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 耿 翔
在疼痛逃離的傷口上。
只要有一粒鹽,帶著陽光勇敢地浸入,痙攣,就會降臨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而在生活中,我應該知道,陪伴著我,一直受傷的肌膚,已經(jīng)失去了多年攜帶在身體里的野性。我的羞愧,不是難當,不是在接近一個人的路上,傷口,還會遭遇比起一粒鹽,更痛的浸入。
我的羞愧,來自深不見底,又軟弱得不敢抬頭,逼近一個人的目光。
在逃離所有疼痛的傷口上,我要你成為一粒,浸入我生命的鹽。因為此刻,沒有鉆心的疼痛,我接近衰亡的心就會突然死去。
這個時候,一個女人,就是世界的解藥。
就是一粒鹽,帶著一束冷光,從傷口之上把我救活。
要么飛,要么死。
這是我受傷的身體,昨天向我,發(fā)出的最真實的密令。
經(jīng)過一個夜晚,或一個季節(jié)的真?zhèn)魏妥g碼,被愁緒染白,一個冬天的雪,全部落在我昂首挺進春天的頭上。有一束泥土的火焰,向我傳遞一只陶器,在陶窯里裂變的聲音。
我不是你等待的那一件珍品。
我的身體里沒有藏下,你要的溫度,也沒有裂變出你要的一束驚艷。從天空低下,一件瓷器沒落后的高貴,我受傷的身體,應該是你最好埋藏往事的,一片泥土。
要么飛,要么死。要么,在接近絕望的路上,為你開花。
你說,牽一匹馬回家吧。
我受傷的身體,能否在馬背上,和你一起顛簸過這萬卷江山?低頭在,所有因你而美麗的河流上,我和一匹馬正在你柔軟得,可以融化鐵蹄的心里,沿河奔流。
而流落在河床上,我的汗水帶著我身體里,有你的血液時刻敷化過的傷痛,正在抵達你的美麗。
我的汗水,流落進我背叛過的家鄉(xiāng),能否讓一個,寬容過我的村子,再一次為我回頭。
我想,誰會牽我回家呢?
有人翻過,故鄉(xiāng)的山岡,卻在陌生的地方放馬。
有人扛著,天空的云朵,卻在無雨的早晨醒來。
有人收好,一年的糧食,卻在饑餓的城里流浪。
我的身體,因為受著傷,只好在你的心里睡去。
想擊打我的心理,雷雨沒用。
就是突然拔地,把天空吹暗的那一陣大風,也沒用。
我的心里,已經(jīng)結滿了一個鐵打的男人,用生離死別織出的網(wǎng)。那些年月,你沒能趕上,我的身邊不缺少傷痛,也不缺少寂寞。那些年月,我一定通過上帝,讓你完美地缺席。
我不要你看見,一個男人,帶著一身貧窮,在埋葬了父母的土地上,怎樣遠行。我的眼神里,一定流露著,一束讓土地也會喊疼的目光。那個時候,沒有一個女人,超越母親,而觸摸過我。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在另一條冷暖的水邊,你也在風里雨里,為我成長著。
暗香浮動。在我抵達你離開后的村莊,或留下身影的麥田時,暗香浮動。
一棵樹的生死,或許就是一片土地的生死。
而一段帶著麥子的氣息,讓你在每一個,死去了的夜晚,還能活過來的文字,就是這個世界,對于生命最象形的安慰。
就像我,期盼今夜能在你的心里,放下腳步,也放下一個男人,為了尊嚴而掛在身上,被蠶食得已經(jīng)很破碎的疲倦。今后的日子,相約在哪里都不重要。
而重要的,是你時刻能向我釋放,一束麥子帶著上帝的安慰,傳遞人間的力量。
要么飛,要么死。要么,遠走他鄉(xiāng)。
而一個人的生命里,有多少條河流,可以不被歲月無情改道?又有多少條河流,可以不被時間污染?
你在我面前,帶著少有的清澈流過,讓一根在岸邊追隨的蘆葦,知道在風里怎么搖曳,才不是搔首弄姿?才能把愛情里的,萬卷江山,放心交給正在紅塵里,還鄉(xiāng)的人。
要么飛,要么死。要么,削掉長發(fā)。
就像我,只能是農(nóng)民的兒子。今生,只能是你唯一的愛人。
我的身骨,可以為你瘦削成一座山,像被刀斧劈過一樣。一座山,一座挺得過所有災難的山;一座山,一座寧為一棵草木,一生墊底的山。
而被刀斧,劈削的過程,只能在山的皺褶里,又沒有淚水地記載下來。如果有風吹來,就讓它聽一聽,我的過去,怎樣為你疼痛。
一切都是命運。
而一切都要山一樣站著,而且只為你。
沒有一匹馬能馱著我,也馱著我的饑餓,離開一個叫馬坊的地方。
由于饑餓,我的目光可以強烈地,越過一個女子很美麗的走動。田野上,有一束野菜的光芒閃爍。我逃離五谷的胃里,就會升起,活命者的旗幟。
愛情遭遇野菜,愛情,一定比野菜還賤。
那個時候,你沒有出現(xiàn),沒有帶著一身美麗,在我的饑餓中,像一粒有著很多故事的糧食出現(xiàn)。后來的日子,有重要的細節(jié),不是與你無關,而是災難沒有擊倒我的同時,再傷著你。
你就是一匹,能馱著我收拾苦難的馬。
饑餓過后,我們?nèi)绻€有愛情。
饑餓過后,一切仍在世間流傳。
就像那間低矮的屋子,依然住著我們一家。
白天,陪土地流汗,入夜,聽鄰家吵架。
被饑餓折磨過后,病體,躲避著青春。
我的心,不會哭泣;我的淚,不會說話。
帶著少有的痛,在鄉(xiāng)愁里流浪。
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看見一座青春的墓地。
因為饑餓,我在馬坊荒廢生命的原野上,沒有多少可以消費的體力。從一架山上走下來,我的目光,沒有發(fā)現(xiàn)一棵莊稼,還像親人一樣能夠認識我。陌生帶著仇恨,已經(jīng)蔓延到一匹牲口的眼里。
而村子后面,真有一片墓地,能遮擋目光,供我藏下,青春中的身子。
后來看見,梵高也畫過的絲柏,我的心里倒抽著一口涼氣。
那個時候,絲柏不只陪伴一村亡靈。我的嘆息纏繞它的形體,向著天空慌亂地上升。
一座青春的墓地,告訴我:要么飛,要么死。
很多時候,我像一只螞蟻。
我在鄉(xiāng)村,沿著墻根穿行。
一切都在頭頂。就像太陽,就像月亮。但我很少感到,被一束光芒照耀。很多時候,我被腳步或車輪,逼近死亡。而背在身上,山一樣的麥梱,在七月的原野上,壓著一個窮人的成長。
我像一只螞蟻,頭頂大地上的萬物。
而一棵野草,一棵在我揮出的鐮刀下死和不死的野草,與神的距離,也比我近。陷在大地縱橫的裂紋里,我的命運,只有冒死穿越。
也只有你,能看見我并且懂得,一只螞蟻的穿越,留下什么。
把你隱藏得,如此完美的時間,卻在我的頭頂,最先落下一生的大雪。
我沒有怨言。只要你知道,一個男人剩下的骨頭,還能為一個女人,打磨一根針,我的一生就沒有白活。
我的一生,也被神隱藏在大地的,另一個角落。行走和勞動,直至一身傷痕,
只為你最后的到來。
在大片的云朵,掀開天空的一剎那,讓我從最干凈的泥土里,伸出還能撫摸你的手。
要么飛,要么死。這是大地,從堆滿死亡和新生的胸腔里面,向我們發(fā)出的唯一忠告。
這個時候,我能選擇的,就是穿越千山萬水,就是放下馬坊根植在我身上的,病癥一樣的糾結,一個人來到,你也孤單的身邊。
不是救助,也不是憐憫。山環(huán)水繞,自然的相依,無法逃離。
這個時候,若能打開,大地上我所熟悉的山峰,或者河流,我會竭力,把它們一一打開,讓你從中看見我的過去:一個窮人的生命,面對萬物,在山水里,也會開出一些花朵。
請你記住,我能在熟悉的山水之外,也像水一樣,流到你的身邊。
我的前邊,一定有誰引導著。
不在高山上,行走,也不在河水里奔流。
你走過的地方,就是最高遠的山峰;你流過的地方,就是最寬大的河流。而你完整得有如神器一樣的身體,就是讓我寫滿詩篇的山水。
一篇寫罷,世界落雪。
再寫,大地也陪我流淚。
就在你,神器一樣的身體上,寫神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