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相冊里珍藏著一張2.5寸的黑白照片。白雪皚皚的大地上,站著四個打扮得整齊干凈穿著花棉襖的孩子,后面是一排整齊的榆樹掩映著一棟磚瓦房。那是連隊里最好的房子“小學校”。
那是1970年的春節(jié)前夕,家中的大人們都在準備過節(jié)的食物。我們姐弟4人在院子里高興地打雪仗。
突然父親高興地跑回來跟奶奶說:“兵團為了方便職工群眾,照相館都到各連隊,下鄉(xiāng)為職工照相??旖o這幾個孩子換上新衣服,我領他們?nèi)フ諒埾唷!蹦菚r照一張相要一元五角錢,對于僅靠父親每月32元工資維持的家庭來說,這屬于一筆大的額外開銷了。奶奶有些心疼:“那玩意兒不當吃不當喝的,花那么多錢干啥?”父親說:“也不是經(jīng)常有這個機會,孩子們長這么大都沒照過相,也算是留個紀念吧?!?/p>
于是,奶奶摸出鑰匙去開家里的大紅色的木頭箱子。那個箱子在我們眼中就像是一個聚寶盆,有時奶奶會從里面拿出一把花生,有時會是幾顆光腚的糖球,有時是幾塊香噴噴的大餅干,只有那時我們才能甜甜嘴解個小饞。奶奶很快把我們過年的新衣服都找了出來,讓我們換上。那時,我們家不是年年做新衣服的,每件衣服都裁得很大??p制時,把長出來的部分卷起來用針縫在里邊,等我們長高一些,再慢慢地放下來,所以很多衣服都是下邊比上邊新。
我們姐弟四人換上新衣服,相互撫摸著,那個開心是無法用語言來描述的。奶奶又拿出幾根紅色的頭綾,給我們姐妹三人的頭發(fā)扎上蝴蝶。姐姐妹妹梳辮子頭上扎了三朵,頭頂一朵,辮稍兩朵。我梳的是兩個大刷子,一邊一朵。弟弟則戴上一頂綠色的軍帽,有些大,里邊襯了條毛巾。奶奶拿出一盒平日舍不得用的蛤蜊油,涂在我們的臉上和手上,一股淡淡的香氣縈繞在鼻端。望著鏡子里煥然一新和平時不一樣的我們,姐弟四人嘴角都咧成了上弦月。
父親領著我們來到學校的操場,操場上已經(jīng)站了很多人在排隊等候。等輪到我們姐弟照相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小時。我的手腳凍得有些失去知覺了,木木地聽憑攝影師的指揮。弟弟妹妹站在前面,我和姐姐站在后面。只見攝影師鉆進黑布里,只留一只手在外面握著個東西在比劃,喊道:“都往這看,笑一笑,一二三。”只見他手一動,我們還沒明白怎么回事,他就鉆出來說“好了”。
我們姐弟四人互相望望,只見妹妹凍得一只手提起來縮在了胸前,弟弟縮著個脖子仰著頭端著個肩膀,臉上的表情都是愣愣的,有些僵硬,只有我還在咧著嘴笑。
其實我們最不舍的是,一回到家,奶奶就讓我們趕緊把新衣服都換下來。新衣服只能是年三十半夜吃完餃子,才發(fā)到自己手里,放在枕頭邊上。初一早上拜年時才可以換上,出去挨家挨戶地串門問好,回來時可以裝滿一兜子瓜子糖果。回家交給大人,想吃時大人才會分給一人一把瓜子一塊糖,這點東西夠我們吃好幾天的。過完初五,新衣服就不讓再穿了,只能穿平時的舊衣服,新衣服要留到下一年春節(jié)才可以再穿呢。
幾天后,父親拿回三張黑白照片,那一瞬間的姿態(tài)永久地定格在了我們幼小的記憶深處。我們捧著照片追打著取笑著,那無憂無慮的童真童趣,盡管相隔了這么久,回憶起來仍能讓心靈溫暖起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照相,當時還沒上小學。第二次照相是我小學畢業(yè)的時候,又相隔了六年的時間,感覺十分珍貴?,F(xiàn)在手機電腦不離手,照相簡直比吃飯還普通,有時還玩玩自拍。然而一切都波瀾不驚,無法在平靜的心靈引起任何漣漪。只有美好的童年時光,偶爾劃過心底溫柔的一隅,呼喚著至純至真的歲月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