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菊
越往秋天的深處,風越刺骨。大地上的事物加快了衰老和枯萎的速度,并且無法躲閃。
風在秋雨的浸泡中連夜發(fā)酵。暗夜,冰冷,愁眠伴隨著孤單,將秋收過后的熱情打掃得干干凈凈。
一片落葉,隨風飄蕩,遲遲找不到越冬的歸宿。我已習(xí)慣落葉這樣的漂泊。畏縮,懦弱,卑微。如果不感受到秋風的顫抖和秋雨的淋漓,又怎么能隨意看到秋天的遺落和許多凌亂的細節(jié),又怎么能接受挫敗的希望和跌倒的信念,在風中殺開一條血路。
一整夜,風在窗口發(fā)出孤獨的聲音。我躲在暗黃的燈光下,書寫遠方,書寫田野、村莊,小河和炊煙。即使風吹得再荒涼,也阻斷不了一個流浪者回家的欲望。蕭瑟在久久地回蕩,在黎明以前,努力在迷離與困惑中找到出路。
我站立在高處,遙望遠方,靜靜等待著。秋風過后重建內(nèi)心的次序,重新找回那失魂落魄的腳步。我背負著風的重量,思念仍然懸在半空,晃晃悠悠。
秋風蕭蕭,我裹緊衣衫,裹緊畏寒怕冷的鄉(xiāng)愁,尋找通向生命的密碼。請別打擾我,我在等待一場寒風和霜露,將秋天的命運作最后宣判。哪怕大地一片荒涼,我也要守住心底的一彎瘦月,尋找菊花傲立的方向。
清水江,我踏著你平平仄仄的音符而來。一江清流注滿我虛空的軀體,朵朵浪花涌著古老的傳說和永不蒼老的生命,勇往直前。
你是如此的祥和,安靜。輕輕走進你的胸懷,靜靜地聆聽你的心扉。我凝視,轉(zhuǎn)身,再回首。多想撒出一張打撈靈魂的網(wǎng),捕捉一絲放飛的音韻。多想留住一朵浪花,在春天的季節(jié),把我的詩句一一分娩。
兩岸青蒿和鳥鳴的余音,是鋪滿江邊垂釣者自由的清幽所在。魚兒三五成群,爭咬泛涌的激情和春天的思緒。此時,把喧囂拋于身后,別有一番情致。
漁歌跌宕起伏,一千年一萬年演繹的調(diào)子,宛如一段飄逸的流韻,一半是誘惑,一半是夢幻。夕陽把余暉撒在一層層浪花里,夜色開始編織燦爛的夢想。是誰在潔凈的大地,把生命的序曲屢次醞釀?
清晨的細浪,被一縷縷輕紗蓋住面龐,如一個蒙羞的少女,步伐輕盈。羞澀的心事在一朵浪里輕輕地綻放。
也許,一開始就不該迷途你身后一灣碧水,生怕玷污了你的清澈與包容。
一條永恒的江啊!你帶著古老的神話悠悠遠去,帶著雄渾與壯懷,撫慰或者修復(fù)千瘡百孔的大地。
原來,秀麗的江畔,不屬于我,而屬于一盞早出晚歸的漁家燈火。
晚霞如血,縷縷炊煙繚繞,我再也按捺不住傾聽,那聲聲渾厚的漁歌唱晚,和漁人吐納肺腑里的高亢和淳樸。
是的,漁歌的韻律,在波浪中蕩漾。一波掏空,一波又被填滿,不留一絲悲傷與疼痛的痕跡。漁家漢子的魂,早已褪去世間一切紛爭與仇恨。
水在走,時間在走,緩慢的夜色也在走。
船兒在夜色中安頓下來。流水靜靜地拍打岸邊的石頭。我弱小的心靈,也在波濤上微微戰(zhàn)栗。
我的清水江啊,一個炊煙演繹著夢的地方,在流水的行程里翻卷著永恒而遙遠的珠璣。
濤聲依舊,曦茫微暖。
春天的門扉剛剛打開,陣陣油菜花香就飄滿每個角落,這時候,一個人要保持越冬的睡眠和沉默,實在太難。
穿過春風搖碎的細雨,一片油菜花海,靜靜地開放,毫無掩飾,無半點矯情。
整個田野只有一種顏色,我想到了黃金,想到了遍地的財富,想到整個村莊仿佛在升騰。
站在早春大地上,我貪戀的眼神,企圖讓這金色的純度,把我在世俗里沾染的雜質(zhì),從軀體里清理出來。
菜花叢中,鳥兒飛舞。清脆的歌聲比一滴滴雨水還要滋潤。我張開雙臂,多想用熾熱的情感去擁抱一千朵一萬朵花兒,從此,用花香洗出生命的另一種延續(xù)。
輕輕閉上眼睛,讓心兒在這一片花的海洋里入夢,等待下一個春天到來以前,讓風兒給我捎去一個消息,我和菜花有個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