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虎原
位于長城腳下的清水河,每年春夏相連的好長一段時間,在城關(guān)鎮(zhèn)永安街幾個農(nóng)貿(mào)市場,總有一些被太陽曬成茄紫色的農(nóng)民男女,坐在光踏踏的水泥沿臺上,面前或擱一只柳條筐或攤一條編織袋,擺放著齊刷刷的野苦菜,出售給當?shù)厥忻褚约澳蟻肀蓖倪^客。
看著這些白根綠葉的嫩苦菜,心里一陣悸動,思緒把我拉回到童年時代吃不飽肚子的回憶之中。
20世紀60年代,我們家兄弟姐妹五六個,當年糧食極其有限。虧得父母勤勞節(jié)儉,硬是靠吃野菜把我們從貧困的日子中拉扯出來。
每年草木萌發(fā)的季節(jié),故鄉(xiāng)的坡坡梁梁溝溝洼洼,頭一年耕種但第二年還沒犁沒耙的田地里,野苦菜破土而出了。剛露頭的野苦菜葉尖呈紫紅色,之后葉子緊貼著地皮一天天長大,在太陽光的作用下逐漸變成灰綠色——這可是那個年代老百姓首選的充饑之物。
母親總是早起晚睡,盡快把家務活兒料理停當,約上關(guān)系較好的左鄰右舍,挎上柳條籃子走向田野采掘野苦菜。父親只要能騰出身來,也盡可能地一同前往。因為解決眼前斷炊問題比其他事情更重要。
他們瞅準一片好苦菜,就趕緊跪在地上,左手捏著苦菜的葉子,右手握著鐵鏟的木柄,將鏟刃緊挨苦菜的苗根直插進泥土里用力剜起——白胖胖的苦菜根就挑出來了。因此,人們也把挖苦菜叫作挑苦菜。
那時的村婦們穿戴極其簡樸,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人野外挑苦菜,根本不顧及弄臟衣褲,都拿膝蓋當腳走。這樣前后左右騰挪進退,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只記得母親的動作很是麻利,運氣好的時候,個把時辰,就能挑滿一籮筐。
野苦菜帶回家,先要揀出混雜在里邊的柴枝草梗,用指甲掐去敗葉和毛根,再用清水沖洗后,投進開水鍋里焯煮片刻工夫,用笊籬撈出晾涼,上案切成半寸來長的小段,調(diào)上咸鹽就可以食用了。要是來了客人或者改善一下生活,母親就在切碎的苦菜里和上一定比例的熟土豆絲,額外滴幾點胡油拌勻了吃,味道比單一的苦菜要好出許多。
不管哪種烹調(diào)法,只記得大人們吃得很帶勁,連話都顧不上說。怎奈我那時年齡小,吃進嘴里除了味苦就是粗澀,難以下咽。父母見我偷偷掉眼淚,要么找來一匙半碗剩稀飯,要么煮一兩個山藥蛋,哄勸我說:“等明兒個,給你喝炒面糊糊……”
其實吃苦菜比起吃灰菜、苜蓿、蒲公英、榆錢等,不但數(shù)量多容易得手,而且可采挖的時間持續(xù)較長,就是連著頓吃也不會上火腸干。
時間一轉(zhuǎn)眼過去半個多世紀,昔日的饑荒早已成為遙遠的故事。如今的不少人,一日三餐油滿肉肥,吃出富貴病的不在少數(shù),于是又想起了綠色食品以及粗糧來。類似蒸南瓜、煮玉米、豆面拌湯、蕎面圪團、小米稀粥等,悄然登上了大雅之堂。在返璞歸真追求原生態(tài)飲食的潮流中,也自然不能缺了野苦菜。
因此,山城小縣清水河的街頭,就有了賣苦菜的農(nóng)民。他們不用種不用鋤,白手起家走到田野就能挑上一袋袋一筐筐的野苦菜,拿到集市很搶手。最早上市的一斤能賣30塊錢,隨著時令推移根葉變老而價跌,即使最便宜的時候一斤也要賣到5塊錢。
野苦菜怎么搖身一變這么金貴?我查閱了有關(guān)資料。野苦菜含有豐富的食物纖維、蛋白質(zhì)、脂肪、糖分、鐵、鈣、磷、胡蘿卜素和多種維生素以及氨基酸,具有清熱解毒、消食和胃、清肺止咳、益肝利尿等功效。常吃它,能提高人體的免疫力。
前些年我老家有位同學患上了胃病,一吃飯就反酸水,跑了不少醫(yī)院花了不少錢,但病情沒有根本性好轉(zhuǎn)。后聽信了一個小偏方——吃苦菜。吃過半個春天一個夏天后,到秋天苦菜實在咬不動了,就煮湯喝。不到一年時間,胃病果然好了。
這些年來每當吃苦菜的季節(jié),我也少不了在故鄉(xiāng)買幾回野苦菜,少則幾斤多則十幾斤,精心加工后儲存在冰柜里,零零星星就飯吃。我也常常邊吃邊和兒子兒媳們講起自己小時候吃苦菜的某些細節(jié),目的是告誡他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勤勞節(jié)儉是祖上傳下來的家風,不但要牢記在心,而且要落實在行動上。
在故鄉(xiāng)和三五個好友下館子,我也少不了點一盤野苦菜。吃過幾筷子苦菜后呷一口白酒,感覺甜津津的。我多次把這種口感與酒友們相告,并討教原委,結(jié)果他們的說法驚人的一致——苦盡甜來……
哦,不同的年代吃苦菜,竟然是不同的心情,不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