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霞

2018年5月12日，董卿主持的《朗讀者》第二季在央視播出。有個關于器官捐贈的主題，在齊誦環(huán)節(jié)，有位名叫段紹平的特殊嘉賓，她兒子張森沿既是器官移植的受捐者，也是捐贈者。他們的故事令熒屏內外的觀眾幾度落淚。

受捐角膜讓兒子重見光明

2017年3月29日清晨，春雨悄然降臨大地。在四川省人民醫(yī)院的ICU病房門外，段紹平緊緊依偎著丈夫，全身篩糠似的抖個不停。就在幾分鐘前，醫(yī)生告訴他們，兒子張森沿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

段紹平站起身，想摸出一張紙巾來擦拭淚水，指尖碰到一個塑料小瓶，這是兒子的眼藥水。段紹平的手，像被電擊那般猛地彈了回來。她跌坐回長椅上，看著眼前匆匆過往的人群，苦思良久，終于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家住四川省南充市營山縣的段紹平與丈夫張釗，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恩愛夫妻。2001年9月28日，兒子張森沿出生，又為小家增添了不少歡樂。

2011年，10歲的張森沿在學校誤傷了眼睛。情況緊急，段紹平立刻帶兒子到幾百里之外的省醫(yī)院急救。由于救治及時，兒子那腫成包子一樣的眼睛恢復了正常。出院時，醫(yī)生再三叮囑不能刺激左眼。

兩個月后，張森沿的眼疾復發(fā)，原本又黑又亮的眼珠子，逐漸蒙了一層淺灰色的陰翳。這次，省醫(yī)院的醫(yī)生也束手無策。換角膜是唯一的治療方案。

沒有經歷過器官移植等待的人，永遠無法體味那種絕望與焦灼。那些年，段紹平不知是怎樣熬過來的，每一天都充滿期待，卻又總是失望。相較段紹平的不安，張森沿則是個十足的樂天派。他像一只快樂的小鳥，在媽媽身邊飛來飛去，還會把學校發(fā)生的事情分享給媽媽。張森沿并沒有因為左眼失明而影響到生活，他仍然乖巧活潑，富有愛心。有兒子相伴，段紹平不再焦慮角膜移植的事情。她想，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隨緣就好。

上天在2016年3月眷顧了這個家庭。這一年，15歲的張森沿正在忙著中考，省城的醫(yī)院傳來消息說找到了合適的角膜。接到消息，母子倆連夜趕到成都，次日凌晨就接受了角膜移植手術。

手術很成功，當拆開紗布時，張森沿一把抱住媽媽興奮地喊道：“媽，我能看見啦！”那一刻，段紹平百感交集。他們聽說捐贈者是個11歲的孩子，遭遇了車禍。同樣是母親，段紹平能想象逝者母親是怎樣一種肝腸寸斷！她多想找到捐贈家庭，向他們道一聲謝，感謝他們無私奉獻。無奈器官捐贈實行雙盲政策，雙方都無法知道對方的身份信息，段紹平只好將這段未說出口的感謝埋藏在心底。

兒子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

來之不易的光明，讓張森沿格外珍惜。醫(yī)院開的抗排斥眼藥水，他隨時放書包里按時點滴。遇到強光或是沙塵，他會條件反射地護住左眼。他還在日記中寫道：“素昧平生的弟弟，因為一張薄薄的角膜，從此與我有了生死相依的緣分，生命充滿了不可思議的奇妙?！?/p>

2017年3月14日下午，段紹平無意間發(fā)現(xiàn)兒子體溫偏高，便上診所開了些感冒藥。接下來的兩天，張森沿反復高燒，伴有嘔吐、四肢乏力。段紹平帶兒子到南充市中心醫(yī)院看急診，做了相關檢查后，被初步診斷為重癥肌無力，住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3月18日下午，張森沿轉到四川省人民醫(yī)院，會診得出結論：孩子是不明原因造成的顱內感染。

段紹平不知道“顱內感染”是什么病，她只知道，兒子除了那次眼睛外傷，身體健康著呢。她焦急地追問：“醫(yī)生，孩子究竟患有什么?。繛槭裁春煤玫娜?，突然就病成這樣了？”一邊是各種檢查與排查，另一邊醫(yī)生在全力搶救，可張森沿的病情卻日趨嚴重，醫(yī)生也束手無策。

轉到省醫(yī)院的第二天，張森沿就已經進入淺昏迷狀態(tài)，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段紹平跪在丈夫跟前痛哭流涕：“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兒子。”丈夫張釗扶起段紹平，安慰道：“不是你的錯，別亂想?！眱鹤右恢弊≡贗CU病房，夫妻倆只能輪流探視。

各種檢查結果出來，均未發(fā)現(xiàn)張森沿的具體病因，病情卻很不樂觀，醫(yī)生委婉地建議放棄治療。

2017年3月29日這天清晨，段紹平到ICU探視兒子。剛走到病床前，兒子就微微睜開若有所求的雙眼，口中卻無法說話。段紹平看見兒子費勁兒地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她明白了，兒子要他的眼藥水，這是他的特殊“功課”，好好保護來之不易的光明。段紹平咬緊嘴唇，從衣兜里掏出眼藥水滴進兒子左眼，好似一滴黃連汁滴在她心里。

兒子渾身插滿各色塑料管子，氣若游絲。段紹平明白，孩子快不行了。但她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兒子能活下來，哪怕成為植物人也行，起碼活在自己身邊，每天睜眼能看見他，能撫摸到他。

從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不久，護士急忙通知段紹平，說張森沿的心臟已經停止跳動。接到消息后，段紹平感到一陣眩暈，她知道，兒子真的走了，離開了溫暖的家，離開了愛他的爸爸媽媽。

幸運的是，經奮力搶救，這一次暫時挽留住了張森沿的生命。醫(yī)生說孩子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要做好思想準備。

段紹平同丈夫守在ICU病房門外，她呆坐在長椅上，手中捏著兒子的眼藥水，喃喃地對丈夫說：“別再折騰娃了，大家已經盡力了，我們還有一種辦法可以留住兒子。”

丈夫張釗似乎心有感應，明白妻子想表達的意思，他一下子彈跳起來：“不行，就算我同意，家里老人也不會同意，張家就這么一個兒子……”話沒說完已經泣不成聲。

段紹平把眼藥水放在手心，顫聲對丈夫說：“我相信，森娃也會贊同這個決定。他一直很愛護左眼，他知道這只眼睛不屬于他一個人，如果當初沒有素不相識的弟弟幫助……”樸實的農村漢子無可辯駁，默認了妻子的決定。

無心之舉讓生命生生不息

當醫(yī)生聽到段紹平的請求時很是詫異。醫(yī)院經歷過太多勸捐受阻事件，無法相信孩子家屬在如此悲痛的時刻，還能談器官捐獻。在場醫(yī)護人員的眼中，陡然升起了敬佩之光。

2017年4月2日上午，張森沿的生命體征完全消失，被宣布死亡。隨后，器官獲取手術在緊鑼密鼓進行中。十多個小時后，從他身上獲取的兩個腎臟和一個肝臟，換來了至少三個人的重生，換取了至少三個家庭的幸福。聽到醫(yī)生宣布手術很成功時，段紹平夫婦流下欣慰又悲痛的淚水。

張森沿器官捐贈的消息不翼而飛，當段紹平夫婦回到老家營山縣時，村里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這對父母好狠心，兒子死了不留個全尸，還用器官來賣錢。面對流言蜚語，段紹平不想解釋，傳播流言的人沒有經歷過等待移植的絕望與焦灼，也沒有經歷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她最懂兒子，兒子很善良，一定會支持媽媽的決定。

那段時間，全家人沉浸在無盡的思念與痛苦之中。2017年6月，段紹平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是四川省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邀請她前往北京，參加一個器官受捐康復者的運動會。

6月11日，段紹平來到北京的運動會現(xiàn)場?？吹侥且粡垙埳鷻C勃勃的面容，她深感震驚，很難相信他們都是曾經命懸一線的重癥病人。有名接受過腎臟移植的運動員，在參加短跑比賽。當他從身邊一閃而過時，段紹平仿佛看到跑步者的后腰上，搏動著兒子那充滿愛與青春的腎臟。

參加完運動會，段紹平逐漸從悲痛中走了出來。她知道，兒子的身體器官與家人同在這個世界上，散發(fā)著青春與活力。隨著日后多次參加省紅十字會的活動，她開始了解器官捐贈現(xiàn)狀。原來，中國受傳統(tǒng)觀念“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的束縛，主動捐贈的情況少之又少。此時，全國有上百萬患者在苦苦等待，接受捐贈。

由受捐者到捐贈者，段紹平體味過等待的漫長，經歷過喪子之痛，感受過兒子換一種方式重生。特殊身份驅使著她希望為器官捐贈事業(yè)貢獻一份力量。隨后，段紹平主動與紅十字會聯(lián)系，參加各種宣傳活動。2018年3月18日，前往央視錄制《朗讀者》節(jié)目；3月27日，參加人體器官捐獻者的緬懷活動。只要有邀請，段紹平從不推辭，因為她深信，具有雙重身份的兒子在大愛事業(yè)中召喚著親愛的媽媽。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