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權
40年在歷史的長河中,不過是眨眼的瞬間,在我們的生命里,卻差不多經歷了半個人生。從眼前回望走過改革開放40年的這一段歷史,在5000年中華民族的厚重史詩中,卻是獨特而輝煌的一頁篇章。我有幸在人生的盛年到耄耋之年,與史同行,走過了這不平凡的40年,成為歷史上這個40年的親歷、親為的經歷者,見證了40年的偉大歷程:我作為一名文藝工作者,新中國成立后云南創(chuàng)刊的第一家文學刊物《邊疆文學》的編輯者,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活動的參與者,又從我們文學刊物砥礪奮進40年、與史同行的40年中,親歷了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40年來創(chuàng)造出的人間奇跡,書寫出令子孫后代引以為驕傲和光榮的時代史詩。
下邊,我以一名走過改革開放40年的文學刊物的老編輯,老文學工作者的親身經歷和真切感受,走進那砥礪奮進40年的《邊疆文學》。摘取歷史長河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或文藝百花園中的一花一葉,從某個側面來呈現(xiàn)一個偉大時代的絢麗風彩。
一
在濃厚的云層中蘊釀了多年的那一聲驚雷,終于在1978年的12月18日響起,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于這年的12月18日至22日在北京召開。這一消息如一聲春雷,震撼了神州山川大地,也驚動了整個世界,仿佛整個世界的目光都投向了中國,關注著中國一個新的時代的到來。
當時我作為省委農村工作團的一員和我們工作團的團長,詩人,剛復刊不久的《邊疆文藝》主編,著名歌曲《馬兒啊,你慢些走,慢些走》的詞作者李鑒堯,正在西雙版納勐??h的勐遮公社工作。22日早上就從縣委辦公室得知,讓我們明天晚上19:00注意組織社員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重要廣播,那時在城市黨政機關雖然有少量的黑白電視,但在邊疆還沒有任何人看過電視。在邊疆農村靠掛在大青樹上的那個大喇叭,村寨廣播室早中晚都要轉播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節(jié)目,來傳送國內外的信息。開社員大會時,也是先在廣播中通知。村頭大青樹上的大廣播,儼然成了一個生產隊的指令官。當時廣播中的開始曲《東方紅》幾乎是伴隨著瀾滄江畔那輪初升旭日響起的。大概在1978年初,廣播的開始曲才變成了《歌唱祖國》。
鑒堯說這個廣播很重要,你叫廣播室依香多通知幾次,讓大家早點到大青樹下聽廣播。依香是傣族,勐海縣中畢業(yè),算是公社的大知識分子(后調州上某中學教書去了),她漢話、傣語都很流暢,她的廣播通知很有號召力,夕陽還沒落進流沙河,社員們早早就帶著竹編小凳來了。吸旱煙的老波濤,繡筒帕的老咪濤,還有穿著緊身背心的農英和一群披著紅色袈裟的小和尚,把個大青樹圍了個水泄不通。晚上19:00正,大喇叭在《歌唱祖國》的樂曲聲后,一個雄渾的男中音,通過電波和大青樹上的那個大喇叭,準時把一個重大的新聞傳送到祖國邊疆的傣族村寨:
下邊請聽“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公報……”。整個嘈雜的人群,隨著那春雷般的一聲,頓時便安靜了下來,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全都目不轉睛的望著大青樹上的那個銀色的高音大喇叭,不管是聽得懂還是聽不懂漢語的,人們都在聽,在望,在想……
我和李鑒堯才聽到廣播中的第一句話,我們就心有靈犀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仔細地傾聽著公報中的每一句話,生怕漏掉了當中的一字一句,越聽越覺得新鮮,越聽越覺得有希望,過去在工作中多次說過的話,如“以階級斗爭為綱”“繼續(xù)革命的理論”等,今后都不那樣說更不能那樣做了。還有許多新的提法,如“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兩個凡是”等,我都是第一次聽見??隙颂彀查T事件是紀念周總理,反對“四人幫”的革命行動。特別提出要把全黨工作的重點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更是讓我感到一個嶄新的時代,正在向著我們走來。公報還說到我們的文藝和宣傳工作,要多歌頌工農兵群眾,要少宣傳個人。這個“少宣傳個人”我想一定是有所指的,我們的文藝工作將面臨著一個嶄新的環(huán)境。
晚上回到駐地,我拿出差不多用了我兩個月工資買的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在22︰00的晚間新聞節(jié)目中,再次聆聽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的全文。鑒堯和我邊聽邊議論,我開玩笑說,過去的“綱”不抓了,這就讓我們這些日夜提心吊膽的改造對象,終于可睡個安穩(wěn)覺了。鑒堯說今后要圍繞一個重點搞經濟建設,給我們文藝工作者提供了一個嶄新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他預感到文藝家們大顯身手的時代到來了。他若有所思地說,什么是改革,什么叫開放?黨的十一屆三中會樹立了一個偉大的里程碑,一個改革開放的新時期開始了。我們的責任也更重了。我們辦好《邊疆文藝》這份文藝刊物,真是遇上了一個好時代。
我從老領導的目光中,感受到時代賦予我們的責任和使命,文藝家終于可以大顯身手了。他說,我們有全省創(chuàng)刊最早的《邊疆文藝》,這不僅是你我做好文藝工作,出作品出人才的平臺,也是廣大作家大顯身手的陣地。云南地處邊疆,少數民族眾多,好些云南特有的少數民族人口很少,文化不發(fā)達,還沒有自己真正的書面作家詩人,今后我們的擔子不輕呀。所以才粉碎“四人幫”不久,省委宣傳部領導梁文英就找我們討論恢復“邊疆文藝”這件大事,作為文聯(lián)要抓好文藝工作,繁榮社會主義文藝,必須要有自己的陣地。我告訴他,我在讀中學時就拿父親給的零用錢訂閱了《邊疆文藝》,很喜歡上邊發(fā)表的徐懷中、彭荊風、劉澍德、田間、徐遲、季康、白樺、楊蘇、周良沛等老師那些反映邊疆生活的小說、詩歌。還有他的散文《芒市風情》,詩歌《馬兒啊,你慢些走、慢些走》等,都讓我十分向往云南??梢哉f是《邊疆文藝》那些反映云南邊疆少數民族生活的文藝作品,把我吸引到云南來的。我1965年10月到云南工作,1966年初就連續(xù)兩期在上邊發(fā)表文章。當時稿費取消了,就給我送了一本浩然的《艷陽天》,上蓋有“邊疆文藝社贈”的藍色長方型條印,“邊疆文藝”四個字是集魯迅手跡刊名字體,過去多少書都丟了,這本書卻保留下來珍藏,成為一個時代的紀念。聊到怎樣辦好刊物,鑒堯說,特點即個性,辦好文藝刊物,就是要辦出自己的特點。《邊疆文藝》創(chuàng)刊時就強調要突出邊疆民族特色,當時受到《人民日報》肯定,贊揚她是一朵絢麗的山茶花。立足云南,面向全國,發(fā)現(xiàn)和培養(yǎng)云南各民族的作家、詩人,出作品,出人才,是我們刊物的宗旨。
是啊,如今進入了改革開放的新時期,這朵扎根在南國的山茶花,一定會開得更加燦爛。
當晚我們聊到深夜,最終落腳到剛剛復刊不久的《邊疆文藝》上,才各自進入一個美好的夢境。
二
宋代詩人蘇軾有一首很有名的題畫詩《春江曉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簍篙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边@首詩是為當時的一個名叫惠崇的和尚畫家的同名畫作的即興題詩。隨時光流逝,畫作早已不知何蹤,而蘇軾的詩卻留傳下來了,特別是其中的“春江水暖鴨先知”成為詩眼佳句,被歷代詩人、詩論家推崇。它不僅把鴨一年四季都在水中而最先感知水的冷暖的自然現(xiàn)象抒寫得如詩如畫,把畫中有詩化成了詩中有畫的美詩,還從一個實踐參與者、探尋者敏感于生活時世的體驗,升華出了一種詩的哲理,含有深厚的人生社會內蘊。文藝,可以說就是變革中的社會最敏感的神經。文藝家對社會、時代的敏銳感悟,往往都會作出不同于社會常理常規(guī)的超前判斷和不平凡的舉動。
1978年的初春,李鑒堯正在西雙版納勐海帶領我們幫助農民完成春耕春播任務的關鍵時節(jié),一個電話把他召回昆明,幾天后他再次回到勐海,帶來了兩個讓人驚喜的消息,一是于1956年1月創(chuàng)刊,1966年7月??_12年之久的《邊疆文藝》,經中共云南省委宣傳部批準,于1978年4月復刊。二是在“文革”中被砸爛的云南省文聯(lián)及各協(xié)會,立即恢復工作,并于1978年5月召開云南省第三次文代會。
真是“春江水暖鴨先知”啊,在全國,多數省級文藝刊物都還沒有復刊,多數省級文聯(lián)還沒恢復工作,全國的文代會也還沒召開,但南國春來早,“山茶”朵朵齊開了,云南省文藝界出于對時代發(fā)展的敏感,卻率先走出了第一步,連省文聯(lián)、省作協(xié)都還沒有正式恢復工作,卻讓《邊疆文藝》首先復刊,當時這在全國還是罕見的。李鑒堯告訴我:他被任命為復刊后的《邊疆文藝》主編。副主編有李鈞龍和已調回刊物的楊昭、從部隊轉業(yè)到云南日報社的張昆華也調來任副主編。擔任兼職副主編的還有省委宣傳部的詩人曉雪,昆明軍區(qū)創(chuàng)作組的作家彭荊風等,這是一個多么強大、多么亮麗的編輯領導班子??!省委歷來對《邊疆文藝》都十分重視,1956年創(chuàng)刊時,就任命延安時代的女詩人黃鐵擔任主編,省委宣傳部長袁勃同志親自寫發(fā)刊詞。粉碎“四人幫”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還沒有召開,就研究《邊疆文藝》的復刊問題,讓云南文藝界預感到了一個改革開放的時代即將到來,《邊疆文藝》迎著早春的陽光復刊,成為云南藝界改革開放走出的堅實一步,也是云南改革開放初期開放在文藝百花園中的一朵“報春花”。
《邊疆文藝》在1978年4月復刊時,我們還在西雙版納的村寨進行春耕工作??锿ㄟ^郵寄,都按時收到。那時還在揭批查“四人幫”在文藝界的流毒,刊物每期都有一兩篇批判“四人幫”的“文藝黑線專政論”的文章,為在“文革”迫害致死的作家詩人李廣田、劉澍德等平反昭雪,還為曾經錯誤批判過的小說《侗家人》等作品的作者、編輯公開平反。這就為云南文藝界的撥亂反正,除草澆花,正本清源,復蘇重啟,平反冤假錯案,正確堅持“二為”方向、“雙百”方針,發(fā)展繁榮云南邊疆的民族文藝,邁出了重要的一步。這是在改開放的早春,一個省級文學刊物給人們送來的美好春信。
我在西雙版納的田野,讀到這一封又一封的春信中,還有當年以《美麗、神奇、豐富》為題歌頌云南的詩人徐遲,又重新以這個題目,再次歌頌彩云之南這片神奇土地的詩篇,就發(fā)表在復刊號的第一期上。
那時除了《人民文學》《詩刊》外,各省級文藝刊物復刊的還不多,隨著早春般的時代氣息,中老年作家預感到百花齊放的文藝即將到來,他們那被壓抑了很久的創(chuàng)作欲火重新燃起,更多的年輕作者,勃發(fā)著創(chuàng)作的激情,初生牛犢不畏虎,尋找發(fā)表陣地。于是一本剛復刊的《邊疆文藝》再次引起人們的關注,編輯部每天收到的稿件用麻袋裝,送信件的郵遞員的綠色郵包,裝不下給我們刊物的稿件,只好裝進麻袋用三輪車送來。負責登記稿件的黃克娟、許秀華每天忙到下班時還登記不完各類稿件。當時編輯部的編輯有10多個,每個人差不多一兩天都要簽收大堆稿子,把編輯桌子上待處理的稿件比喻成稿山也不為過。
那時無論是老作家、還是文學愛好者,他們都愛把新創(chuàng)作的稿件投寄給我們刊物。在大量自由來稿中,也不乏名人新作。在我審閱的自由來稿中,就有名詩人梁上泉,著名作家高纓等人的作品。我還在讀中學時就購閱過梁上泉抒寫云南的詩集《喧騰的高原》《云南的云》。我上大學時,中國作協(xié)為扶持詩歌新生力量,作家出版社于1963年特別為當時很活躍的5個青年詩人李瑛、嚴陣、張永枚、雁翼、梁上泉各出了一部詩選,梁上泉的《山泉集》就是我當時喜歡的一部詩選集。其中不少寫云南的詩就發(fā)表在“文革”前的《邊疆文藝》上。高纓當時是四川很有影響的作家,他編劇的電影《達吉和她的父親》在全國引起轟動。他們把自己的新作主動投寄給《邊疆文藝》,可見這份刊物的影響力之大。
今天,我以一種“懷舊”或紀念的感情,來翻閱改革開放初中期的刊物,云南的一大批老中青作家李喬(彝族)、彭荊風、蘇策、曉雪(白族)、張昆華(彝族)、周良沛、李鑒堯、楊蘇(白族)、楊昭、饒階巴桑(藏族)、張長(白族)、公浦、蘭芒、黃堯、沈石溪、胡廷武、吳然、湯世杰、夏天敏、原因、黎泉、米思及、李霽宇、楊伊達、戈阿干(納西族)、石銳(景頗族)、白山(回族)、黃玲(彝族)、彭鴿子、湘女、李光云、毛詩奇、潘靈(布衣族)、于堅、歐之德、楊紅昆、李開義、李成生(彝族)、呂克昌、吉成、段平(回族)、周祖平(彝族)、尹堅、高文翔、劉揚、彭國粱、張稼文、汪凱利、段瑞秋、李勃、沈駿康、何曉坤、宋德麗等頻頻亮相,他們迎著改革開放的春風春雨,用自己的時代新篇或處女作,使云南文學的百花園燦爛奪目,一派生機。更有已是文學大師的林斤瀾、季羨林、艾蕪、賀敬之、馮牧、徐遲等人的作品為刊物增光添彩,還有當時尚無任何名氣,而現(xiàn)在已是文壇紅人,各類文學大獎榮獲者,如賈平凹最初與人合作的散文和他自己的小說,葉延濱的小說,王英琦的散文,李松濤、熊召政、張新泉、徐康、李發(fā)模等人的詩歌。這些人的作品當時大都是他們自由投給《邊疆文藝》的,今天他們成為著名作家、詩人,榮獲茅獎、魯獎或當魯獎評委,是改革開放使他們還是業(yè)余文學愛好者時就與《邊疆文藝》結緣,也可見當時那一代辦刊人的文學眼光,從稿山中掏金,把他們的作品掏出來發(fā)表,或許也給他們成為著名作家的起步時加過油,雪中送過炭?
三
1979年10月30月,全國第四次文代在北京召開,鄧小平在大會上的祝詞,如又一聲春雷,送來了開放在文藝百花園中那一個又一個讓人驚喜的春天故事。
在“我們的國家已經進入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的新時期”,“文藝發(fā)展的天地十分廣闊”,“文藝這種復雜的精神勞動,非常需要文藝家發(fā)揮個人的創(chuàng)造精神。寫什么和怎樣寫,只能由文藝家在藝術實踐中去探索和逐步求得解決。在這方面,不要橫加干涉?!闭衩@發(fā)聵的聲音,在《邊疆文藝》編輯部形成一股改革開放的沖擊波,進一步解放思想,繁榮創(chuàng)作,是刊物的時代使命。
于是,小說《誰殺了她》《香客》《一個縣委書記的失眠》《阿惠》等,首先沖破了一些題材禁區(qū),要去打破多年形成的萬馬齊喑的局面,幾乎每一期都有一兩篇好看能引起轟動的作品,一時間《邊疆文藝》在廣大讀者中爭相傳閱,刊物及時開設專欄對《阿惠》《誰殺了她》等進行討論,讀者、作者、編者和文藝評論家一起參加,既針鋒相對,又有理有據,暢所欲言,真是百家爭鳴,擴大了刊物的影響,造成一時洛陽紙貴的局面,發(fā)行量飚升。當時為了把新出版的刊物及時送到讀者中,我們這些年輕的編輯還在周日把新出版的刊物用三輪車拉到百貨大樓去零售,一車刊物幾百冊,不到半天就全賣完了。然后便各自回家,自行解決吃飯問題,錢款如數上交。由于新聞紙供求緊張,刊物發(fā)行到15萬冊時,只好限量訂閱。
刊物為了及時反映改革開放涌現(xiàn)出的新人新事新風尚,編輯部實行每人一年三個月深入生活的創(chuàng)作假制度。我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就用創(chuàng)作假采訪過靠勤勞致富,做豆腐成為萬元戶的“王十萬”,報告文學《豆腐狀元王十萬》發(fā)表后,引發(fā)諸多小商販到編輯部來購買那期刊物。更讓我難忘的是,編輯部領導還提出,編輯深入生活,不要只到版納、瑞麗那些風光好的地方去,最好深入到老少邊窮的地區(qū),去體驗和反映貧困地區(qū)的生活。
1986年,省委組織扶貧工作隊時,我主動報名,楊蘇帶隊,和楊紅昆、屠夑昌、楊慶隆等來到國家級的貧困縣劍川生活工作幾個月。其中有一個被雪邦山擋住的象圖鄉(xiāng),高山峽谷,不通公路,解放以來,都沒有任何省上的干部去過,我和楊慶隆在鄉(xiāng)長帶領下,爬雪山,越深谷,歷經艱辛,步行三天才到達。爬上雪邦山時,突遇狂風,鄉(xiāng)長拉起我就跑,躲進路邊的救命房。他說這里的狂風能把人刮到半空摔死。那里的貧困讓人震驚,不少老百姓家連一個完整的鐵鍋都沒有,種地沒有鋤頭,國家的救濟糧也沒錢買回,把他們全家的物資加起來,也不值一兩百元。唯一的一所鄉(xiāng)村小學的學生,用三個石頭搭個火塘煮野菜生活。改革開放的陽光,還沒照進這個背陰的角落,極度貧困灼痛著我的靈魂,我在那里工作生活了一個多月,首先想到的是要為貧困山區(qū)的老百姓呼吁,讓省、州領導知道云南還有這樣一個貧困的山區(qū),讓改革開放的陽光盡快照進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于是奮筆疾書成《在云南,有這樣一個貧困山區(qū)》的報告散文。領導考慮到作品寫落后的地方多,就放在末尾發(fā)表。想不到這篇文章真的傳到省州縣領導的辦公桌上,劍川籍喝過延河水的老革命、有云南魯迅美譽的白族詩人、省人大副主任張子齋讀完含淚批示:“憑著黨員起碼的黨性和政治責任感,我仔細地讀了這篇文章,心里難過得要掉淚?!彼€因此給大理州委寫信,要求“切實地、真誠地、具體地幫助貧困縣迅速擺脫貧困狀態(tài)?!眲Υh白族業(yè)余作者陸家瑞還以《拳拳赤子心愫愫詩人情》為題,在《云南日報》發(fā)表了致作者和刊物的公開信,表示真誠的感謝和鼓勵。我們刊物從收到的大量讀者來信中,編發(fā)了相關綜述文章。省交通廳及時撥專款修通了從縣城到象圖鄉(xiāng)的公路,省委宣傳部文藝處還為此編發(fā)了一期簡報。劍川老百姓至今還記得這篇文章在當年刮起的一股“旋風”,稱“一本刊物,一篇文章”為他們送來了“改革開放的陽光雨露?!睙崆榉从掣母镩_放的成就和謳歌時代新人,一直貫穿在《邊疆文學》40年來的辦刊歷程中,像何真、王洪波的長篇報告文學《熱土之惑》,歐之德、黃曉萍的長篇報告文學《滇西大動脈》,都用了整期的篇幅。為歌頌優(yōu)秀共產黨員、時代楷模楊善洲,還特別出了專號。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在改革開放的熱潮中,刊物的天地十分廣闊,作家的創(chuàng)作自由前所未有。但如何掌握好這個度,自由有沒有限制,往往也會有片面的曲解,妄想鳥在海中飛,魚在天空游,只能是自掘墳墓。在這方面《邊疆文藝》也是有教訓的。
在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中,我們刊物的編輯、作家如張昆華等及時深入到戰(zhàn)火紛飛的前線,不僅自己創(chuàng)作出了感人的散文、詩歌,還組織發(fā)表了李瑛、陸柱國、公劉等著名作家的詩歌、散文、小說,受到前線官兵的歡迎。但對某些稿件的處理由于沒把作品的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對創(chuàng)作自由、文責自負理解片面,就出了問題。當時一位老作家寫了一首《將軍與士兵》的詩,詩歌編輯看后,沒有認真把關就同意簽發(fā)。我作為詩歌組的負責人,仔細審閱了詩稿,詩中將軍華美的勛章的花紋“那是士兵身上的斑斑血痕”,紀功碑上頌文“那是勇敢的士兵用白骨寫成”……一將功臣萬骨枯,就是這首詩的主題思想。我想否定,但又在“解放思想”的大勢下怕同仁說我保守,只在稿箋上寫下了這首詩如發(fā)表,可能會引起爭論的意見。便交領導去審閱。最后一路綠燈,在1980年的12期的《邊疆文藝》發(fā)表。那時正是自衛(wèi)還擊作戰(zhàn)的關鍵時期,廣大士兵為保衛(wèi)祖國邊疆在前線流血犧牲,發(fā)表這樣的詩,是一個嚴重的政治錯誤,受到廣大官兵和讀者的嚴歷批判,《解放軍報》《云南日報》和本刊,都發(fā)表了大量的批評文章,成為《邊疆文藝》幾十年歷史上的一個深刻教訓。
四
改革開放40年,對于我們這份文學刊物,既受到了陽光、雨露的沐浴滋潤,也經歷過曲折坎坷,但幾代辦刊人,無論是在春光明媚的坦途,還是在風雨中徘徊,都不改初心,與改革開放一路同行,40年砥礪奮進,才發(fā)展到今天,成為一份真正的“邊疆作家高地 民族文學家園”的文學刊物。
作為親歷者,我們曾經歡樂過,驕傲過,彷徨過,思考過,但始終都是在行動,在奮斗,為了文學的尊嚴,為了出作品,出人才,為了云南這份有著光榮歷史文學刊物的生存發(fā)展,幾代辦刊人砥礪奮進,無怨無悔。
在改革開放初期的春光中輝煌過的《邊疆文藝》,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后,在商品大潮襲來時,顯得很不適應。讀者不再像復刊時那樣對文學刊物有興趣了,讀文學作品的人少了,刊物發(fā)行量急劇下降,辦刊經費緊缺,刊物面臨斷炊的危機。
怎么辦?改革開放時代就從改革開放找出路。
當時新上任的主編馮永祺同志,以開放的眼光,想把刊物做大做強,認為《邊疆文藝》的刊名不適應改革開放發(fā)展的形勢,決定改刊名為《大西南文學》,造成一種大勢影響,還派出張長、王洪波等到重慶、成都、貴州組稿,開辟了“大西南作家談大西南文學”欄目,并于1985年1月正式改刊名《大西南文學》,在改刊致讀者中表示“我們將立足于改革,不斷創(chuàng)新,努力提高作品的思想藝術質量?!卑l(fā)表了丁玲、馮牧談大西南文學的寄語,推出了名家周克芹、李寬定的小說,邵燕祥、流沙河等人的詩,的確有些新氣象。但改刊一兩年后,雖作了不少努力,刊物的影響力未能達到預期目的,不少來稿的信封寫的還是邊疆文藝收,發(fā)行量仍在下降。
后來永祺同志調新聞出版局后,李鈞龍同志主持刊物工作,面對純文學刊物日益困難的形勢,他和我商量,文學刊物現(xiàn)在面臨的危機,是和整個文化發(fā)展遇到的困難一樣,改革不能離開市場經濟這個大環(huán)境,改革不一定等于改刊名。就是改刊名,也要有一個恰當的時機,如《貴州文藝》改《山花》,就是在刊物剛復刊時,時機好,《山花》的影響力也順勢而上?!哆吔乃嚒窂?956年1月創(chuàng)刊到現(xiàn)在已經有30多年的歷史了,是省內外有較大影響的省級文藝刊物,實際上已形成了云南文藝刊物的一個品牌,我們要利用好這個品牌來對刊物進行改革創(chuàng)新。他和我為此還專門分別拜訪了蘇策、李喬、彭荊風、曉雪、楊蘇、李鑒堯等,廣泛征求意見,因為刊物只發(fā)文學作品,不發(fā)其他文藝作品,決定把“藝”字改為“學”字,基本還是原刊名。于是從1990年8期開始,《大西南文學》改名《邊疆文學》,至今已有28年的歷史了。
在改革開放的40年中,《邊疆文學》經歷了《邊疆文藝》《大西南文學》《邊疆文學》三個階段。這三個時期,刊物始終和改革開放同行,又始終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堅守著純文學刊物的神圣品位??镌?0年砥礪奮進中的每一個足跡、都見證著李鑒堯、馮永祺、李鈞龍、楊昭、張昆華、張永權、陳見堯、何真、范穩(wěn)、歐之德、潘靈、楊浩、晏國珖、馬艷琳、張長、楊伯鑄、楊知秋、劉永年、王洪波、李治中、李玉昌、徐維良、鄔德輝、王朝暉、雷杰龍、柏樺、屈寧、屠夑昌、許秀華、哈丁、黃克娟、李銳、祝立根、龍宗武、何睿等辦刊人付出的心血和智慧。這些在改革開放時代堅守著文學刊物宗旨的辦刊人,他們有的已經離開了人世,不少人也離開了工作崗位,但繼承者還在堅守,還在奮進,這里特別記下他們的名字,在紀念《邊疆文學》這個不平凡的40年時,也記住他們作出的奉獻。
這里有一個讓我刻骨銘心的經歷。
在上世紀90年代末到2000年初,要給刊物“斷奶”的風聲鶴起,《邊疆文學》還要不要辦?還要不要培養(yǎng)各民族的文學新人?不少人給省文聯(lián)黨組施壓改刊,黨組同意了他們的意見,分管刊物的一位副主席命我立即召開座談會征求意見,決定改刊,擬用《邊疆文學》的刊號去辦一份“賺錢”的“大文化”刊物。說《邊疆文學》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早不應有培養(yǎng)民族作者的任務了。我遵從黨組決定,先后三次召開了座談會,同時也明確表示,改革開放決不是砍掉一個省文聯(lián)唯一的公開發(fā)行的文學刊物,如果那樣還建設什么民族文化大???如要辦吃喝玩樂的“大文化”刊物,我就辭去主編,還以各種機會向上反映。想不到2001年春天的一個早上,省委書記令狐安和他的秘書,分別騎著一輛半新半舊的單車,來到翠湖畔的省文聯(lián)。對令狐書記這種輕車簡從的作風早有所聞,這天親眼見了,很是親切。前不久他還給我寫過一封關于詩歌問題的信,我約請他把古風詩整理出來給我們集中發(fā)表,他欣然應允,我們先后兩次發(fā)表他的古風詩40首,發(fā)表后引起巨大反響,從不轉載舊體詩詞的《詩選刊》給予全部轉載。特別是《訪貧有感》一首寫的“草頂泥墻舊板房,面青肌瘦破衣裳,春城一席紅樓宴,深山貧家十年糧”在我刊首發(fā)后,處處轉載,家喻戶曉,老幼皆誦。這樣好的作品,我們給他評了“邊疆文學獎”,也是情理之中。但他卻叫省委辦公廳打電話給我們,不要給他評獎,把獎評給優(yōu)秀的民族作者。他還專門給云錫公司礦工詩人邵春生寫信,寫讀到他的礦工詩憶起“文革”中當礦工的生活經歷和感受,讓人感到書記的親切和溫暖。他這次來省文聯(lián)干什么?我心中暗忖道,充滿了期待。
不幾天,省文聯(lián)分管刊物的黨組成員在一個會上傳達了令狐書記的指示,說令狐書記專門為《邊疆文學》改刊之事,向黨組說了他的兩點意見,一是《邊疆文學》還是要辦成文學刊物;二是《邊疆之學》還是要培養(yǎng)民族作者。保下了云南省文聯(lián)這個唯一公開發(fā)行的文學刊物,一份新中國成立后云南最早創(chuàng)刊的《邊疆文學》,與改革開放同行,就這樣走到了今天。
五
那是2009年的春天,我作為《邊疆文學》的退休老人,走進翠湖畔《邊疆文學》編輯部,拿起一本新出版的刊物,翻閱著,撫摸著,既親切,又陌生。望著封面上“國家期刊百種重點期刊”“云南省優(yōu)秀社科期刊”的標識,一種榮譽感油然而生?!熬窀叩厝宋倪吔笔撬麄冏非蟮奈膶W境界。內文已由過去的標準16開本80頁改為112頁的大16開本,成了一份中型文學刊物。顯得凝重沉穩(wěn)。這不就是我過去向往的《邊疆文學》嗎?當時正在閱稿的馬艷琳見我久久凝視著刊物,便問道:“有變化嗎?”“有,有,有?!蔽疫B說了三個有,表示肯定。還說過去我一直想把《邊疆文學》辦成中型文學刊物,因沒有解決經費問題,退休時留下了一個遺憾。今天,你們把我的愿望實現(xiàn)了。我想,在改革開放中砥礪前行,《邊疆文學》正在走向一個新的文學高地。
刊物的封二、封三為廣吿,封底是讓人眼睛一亮的“邊疆文學·昊龍年度文學大獎”的廣告詞。這無疑是刊物為出作品、出人才,辦好刊物,和企業(yè)聯(lián)手的重要舉措,是充分利用《邊疆文學》這一品牌,開放辦刊物的改革行動。
刊物品牌,為刊物和企業(yè)聯(lián)合,提供了有力的文化動力?!哆吔膶W》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后,就先后和多家企業(yè)、有關單位舉辦過許多文學活動,如和武警云南邊防總隊、省民委、省公路局、個舊云錫公司、普洱水泥廠、一平浪煤礦等舉辦的各種征文活動、民族作者筆會,還有富源交運公司年贊助10萬元的辦刊行動,在省委秘書長、詩人張寶三支持下,與多家企業(yè)聯(lián)合設立“邊疆文學獎”等等,都會記錄在《邊疆文學》的歷史上。但就力度和影響力而言,“邊疆文學·昊龍文學大獎”開了新篇,直到設立“邊疆文學·金圣擔保文學獎”的10萬大獎,又進一步體現(xiàn)了《邊疆文學》在改革開放時代,不斷提升的文學刊物含金量和品牌效應,大大增強了刊物的影響力。就評委隊伍來看,那可都是全國的名家、大師,獲獎者既有云南的文學新人,如藏族年輕女作家央金拉姆、彝族作家包倬,年輕詩人唐果、王單單等,也有茅盾文學獎榮獲者張煒,魯迅文學獎榮獲者彭荊風、于堅、海男、雷平陽等。文學刊物通過和企業(yè)聯(lián)合辦刊物,設立大獎,還實現(xiàn)了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統(tǒng)一。特別是近幾年出版的“學習楊善洲專號”“昭通抗震救災專號”“青年詩人專號”“少數民族作者專號”“軍旅文學專號”“走進獨龍江專號”“農民作者專號”等,社會效益好,也有不少好作品,受到廣泛關注和好評。
2014年4月,我參加過一次邊疆文學·金圣擔保大獎的頒獎典禮。坐在我旁邊的新時代舍己救人的英雄徐洪剛,他還是文學的愛好者和書法家,過去我們刊物發(fā)過他的詩,說到這次金圣擔保大獎時,他贊揚道:“金圣擔?!边@樣的企業(yè),很有文化眼光,和你們舉辦這樣的文學大獎,是可以寫進文學史的,這是拿多少錢做廣告,都買不到的社會效益。他無不感慨地說,這也是潘靈為《邊疆文學》的發(fā)展,做的一件好事。
這次10萬元的大獎授予“魯甸8.03抗震救災作品特大號”的全體作者和編輯,而獲獎者又一致作出決定,把10萬元獎金捐獻給魯甸的重災區(qū),從而把這個頒獎典禮推向了高潮。
六
《邊疆文學》在改革中有“變化”,在開放中有發(fā)展。但從創(chuàng)刊到今天,62年的風雨歷程,從1978年到2018年改革開放時代的40年砥礪奮進,不變的卻是呈現(xiàn)在今天刊物封面上的“邊疆作家高地民族文學家園”的辦刊宗旨。出作品,出人才,出的是高水平的作品,出的是從高原邁向高峰的作品,出的是各民族的作家詩人,出的是云南的每一個少數民族都要有自己優(yōu)秀的作家、詩人。
我的案頭和書房,堆放著幾十年《邊疆文學》的合訂本,這是潘靈他們?yōu)槲彝瓿稍颇衔膶W藝術志編撰任務,花費很大精力清理,用車拉來的。遠的不說,翻開這40年的刊物看,當今活躍在文壇上的很多云南作家、詩人,特別是一大批少數民族作家,都是以《邊疆文學》為平臺走進文壇的。他們的許多優(yōu)秀作品都發(fā)表在《邊疆文學》上。像黃堯、朱運寬榮獲全國報告文學獎的《生命近似值》就發(fā)表在改革開放初期復刊不久的《邊疆文藝》上。老作家彭荊風的《香客》《陰陽兩隔》,丹增的《“半半哲學”之大智慧》,張昆華的《炊煙》,楊蘇的《帶血的臘梅》,曉雪的《迎接新世紀》,李鑒堯的《故鄉(xiāng)》,周良沛的《聶耳,你就是一支歌》,李鈞龍的《趕馬人的故事新編》,和國才(納西族)的《蘭魂》、黃曉萍的《劍川女人》,夏天敏的《斷頭橋》、存文學(哈尼族)的《火之谷》,艾扎(哈尼族)的《紅河水從這里流過》,呂翼(彝族)的《雨水里的行程》,周祖平(彝族)的《紅高原戀歌》,馬明康(回族)的《沙甸女老板》,于堅的《諸神之河》選章,傅澤剛的《紅殤》,張桂柏的《進村入戶》,羅漢的《兩地落血》,楊佳富(彝族)的《小妹》,魯若迪基(普米族)的長詩《獨龍江》節(jié)選,樊忠慰的《精神病日記》,哥布的《詞語的村莊》,聶勒(佤族)的《情凝佤山》,朗確(哈尼族)的《女兒山》,扎戈(苦聰人)的《綠月亮》,柏葉(彝族)的《清晨,有一只鳥兒在歌唱》,何松的《云南的河》等,還選載了范穩(wěn)的長篇小說《水乳大地》,這些都是發(fā)表在《邊疆文學》上的力作,是云南各民族作家從高原向高峰攀登留在我刊的足跡。
讓我欣喜的是,從《邊疆文學》的“世紀力作”“邊疆開篇”“民族花環(huán)”“民族書寫”等欄目和一年一度的《邊疆文學》筆會、改稿班以及各種文學專號,走出了一大批云南各民族的作家、詩人,特別是使一些人口較少民族有了自己真正的作家、詩人。像在我刊發(fā)表小說《女巖神祭》等作品的怒族作家彭兆清,成為怒族第一個用漢文創(chuàng)作小說、散文的作家,是怒族第一個出版小說集、散文集的作家,是怒族中第一個榮獲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的作家,是怒族中的第一個中國作協(xié)會員。他在我刊發(fā)表的小說《女巖神祭》是這個民族入選《中國少數民族文學經典文庫·小說卷》的唯一作品。在我刊發(fā)表敘事詩《山妹子》的米切若張,因這首詩榮獲全國貧困地區(qū)農村題材文學作品二等獎,走進莊嚴的人民大會堂從國家領導人手中接過沉甸甸的獎杯。普米族詩人魯若迪基在我刊發(fā)表的《金沙訌》(外三首)榮獲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后,受到巨大鼓舞,詩歌創(chuàng)作從高原向高峰邁進,創(chuàng)作出版了大量受到好評的作品,成為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作協(xié)全委委員。彝族作家周祖平在邊之學創(chuàng)刊50周年時特別撰文《詩歌發(fā)表之后》,寫他還是馬關邊陲的一名山寨業(yè)余作者時,苦惱于作品不能發(fā)表在省級、國家級的文學報刊上,當時《大西南文學》到文山的編輯就面對面輔導他修改作品,還帶回了他的修改稿,很快就在1990年2期的《大西南文學》發(fā)表了他的《草果的夢》《擁有八角的山村》兩首詩,他仔細端詳著刊物,“翻來覆去閱讀,像揀到了一個金娃娃,更是激動了好幾天,瘋狂了好幾天”,受到巨大鼓舞,說“激活了我的創(chuàng)作熱情,增強了我創(chuàng)作和投稿的信心”,以后不少作品發(fā)表在《人民日報》《民族文學》《文藝報》《文學報》《云南日報》上,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還出席了全國文代會,現(xiàn)在是文山州文聯(lián)主席,省作協(xié)常務理事。他說:“注定了,我摯愛邊疆文學到永遠?!备胸糇迮骷叶阌⒌摹恶R桑部落的三代女人》、哈尼族女作家黃雁的《胯門》、納西族年輕女作家和曉梅的《深深古井巷》《女人是蜜》,佤族女作家袁智中的《落地的谷種開花的蕎》,藏族女作家央金拉姆的《獨克宗13號》、海男的《紅河流域漫記》、彝族女作家段海珍的《紅妖》、徳昂族女詩人艾傈木諾的《艾傈木諾的詩》、佤族女詩人伊蒙紅木的《伊蒙紅木的詩》、獨龍族女作家羅云芬的小說《在路上》、黃豆米的報告文學《偉哉,滇緬公路》等等,都曾形成一波又一波各民族女作家作品沖擊波,或榮獲全國駿馬獎,或榮獲邊疆文學獎,或被選刊轉載等。夏天敏的《好大一對羊》是云南第一個榮獲魯迅文學獎中篇小說獎的。這之前他在《邊疆文學》發(fā)表的中篇小說《隨水而去》由刊物主編親自寫評論推薦《作品與爭鳴》作為優(yōu)秀小說頭條發(fā)表,他發(fā)表在我刊的中篇小說《牌坊村》推薦到《中篇小說選刊》轉載,引起好評,他獲過的4屆“邊疆文學獎”成為他榮獲魯獎的序曲。還有從本刊發(fā)表中篇小說《鶴舞高原》特招入伍的劉廣雄,成為影響廣泛的軍旅作家。又如劉建華發(fā)表在我刊的中篇小說《艱澀的口香糖》不僅被《小說選刊》及時轉載,還被改編拍攝成電影,受到好評。
這里有兩個小故事,來自我表揚我們這一代辦刊人為推出優(yōu)秀的文學人才,發(fā)表好作品的良苦用心。
于堅已是當今詩壇的名家,當年他在一家工廠當鍛工,鐵錘鍛造工業(yè)用具,心靈卻活躍著繆斯女神的美好形象。上世紀70年代末他考進云南大學中文系時,已有一本厚厚的手寫詩集,同學們看后驚嘆其詩才,據說他也投稿卻很難發(fā)表。同學們便把他的那些詩抄下來傳閱,也就有了個于堅的手抄本不徑而走,有一天他的手抄本,被一個在“文革”后期招到省文化局創(chuàng)作班的知青學員廖婉霞拿到我們編輯部,我翻了幾頁,禁不住贊嘆,真有好詩呀。廖婉霞說就是難以發(fā)表。我當即叫她抄下三首,送給李鑒堯審閱,他看后批示立即發(fā)表。于堅今天已是聞名國內外的大詩人了,但他卻一直記著這件事,經常在詩人中說起。普米族是被顧彼德稱為沒有希望的民族。上世紀90年代初,編輯部分管詩歌的負責人,在如山的手寫稿堆中,翻閱那些自由來稿。當他翻到一份詩稿,映入眼簾的署名魯若迪基,引起他特別的注意,一看是一位普米族業(yè)余作者,便立即閱讀下去,他是這樣寫母愛的:“恬靜的山寨/母親開始呼喚/晚歸的孩子//那聲音/在我眼里/漸漸長高/最終支撐起/那一黑色天幕”。他從這首詩中,看到了一個普米族詩人的即將出現(xiàn),也看到了一個民族的希望。他破例未經過三審就直接發(fā)表其中的兩首詩。以后魯若投給刊物的詩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好,他的那組《金沙江》詩由編輯部直接推薦給中國作協(xié)駿馬獎評獎辦公室并獲獎。他發(fā)表在“世紀力作”欄目的組詩《云南的天空》被《詩刊》的刊中刊“詩選刊”轉載,說魯若是從《邊疆文學》走進詩壇的,我想也是事實。1985年當潘靈還是一名學生時,他的處女作《七月的山村》就發(fā)表在當時頗有影響的省級文學刊物《大西南文學》上,我想他所受到的鼓舞也是不言而喻的。今天當他已是發(fā)表自己處女作刊物的總編輯,又是省作協(xié)的副主席,從寫小詩到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榮獲全國“駿馬獎”,他從《邊疆文學》起步,是真正與改革開放同行的一名作家,與《邊疆文學》共命運的辦刊人,他的故事一定很多,但已不是這篇文章可承載的了。
時代潮流浩浩蕩蕩,《邊疆文學》40年砥礪奮進,改革開放中前行,仍未有窮期。作為一個刊物的老編輯,和她共過命運,和她一路同行,那種生死與共,歡樂榮辱,銘刻在心。今天看到她仍堅守著“邊疆作家高地民族文學家園”的辦刊理念,看到新一代辦刊人的時代貢獻,我充滿了感激,也感到欣慰。到下個40年后的《邊疆文學》就該100余歲了,我雖然無緣看到100年后的《邊疆文學》,但我堅信,有一代代辦刊人的堅守和砥礪奮進,《邊疆文學》決不會消失,一定會越辦越好,一定會更加發(fā)展繁榮。這也是《邊疆文學》一個老編輯的殷切希望和衷心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