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勁 豐
我們村是上世紀90年代初通的自來水。一擰水龍頭,清粼粼的水就流進桶里、缸里,鍋里。當時,鄉(xiāng)親們那份喜悅難以言表。村上有位老漢,他生育了三個女兒沒有兒子,他看著水龍頭激動地半開玩笑說:總算再不用拿扁擔壓肩膀擔水了,這自來水比養(yǎng)一個兒子還強呢!周圍村子的人聽說我們村通了自來水,都很羨慕。吃上自來水后,原來的幾口水井就沒用了。老人們說,水井如果不用就被“頂”的沒水了。
人們的猜說不無道理,因為自來水的機井深,按水往低處流的規(guī)律,這人工井自然就被“空”的干枯了。說來也是,吃上自來水后,村里的幾口井還沒等人們將“歇業(yè)”了的井轆轤、井繩、井扣、井樁等附屬品私分變賣的當兒便陸續(xù)干涸了,唯獨村北頭底的那口老井里的水一直清澈,始終很旺。
老井有多少年的歷史了,村里人都說不上來,上年歲的人都說,老井比他們的爺爺?shù)臓敔斶€要老。老井有七、八丈深,水位最高時能達到兩丈多。在生產(chǎn)隊時代,人們都是“起早搭黑”擔水,因為白天還要去隊里干活。老井深,井繩須在轆轤上纏滿兩圈才能探到水,因而,絞一擔水的時間跟擔水路上所用的功夫差不多。擔水人多時,便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你來我往,絡(luò)繹不絕。擔水的人群中,通常是體壯的男人幫婦女、老人“絞水”,離家近的讓著離家較遠的先“絞”,一派互相謙讓的和諧氣氛。汲水時井轆轤磨著井軸嘰嘰呱呱的聲響,擔水路上桶兒筲兒發(fā)出的有節(jié)奏聲響,仿佛一首抑揚頓挫的山鄉(xiāng)交響曲。
我是上中學的第二年才開始學著擔水的。井繩頭系著叫“三環(huán)套”的鐵鏈子,“三環(huán)套”的設(shè)計相當于三保險。但我第一次絞水時,以為“三環(huán)套”是挽上個疙瘩就行,不想,當我將桶梁挽住把水桶放到井里,一盛水,往上絞時,“嘩啦”一聲,疙瘩就開了,水桶被沉入了井底。我慌了神,又怕人們笑話。一位本家長輩得知后,便拿了一面鏡子和一個“抓錨”,用鏡子將太陽光反射到井底,照清了水桶所在的位置,就用抓錨鉤住桶拽了上來,但隨即發(fā)現(xiàn)這只桶不是我家的。因為那時大人們忙,孩子從學校放假回來后都會主動幫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這只桶是另一位剛學擔水的孩子不會用三環(huán)套,也將桶掉在井里了。大人們說,井底很大,下面能轉(zhuǎn)開馬車呢,也許我家的那只桶因剛才用抓錨打撈把桶推到了井壁的外圍,只能人下去撈了。那時候,人與人之間相處很融洽,互相幫助,不計報酬,不慮得失。大人們剛下地回來就有好幾位主動說要幫我下井撈桶。中午時分,鄰居的叔叔、大爺們便找了“落子、樓梯、大繩、耙子、鐮鉤”,準備讓那位有經(jīng)驗的王叔下井。大家先把樓梯吊到井里,然后讓王叔坐在“落子”里,一頭系在井繩上用轆轤慢慢將人放到井里,又把耙子等送下去。不一會兒功夫,王叔便在井里高聲喊:“撈住了,往上吊吧。”看著這驚險的一幕,我真佩服王叔膽大,更感激鄰居們的情誼。大家義務相助,我深受感動。用他們的話說——都是在一個井里吃水的人,就應該互相幫忙。是啊,老井永不疲倦、永不干涸,為人們奉獻著干爽的泉水,它已把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傳遞給了它所哺育的鄉(xiāng)親們。
在大人們手把手的示范下,我學會了系“三環(huán)套”。后來我到本縣偏僻山區(qū)小學任教,那些年,星期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幫母親挑水。臨走時,再把水缸加滿。我教書所在的小村子吃水比較困難,村子不大,井不少,但水位淺,一遇天旱,水就更缺。人們總是黎明時分就起床,爭先恐后拿上茶缸、水瓢下到井里,“刮”頭天夜里“空”出來的寶貴的水,回家用水時就更節(jié)約了。有人家遇事時,還得趕上牛車到外村拉水。此時,我會不由自主地向人夸耀我村里的那口老井。
從小吃慣了老井的水,覺得是那么得甘甜爽口,清新怡人。說來也怪,那會兒,我們大冬天打上水來,也敢“就”著水桶咕咚咕咚喝上幾口,好像從沒有誰被喝得咳嗽、感冒,更沒有胃痛肚脹之感。
通了自來水后,村里沒有了排隊擔水的風景,沒有了在井臺邊談天說地的快樂,沒有了你幫我助的互相謙讓場景,有時覺得自己倒變得越來越懶了。想起老井,是因為幾天前的夜里做的一個夢:夢見自來水井中的水泵壞了,全村停了水,大家不約而同地擔著空桶向老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