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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之夜

2018-11-14 01:16
山東文學(xué)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櫻桃硬幣

洪 浩

一年一度的櫻桃節(jié),成了文登人與外地朋友聯(lián)絡(luò)感情的一個契機,為此他們挺忙活的。我因為不會開車,每年需要他們來接,這就格外讓我過意不去。今年,朋友們吸取教訓(xùn),避開了最熱鬧的幾天,上山下山時,沒有經(jīng)歷往年那種人車擁擠的難堪場面,使得這次出行成了非常順暢舒心的事情。

那天中午,我們在一個名叫楚峴的小山村吃農(nóng)家宴,幾個人坐在平房頂上,把酒臨風,好不快意?;貧w大自然容易勾起久遠的回憶,忘了是誰起的頭,幾個人先后講起了自己的童年往事,諸如到山上挖地棗割羊胡子打哈蟲摘松狗子蛹,或者大雪天攆兔子之類;還有人講曾遭遇過兩米多長的大蛇,讓我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因為沒有山區(qū)生活的經(jīng)驗,感覺自己的童年實在是乏善可陳,所以只是聽他們講,并饒有興味地問一些細節(jié),間或加以感嘆式的評論。好奇是一種捧場,我的寥寥數(shù)語似乎極大地刺激了朋友們講述的興趣;當然,也可能是他們對我的捧場,反正,酒酣之時,甚至出現(xiàn)了兩個人爭著向我講述的情景。我只好一會兒看看甲,一會兒看看乙,聽得自然是很吃力,笑得也有些糊涂。盡管如此,我得承認,在昆崳山腹地這個小村莊里的暢談是充滿友情的;多年以后,大家也許不會記得說了些什么,但這種熱烈的氣氛,必會長久地留駐在記憶中。

屋頂上的宴會一直持續(xù)到晚上,我們添了幾個菜,又上了幾瓶昆崳啤酒,算是把晚宴也對付了。散席之時,朦朧著雙眼看天,感覺星星個頭很大,燦如寶石。山區(qū)之夜,真是令人陶醉。出了門,本次活動的組織者老郁讓司機開車送我回威海,司機提了兩箱櫻桃放進后備箱,說:這是給嫂子和你的寶貝閨女的。

因為有些疲倦,一路上,我和司機說話很少。過了文登地界,進入威海工業(yè)新區(qū)后,我讓司機慢點開。我告訴他,我今晚不回威海了,就在前面不遠的高速路口下車。司機大惑不解,問為什么。我告訴他,路的左邊,有一個叫林泉的小村,那是我的故鄉(xiāng)。

“你要回家看父母?這么晚了,突然回去合適嗎?”他嘟囔了一句。我說:“你不用管,盡管停車就是?!?/p>

車子拐下路口,一直開到村頭,司機問我該進哪條街。我說在這兒停就行,你回去好了,便打開了車門。司機下車,打開后備箱,把兩箱櫻桃提出來交給我,叮囑道:“可別忘了給嫂子打電話啊,免得她擔心?!?/p>

我提著兩箱櫻桃,沿著昏暗的水泥街道走向昔日的家。三十多年前的柴門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輕輕地打開,悄悄地走進有許多樹木的院子里。我看到屋里燈光昏暗,一個巨大的頭顱的影子映在屋內(nèi)的東墻上。我把臉靠近窗玻璃,看到了一個男孩略側(cè)的背影。嵌進墻壁的燈窩子里,掛著一盞小油燈,男孩湊近如豆的燈火,正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書。

我弓起食指,在玻璃上輕輕敲了兩下。

男孩顯然受到了驚嚇,他哆嗦了一下,猛然轉(zhuǎn)過臉來,因為逆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趕緊后退一步,為的是不讓他看見我貼在窗玻璃上的臉,我深知,在晚上,我的這張臉會顯得非常可怖。

我看到巨大的影子在屋內(nèi)土墻上閃了一下,男孩跳下炕,打開了門。

“你是誰?”他稚嫩的、難分性別的聲音在夜色中飄過來。

“你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知道你。”我對他說。

男孩遲疑著,沒再出聲,只是定定地望著我。

我盡量把聲音壓低,對他說:“你是洪浩,對嗎?”

男孩“嗯”了一聲,還點了點頭。

“進屋說吧,我來給你送櫻桃呢。”不等他允許,我三步兩步走到他跟前。我的個頭對他是一種脅迫,他只得閃開一點,放我進屋了。

我把肩上斜挎的黑色皮包取下,放在炕上,然后打開一箱櫻桃,從缸里舀了一瓢水,洗了些櫻桃,盛盤,端上炕。一只貓這時“嗖”的從炕里邊竄出,落荒而逃。我在炕沿上坐下,看著站立在炕前審視著我的男孩。他穿一身藍色衣褲,很瘦,臉上有孩子的警惕和怯懦。

我不習慣這燈光。我對他說:“上炕吧。”他順從地爬上炕,離我遠遠地坐下了,他的背后是蒙著床單的被垛,因為是迎著燈光,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顯然是營養(yǎng)不良的緣故,或者,是肚子里有蛔蟲,他的臉上長有一塊又一塊發(fā)白的皮癬。

我請他吃櫻桃,他搖搖頭,說:“你先得告訴我你是誰。”

我盡量把臉轉(zhuǎn)向燈光,以便讓他看清我的模樣。我微笑了一下,說:“你是洪浩,我也是洪浩?!?/p>

“你胡說!”他毫不客氣地頂撞我。

“我真的是洪浩。我今年45歲了,是長大了的你。你幾歲?”

“10歲。”

“那么,現(xiàn)在是1976年了。我是45歲的洪浩,你是10歲的洪浩?!蔽覝厍槊}脈地看著他,問:“媽媽爸爸呢?”

“去文登了。媽媽住院了。”

“哥哥姐姐呢?”

“哥哥在學(xué)校住宿,姐姐下午也去醫(yī)院了?!?/p>

我沉吟片刻,嘆了一口氣:“今晚真是巧了,本想會會全家人,結(jié)果只遇見了自己?!?/p>

“這不可能。”炕里邊那個稚嫩的聲音說。

“如果你能想到你是在做夢,就會理解我的話。”我說。

男孩眼睛睜大了些,似乎有點認同。但他又問我:“怎么能證明你是我的將來?”

“我熟知這個村莊,熟知這座房子,熟知這屋里的一切。這木板箱子和藤條箱子,是媽媽的,里面裝的是全家好一點的衣服和被褥;里屋那大立柜是土坯做的,那是爸爸的作品,里面裝的是全家的破爛……我說的對嗎?”

“這個,猜你也能猜個差不多?!憋@然他不肯輕易信服。

我撿起炕頭上那本紙質(zhì)粗糙的書,翻看了一下,雖然前后缺了好多頁,我還是辨認出,是一本五十年代出版的《林海雪原》。

“你是一個喜歡讀書的孩子,那么,我可以說說咱家有限的藏書。你好好聽著:一本奧斯特洛夫斯基的《暴風雨所誕生的》,中國青年出版社1953年版本;一本作家出版社《1956散文小品選》,第一篇文章是何為的《第二次考試》,你肯定看過;一本巴金的《霧雨電》,新文藝出版社1956年版本;一本《水滸傳》的下部,前后都缺了好幾頁,我后來才弄清楚是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的版本;還有一本諷刺小品集,書名叫《周末》,是一本薄薄的小書,北京大眾出版社1955年的版本;這書你看過,而且特別喜歡書中那些好笑的故事。最后我要說的是一本《性的知識》,爸爸怕你偷看,給包了書皮,起名《生活常識》,可是還是被你偷看了;其中帶圖的一頁,被你和哥哥看得很臟。對了,我差點忘了,還有一本《武王伐紂平話》,1954年版本。此書原有兩本,有一次,你和一幫小孩玩打紙包,你撕掉其中一本,疊了紙包,結(jié)果全輸給了大舅的兒子蘇兵。此事被哥哥得知,他揍了你兩巴掌,對不?”

他臉漲紅了,說:“這些你怎么知道?”

“再就是媽媽的幾本語文教科書,還有爸爸林業(yè)方面的大厚書,大約有十五六本。這些你基本上沒仔細看,所以品相如新。對了,你翻爛了的,還有姨媽從北京寄來的那些樣板戲劇本,以及十幾冊彩印的《紅小兵》雜志……”

“看來,我真的是在做夢?!彼饬?。

“不是你一個人在做夢,我也在做夢,你在我的夢境里,我也在你的夢境里,我們在互相夢見。我對你是熟知的,所以我的夢基本上等同于回憶;而你看我則是完全陌生的,我對于你只是一種想象,所以你的夢會是虛幻的,醒后不久,你就會忘得一干二凈。”我告訴他:“其實我還有一個更加有力的證據(jù),證明我們倆是一個人。”

“是什么?”他好奇地看著我,向前傾了傾他的小身體。

我進一步靠近燈光,故意沖他笑了笑,說:“你看看我右邊臉上,這里,是不是有一個酒窩?其實這不是酒窩,是肌肉萎縮導(dǎo)致的內(nèi)在的疤痕,一笑就顯露出來了。這是當年我們?nèi)タ慈思覠R蜂窩,逃跑時摔倒的結(jié)果,我還清楚地記得,地上一塊石頭的銳角,恰好戳中了你我的右臉……”

他沒有細看,卻摸了摸自己的右臉,他的眼神,說明他完全被我征服了。

“這么說,我長大后就是你這個樣子了?”這個很少說話的孩子終于主動開口了。

“是的。”我凝視著他,就像凝視著自己的兒子,我感覺自己是那么疼憐他,我伸出手,想把他攬到懷里。他順從地依偎了過來,任我撫摩著他的腦袋。我拾起他臟兮兮的小手,我看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道道細長的傷痕。

“是貓抓的,”他說,“我喜歡逗弄貓……”

我扳起他的臉,注視著昔日的自己。

他不好意思了,趕忙低下頭。

恰在這時,我聽到他的肚子咕咕叫了幾下。我知道,他沒吃飽,他餓了,他的整個童年時代一直是這樣。他過得太苦了。

我把櫻桃抓到他手中,讓他吃,我說:“你看起來不開心?!?/p>

“媽媽的肺病老是不好,家里的錢都被媽媽花光了,還借了隊上的……”他一邊吃著櫻桃,一邊低聲訴說著。在他磕磕絆絆的敘述中,一連串久違的記憶在我腦海中復(fù)活了,清晰了。似乎是,這雙被貓抓傷的小手,越來越緊地攥住了我的心。我正聽得入迷,忽然發(fā)覺他轉(zhuǎn)移了話題:“我今天不開心,是因為下午有一件事讓我難受……”

“怎么了?說給我聽聽。”

“街上來了收破爛的,我翻出些破銅爛鐵,還有一雙沒法穿的破涼鞋,賣了,得了好幾枚硬幣,有兩毛多呢。我身上從來沒有這么有錢??墒牵苍S是高興過頭了,我把錢……”說著,他的聲音低到了聽不見的程度。

“別哭。”我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想起了那件事。

“我沒哭?!彼麍猿种v下去,“我把錢放在上衣口袋里,到井臺挑水的時候,一彎腰,那些硬幣,全掉下去了……”

記憶鮮活起來。我還能記得:那幾枚硬幣像一只只小青蛙,從兒時的我敞著的上衣口袋里跳了出去,無聲地沉入井中,只有一枚二分的掉進了水桶里。我把那桶水提上來,看著幽邃莫測的黑色的井水,看著井壁石縫里暗綠色的青苔,發(fā)了半天呆。我心想,這些錢,在我口袋里才呆了多大一會兒呀!井水漸漸平靜了下來,我看到了那幾枚硬幣,那愈來愈清晰的、銀色的硬幣。硬幣。硬幣。硬幣。它們像一只只眼睛,嘲弄地瞧著我……

我摸了摸褲兜,掏出一張百元鈔票給他,“別難過,你的損失我給你彌補。”他接過錢,驚訝地說:“一百元?我從未看到這樣的錢!怎么是粉紅色的?”

一種虛妄之感忽然占據(jù)了我的意識:是的,這錢,他沒法花。于是,他那落到井里的錢幣,也讓我暗自痛心起來。我讓他把錢收起來,說是給他做個紀念。他明白了,輕輕地嘆了口氣,說:“現(xiàn)在不能用這錢,是么?”

我點了點頭。

“我很需要錢。每個學(xué)期,老師都要求換作業(yè)本,媽媽每次都去找老師說,讓我還用那舊的。我也沒錢買紙筆和橡皮……”

我說我知道,這些我還都記得。我告訴他,將來,錢會有的,吃的也會有的。他仰起臉,看著我,點點頭,說:“有時候,我覺得我什么也沒有;可是,另外的時候,我又覺得,自己什么也不缺。”

“你說得真好!”我摟緊了他。

忽然,他抬起頭,說:“對了,我還有一枚很難看的硬幣!”他從我懷里掙脫,爬到窗臺那里,在一本書頁卷曲的破書的后面,掏出一個火柴盒,打開,“你瞧!”他遞到我手上。我看到,硬幣上面布滿了坑洼,像是一張被毀容了的臉;通過它的直徑,可以判斷是一枚二分的硬幣。

“是被豬咬過的?”

“嗯,哥哥出糞時,豬圈里發(fā)現(xiàn)的?!?/p>

我湊近煤油燈,仔細地看了它一眼,“這錢可以花,但是,花掉它,卻得費點心思?!彼粗遥劬α辆ЬУ?。我告訴他說:“一年以后,有一天,公社新華書店處理畫——哦,是樣板戲劇照,你和幾個孩子赤腳跑著去了。你沒有跟家里要錢,因為你知道要也白搭,就揣著這枚硬幣去了。你的小伙伴們幫了你,他們把你的這枚硬幣夾在相同大小的一排硬幣中間,用手指捏緊了讓店主數(shù)。果然,店主被蒙蔽過去了,他數(shù)完了錢,又數(shù)出幾張畫給你們,你們成功了……”

他羞澀地笑了,說:“真有意思啊!”

“不過,你的小伙伴剝奪了你選擇的權(quán)利,最后歸你的,是大家挑剩下的一張畫。那是李玉和與鳩山斗法的場面,一張藍灰色基調(diào)的畫,給人的感覺很陰沉?!?/p>

“這也公平?!彼f。

“呵呵,你能這樣想就好……其實,我們家本是這個小村第一個擁有自行車和手表的家庭,因為蓋這房子才變得一無所有,后來變成村里最后才買得起自行車和手表的家庭……是的,父母如果不是因為政治運動被下放,我們各方面的情況都不會是這樣的……算了,不說這個了?!蔽业哪抗庠谶@昏暗的屋子里掃視著。窗臺上,一疊大小不一的紙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什么?”我問。他移身過去,把那疊紙片拿給我,說:“是我剪的,主要是《文匯報》?!蔽医舆^他的剪報,翻了翻,又還給了他。我想起來了,學(xué)校騰出了兩間房子給隊上養(yǎng)蠶,那里每天都在消耗報紙,房前經(jīng)常會看到扔掉的廢舊報紙。有一個如饑似渴的男孩,經(jīng)常頂著中午的毒日頭去翻閱那些臟兮兮的報紙。

我問他:“最近還讀到了什么書?”

“哥哥好久沒借到書了。大概三個月以前,我讀了《大刀記》?!彼乓话愕馗嬖V我,“這之前,讀了《征途》《劍河浪》,還有《煤城怒火》……都是挺厚的大書。我看的書夠多的了?!?/p>

“好看嗎?”

“太好看了!”他說,“我看得入迷,媽媽怕我累壞了眼睛,不知罵過我多少次……”

“你寫過作文嗎?”

“寫過,剛上二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寫了,我現(xiàn)在快要上三年級了。我寫的第一篇作文是《看電影〈決裂〉有感》?!彼鋈挥行┡d奮,“我的作文經(jīng)常被老師夸,幾乎每次,老師都要在班上念……”

“你開始寫詩了嗎?”

“寫了,寫了好幾首呢?!?/p>

“寫的什么?”

“《開門辦學(xué)就是好》,還有《‘六二六’指示放光芒》,是老師讓我寫的。他要給村里辦黑板報,就讓我寫……”

我笑了,我想起了那些順口溜。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什么是詩,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老師叫我小秀才,因為我識字多,作文好,腦子里的成語多?!?/p>

“可是……對了,你現(xiàn)在,還尿炕嗎?”我忽然問他,他愣了一下,沒有回答?!笆遣皇桥紶枮橹俊蔽易穯栔?。話剛出口,我又有些后悔,覺得自己的話大煞風景。果然,他羞愧地垂下了腦袋,沉默了兩三秒鐘,才“嗯”了一聲。我嘆息了一聲,說:“這是因為,你的營養(yǎng)很成問題。可憐的孩子,你有太多的先天不足,從物質(zhì)到精神??墒悄銦o能為力。你無法改變現(xiàn)狀,只有等待將來……哦,將來!將來的掙扎,將來的奮斗,將來的拼搏……可是,很多東西,在你這個年紀已經(jīng)注定了,這真令人悲哀……是的,一個作家的寫作資源取決于他的童年……”

他仰起臉看了我一眼,說:“你說的什么呀?我不懂?!?/p>

“你不需要懂。當你夢醒的時候,你就會忘掉我說的這些?!蔽艺f,“可是盡管如此,我還是想告訴你點什么?!?/p>

他定定地望著我,等待著。

“我想問你,你現(xiàn)在的理想是什么?”

“當一個畫家?!?/p>

“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畫畫?!彼f,“瞧,墻上,那是我畫的?!蔽肄D(zhuǎn)頭看去,背后的墻上,在燈窩子的上方,貼著一張大紙,上面畫著一頭大肥豬。畫是彩色的,看起來使用了好幾種顏色。我知道,是用蠟筆畫的。

“我的畫,都訂了好幾本了?!彼f。

“你現(xiàn)在的理想是當畫家,再過幾年,將會改為當作家?!蔽腋嬖V他。

“真的?”

“你沒發(fā)覺你對看大書、也就是這些小說,特別有興趣嗎?還有,你喜歡寫作文,你在其中獲得了某種驕傲,是嗎?”

他想了想,點點頭,羞澀地笑了。

“所以說,你將來的理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萌芽了?!蔽腋嬖V他,“但你現(xiàn)在還不懂什么叫文學(xué),這不能怪你。我想告訴你一句話?!?/p>

“什么?”

“你要寫出好的文章,重要的是,要學(xué)會運用比喻——自己發(fā)現(xiàn)的那種,而不是運用成語?!?/p>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知道,時間不允許我進行啟蒙;在夢里,我也無力講解得十分透徹,所以,我的這句話也許明早就在他的記憶中消散了?!坝捎跁r代給人的局限,你對寫作明白得較晚,你不如真真幸運。”我這樣想著,嘴里也就隨著說了出來。我意識到今晚的酒確實有點過量,話說得一點收斂沒有。

“你說什么?真真?”

“對,真真,一個女孩?!?/p>

“她是誰呀?”

“她是你的……”我差點吐出“姐姐”二字,“女兒,你將來的女兒?!?/p>

“將來?女兒?”他有點驚訝。盡管,在我看來,這并沒有什么好驚訝的。

我繼續(xù)說下去:“將來,你會成為一個作家,盡管不是多么聲名顯赫的作家。你的先天不足,你貧乏的閱歷和想象力,都決定了你當不成一個十分成功的作家。但是,你的追求畢竟還算得上是件好事……”

“關(guān)于未來,你能告訴我什么?我很想知道?!?/p>

“我可以告訴你一些重要的東西。我得想想……”

幾秒鐘過后,我感覺思路清晰了,我說:“再過幾個月,毛主席將會去世。他的死是中國的一個重要事件,很多東西將會因此而……”

“你說什么?毛主席,他會……去世?”他的臉因為緊張而蒼白,“毛主席不是能活一萬歲嗎?”

“萬歲,只是一種說法,沒有人能活那么久;人能活上一百歲,就是罕見的了。我們的母親,她只活了54歲,也就是說,再過不到5年,她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什么?5年!”淚水在他的眼里打轉(zhuǎn)轉(zhuǎn)。

“是的。我記得她是1981年去世的,那是冬天……”

大滴的淚珠順著他的兩腮滾落下來,我不知道他的淚是為毛主席還是為母親而流。

他嗚嗚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用那被貓抓傷了的手背蹭,他的臉頓時變臟了。我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瘦弱的脊背,安慰他說:“一切都會過去。人的一生,就像我們現(xiàn)在,不過是在一場夢里……”

“你還要告訴我什么嗎?我,我害怕!”

“不必害怕,讓你害怕的事情我已經(jīng)講完了。盡管母親離你而去,但你以后仍然會上學(xué),參加工作,結(jié)婚……”我對他說,“其實,從現(xiàn)在開始,未來的幾年反倒是你比較難熬的日子。母親因為病重,自知來日無多,加上她被病魔折磨,情緒很糟糕,經(jīng)常發(fā)脾氣,家里的空氣非常壓抑。在她心境極度灰暗的情況下,她甚至會說她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對你是一種折磨,也會影響到你的性格,你會變得更加內(nèi)向、孤獨,甚至憂郁和傷感。你會逐漸長成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一個始終向往溫情的人。你一生都企圖在異性那里找回你缺失的母愛,這個我最清楚不過……好了,不說這個了,你邁過這一道坎兒,以后就會好些。母親在離開這個世界后,冥冥中會把欠你的母愛,折成福分還你……”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以后的人生之路,將會是相對平穩(wěn)的,雖然出息得較慢,但總是在往前奔。并且,到了某些時候,會有貴人相助?!?/p>

“你怎么老說些迷信的話?”

“這是真的,我告訴你的,都是我經(jīng)歷過的。”

“我想知道更多的東西,不但是我自己……”

“呵呵,”我笑了,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大致講一下:用不了10年,中國的社會形勢將會發(fā)生巨大的變化。就農(nóng)村來說,生產(chǎn)隊將解散,土地將分到各家各戶,經(jīng)濟將有大的好轉(zhuǎn)。這個你可能不太關(guān)心,但是這一變化將會影響你此后的人生,影響每個人的人生。這個歷史轉(zhuǎn)折,叫做改革開放,這以后,中國在巨變。當然,整個世界也在變化;在不遠的將來,你將會感受到,生活節(jié)奏越來越快,物質(zhì)對人的壓迫越來越明顯,人因為生存的壓力,因為彼此間的競爭,精神時常處于緊張焦慮的狀態(tài)。在你三十多歲的時候,一種叫作網(wǎng)絡(luò)的東西覆蓋了整個世界,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精神狀態(tài),都會因此發(fā)生根本性的改變。此后,能源危機,環(huán)境問題,成為整個世界為之焦慮和揪心的問題……”

“你說的這些我不能完全聽懂,但有一點我好像明白了:將來,似乎并不好?!?/p>

“怎么說呢?將來是有很多憂慮和危機,但是在很多方面會比現(xiàn)在好,比如說你能吃飽飯了,有衣服穿了,你還會買很多書,怎么讀都讀不完……你就相信將來比現(xiàn)在好吧!”

“你說,我將來真的會成為一個作家嗎?”

“是的?!?/p>

“我將來也會出書?”

“當然,你第一本書是長篇小說,以后,你還會出版許多本書,有詩集,有散文集,隨筆集,還有文學(xué)評論……”

“可是,我現(xiàn)在想當畫家……”

“可以的,順其自然就行了,以后會有變化。將來的某一天,你會聽到命運的召喚,那時,你答應(yīng)了就是了……”說到這里,一陣手機振鈴聲響起。我從皮包里掏出手機,看到有來電,是妻打來的。

“命運向你發(fā)出召喚了?”他好奇地看著我。

我笑而不答,掐滅了手機。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這叫手機。你知道電話嗎?”

“聽說過,但沒看見?!?/p>

“這是一種沒有線的電話,走到哪里都可以與家人朋友保持聯(lián)系。在你的將來,會是人手一個的?!?/p>

“那,剛才是誰找你?”

“是……”我一時語塞。我只是告訴他:我該走了。

他懂事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走進里屋。一會兒,他出來了,手里拿著一本薄薄的書。

他把書遞給了我。

是那本《武王伐紂平話》。

“你帶上吧!”他說,“這是唯一的一本了,我想送給你,留個紀念?!?/p>

我接過,塞進黑皮包里。心里有點感動。

“如果哥哥問你要,你就說我也不知道哪去了?!蔽艺f。

“嗯!”他點點頭。

我們擁抱了一下。然后,我走出了屋子,在夜色中凝視著院子南面的小樹林。終于,我拔腿走出院子。關(guān)上柴扉的時候,我意外地聽到了一聲鈍響,“哐!”緊接著,眼前一片亮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

“出去摘櫻桃,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滿屋子的酒氣!”

我被一聲斥責驚醒了。

費勁地睜開眼,我看到了妻子怒氣沖沖的臉,“連我的電話都不接,我還以為你沒回來呢!你什么時候到的家?”

我說我不記得了。停頓了幾秒鐘,我說,我可能到家一個多小時了,因為我已經(jīng)睡了一大覺。

“出去得瑟一天,自己可是吃夠了,也不捎點櫻桃回來!”

我想說,我捎回來兩箱呢,可是腦袋里一片糊涂,我不知道我是捎回來了,還是把櫻桃留在林泉老屋,留給童年的自己了。我掙扎著爬起來,先去了趟衛(wèi)生間。之后出來,滿屋子找了個遍。

沒有,沒有櫻桃。

我回到臥室,我看到了我的包。我急忙拉開拉鏈,掏出一本書。是的,是那本《武王伐紂平話》。

我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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