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竹劍飛
1
趙先生嘛,你好,我是美華窗簾店,你家的房子……
不用,不用。趙建華一口回絕,不等對方說完就掛了,很干脆。好像知道對方要說什么,肯定沒好事。趙建華說話的聲音很響,口氣很堅決,就怕對方聽不明白,繼續(xù)糾纏下去。并且,趙建華重重地按下手機的結(jié)束健,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解恨,才能斷絕對方的任何念頭,不會再打進電話來騷擾,推銷一些跟自己無關(guān)的無聊的東西。
自從趙建華買了一套房子,二手房,而且是小戶型,電話就不斷打進來問什么時候裝修,可以免費為你設(shè)計等等,幾乎天天都有一兩個這方面的電話,像親戚朋友那樣關(guān)心,好像算準了時間,摸準了方向,時不時的來一個推銷電話,推銷木地板、推銷瓷磚、推銷家具等。好像按照時間推算趙建華已經(jīng)到了該考慮窗簾了,思考窗簾的款式圖案和顏色,準備生活用品,開始過上好日子。電話就不失時機地打進來,像下了一場及時雨,讓你省卻了許多麻煩事,節(jié)約了許多寶貴時間和精力,可以干別的更有意義的事,或者做更能體現(xiàn)自身價值的事。但是,趙建華并沒有感覺到像久旱遇到甘霖的舒暢感,心里反而堵得慌,說不出來的味道?,F(xiàn)在,趙建華正煩悶,就怕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一個影子向他襲來,似乎手里還拿著鐵家伙,也是沖著這套二手房的。
這二手房是趙建華出錢買的,老婆不知道,親戚朋友都不知道。也不是自己想獨住,獨來獨往過起與世隔絕的隱居生活,而是為了更方便自己約會。總不能三六九地去開房拋頭露面,暴露在一個個攝像頭之下。錢還是小事,弄不好反而因小失大,身敗名裂。趙建華權(quán)衡再三還是買了這房子,即使私房錢不夠還是想辦法買,決不能拖拉。更主要的還是為了方便自己,似乎在這個城市里擁有兩個家,想上哪就上哪,就在哪快樂,升起人間煙火。趙建華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稍微裝修了一下,可以正常使用就行了,能省錢還是要省錢的,錢都要花在刀刃上,花在能見效果的地方。
趙建華有一個相好,年輕貌美,肯定比老婆年輕漂亮,再加上一點溫柔、體貼。這足夠了,足以溫暖趙建華這顆四十多歲還想著如何拈花惹草的心。只是她是外地人,在這里舉目無親,更需要趙建華去關(guān)心和愛撫。當然,這關(guān)心和愛撫肯定也是全方位的,包括角角落落。這更好,也是趙建華心里想的。他很樂意做這種事,不辭辛苦,似乎全包了。她在這里打工,一個人居住在群租房內(nèi),上下班倒挺方便。但趙建華不方便,每次進出群租房好像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像分列式受閱走進她的房間,比在大庭廣眾之下開房還要不自在,似乎還會惹事,給自己帶來麻煩。況且那里的氣味也實在難聞,有一股莫名的說不出來的味,揮不去。每次完事后,趙建華都要問是什么味?像找借口趕快逃離那里,一點情調(diào)都沒有,或者盼望著手機鈴聲及時響起。趙建華感覺心里空落落的,甚至后悔來這里做了一件傻事,可每次還是又來了,也像這股味揮不去。
陳雅芝笑了,你的氣味,還能有什么氣味,不能沒有良心。陳雅芝笑起來很美麗,臉上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十分秀氣,似乎里面有一股魅力能化解各種矛盾,軟化趙建華這個人。
趙建華不是這個意思,心里明白。陳雅芝心里也很明白。趙建華趁機摸了一下陳雅芝的臉蛋,手像探測器放在酒窩的地方,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心花怒放,笑容寫在臉上。老婆就沒有這么好看的細膩的臉蛋,更重要的是陳雅芝也有這方面的需求,似乎比自己還要迫切。年輕確實是個寶,老婆已經(jīng)黃臉婆了,像即將凋謝的花朵,靠人工拙笨地掩飾自己臉上的皺紋,拖延花期,也掩飾了許多女人的味道。
兩人仍然躺在床上,心里都很明白。
外面走廊上傳來三三兩兩的聲音,有笑聲,也有罵聲,嘻嘻哈哈。腳步聲很大,很雜。這種事在群租房內(nèi)經(jīng)常出現(xiàn),好像有意要為他們倆配樂,說唱,鼓掌。群租房內(nèi)人員進出很雜,也很頻繁,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一樣,幾乎是全天候的。即使半夜里走廊上說話的聲音還是不斷,聽起來更響亮,刺耳。一切都說不清楚,今天這個人跟那個人要好了,吃住在一起,明天卻和另一人睡在一張床上,或者后天又打起來了,鬧得不可開交。
陳雅芝說,那你為我另外租房子好了,我也想搬出去住,到?jīng)]人知道的地方,這里的人一點都不友好,目光怪怪的,我很害怕。
說到目光怪怪的,趙建華有同感,馬上就想到了一張臉,很特別的一張臉。那眼光看起來還是有點恐懼,又不好說自己很害怕。趙建華每次進出都會看見,好像她一直在監(jiān)視他,算準了他的進出時間,像有任務(wù)似地監(jiān)視他,也許現(xiàn)在就站在門外,豎起耳朵,盯著這里。想想這些,趙建華心里就更加害怕,即使走了,離開了這里,心里還是很害怕,怕什么時候這目光突然追上來了,追到單位里,追到家里,一直跟著,像討債似地跟你論理。陳雅芝告訴過他她叫王婆子,大家都這么叫,也在這里打工,住在這群租房內(nèi),平日里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好像跟誰都無關(guān)。
陳雅芝看著趙建華,說得很含蓄,心想不能要求太高,否則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什么都不會撈到。以前她就要求過趙建華為她買一套房子,甜言蜜語了好長一段時間,也好好地表現(xiàn)了自己,讓他更加滿意、稱心。小一點的房子也行,只要能居住,兩人相依在一起,算徹底跟定你了。趙建華沒有答應(yīng),當然也沒有否定,也許還要考驗一下兩人的關(guān)系,是否真的需要到了這一步。投資也要看是否合算,是否有回報,利潤。
沉默了一會兒,趙建華還是沒有說話,像以前那樣有意回避似的沒有下文,根據(jù)經(jīng)驗這事就算黃了,像沒說過一樣,并且一段時間內(nèi)也不會再重新提起。兩人卻聽到外面有人說話,也是談房子的事,好像說這里不是人居住的,連狗窩都不如,房東太黑心了,只知道收錢?,F(xiàn)在居住的人越來越多,走廊上經(jīng)常飄著一股怪味,整幢樓都存在,難聞的腥臊味。
陳雅芝有點不好意思,臉紅紅的,好像做錯了什么事,說錯了什么話。
趙建華想,住在這里也實在不方便,外面說話的聲音就好像在自己的耳朵旁,打亂了思路,也亂了自己的手腳,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一點情調(diào)都沒有,好像逼迫自己速戰(zhàn)速決,卻敗得更快,更徹底。
陳雅芝也不好再說下去了,就當自己沒有說過,這種事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
過了一會兒,趙建華轉(zhuǎn)身看了看陳雅芝,好像在欣賞,眼光碰眼光似乎有內(nèi)容,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分析她的每一個細胞是真是假,是否為他跳動,活著,更重要的是是否值得去花費一大筆錢,花心思去愛。趙建華要的就是陳雅芝的一片真心,不能欺騙他,不能謀財,更不能害命。
陳雅芝一陣緊張慌亂,手不知道該放在哪里好,兩只手交錯在一起,不知所措。趙建華的眼光很特別,既火辣辣的又不斷詢問,探索,似乎存有疑問。陳雅芝想伸過手去拉趙建華的手表示一下,表示她的真心誠意,但又不想了,怕他更加誤解自己,心想還是不說的好,算了,還是住在這群租房好了,自己本來就住在這里,剛來打工時就住在這里,沒有什么不方便的,也沒有什么面子上的關(guān)系。打工的畢竟是打工的,很多打工的小姐妹都住在這種群租房內(nèi)卻生活得很好,每天油鹽醬醋買汰燒,還帶著孩子,很快樂。趙建華對她還是挺關(guān)心的,出手也很大方,時不時給她一些錢。當然,陳雅芝也不能太過分,要求太高,畢竟趙建華還有老婆,有一個家庭,這種事不能公開,她知道后果。
趙建華說,你想買哪里的房子?上班要近一點嗎?趙建華說得很干脆,沒有敷衍的意思,更沒有應(yīng)景的表態(tài),隨便說幾句,討陳雅芝的開心,事后忘記了。趙建華伸過頭去吻了一下陳雅芝的臉蛋,在兩個酒窩上分別吻了一下,好像喝了兩口甜蜜的酒,心里甜滋滋的。
趙建華笑了,笑得很開心,好像這事終于定下了。
一股暖流。陳雅芝想不到趙建華會說出這句話,心里一陣高興。形勢變化很快,有時就會柳暗花明。也許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兩人的關(guān)系到了這一步,像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一切都會水到渠成,好事成雙。這次,陳雅芝學(xué)乖了,沒有直接沖鋒而是采取了迂回包抄的戰(zhàn)術(shù)。
陳雅芝一個轉(zhuǎn)身,她要有所表示,有所渴望,撲進了趙建華的懷里,更主要的期待著下一步。
2
陳雅芝近三十歲,也是已婚。她有老公,在老家照顧爹媽還有孩子。陳雅芝一個人跑出來打工,掙了錢就往家里寄,家里開銷很大。
剛開始,陳雅芝的老公焦小黑和她也是一起出來打工,住在這群租房內(nèi),兩人相互照應(yīng),但焦小黑的爹媽身體不好,不到一個月就回去了,否則也不會讓陳雅芝一個人出來打拼,落得夫妻兩人分居兩地。那時,陳雅芝很困難,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要挑起全家的經(jīng)濟擔子,但為了掙錢為了家里的開銷就是不能回老家。發(fā)達地區(qū)掙錢容易,好像遍地都是黃金,做什么事干什么活都行,都能養(yǎng)活自己,而老家那里還是那么閉塞,貧瘠,靠田地里的收入搞幾個小錢都很困難。最初幾個月陳雅芝在這里幾乎走投無路,但她還是硬撐著,堅持著,靠打短工為生,過一天算一天,盡量寄錢給家里。好在蒼天有眼,讓她碰到了趙建華這位好人,生活才慢慢有了著落,也有了希望。
現(xiàn)在想想,他們相識還是充滿喜劇性、偶然性。那天,陳雅芝乘公交車回去卻不想馬上就回家,下車后坐在公交車站上不走了。家里跟公交車站沒有什么兩樣,鍋是冷的,床也是冷的,連口熱茶熱飯都沒有,走到哪兒都是一個人,有一大堆傷心事,煩惱事,還理不大順,還是坐在這里能夠看到美好的風景,有可能看到一張笑臉,心情好一點,舒暢一點。也許對生活有了希望,有了奔頭,似乎遠去的車子走動的人們,哪怕是一條奔跑的小狗都能帶走她的一些煩惱事,留下一個美好的心情。陳雅芝望著四周,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好像大家都很匆忙,似乎都有活干,有奔頭,也有希望,而她自己卻是一片迷茫,不知道自己的站點在哪兒,要到哪里去,在哪兒下車,似乎快撐不住了,說倒下就倒下。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有人走了過來,關(guān)心地詢問陳雅芝,問她需要什么幫助。陳雅芝并不想搭理這個人,一個人在外面警惕性很高,不能輕易上當受騙。焦小黑曾經(jīng)再三關(guān)照過她要注意安全,不要和陌生的男人說話,否則后果很嚴重。陳雅芝知道這里面的后果、厲害關(guān)系,記住了老公的話。當然,焦小黑也對她說過,要有奮斗目標,最好在這座城市里站穩(wěn)腳。有房子,有車子,現(xiàn)在想想都是異想天開,白日夢。陳雅芝只是用眼角瞟了那人一眼。一個年齡比她大的人,這是她的直覺。也許人到中年了,穿著打扮倒是十分整齊,手里還拿了一只小包,像是老板或者公家人,出來辦正經(jīng)事,不像是壞人對她有所企圖。那人看看陳雅芝沒有任何反應(yīng),并不想理睬他,也就算了,沒有繼續(xù)跟她說話,而是走到站臺的另一邊繼續(xù)等車子。但是,公交車一輛接一輛駛來停靠在這站臺,那人也像陳雅芝一樣沒有上車,也沒有離開,只是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好像這幾路公交車都不是他想要乘坐的,可也沒有其他車,似乎這站臺??康能囎記]有他想要乘坐的。下車上車,人來人往,一會兒這站臺上就只剩下他們兩人,一男一女。男人站在東邊看站臺上的車牌子,牌子上所有的幾路車子都已經(jīng)駛過,有的甚至還來了好幾輛,車上也沒擁擠,很寬敞,但他還是沒有上車。女人坐在西邊簡易的凳子上看風景,看車流,看一個個走動的人,或者看幾條閑逛的狗,好像很悠閑,今天不用忙,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就這么一直坐下去看看風景,陶冶情操。
天漸漸地暗下來了,街道兩邊的商店都亮了燈,路燈也亮了。大街上車輛行人少了許多,站臺上偶爾來一兩個人一會兒也都乘車離開了,而這一男一女卻沒有離開,還是那樣。一個站在站臺的東邊,一個坐在站臺的西邊,似乎都有事,但整個站臺看上去很空蕩,中間留有一塊空地,像是一個緩沖帶。那男的還時不時看看那女的,好像很關(guān)注,留意,怕她出意外,一不留心就撲向了車輪底下,造成不必要的車禍。過了一會兒,男的再次走到女的身邊,問,需要幫助嗎?男的態(tài)度很誠懇。
陳雅芝沒有抬頭,說,關(guān)你什么事。聲音很響,態(tài)度很堅決。
男的并不計較,還是很客氣,語氣很溫柔,說,看你的神色很不好,我很擔心。我叫趙建華,好像咱們見過面,認識的。男的還做著手勢,比劃著某一天的情景,確實是認識的,沒有騙人。
陳雅芝說,你才情況不妙呢。陳雅芝說話語氣很重,但聽到認識,她還是抬頭看了看,她也有這種感覺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但是記不起來了。陳雅芝在這座城市里干過很多活,各種各樣的活,發(fā)小廣告、家政、快遞等,接觸過很多人,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心想也許認識吧,也許不認識,但都不重要。陳雅芝并不想理睬這個叫趙建華的男人,跟自己無關(guān)。
兩人幾乎沒話好說了,沒有共同語言說不到一塊去,更不會走到一塊去,但是趙建華仍然站在那里沒有離開,看著這女的,好像在等待。
陳雅芝站起身來想要離開,像要躲開這個人,像躲避瘟疫似的。但是,她走幾步路后身體卻搖晃了好幾下,幾乎站不穩(wěn),好像坐久了腿腳麻木了沒有一點腳勁,也許一天都沒有吃飯餓昏了頭分不清東西南北。
趙建華忙走過去攙扶,小心扶著。陳雅芝沒有摔倒在地上,但她心里還是嚇了一大跳,怎么回事?
趙建華說,小心這臺階。
這次,陳雅芝沒有反對,而是順著趙建華,好像已經(jīng)沒有精力和趙建華這人論理了,也許身不由己,顧不得許多。
陳雅芝臉色十分蒼白,像虛脫了一樣,她只想快點離開這里。
兩人走下站臺,陳雅芝就甩開了趙建華的手,不想再理他,一個人自顧自走向行人道。趙建華仍然跟在后面,保持著五六步的距離,看著她,似乎不放心。兩人一前一后走在行人道上。
突然,在一處墻角里,陳雅芝蹲下身子,似乎沒有半點力氣繼續(xù)走下去了。她哭起來了,并且哭得十分傷心,有一種積蓄多日的煩惱、委屈、傷心和無奈,突然在這個夜晚在這個地方爆發(fā)了。
趙建華忙跑過去問出什么事了?似乎也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么辦。
陳雅芝說,我把快件弄丟了,值很多錢。
趙建華扶起陳雅芝,安慰地說,會好的,一切都有辦法的,你放心。
這次,陳雅芝沒有拒絕,而且很主動,好像顧不得什么了,緊緊地抓住了趙建華的胳膊。趙建華沒有動,順著她。陳雅芝好像抓住了她弄丟的那件快件,原來就遺落在這里,遺落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抓住了就會好,就不會挨罵,也不會丟掉工作,生活還是有希望的,還能給老家寄錢。一會兒,陳雅芝的頭就靠在趙建華的肩膀上,抽泣起來。
3
今天似乎特別不順利,好像有事,要出大事似的。接到多個推銷電話,而不是僅僅推銷窗簾,好像非要趙建華出血不可,非要搞死他不可。想想看,哪個買房子的不出血呢?
趙建華心里很煩,兩只眼皮一直在跳,很厲害。
早上,趙建華剛上班就接到了一個電話,好像算準了時間和他同步跨進辦公室。他還以為又是推銷什么東西,跟這二手房有關(guān)的事。本來不想接通,但還是接了,不接電話總是不好,趙建華沒有這個習(xí)慣。萬一真的有事有急事可怎么辦?后悔都來不及。電話是焦小黑打來的,叫他去談?wù)?。剛接通電話時,趙建華還大吃一驚,想不起來是誰。焦小黑說,陳雅芝的老公。聲音很響,像拉響了警報。趙建華心里一驚,明白了,聽陳雅芝說起過這名字,有印象。焦小黑叫趙建華到新房子里去,也就是趙建華買的那套二手房?,F(xiàn)在,這二手房好像屬于焦小黑的,他是主人,想叫趙建華來,趙建華就得來,不叫他來就不能來,否則有他好看的。趙建華心里一陣揪緊,不是滋味,忙掩飾自己,躲進廁所里去打電話,好在一大早廁所里還沒人。
趙建華心想不好,他怎么來了?是沖著自己嗎?陳雅芝沒有說起過他會來,難道這事被他發(fā)現(xiàn)了?一剎那,趙建華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才好,好像大腦短路了,出了故障,她老公怎么會知道自己的電話?跟蹤過自己?趙建華忙打陳雅芝的電話想問個究竟,卻是關(guān)機。她怎么了?以前,陳雅芝從來都不會關(guān)機,即使半夜里也不會關(guān)機,好像隨時都在等待他。
趙建華和陳雅芝最近一次見面還是在一個星期以前,在完全屬于自己的房子里,跟那種群租房完全不一樣的天地。陽光、空氣、情調(diào)和色彩都不一樣,感覺就不一樣。更主要的是人不一樣了,像換了一個人,精神了許多,飽滿了許多,像兩粒等待發(fā)芽的種子在泥土里不斷騷動,只要有一滴水就能迅速地發(fā)芽成長。兩人想怎么樣就怎么樣,聲音大一點動作幅度大一點也行,完全可以伸展開來,充分展示自己,甚至可以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感覺是全新的。即使有股味道趙建華也不會去計較,大驚小怪,那是自己弄出來的,因愛滋生出來的。更不會有人來打擾,聲音干擾,甚至無形的眼睛盯著。趙建華可以充分發(fā)揮自己,想在陳雅芝身上要待多長時間就待多長時間。兩人談得特別好,很投機,看不出要出什么大事,或者要變天了。陳雅芝依偎在趙建華的身邊,手拉著手,臉幾乎貼在一起,看著這小屋,打量著每一件用品。終于擁有自己的房子了,她在這座城市里跨出了重要的一步。二手房也不錯,在這個城市里也是價格不菲,靠陳雅芝一個人打工幾乎是不可能買這房子。陳雅芝心里甭提有多高興,從群租房到二手房還真不容易,像小媳婦終于熬成了婆,有了希望。陳雅芝笑起來那兩個深深的酒窩就更加美麗,大放光彩,像裝滿了對生活美好祝愿的美酒。趙建華跟她也一樣,慢慢地品味,享受著這美酒,感嘆人生多么美好。
趙建華人到中年,事業(yè)和家庭都有了起色,走上了高速發(fā)展之路,再加上工作十分輕松,屬于旱澇保收,不愁吃不愁穿,應(yīng)該很快樂。但是,他卻感覺生活平淡,乏味,每天千篇一律,實在沒勁,好像缺了一點什么,總想有點什么事,追求一點什么目標,最好能有一點刺激。和同事朋友們坐在一起吃飯喝酒,大家都在討論小姐妹情人和相好,似乎人人都有好幾位,而趙建華卻免于開口,羞于回答,因為自己沒有貨色,像人家都用上了蘋果6、蘋果7,而自己卻連蘋果的皮都沒有咬上一口,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是酸還是甜,真是慚愧得很。往往是趙建華一個人喝悶酒,光吃著自己眼睛面前的菜,不敢把筷子伸得很長,伸到其他人面前,搶他們盤子里的菜,可生活也沒有給趙建華一個機會,沒人說,這盤菜也是你的,你慢慢享用。
機會來了,機會是為時刻準備著的人準備的,要靠自己去尋找,去努力爭取。陳雅芝需要幫助,而且很迫切,一刻都不能耽誤,否則會出事。趙建華抓住了機會,他就喝起了陳雅芝酒窩里的酒,那味道就是不一樣,比家里藏的要香要甜,更主要的是風味不一樣,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喝上的。
趙建華低頭吻了陳雅芝的臉蛋,她正躺在他的懷里?,F(xiàn)在趙建華一有空就馬上往這里跑,這二手房特別有吸引力,像有磁場引力似的。下班后,趙建華匆忙離開辦公室,跑到市場上去買菜,他會去遠一點的市場買菜,免得碰到熟人尷尬。趙建華怕出事。趙建華跟老婆說外面有應(yīng)酬,最近很忙,要很晚才回家。他老婆還以為他最近混得好了,有出息了,也許還能上一個臺階。老婆逢人就說自己的老公怎么厲害,應(yīng)酬怎么忙,好像全市的酒店都排著隊等待他去業(yè)務(wù)指導(dǎo)。
趙建華炒了幾個小菜。陳雅芝贊揚他菜燒得好,咸淡適中,色香味俱全。兩人喝上一杯酒,有時還會點上蠟燭調(diào)節(jié)氣氛,過起了兩人世界的浪漫生活。甚至,趙建華還會在這里拖地板擦桌子,整理房間,忙得不亦樂乎,似乎這里比家里還像個家。
趙建華說,你滿意嗎?
趙建華肯定是指這套二手房,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指其他,那就要靠你想象了。
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雖裝修簡單,但花了不少錢,都不是陳雅芝拿出來的。陳雅芝沒錢,有錢都寄給了老家。陳雅芝笑了笑,回答他的是一個火辣辣的吻。陳雅芝抬起頭來吻了趙建華。
趙建華明白,看了看四周,說,以后再好好裝修吧,再添一些家具,把舊的全部換掉,換新的。
裝修,包括家具等生活用品,有的是舊的,有的是新的,好像新舊混合在一起,也符合他們兩個人現(xiàn)在的這種情況。一剎那,趙建華想到了一個詞用在這里最好不過了,十分確切。二手房,確實是二手房。趙建華說,二手房。陳雅芝不明白,問,什么?似乎在答應(yīng)趙建華。趙建華笑了,卻沒有回答她,也沒有告訴她,但心里想到了陳雅芝這人就是二手房,自己拿過來住進去了,還挺舒服,合適。
4
趙建華走出辦公大樓,不得不請假跑過去見焦小黑。這是沒辦法的事,否則他會不依不饒要沖過來論理,與其讓他跑到辦公室大鬧,讓大家都看笑話,還不如自己過去,私下里了結(jié),該罵該打都由著他,自己絕不還手。趙建華奔向那套二手房,應(yīng)該說熟門熟路就像回自己的家一樣,可實際上也是自己的家,在那里還留有許多自己的東西,包括一些生活用品。是不是都被焦小黑發(fā)現(xiàn)了,或者聞到了什么味?那后果就很嚴重。想想看,這事躲不開,也回避不了,弄不好單位里的領(lǐng)導(dǎo)、同事和老婆都知道了,那就更加麻煩,非鬧得雞犬不寧,全市人民都知道。還是自己去解決好,盡量將事情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單位里曾有同事也出了這種事,人家老公追上門來,打得他鼻青眼腫跪在地上求饒,最后還要賠錢,對外卻只說自己出了車禍,撞在了電線桿上。
一路上,趙建華還是心虛,腳步向前而心卻向后退縮,體態(tài)肥胖肯定敵不過年輕有力的焦小黑,而且要論理也是自己理虧說不過人家,總不能幫忙做好事都幫到床上去了,這事人家不用你幫,不用你操心。趙建華的臉上似乎火辣辣的,像被人罵了,被人打了好幾個耳光,眼睛腫了鼻子歪了嘴巴說不出話。都打在臉上,毫不留情,沒有一點手軟,就是要讓你出丑,見不得人。趙建華已經(jīng)開始喊痛了,每走一步路都痛,從腳底心一直痛到頭頂上,好像越走近這套二手房就越痛,從內(nèi)心發(fā)出來的痛,吱吱地亂叫。他聽陳雅芝說起過,說她的老公很暴躁,動不動就會發(fā)火打人,甚至還要動刀子。在家里常常摔東西,砸東西,甚至摔碗砸鍋,連燒飯燒菜都成問題,日子沒法過了,所以她也只好一個人跑出來打工,免得天天撞見,心里煩惱。
可不去又不行,趙建華心里明白,電話又打過來了,像催命似的,態(tài)度十分惡劣,好像再遲一步就要給顏色看了,動真家伙了。趙建華不敢接這電話,能想象得出焦小黑暴跳如雷的樣子,也許已經(jīng)開始砸東西了,砸那房子里的東西。那都是趙建華花錢買的,過日子用的。經(jīng)過一個公交車站,趙建華想起來了,和陳雅芝第一次見面就是這里,自己交上了桃花運,不光吃了自己盆子里的菜還偷吃了別人盆子里的菜。后來和陳雅芝約會的地點就經(jīng)常定在這里,從這里出發(fā)奔向美好的明天。以前每次經(jīng)過這里,趙建華心情都會很開心,對未來充滿希望。他還真想把這里保護起來,留作紀念??蓛H僅過了一年多一點,現(xiàn)在卻是別有一番滋味,他幾乎說不出話。
趙建華第一次到陳雅芝居住的群租房,還是陳雅芝主動邀請的。趙建華跟著她去的。那次已經(jīng)是夜晚十點,趙建華送她回家走到大門口。陳雅芝叫他上去坐坐,也好認認門,以后方便。趙建華就想,上去坐坐是不是有意思。趙建華心里一直盼望著這層意思,越忙碌就越盼望,似乎越有甜頭,盼望著早點揭開這層窗戶紙。只是自己不好開口,或者認為條件還沒有成熟,還要繼續(xù)耐心等待,繼續(xù)努力。趙建華一陣激動,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什么都不顧了。那是農(nóng)民出租房,一幢三層樓分隔成好幾間,南北都住人,住了好多人,都是出來打工的外地人。到底住了多少人連陳雅芝自己都不知道,大多數(shù)人她都不認識。大家各干各的,即使碰到了也不會打招呼。王婆子就住在這幢樓的底層門口那間,像住在門衛(wèi)室,好像是這幢樓的門衛(wèi),每次進出都會碰到,就差沒有登記了。
趙建華跟在陳雅芝的后面穿過門衛(wèi)室。王婆子還沒有睡,這么晚了她倒沒有睡,好像挺精神的,像忠誠的門衛(wèi)堅守崗位。門窗開著,王婆子雖然在里面看電視節(jié)目,但每個人經(jīng)過她都會抬眼看一下,像要記住什么,尤其要記住那張臉。趙建華經(jīng)過時剛好和她的眼光碰在一起。那眼神很刁,犀利,像埋伏多日的獵手終于等到獵物了。而且尖銳,像一把尖刀刺了過來,并且刺過來后就不肯松手,牢牢地停留在趙建華的眼睛里。趙建華趕緊回避,躲開,但是,他心里明白已經(jīng)不可能了,那眼神永遠就停留在那里。
趙建華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敲門。趙建華有鑰匙,但現(xiàn)在不敢自己開門。焦小黑在里面,趙建華怕。如果焦小黑問他怎么會有這里的鑰匙,自己怎么回答?還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按照他的脾氣他會直接拿刀子捅過來,將趙建華捅死。趙建華死無葬身之地,還得遺臭萬年。
好在焦小黑開門時手里沒有刀子,什么東西都沒有拿,空著雙手。焦小黑問,你是趙建華?說話口氣跟一般人不一樣,好像問某件東西,像要論價。
趙建華忙說,是。瞟了一眼焦小黑,他跟想象的差不多。
焦小黑閃開一條縫。
趙建華就進去了,盡量低調(diào)一點,不想惹他生氣。雖然已經(jīng)惹他生氣了,但是,也要盡量做到無辜,好像是受害者,有冤卻沒地方申訴,最好兩人能夠談得攏,平安無事。
焦小黑的眼睛卻直盯著趙建華,好像要看到他的骨子里去,掂量一下有多少分量,該采取什么措施。
趙建華往里走,還好,還是很干凈,沒有砸碎東西。焦小黑的眼光就順著趙建華往里跟,一步都不離開,像緊緊抓在自己的手心里,說,不用看了,她不在,就我們倆。
趙建華明白了,轉(zhuǎn)身就站在屋子中間。平日里他來的時候陳雅芝早就撲上來了,一個親密的擁抱,甚至還有更火辣的動作,像舉行歡迎儀式。今天他感到很失落,像犯人似的站在屋子中間等待審判,也不敢多想,多問。
趙建華不敢坐下,更不敢看焦小黑的眼睛,那眼神似乎和王婆子的眼神很相似。不知為什么,突然,趙建華就想到了王婆子的眼神,犀利得很。趙建華想回避,但不可能了,一道白光閃耀,好像是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