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權(quán)
紅河舞神
張永權(quán)
我和苗族舞蹈藝術(shù)家王佳敏相識,是在她擔任團長的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歌舞團,建團60周年的慶典上。一身苗家女兒盛裝的她,就像一片彩云飄到臺上,又像一個女神降臨在我們面前,她充滿詩意的致詞,就像她的舞姿一樣優(yōu)美。她為前輩們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下,長年堅持送歌舞下山寨礦山、邊防哨所,被譽為“紅河輕騎、文化使者”,與內(nèi)蒙古的“烏蘭牧騎”媲美而驕傲,也為今天的紅河白鷴鳥飲譽全國舞蹈界的孔雀獎、山花獎、荷花獎驚艷神州、飛出國門、揚名五洲四海而自豪。而她個人也因?qū)γ褡甯栉璧姆睒s發(fā)展的貢獻,擁有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舞協(xié)理事、云南舞協(xié)副主席等榮譽。今天的王佳敏們在一個又一個的光環(huán)面前,仍弘揚著前輩藝術(shù)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堅持到基層為各族人民演出,邊遠山寨的群眾看了他們精彩的表演,更是把他們譽為從天上降臨的舞神歌仙。
我對她說,那你就是他們中最出色的一位舞蹈之神了。從她淺淺的笑窩中流出一絲謙虛:“不,我最多只是一名合格的舞者,是紅河畔哀牢山的哈尼族、彝族、苗族、傣族的舞神,把我召喚到舞者的行列的?!?/p>
和王佳敏說起舞蹈藝術(shù),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靈性,從她眼神中流淌出的激情,讓她手舞足蹈起來,真像苗家民歌唱的那樣:蘆笙吹起來,腳板癢起來,腰身動起來,舞蹈跳起來。那種眼神總能讓人感受到,她血液中流淌著的是一個民族的舞魂。從她的一招一式,仿佛呈現(xiàn)了這位視舞蹈藝術(shù)為生命的藝術(shù)家,一步一個腳印不斷攀登舞蹈藝術(shù)高峰的歷程。
出生在紅河畔的苗家女兒,一個能歌善舞民族的藝術(shù)基因,使她從小對民族歌舞有一種天生的靈性,才五六歲的她看了彝族的那些阿姨阿姐拿起煙盒跳舞,回到家里就把那些竹篾盒分開,不用教就跟著她們的姿勢,一板一拍地跳起了煙盒舞。那種氣質(zhì)、那種投入、那種韻味,傾倒了旁邊圍觀的大人,都說她是被舞神附了身的精靈。但在那個年代,她沒有條件從小就進專門的舞蹈院校,去接受培養(yǎng)。但她卻不放過任何機會,展現(xiàn)自己的藝術(shù)才華。從初中到高中,她就在學校的宣傳隊演話劇、唱樣板戲、跳舞。1975年她高中畢業(yè),下鄉(xiāng)在一個彝族村寨當知青,她說彝族的許多民間舞蹈,在那時就給了她深刻的印象。不久,紅河州歌舞團要招演員,她以試一試的心情去報考,想不到她一曲《毛主席走遍祖國大地》的獨唱,一段詩歌朗誦和自編的舞蹈動作,加上苗條的身材、輕靈的舞步,征服了所有的考官,破例錄取了已進入18歲的王佳敏。
由于她沒有經(jīng)過專門的舞蹈訓練,開始她被分到話劇隊,但她卻無時無刻都感受到舞蹈之神的召喚,自我加壓,從頭開始練功,壓腿下腰,各種基本的形體訓練使她成為一個合格的舞者。她終于成了一名舞蹈演員,她的舞蹈形象印在邊寨百姓的心上,也屹立在國內(nèi)外的重要舞臺上。而王佳敏并不滿足于觀眾的掌聲和領(lǐng)導同行的贊揚。她到中央民族學院進修后,就以云南的高原情懷,紅河哀牢的山河氣概,立下大志,要從舞者轉(zhuǎn)身為創(chuàng)作、編導,讓紅河歌舞驚艷四海。
她自編自導自演的處女作雙人舞《山火》,一上演就獲得成功。紅河奕車人的愛情生活給了她靈感,舞中所展現(xiàn)的他們敢愛敢恨,情愛如火,可燒紅大山,可情動山河的真情厚愛,從女主角那一掛烏絲瀑布傾瀉而來,從男主角那有力的筋腱中崩跳出來,從他們那情愛如火的肢體語言中流淌出來。
處女作的成功使她信心大增,沿著民族歌舞傳承出新創(chuàng)作的思路,她編導或主創(chuàng)的《看看》《咬手戀》《紅河跳月》《我家紅河》《踩云彩》《白鷴鳥與棕扇》《樂作神韻》《梯田神韻》等一大批歌舞醉倒中外舞壇。其中《我家紅河》作為云南唯一的一臺新中國建國60周年獻禮節(jié)目到北京上演,《踩云彩》在全國舞蹈比賽、全國電視舞蹈大賽、中國舞蹈“荷花獎”中都先后榮獲銅獎。她的這些作品以鮮明的民族文化特色和濃郁的詩意,顯現(xiàn)出不菲的藝術(shù)價值?!恫仍撇省肥撬诩t河哀牢大山中生活時,從清晨山下涌動著朦朧詩般的云彩獲得的靈感,然后融入彝族民間舞蹈《踩蕎》那種顫顫悠悠的舞語神韻創(chuàng)作的。作品呈現(xiàn)出時而人在云上走,時而云托人飄飛,人和云彩相融一體,“人是云中花”“云在身邊繞”“撩云做披紗”“踏著彩云出”“手牽云龍歸”的境界,如詩如畫,飄飄欲仙,一群舞者倒化成了真正的舞仙。于是,紅河舞神舞遍了全世界三十多個國家,證明了中國民族歌舞在世界的感召力。2010年6月他們隨溫家寶總理為慶賀中緬交60周年,出訪緬甸演出大獲成功,事后溫總理握著王佳敏的手說:“你們?yōu)樽鎳鵂幜斯??!笔啄晁麄冞€受重托,為胡錦濤主席宴請金正日委員長時演出,金正日的微笑,見證了紅河畔的舞神們獲得了有歌舞之國盛譽的元首的肯定。今年春她又受文化部重托,帶著紅河歌舞,隨習近平主席到俄羅斯演出,大獲成功,為國爭了光。
我問王佳敏,為什么你的舞蹈作品大都有優(yōu)美的詩歌意境?她笑了笑說:“我和繆斯女神有緣?!彼嬖V我從小喜歡詩歌,讀過許多古今中外的詩歌作品。她還給我背誦了白居易的長詩《琵琶行》,還特別說“猶抱琵琶半遮面”“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藝術(shù)辯證法,給了她創(chuàng)作舞蹈的許多啟發(fā)。
作為紅河州歌舞團團長的王佳敏,在管理上是非常嚴格的,甚至還帶有點準軍事化的味道。但她要求演員做到的,她一點也不特殊,而是自己首先做好。她嚴格要求舞蹈演員的基本功訓練,她雖然已是50開外的女人了,又是領(lǐng)導、編導,仍和大家一樣天天練功,甚至還在自己家中騰出一個房間裝上把桿,作為練功房練功。為了把歌舞團老一輩藝術(shù)家的優(yōu)良作風和當年“紅河輕騎”下鄉(xiāng)演出,為基層群眾服務(wù)的傳統(tǒng)發(fā)揚光大,凡有新演員進團,王佳敏就親自給他們上傳統(tǒng)課,甚至把他們帶到當年為下鄉(xiāng)演出獻出生命的高美瓊、周敬宜、韓全國的墳塋旁,寄托哀思,繼承發(fā)揚光榮傳統(tǒng)。今天當王佳敏給我講起他們,眼中便不禁閃出淚光。她說,紅河歌舞人永遠不會忘記1975年6月8日那個風雨的日子。那天歌舞團的一支小分隊,為了讓邊遠山寨的群眾看到他們新排出的一組歌舞節(jié)目,頭天晚上他們在綠春縣??坠鐬槿罕娧莩龅缴钜?,6月8日清晨他們不顧疲勞,又冒著風雨,背起行李、道具向另一個邊遠山寨進發(fā)。他們來到納卡河邊, 簡易的鐵索橋在風雨中飄搖著,但一個個都毫無懼色,經(jīng)常下鄉(xiāng)演出的他們,過鐵索橋,坐獨木舟可說是家常便飯了。剛新婚7天的舞蹈演周敬宜,有金嗓子美譽的獨唱演員高美瓊先后踏上了風浪中的鐵索橋。才17歲的演奏員韓全國本來已經(jīng)安抵對岸,他為了替其他同志背道具樂器又返了回來。誰知被多日暴雨沖擊的鐵索橋,在風浪中突然轟然塌垮,正在過橋的6位同志瞬間被激流吞沒。經(jīng)沿岸哈尼群眾的奮力搶救,有三位同志脫險,但周敬宜、高美瓊、韓全國卻獻出了他們年輕的生命。
王佳敏說,歌舞團的前輩,在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精神指引下,堅持文藝為人民服務(wù)的方向,凡是有村寨有群眾的地方,都有紅河歌舞人的演出。有個苗族村寨山高路險,先輩們背著防匪特的槍彈和行李道具,跋山涉水幾天幾夜,把歌舞送了上去。一位苗族老大爺看了演出后說,是這個村子的人,有史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歌仙舞神。今天條件好了,邊寨的群眾的文化生活也有了改善。但一些邊遠山區(qū)的群眾,還是很難看到他們的演出。為了弘揚紅河輕騎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紅河州歌舞團的新一代藝術(shù)家,也常以小而輕的分隊形式,深入到不通公路的山寨演出,做到了每年下鄉(xiāng)演出都在60場以上。他們在綠春的一個云霧山中為10幾個哈尼人演出后,一個白發(fā)老爹拉著她的手說,當年的“紅河輕騎”又回來了。她聽著這句話感到格外的溫暖和幸福。紅河輕騎的傳統(tǒng),從延河流出,源遠流長,在紅河的歌舞人中,必將一代代傳承永遠。
王佳敏他們被山寨百姓喻為舞神歌仙,王佳敏卻認為真正的舞神卻是那些傳承著各民族民間歌舞的少數(shù)民族民間藝人。她每次下鄉(xiāng)都能從他們那兒學到許多新的舞蹈語匯。在她的心靈中,生活中有一個讓她永遠敬畏的歌舞神靈。她說著說著,又手舞足蹈起來,把哈尼族、彝族的“樂作”歌舞原汁原味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她告訴我,這是當年她和田豐先生,深入到紅河的江外的山山水水采風,得到的藝術(shù)素材。為慶祝紅河州歌舞團的60周年盛典,由她主創(chuàng)的大型歌舞詩《樂作神韻》和近作《梯田人神韻》,以史詩般的構(gòu)架和以春夏秋冬哈尼族的生產(chǎn)、生活、文化娛樂為主線,在抒情詩的氛圍中,非常生活化地呈現(xiàn)了紅河哈尼族悠久而深厚的梯田生態(tài)文化、樂作歌舞文化、婚戀民俗文化以及豐厚的民族歷史文化,又用樂作的歌舞形式融入高雅的芭蕾、時尚的街舞等舞蹈元素,熱情謳歌了紅河哈尼人民的民族精神,是一部具有哀牢大山品和云南高原情懷的大氣之作。作品的成功演出,正是王佳敏們把藝術(shù)的深根扎在紅河哀牢這片歌舞的熱土上的結(jié)果。也是她綜合文化素質(zhì)的必然反映。王佳敏說,她在民族歌舞上的每一次成功,首先要感謝的,就是生活中的舞神。她的實踐,見證了生活是藝術(shù)的唯一源泉的這一真理。
王佳敏說著,眼睛閃爍著激動的光。
望著王佳敏明亮而智慧的雙眼,似乎她又靈動了起來,那樣優(yōu)美,飄飄欲仙,一位舞神就在我的身邊,我被美包圍著,除了“舞神”,似乎再也找不到更恰當?shù)脑~匯來寫她。
(作者系云南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顧問)
楊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