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宇暄
(北京市東直門中學,北京 100028)
虛無主義,作為哲學意義認為世界,特別是人類的存在沒有意義、目的以及可理解的真相及最本質(zhì)價值。虛無主義也被定義為某些時代的特征。莊子與叔本華作為東西方哲學史中不可繞過的兩大哲學家,其思想觀點中的虛無成分也越來越多被眾多學者們提起并研究。讓我們著手分析這兩大哲學家對于宇宙與人生的探討,以及他們對于虛無的闡述。
時間是永恒的。無論對于過去還是未來。過去,我們無法追溯其源,未來,我們無法窺探其限。空間是無限的。從一顆星體到整個宇宙,都難以窺測邊際。人類在時與空的面前是何其渺小,在探究自然之時如同螳臂當車,用脆弱無力的外殼去抗衡這樣的永恒。人們不斷掙扎,不斷探索,不斷解構(gòu)。用渺小解構(gòu)宏大,用意志解構(gòu)無限,用物質(zhì)解構(gòu)精神。對此,叔本華將這一切都歸為“形式”,“恒久不滅的生存的意志,所表示的是,一切的努力都歸于空零”。我們赤裸裸的前來,披上渺小的外殼,在時與空兩位智者面前,最終赤裸裸的離開,未曾帶走,也未曾留下。
莊子認為,人在自然之道面前常常表現(xiàn)出無能為力的狀態(tài)。對此,莊子在《養(yǎng)生主》中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如果非要以“有涯”去追逐“無涯”,便會步入危險。對于人類而言,用其渺小且有限去追逐無限的知識、自然、情感,就會落入迷茫。如果要以使人困惑的東西作為追逐目標的話,就會陷入困惑。在這個方面,叔本華與莊子的觀點略同,他們都認為時間與空間都是永恒、無量的,而我們自身卻是有限、少量的。所以他說:“‘時間’以它的力量,使所有的東西在我們的手中化為烏有,萬物為此而喪失了真價值?!蔽覀冊撊绾握J識到這樣的無力,又該怎樣在有限中解困呢?
對此,莊子提出了“逍遙”。與其他先秦諸子將眼光著落于這樣短暫而有限的現(xiàn)實社會不同,莊子一開始就企圖為人類尋找一個不僅可擺脫現(xiàn)實社會困境,而又可擺脫最終生命困境的途徑。在《逍遙游》中,莊子首先提出了對于逍遙一詞的認知。何為逍遙?就是閑適的悠然之貌。我們只有做到無己、無功、無名,承認自己的“有量”與渺小,順應自然的永恒和萬變,與自然化而為一后,才可“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這便是理想意義上的“逍遙”了。
對此,叔本華提出了“自由意志”。他論述道:“我們的生存也只是本質(zhì)的影像,因為時間是我們認識的一種形式,所以這個本質(zhì)存在于永恒之中,但也由于這個形式我們才認為我們的本質(zhì)及一切事物的本質(zhì)是無常的,有限的,會破滅的。”其一方面極端強調(diào)意志本性的絕對自由,另一方面又把人的現(xiàn)實行為變成了受支配的宿命論舉止。這同莊子的“齊物”和“無我”有著不言而喻的共性,卻又較莊子而言更加激進。其對于擺脫困境的解讀為“自由”,而自由是相對的,滿足了愿望便是自由。
無論莊子的逍遙也好,還是叔本華的自由意志也罷,他們雖提出了可脫困的理想觀念,可卻在茫茫的現(xiàn)實中難以無所憑借而實現(xiàn)。莊子在知己惠施之墓前黯然神傷,此刻的他再無“鼓盆而歌”的從容與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感嘆“再無知我者”;叔本華則認為人生有如鐘擺,擺動于痛苦和無聊之間,痛苦和無聊是人生的兩種最后成分。在此看來,兩位哲人也曾一度因渺小而痛苦,因無奈而彷徨。
兩人曾對世事的失望彷徨,在無法排遣的悲觀主義色彩中,最終仍是選擇了面對虛無。我們來一觀兩位哲人對此的掙扎與解脫之道。
莊子在《知北游》中以黃帝與狂屈對于“大道”的議論為例,“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紀”,指出了有與無、生與死都是密不可分的,正如人的生死不過是氣的一時聚散罷了。莊子在《雜篇·庚桑楚》中提到“披然曰移是”,闡明了世界的永恒中同時也孕育著千變?nèi)f化,有如運動的絕對一般,有陰有陽,有盈有虧。人們不斷地追求“有”,卻忽略了“有”的本質(zhì)卻是無;終生瞄準的是“實”,卻未在意“實”的本質(zhì)原為“虛”。
萬物正處于怎樣的狀態(tài)呢?大多俗人一生中追逐著金錢、名利或權(quán)位,部分哲人一生中探索著唯物、唯心或自由。而無論兩者中的任何一方,都是在努力觸及著無限,所以我們始終永遠要和“意志”糾纏不清。
叔本華說:“有機生活的特征是,不絕的需要,經(jīng)常的匱乏和永無盡期的困窮?!笨墒钱斎藗儷@得了所期待后,便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對這已得到的不屑一顧,甚至毫不知足,轉(zhuǎn)而把目光放在了另一件所期待上,一件又一件,一日如一日,這也是欲壑難填。所以叔本華又說道:“人類的第一種工作是取得某種物質(zhì),第二項工作則是忘卻他的所得?!?/p>
莊子提出人生的悲哀:“與物相刃相靡”,即為了追求物質(zhì)利益而無窮無盡地拼命;“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即筋疲力盡而不知其歸宿;“形體消盡,精神毀滅,如煙消云散,一無所獲?!?這種以蔑視權(quán)勢,淡泊名利和脫離現(xiàn)實的“虛無”是莊子自由觀的表現(xiàn)形式;叔本華意在表達的“脫離了意志便是自由”,它們都涵蓋著濃厚的虛無主義成分??墒翘摕o就一定代表著厭世避世嗎?讓我們具體地從兩位哲人思想深處來探討究竟。
莊子主張絕對自由,反對任何約束和限制。
一方面,莊子認為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的本性和人生目的都應該從天地自然之中去尋找,這是外界本初就歸于給人的宿命,另一方面,莊子又追求超越現(xiàn)實,超越自然的自由為歸宿,即“天放”、“游心”和“逍遙游”。他企圖在“人為”的精神世界尋找在外界里無法得到的解脫。在這里,“塵垢之外”、“無何有之鄉(xiāng)”,并不是仙境,也不是所謂的理想國,僅僅是自己心中的一片凈土而已。
另一方面,莊子的思辨哲學反映了他對于“世界并無標準”的獨特見解。莊子與他的摯友惠施“濠梁觀魚”之辯,從相對主義立場出發(fā),看似在詭辯,實則是討論人世的言論爭辯與價值觀。莊子認為人世間是并無絕對是非標準的。而就整個人類社會而言,莊子秉承著“絕圣棄智”的思想,認為只有整個社會廢棄圣法,根除己欲,達到“虛無”,才能真正達到天下大同。
在這樣“人為”與“外界”的雙重作用下,莊子認為人始終陷于痛苦遍地的荊棘叢中,造成了常態(tài)生存的虛無與無意義。所以應當去追求人格獨立與精神自由。從古至今哲人也好,隱士也罷,都會在一種虛無無為的精神境界中悄然獨立。通過“坐忘”等消極方式,這種虛無的自由雖然任憑內(nèi)心馳騁而不依賴任何現(xiàn)實條件,卻可達到精神自由的目的。莊子“垂釣拒聘”就是極具代表性的一例:楚威王聽說莊子賢能,派人持“厚幣”延請為相,然而莊子以大廟中“犧?!钡拿\作比喻,表示自己“寧游戲污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的超然淡泊心態(tài)。所以他不斷地追求“道”,追求自然,隱居避世,直到“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
再談叔本華,他的虛無主義成分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意志”。如此看來,人生的幸?;蚩嚯y都不過是意志自身的吞噬和成長,意志一方面在掠奪,一方面在失去。如他所說“人生沒有任何價值,只是由‘需求’和‘迷幻’所支使活動,”而這種支使一旦停止,生存絕對荒蕪和空虛便表現(xiàn)了出來。所以,人的意志便是欲求,欲求便是痛苦。
叔本華將主體消融在現(xiàn)象之中,參透進同樣無限的自然之中?!叭藗冏允в趯ο笾?,也就是說當人們忘卻了他的個體,忘記了他的意志,他已僅僅只是作為純粹的主體,作為客體的鏡子而存在?!笔灞救A從中明知自己是個偶然的意志現(xiàn)象。當人們根除意志后,主體就不復存在,痛苦就不復存在,可世界也不復存在了。
通過探討叔本華與莊子學說中的虛無主義成分,我們發(fā)現(xiàn)二者都否定了向來人們認識事物的方法和分析事物本質(zhì)特征的這一價值。但是莊子在此之上肯定了人的價值,而叔本華則否定了人的價值。莊子是積極的虛無,而叔本華是悲觀的虛無。當今塵世的人們,無法人人成為智者、成為哲人,更無法人人可以如叔本華一般在消極和積極之中游刃有余穿梭,最終落腳于幸福。
所以,我們不妨通過踐行莊子超然世外的主張,在虛無中“無為”卻有為;在“有量”的失望中重拾對“無量”的希望;在渺小中寧為鯤鵬之高遠,不為鹓鶵之淺陋。如不可以有量抗無量,那便以有量順無量。理解披然移是,少些欲求不滿。
宇宙與人生本來就是虛虛實實,大道至簡。愿這所有的一切,在必然中踐行它的必然,而人們將努力貼近虛無的黑夜,逃離迷惘,把握現(xiàn)在,在浩淼的宇宙中體會東西方哲學家理論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