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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那一天

2018-11-17 05:49趙大河
躬耕 2018年7期
關鍵詞:小鬼子山口鬼子

趙大河

早飯后父親出去了一趟。他去找他的朋友寸紹錫。外邊已經很亂,到處是逃難的人。人們將能帶的東西全都帶上,糧食、衣裳、被褥、鍋碗等等,一片破布也不愿落下。老人和孩子都要自己走路,還得力所能及地帶上一些東西。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噘著嘴很不情愿地抱著一只母雞。一個七八十歲滿頭白發(fā)的老太婆,抱著一個陶罐,倚著一棵大樹不走了,她說她走不動了,你們把罐子抱走,讓我死這兒算了;一個中年男人停住腳步,回過頭黑著臉對她說,你要敢把罐子扔了,就等著餓死吧,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老太婆沒什么指望,又顫顫巍巍往前挪動腳步,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么。還有一個婦女挺著大肚子,背著一個包袱,走得很慢,她丈夫罵她賤貨,磨蹭啥哩;她咬緊牙關,瞪著眼,不回話;也許快要生了,但愿她別生在半路上。塵土飛揚,空氣令人不安地顫抖著。一些店鋪已經上了門板落了鎖,還有一些開著門,店主和伙計忙忙碌碌正在收拾東西。棺材鋪的老板站在門口長吁短嘆,完了完了完了,棺材背不走,他不知道自己死時能不能撈到一副棺材。父親沿著大街來到南城門,城門大開,看不到一個兵。昨天還傳說有一支隊伍要守城,今天可見不到蹤影了。騰沖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市。

父親拐到后街。那兒有一所學堂,叫新民學校,寸紹錫是校長,兼高年級語文。學校與外面大不相同,安安靜靜,院里看不到一個人影。大榕樹巨大的樹冠遮住半個院子。樹上有鳥,能聽到鳥叫。都逃難去了嗎?聽到別樣的聲音,他循聲找去。全校師生集中在大禮堂,寸紹錫正給他們上課。不知寸紹錫講了什么,師生哭成一片。寸紹錫做個手勢,不要哭,不要哭。師生們大都不哭了,一個個眼含熱淚。有幾個學生還在抽泣,一時半會兒止不住。寸紹錫說,不要哭,今天,最后一課,我們學習岳飛的詞《滿江紅》。他將《滿江紅》的詞工工整整地寫到黑板上。由于太用力,摁斷了三根粉筆。

父親站在窗外,心想,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要上課。父親沒把這理解為沉著。寸紹錫是個慢性子,啥時候都不緊不慢按部就班,不到火上房,他不會著急。今天,現(xiàn)在,情勢難道不比火上房厲害。他要等到日本兵進城才肯下課么?父親看一眼掛在榕樹上的鐘。他真想去敲一敲,給寸紹錫提個醒兒:喂,伙計,該下課了,快讓學生逃命吧。父親又想,這家伙聽到鐘聲只會惱火,不會下課。他多半會朝你看過來,目光像刀子一樣銳利。他什么也不說,你瞧吧,你不敗下陣來才怪哩。然后,他接著上課。你……豈不尷尬。父親只是這么一想,他不會真的去敲鐘。

父親在尋找樹上的鳥。鳥肯定知道更多的消息,他想。它們在天上飛,看得遠。他聽到鳥叫,至少兩只。它們在談論看到的一切嗎?如果有公冶長(能聽懂鳥語)的本事就好了,他會聽到兩只鳥這樣對話——城里這么亂,發(fā)生了什么事?沒什么事啊,真是奇怪。人們?yōu)槭裁炊纪馀??不知道,外邊有什么好?外邊沒什么好,肯定是城里出事了,你看人們的表情。是啊,好像有怪獸要吃他們似的。沒有怪獸吧?哪來的怪獸?肯定有危險。什么危險?誰知道啊。我們有危險嗎?我們?是啊,我們。也許吧。你別嚇我,我膽小。我沒嚇你,我是說,我們也該多長個心眼。咋多長個心眼?到處看看。到處看看?是??词裁茨??看看人們?yōu)槭裁大@慌,為什么逃亡,還有,看看我們有沒有危險。是該這樣,現(xiàn)在嗎?現(xiàn)在,還等什么。于是,兩只鳥兒飛走了。父親聽到它們扇動翅膀穿越茂密樹葉的聲音,隨后看到兩只鳥飛向遠方。他沒看清是什么鳥。他看著鳥兒,直到它們的影子在天際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

此時,城里像馬蜂窩被捅了一般,亂哄哄,塵埃飛揚。唯獨這里,學堂,安靜得像老墳園。大禮堂里師生齊誦《滿江紅》的聲音更襯托出這份安靜。父親來找寸紹錫,是要商量一起逃難的事。本來心亂如麻,踏進校園,卻安靜下來。此時,他想起在日本長崎留學的種種情景。

那時他是個窮學生,有些自卑,也有些高傲。他很用功,學習進步很快,但總是獨來獨往,像個書呆子。有一天,山口教授請他到家里吃飯,他受寵若驚。他不知道日本家庭的禮儀,忐忑不安。要帶禮物嗎?他不知道。再說了,貴的禮物買不起,便宜的禮物拿不出手,怎么辦呢?想來想去,他將從家里帶來的一把笛子作為禮物送給了教授。那把笛子雖說不值錢,但他很喜歡,再說了,畢竟是從中國帶過去的,俗話說: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山口教授說他不必帶禮物的。他說一點心意。教授說那我就收下了,我很喜歡笛子。教授其實不會吹笛子。他當時沒考慮那么多。教授向他介紹了夫人和女兒。教授對他很好,親自為他沏茶,還請他參觀書房,并表示那里的書他可以隨便借閱。教授夫人和藹可親,給他做了一桌好吃的。教授女兒和他見面后就鉆進自己的房間,直到吃飯時才出來。他當時對她并沒什么印象,也不覺得她漂亮。她叫山口晴雪。人如其名。初次看到的是“雪”,一份安靜和距離。交往久了,感受到的是“晴”,一種暖融融的感覺。這都是他后來想到的。當時他拘謹得不得了,一心想著別出錯,別失禮,哪有工夫想別的。他的身體是僵硬的,吃飯時,他不知怎么搞的把調羹碰掉地上摔碎了,去撿調羹時,又將筷子碰掉了,狼狽不堪。他頭腦一片空白。教授安慰他沒關系,教授夫人為他換上新調羹和筷子。山口晴雪對他淺淺一笑。這一笑永遠印在他心里。

關于這一笑,他當時印象其實沒那么深。后來,不斷回憶,不斷強化,這一笑就像膨脹的氣球一樣,不斷擴充體積,不斷擠占別的記憶,以至于到后來,這一笑成了回憶的核心,回憶的全部。他發(fā)現(xiàn)他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山口晴雪。他沒有守住秘密,他對山口晴雪的回避,他的臉紅,他的不知所措,任誰都能看出端倪。山口晴雪當然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應對的辦法是把男朋友高調領回家,并介紹給他認識。之后,是這樣一個時期,表面上一切照舊,其實每個人心里都不平靜。他一如既往,見到山口晴雪還回避還臉紅還不知所措,心里愛的火苗不但沒熄滅,反而燒得更旺。教授夫婦對他充滿了憐惜,他們的表情似乎在說,這小伙子心里不知有多痛苦。山口晴雪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她不愿承認的事實,她不愛“男朋友”,她愛他。隨后,一個相當長時期,表面上看,還是一切照舊:山口晴雪仍和“男朋友”談著戀愛,他仍孜孜于學習,教授夫婦各忙各的。他和山口晴雪除了無法回避時點頭寒暄之外,沒有多說過一句話,但他們之間的愛情卻越來越熱烈。他在想象中和山口晴雪談戀愛,山口晴雪也在想象中談戀愛。說白了,他們在各自做夢,或者做白日夢。奇妙的是,兩個人的夢或白日夢竟然是重疊的。他們就這樣完成了談戀愛?;貒埃淖阌職鈱ι娇谇缪┱f,嫁給我吧。山口晴雪說,好。你看,想象中談戀愛,現(xiàn)實中竟然水到渠成。教授夫婦沒有反對這樁婚姻,為他們送上祝福。教授希望父親留在日本,研究醫(yī)學。以你的才華、勤奮和鉆研精神,前途不可限量。還有一點教授沒說,那就是以自己的名望,會為他鋪平前進的道路。他執(zhí)意要回國。教授夫婦再三挽留,也沒能讓他回心轉意。就這樣,他帶著山口晴雪回國了。

現(xiàn)在告訴你們吧,山口晴雪就是我母親。她到中國后改名叫方晴雪。忘了告訴你們,我父親叫方渡。父親對我說,正是我爺爺給他起了這樣一個名字,他才遠渡重洋的。還有我,我叫方捷。父親給我起這么個名字也是有原因的,因為我來得太快了。捷者,快也。還沒到預產期,我就從娘肚子里蹦了出來。

扯遠了。還回到父親來找寸紹錫商量逃亡的事上吧。寸紹錫在上課,父親站在院子里等待。樹上有鳥叫,后來,鳥飛走了。父親還站在那兒。他想起在日本留學的事,他在那兒收獲了愛情。父親帶著母親回國,在上海開了一個診所,醫(yī)療器材是山口教授贊助的,那是1933年。1937年春我哥哥來到這個世界,隨后中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父親將診所搬到老家騰沖?,F(xiàn)在,戰(zhàn)火燒到騰沖,父親又要做出選擇了。

這時候我成了麻煩。我在哪兒呢?我還在母親的肚子里。按推算,我應該三天后來到這個世界。父親為什么給我起名叫捷,因為我沒有等到三天后,而是這天就急不可待地要鉆出來。父親在校園里回憶愛情的時候,我已經不安分了。母親感受到了,她叫道,天啊,可別這個時候。父親有心靈感應。他聽到一個聲音:快回家!他不知道聲音來自何處。他不再等寸紹錫下課。他隔著窗子沖寸紹錫點點頭,離開校園,往回走。

父親感到自己像是在夢游,周圍一切既真實又虛幻。街上比他來時更亂更喧囂了。有一個瘋子邊跑邊叫:來了,來了!綢緞鋪的王掌柜攔住他問:什么來了,是鬼子來了嗎?瘋子還是叫:來了,來了!王掌柜問:你看見了嗎?他還是叫:來了,來了!王掌柜說:滾!瘋子往前跑,繼續(xù)叫:來了,來了!一匹騾子受驚在大街上奔跑,人們紛紛避讓。騾子還拖著韁繩。騾子的主人在后邊追趕,大叫:攔住它,攔住它!可是沒人敢攔。騾子的蹄聲猶在耳旁,一個女人的叫罵聲突然響起來:誰偷了我的錢,不得好死啊,出門叫你撞上鬼子啊。她丈夫叫她住口,她不聽。找到了,她丈夫說,錢找到了,還是你藏的。她的叫罵戛然而止。在哪兒找到的?墻縫里。墻縫里?那不是我藏的,我沒往那兒藏……

街上景象我還能說出許多,就像一幅卷軸畫在我面前打開,一切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我好像親眼看到了所有的人和物。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父親走過街道時,我還沒出生呢。我不可能看到那些。那么,這些景象由何而來?是父親講的,哥哥講的,還是別人講的,抑或我從哪兒讀到的?我不確定。還有,父親那天的一切活動我好像都知道。你會說,這不奇怪,也許你父親給你講過無數次??墒?,父親心里如何想的,我好像也知道,這就很奇怪了。我說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不是在虛構,我是在記下我頭腦里出現(xiàn)的畫面和聲音。

回到街上。這條街父親走過無數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總是去找寸紹錫,和寸紹錫談古論今,每次走的都是這條街。診所有急診病人,如果父親不在,母親一定會打發(fā)哥哥到學校去喊父親,父親一定在那里。如此熟悉的街道,現(xiàn)在如此陌生。光線、氣味、塵埃、聲音、天空,都是陌生的。甚至腳下的石板也有些陌生了。平常的熱鬧、笑聲、吆喝、討價還價、一團和氣等等都不見了,好像那是夢境,現(xiàn)在一覺醒來,這種混亂、驚慌、叫喊、咒罵、緊閉的大門、冰冷的鐵鎖、可怕的陰影等等,才是現(xiàn)實,才是真實世界。

描寫這些讓人心里發(fā)堵。這個世界我應該不愿意來才是,我為什么急著要來呢?母親說她受了驚嚇,動了胎氣。受什么驚嚇?原來院里有一口大缸,哥哥搬東西時將靠在墻上的梯子碰倒,梯子砸到大缸,“哐”的一聲。然后,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大缸裂開一道紋,裂紋從上到下,慢慢延伸,到缸底時突然繃開,分為兩瓣,缸里的水“嘩啦”瀉一地。母親正好看到這一幕,心頭一驚,便感覺肚子里有反應。

第一次陣痛持續(xù)了十幾分鐘。母親咬牙忍著,不叫出聲。哥哥看在眼里,他要去叫父親回來,母親制止了他:別去。哥哥聽母親的話,沒去。他以為母親希望他陪著,其實是母親知道從第一次陣痛到分娩還會有相當長時間。這期間,唯有忍受,誰也幫不上忙。父親回來也沒用。母親坐到凳子上,看著打包好的東西,罵我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添亂。哥哥看著院子里的水,想把裂成兩瓣的缸挪到墻邊,試了試,挪不動。母親說:等你爸回來挪吧。

過一會兒,陣痛結束,母親起來繼續(xù)收拾東西。哪些帶上,哪些留下,不好取舍。父親交待,所有藥材器械都帶上。好吧,母親說,都帶上,都帶上。她知道那些東西對父親有多重要??墒?,這是逃亡,不是搬家。能不帶吃的嗎?能不帶穿的嗎?能不帶用的嗎?女人考慮事情和男人不一樣。人要活著,就得有吃有穿。可是,單靠父親,哪能帶那么多東西。雇人,這時候到哪兒去雇人。父親去找寸紹錫,商量往哪里逃亡是其一,其二是結伴好有個照應,最重要的是想讓寸紹錫幫著拿一些東西,運氣好的話,還能叫上一兩個學生過來幫忙。

趁父親還沒回到家,重大問題還沒到來,我來說說母親吧。這時候我和母親關系最親密。母親的子宮,我的天堂,這狹小的黑暗的溫暖的海洋啊,我徜徉其中多么愜意。今天似有不同。平靜的海洋先是一陣悸動,叫我害怕。接下來,歸于平靜。但這平靜卻叫人不安,似乎有不可知的力量正在某處積聚,隨時準備掀起驚濤駭浪。我能怎么辦?想叫喊,發(fā)不出聲音。踢腿打拳,只會叫母親疼痛。祈禱嗎?也只有祈禱了。我蜷曲的姿勢適合祈禱,再虔誠也莫過于此。神啊,保佑我吧,保佑我的母親。母親遠涉重洋,在上海還與外公外婆書信往來,到騰沖后,書信一概斷絕。在這兒,她聽不到一句熟悉的母語,吃不到一口熟悉的什錦湯面。母親已經完全中國化了,騰沖很少有人知道她是日本人。她在日本學的是護理,跟隨父親來中國后,她一直幫父親打理診所。她心里苦,但她從不說,咬牙忍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早就打定主意,一輩子跟著父親,是禍是福,在所不計。

父親回來。滿院子的水已滲入地下,他沒看到。裂為兩瓣的大缸那么醒目,他不可能沒看到,但他就是沒看到。他只看到那些打包好的東西。母親正在和一包曬干的山野菜搏斗,她想把山野菜塞進包里,山野菜就是不屈服,不肯往里面鉆。父親來到母親身邊,接過山野菜放一邊,扶母親坐到凳子上。這個女人,父親想,跟著我受了多少苦啊,一句怨言都沒有,現(xiàn)在,日本兵要來了,那是她的娘家人,不會傷害她,她可以不走的,再說了,她很快就要臨產,逃亡充滿危險,可是,他說走,她就默默收拾東西,好像從未產生過留下的念頭。父親心生愧疚。他說,咱不走了。這句話來得如此突然,母親愣住了,不知他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經過深思熟慮。母親問,為什么?這是一個解釋的機會,父親可以把他心里的想法全說出來。這時候,東方男人那種典型的含蓄占了上風,只愿做,不愿說。父親說不為什么,留下來就是了。父親說話的腔調中帶著煩惱和不滿,這是他豎起的一塊盾牌,用來抵擋問題之箭。

因為我嗎?母親并不因父親這種態(tài)度而識趣地閉嘴,在母親這是很反常的。她說,不用管我,我能行。說這話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就要這樣說。她沒說剛才陣痛的事。她心里說:你做決定不要考慮我,我任何時候都不會拖你的后腿。她為自己表現(xiàn)出來崇高感到滿意。真應該給她發(fā)一個獎章,以表彰她冷酷無情敢于犧牲的精神。她為什么不替我考慮一下呢,我真想跳出來對她說:喂,想想我吧,把我生到半路我會死的。小時候母親不待見我,我懷疑在我出生前她就想放棄我。這不是惡毒的揣想,我不會滿懷惡意去揣測母親。隨后,你們會知道我母親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我欽佩她。

不是因為你,父親撫摸著母親的大肚子說,是因為他。

父親這樣說沒錯。但我知道這不是全部事實,父親只是不愿說更多,才用這句話來搪塞。我很清楚父親內心其實復雜得多。父親在學校聽到一個聲音:快回家!這個聲音就讓他立即往家趕嗎?表面上看,是這樣。其實不全是。還有另外的東西在影響父親。如果把父親內心活動全寫出來,這篇文章就會長得不得了,足夠一本書的分量。還是簡要地說吧。父親決定留下來,至少有這幾方面的考慮:一、妻子的預產期馬上就要到了,這么笨拙的身體翻越高黎貢山,只能寄希望于奇跡。二、孩子很可能在終年積雪的山上出生,活下來基本上也只能靠奇跡了。三、逃亡的意義是什么?只是為了活命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留下來活命的機會可能還更大些,他相信自己的智慧,能在復雜的環(huán)境下活下去。他是醫(yī)生,哪兒會不需要醫(yī)生呢。有一瞬間,他想,我從大上海逃到了中國西南邊陲,我還能往哪兒逃?人必定要在一片土地上活著。我干嘛要逃亡。如果注定要死亡,就讓我死在這片土地上吧。父親沒和母親說這些。

母親說,你要想好。

父親說,我想好了。

這時候母親才告訴父親她有反應,她說,我疼了一陣,可能要提前。她說話的口氣帶著歉意,好像這是她的錯一樣。

差不多,只是錯幾天而已,父親說,這也算正常,別怕,沒事的。

來得不是時候,母親說。

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他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我們都沒錯,父親說,這是命。

我感到母親放松下來。留下,是她希望的,但她不會主動提出。父親提出正合她意。

父母和哥哥將打好的包又拆開,東西放回原處。在整個騰沖城,如此反常的景象大概不會有第二家。寸紹錫來的時候,這項工作還沒完成。

寸紹錫帶來兩個強壯的學生,這是要幫忙搬家的架勢。他雖然沒和父親交流,但領會了父親去找他的意圖。他看到父母和哥哥拆包很吃驚:這是干嘛?

我們留下,父親說。

寸紹錫說,你擔心什么,你想搬走的東西都可以搬走,人手不夠,我還可以再叫。

我要留下,父親說得很堅決。

寸紹錫看到母親,似乎明白了父親的顧慮。他將父親叫到東廂房,那兒是他們下棋的地方,比較僻靜。

寸紹錫了解父親的脾性,父親決定下來的事從不改變。但作為一個朋友,他有義務提醒他,會有什么樣的后果。他也在日本留過學,他也在上海呆過,然后也回到了家鄉(xiāng)。他們,他和父親,是一類人。他說,我知道你為什么留下,其實我也想留下,我娘已經七十多了,她拉著我的手,懇求我留下,她說,你再走,我們娘倆不知還能不能見上面。我給娘磕了三個響頭,我說,娘,您一直教育兒子要識大節(jié),不能愧對先人,現(xiàn)在日本人要來,他們知道兒在日本留過學,他們肯定會讓兒出來做事,兒要出來做事,就是漢奸,要不出來做事,他們豈肯放過我,娘,您說,我走是不走?我娘兩淚長流,朝我擺擺手說,去吧,去吧……你知道我那時是什么感受嗎?我心疼啊,我不想走了,大不了一死。我說,娘,我不走了,我陪你。娘趕著我走,她說,我不愿看著你當漢奸,也不愿看著你死在我面前。我被娘趕了出來。諸葛平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涂,我娘不糊涂?,F(xiàn)在是大事變,臨大事,要做大抉擇,容不得兒女情長。

我意已決,父親說,對我來說,逃亡簡單,留下卻復雜得很。

別人可以留下,我們不能留下。

你認為我會做漢奸嗎?

不會,寸紹錫說,正因為這樣,留下兇多吉少。

你是說,鬼子會殺一個醫(yī)生?

我敢肯定,鬼子對一個拒絕合作的人不會手軟。

他們不知道我。

不要低估日本人的情報工作,寸紹錫說。

這里是騰沖,父親說。

騰沖又如何,我相信,你我的名字,他們早就掌握了。

不一定。

我不和你打賭,我們都賭不起,寸紹錫說,你也別和命運打賭。

我沒和命運打賭,父親說。

隨后,一陣難耐的沉默橫在他們中間。他們太熟悉了,他們甚至不用語言就能交流。沉默中,他們的心在對話。你聽——

寸紹錫說,你過于相信人性了,你以為日本鬼子就是你在日本見到的那些年輕人,你的同學和他們的兄弟?父親說,難道不是嗎?寸紹錫說,是,也不是,戰(zhàn)爭扭曲人性,會把人變成野獸,發(fā)生在南京的事你又不是沒聽說過。父親說,我知道。寸紹錫說,你當醫(yī)生,總是看到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看不到人身體中潛藏著一團“惡”,戰(zhàn)爭把人性中的“惡”激發(fā)出來了,“惡”要殺人,“惡”要飲血,“惡”要毀滅,你看不出來嗎?父親看出寸紹錫要投筆從戎,問道,你會殺人嗎?寸紹錫說,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幼稚嗎,我不殺人,我只殺侵略者。父親說,如果你遇到長崎師范的同學,你會殺他嗎?寸紹錫說,你先問問他會殺我嗎?父親說,我不知道。寸紹錫說,這里沒有同學,只有敵人,這是打仗,不是同學會,如果是和平時期,他來中國,我會熱情招待他,請他喝酒,現(xiàn)在他來中國,是要干什么?要毀滅我的家園,你說我會怎么做?父親說,我還是做我的醫(yī)生吧。寸紹錫說,沒那么簡單。父親說,我知道沒那么簡單,可我還是要做醫(yī)生。

這就是他們沉默中的對話。父親沒有把母親扯進去,沒有把我扯進去,他只說他要繼續(xù)做醫(yī)生。這是父親的擔當,他不為未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推卸責任。盡管實際情況是,他要照顧即將分娩的妻子。他很清楚,留下與逃亡,都是冒險,都有不可預測的危險,這是兩難選擇。他無論做出什么樣的選擇,他都承擔后果。

寸紹錫最后拍拍父親的肩膀,要父親保重。他理解父親的處境,他想說的是:我不是反對你做醫(yī)生,也不是要你去做個戰(zhàn)士,我是怕你對鬼子抱有幻想,從而落入可怕的境地。

告別的時候,寸紹錫欲言又止。有一句話他必須說出來。他是站在門口說的,一腳門里,一腳門外。這句嚴肅的話,他說前半句,后半句留給父親說,兩個人配合默契。

他說,如果你當漢奸……

父親說,你就親手打死我。

寸紹錫帶著他的兩個學生走了,就此別過。父親看著他們消失的背影,悵惘了好一會兒。寸紹錫,父親最好的朋友,這個無論做什么事都慢慢騰騰的人,在重大抉擇關頭,表現(xiàn)得既干脆又堅決,與平時判若兩人。父親羨慕寸紹錫,能夠義無反顧地逃離這座將要陷落的城池。

下午,騰沖城陷入可怕的寂靜。我能聽到這寂靜。這寂靜和“哐”的一聲巨響一樣懾人心魄。我們家的貓躥到屋脊上。它看到這個城市就像一具死尸,沒有一丁點兒生氣。貓又跳到鄰居家的屋頂,它嗅到腐爛的氣息,不知道是什么腐爛,也不想去探究。它借助一棵樹,又跳到下一家的房頂,這家空蕩蕩的,院里有一塊破鏡片,像眼睛一樣發(fā)亮。再下一家,它看到一只大黑蜘蛛在屋檐下結網。再下一家,一個三條腿的凳子在自怨自艾……寫到這里,我想,我也許走火入魔了。我出生時,我們家也許有一只貓,但從我記事起,我不記得我們家養(yǎng)過貓。權當這只貓是存在的。我的靈魂附到貓身上。我跳躍,我看,我感受。可是,凳子怎么會自怨自艾呢?真是匪夷所思。

不糾纏這些了吧。讓我繼續(xù)往下說。我作為貓,游蕩半個城市,看到許多可笑的景象。棺材鋪老板躲在棺材里,他巧妙地為棺材留了一條縫,以便呼吸和聽外面的動靜。裁縫鋪老板的老娘沒有走,她從容地為自己縫著壽衣,嘴里嘟嘟囔囔,好像在與死神拉家常。王三保一家躲到柴垛里,他們相信只要屏住呼吸,不會有人找到他們。雜貨鋪一家沒逃亡,老板是個守財奴,鋪子是他的命,他才不會扔下鋪子,那比要他的命還難受,他不走,也不讓家人走,他說,越是亂越要看好家業(yè)。還有幾個商人在開會,商量著下步如何做生意,不管誰統(tǒng)治這兒,只要不耽誤他們發(fā)財就行,他們不怕當漢奸,但他們不會當漢奸,那樣不劃算,他們會找個代理人,出面歡迎日本鬼子,可是,這會兒到哪兒去找代理人……還有,英國領事館大樓靜靜佇立,火山巖石條墻體和鍍鋅瓦屋頂漂亮得無以復加……來鳳山上的白塔美如象牙……

突然一陣槍響,劃破騰沖的寂靜。

鬼子進城了。

我迅速回到家中。我的靈魂又鉆進母親肚子里。此時,母親迎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我在狹小的海洋中遭遇驚濤駭浪,海洋仿佛要翻過來,將我倒扣在下面。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父親讓哥哥去燒水,抓緊了,快去,他說。他的聲音都變了,陌生得可怕。哥哥趕緊跑去生火燒水,他渾身發(fā)抖,好半天才將火點著。是不是難產?母親問,她已經意識到了危險。你放松,放松,有我呢,沒事,沒事的,父親強作鎮(zhèn)定地說。父親讓母親平躺,他要調整胎位。父親的手像鉗子一樣有勁,碰到我,我的骨頭都要碎了。母親大聲叫喊。母親的叫聲沖出房門和院子,像瘋狂的野獸在大街上橫沖直撞。

父親、母親和我,糾纏在這場生死中。首先是我的,其次是母親的,然后是父親的。如果母子之間只能保一個,父親會毫不猶豫地保全母親而犧牲我。我不怪父親。你無法要求一個男人舍棄同甘共苦的愛人去自私地保存自己的一點骨血。母親也沒說讓父親保孩子。孩子沒了,她還可以再生。再者,她要活著陪伴和照顧這個男人。我也不怪母親。

時間是怎么到黃昏的,我們都不知道。這行字里面包含著多少憂慮、掙扎和痛苦,沒人說得清楚。母親聲嘶力竭地叫喊一陣,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完,然后停下來積聚力量,發(fā)起下一次叫喊,如此反復,直到氣若游絲。父親無視母親的痛苦。他更在意的是兩條性命,妻子和胎兒,他都想保住。他絕望地努力著。妻子的叫喊讓他心煩。他快要崩潰了。他跑到門口深吸一口新鮮空氣,讓頭腦清醒清醒。他又跑到廚房,沖哥哥喊:水燒好沒?不等哥哥回答,他揭開鍋蓋,看到水正在鍋里沸騰,他跑去拿來一些閃閃發(fā)光的器械,手術刀、鑷子、夾子、剪刀等,丟進沸騰的鍋里。繼續(xù)燒火!他沖哥哥吼道。廚房蒸汽彌漫,什么都看不真切。

父親點上汽燈和蠟燭。他把煮過的器械用酒精消毒,準備給母親動手術。七歲的哥哥給他打下手。

我,此時既是那個等待剖腹產的胎兒,又是一個旁觀者。我的靈魂大概隨著母親的叫喊又跑到了外邊。我親眼目睹了自己恐怖的出生過程。我誕生在昏暗的燈光和黏糊糊的血泊中。我被父親從血泊中托出,已經窒息了,對外界沒有任何感覺。父親一只手抓住我的腳腕,將我倒提起來,用力地拍打我的背……

寫到這里,我突然寫不下去了。那天我(確切地說是我的靈魂)冷漠地旁觀自己的出生過程,甚至看到自己窒息也沒什么感覺,現(xiàn)在寫下這個故事卻讓我感到難以承受的痛苦,這是為什么?我想不明白。諸位請原諒,在此我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如實寫下去,也許寫的過程會有靈感。

父親正在拍打我的背,鬼子來了。哥哥先看到鬼子,他喊父親,父親沒聽到。也不知哥哥哪來的勇氣,他張開手臂攔住鬼子,不讓鬼子進門。兩個鬼子,頭戴鋼盔,端著槍,刺刀寒光閃閃,背上背著一大疙瘩東西,怪模怪樣,就像妖怪。哥哥說,不許進!兩個鬼子感到好奇,停下來,嗚里哇啦說一通。哥哥三歲前學過日語,到騰沖后不但不再學了,還被禁止說日語,幾年過去,他的日語差不多全忘光了。再次聽到日語,不知激起了他什么樣的反應,他嘴里竟然又蹦出了一個日語單詞:パパ。

他用日語喊父親。

很多年后,我就這件事求證過哥哥,哥哥說不可能,他不可能說日語。他說他從前沒學過,后來也沒學過日語。他學過英語,學過俄語,但沒學過日語。如果哥哥說的屬實,如何解釋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件呢?

我想最有可能是這種情況,哥哥喊“爸爸”,鬼子聽成了“パパ”。

兩個鬼子,乍看上去,完全一樣,只是一個年齡大一些,一個年齡小一些。我就叫他們大鬼子和小鬼子吧。其實他們區(qū)別大著呢,大鬼子狡猾,小鬼子生猛。

他們從緬甸一路打過來,經歷多少硝煙炮火,殺過多少人,說也說不清,豈能讓一個小孩給攔住。大鬼子逗哥哥說,為什么不讓進去,屋里藏著寶貝嗎?哥哥聽不懂他的話,只是搖頭。大鬼子說,噢,沒有寶貝,那為什么不讓進去?哥哥還是搖頭。小鬼子將刺刀架到哥哥脖子上,你不怕死嗎?大鬼子讓小鬼子別嚇唬小孩。他繼續(xù)逗哥哥,你爸媽呢?哥哥不說話。小鬼子說,他聽不懂,殺了算了。這時候屋里靜悄悄,母親沒聲息,我還在窒息,父親倒提著我,見我沒動靜,將我放到一塊白布上。如果我后來沒活過來,父親大概會將我的尸體包在這塊白布中埋掉。父親準備給母親縫合的時候,聽到外邊的動靜。一邊是妻子剖開的肚子需要縫合,嬰兒需要搶救,一邊是兒子面臨危險。父親走出去。

父親突然滿身血污冒出來,將兩個鬼子嚇一跳。他們舉起槍對著父親,喝道:站住,舉起手來!父親站住,將手舉起來。大鬼子問,你是什么人?父親說,我是醫(yī)生。

停頓。

兩個鬼子意識到父親說的是日語,父親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父親讓哥哥回屋里。哥哥回到屋里,躲門后,朝外面看。以下鬼子和父親的對話自然是日語。

大鬼子問父親在哪兒學的日語,父親說他在長崎上過學。父親不想和他多說話,他說,我在做手術。父親說完就要回屋,小鬼子突然扣動扳機,叭!槍聲響得厲害,子彈擦過父親的耳邊呼嘯著釘進門板。父親站住。不知小鬼子是打偏了,還是恫嚇他。大鬼子將小鬼子的槍壓下去,別亂殺人。他問父親:給什么人動手術?父親說,我太太。小鬼子說,肯定是遠征軍戰(zhàn)士。大鬼子說,是嗎?父親說,我妻子難產,我給她動手術。兩個鬼子半信半疑。父親為了擺脫他們,盡快去給母親縫合,說道:我太太是日本人。父親說罷就不管不顧進屋給母親縫合。

兩個鬼子沒有離開,他們在門外商量怎么辦。他們還沒遇到過這么傲慢的中國男人,這個中國男人還娶了一個日本太太。這兩件事都刺激他們。按照以往的邏輯,很簡單,大開殺戒。大鬼子說,他很傲慢。小鬼子說,他娶日本女人。大鬼子說,賤女人,給我們丟臉。小鬼子說,統(tǒng)統(tǒng)殺了吧。大鬼子說,也許他在給敵人包扎。小鬼子說,我看也是。他們殺人不用找借口,但找個借口下手顯得理直氣壯。大鬼子說,用手榴彈。小鬼子準備往屋里扔手榴彈。就在小鬼子要拉弦的時候,屋里傳來嘹亮的嬰兒哭聲。

父親在給母親縫合前又抽空給我一巴掌。我嘴里吐出一團污物,“哇”地一聲哭出來。因為憋得太久,哭聲格外高亢。兩個鬼子聽到哭聲嚇了一跳。他們殺人的借口沒了。小鬼子有些猶豫,要不要扔手榴彈進去。

之所以沒將手榴彈扔進屋里,并不是他們心軟了,發(fā)了慈悲,而是緊急集合號響了。集合號就是軍令,聽到后必須立即停止一切行動前去集合。大鬼子說,明天吧。小鬼子說,便宜他們,讓他們多活一天。他們心有不甘地離開了診所。

我的嘹亮哭聲像旗幟一樣飄揚在騰沖城上空。

父親將母親縫合完之后,開始清洗我身上的血污。父親說,我真該把你扔到河里淹死。他是恨我差點奪去了母親的生命,還是恨我來得不是時候,抑或恨我沒讓他踏上逃亡之路?即使父親預見到他留下來將面對的可怕命運,以他的性格,為了保全妻子,他仍會做同樣的選擇:留下來。父親說要把我淹死當然是開玩笑的,不可當真。

父親給我清洗完,我感到舒服好多,就不哭了。母親還沒蘇醒。哥哥站在父親身旁。父親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突然雙手捂住臉,胳膊肘支著床,一動不動,像個塑像。外面持續(xù)不斷的腳步聲,不用猜就知道是日軍。屋里靜悄悄,能聽到各人的呼吸聲。木頭中蠹蟲活動的聲音也能聽得很清楚。哥哥在發(fā)抖。父親將哥哥摟到懷里,安慰哥哥,別怕,別怕,不會有事。哥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突然難以抑制地哭起來,哭得整個身體篩糠般地抖個不停。父親說,不許哭,哭聲會招來鬼子。哥哥馬上咬緊牙關忍住不哭。沒能釋放出來的哭聲被關在肚子里,像一群野獸橫沖直撞。前面我說過母親的叫聲像野獸在大街上橫沖直撞,大街畢竟寬闊,野獸有奔突的地方。哥哥的肚子可沒那么寬闊,野獸橫沖直撞差點要了哥哥的命。哥哥身體膨脹起來,越來越大,一會兒工夫,就大了一倍,圓滾滾,像個皮球,而且還在膨脹。父親看到哥哥眼睛鼓突,臉脹得快要爆裂,衣服的扣子被鼓脹的身體繃開,像子彈一般彈射出去,“嘭嘭嘭”擊中墻壁。父親嚇壞了,抱住哥哥說,哭吧哭吧,快哭出來!我讓你哭出來!哥哥好像不會哭了,嘴張開,卻沒有一點哭聲。父親為哥哥撫胸捶背,哥哥終究沒哭出來,但嘴里發(fā)出像汽車輪胎漏氣的“嘶嘶”聲。這聲音本來不大,可在夜晚聽著卻很響。一會兒,哥哥肚里的氣排完,身體恢復如常。但從此哥哥再也不會哭了。

屋外的腳步聲消失,夜晚安靜下來。但今夜與所有夜晚都不一樣,騰沖城沒人入睡,都在不安地等待著什么。至于等待什么,沒人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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