靠近這樣崇高的柏樹,它置身石欄內(nèi),謝絕了我的親昵。我只能閉目伸臂,隔空擁抱,而懷中頓時開滿繽紛花朵,彌漫著甜蜜花香……
“是不是為抱不到這棵大樹而遺憾呢?”表姐看著陶醉的我,笑著說:“據(jù)本人粗略估計,你今天已經(jīng)抱了26棵大樹——很可觀了!”
看起來,我可以心滿意足地往回走了。那來自漢唐的蟬聲織成了一張綿密的大網(wǎng),將我幸福地罩在其中,而我那郁結(jié)于心的沮喪,居然神奇地?zé)熛粕⒘恕?/p>
突然明白,哪里是我在撫摩古樹,分明是古樹在撫慰我??!從亙古踏歌而來的撫慰,這樣虛幻,又這樣真切。一滴露水輕拍我肩,竟惹落了我眼中的大顆淚滴。在被大樹擁抱的瞬間,我聽到了原來被我忽視的微弱吶喊。有一種展示,來得這樣委婉;有一種頓悟,來得這樣徹底。我已然明白,原來生長的驕傲可以俯視一切屈辱。
我來之前,古樹已在那里;我走之后,古樹依舊不會離去。那些參天大樹,會繼續(xù)演奏那一段與擁抱相關(guān)的樂曲嗎?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有,我會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