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希單增
西藏西邊牧主,當?shù)厝朔Q之為邊巴的領主對著管家奇怪的眼神說:“有人告訴我,共產黨解放軍對今后的西藏,要進行民主改革。農奴要分得領主們的土地、牛羊、房屋和財產。農奴要獲得人身自由,要讓他們自己主宰自己!”
管家冷笑起來說:“扯淡,真是扯淡,領主的世界怎么會變呢?說大話就像放屁,不值一分錢!”
邊巴領主好像輕松了許多,突然冷笑起來:“難道不會嗎?難道你沒有聽說魔鬼能變成神嗎?”
心冷而失望的邊巴領主本來是想把自己聽來的話當成失望的悲哀,給管家說說而已。可是管家的勇氣那么足,共產黨解放軍的話算得了什么!
聽到這些話的放牧牛羊的傭人阿桑正在樓下不遠處抱柴草,他的心不自主地跳了幾下。
邊巴領主發(fā)現(xiàn)了他,但沒有訓斥他。樓下附近還有兩個女傭人也在做事,她們好像沒有去注意領主說的話。邊巴領主招招手讓阿桑過來:“剛才我說的話,你聽到了?你是怎么想的?”
阿桑放下柴草說:“老爺,這是不可能的。全是騙人的話,瘋話、醉酒人說的話。共產黨解放軍有什么理由看得起農奴?農奴給他們帶來什么好處?有什么利益讓他們高看農奴?不可信!”
管家說:“沒想到你還是一個守本分的傭人!”
邊巴領主上樓去了,管家擺擺手讓阿桑去干自己該干的事。
阿桑把柴草抱到馬廄里后來到院子外的土路上。他在想邊巴領主今天失態(tài)的樣子,難道世界真的要變嗎?!阿桑想起父親在世時,曾經說過的一些話:“世界是土造的巨大盆子,這個盆子就像寺廟大門旁墻上畫的地獄人間經歷圖,每六十年旋轉一次,一旦世界旋轉起來,人間就會更換朝代,更換皇帝,更換神王,更換活佛。可惜,到了那個時候,窮人還是窮人,富人還是富人!”阿桑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也許吧,共產黨解放軍為改朝換代而來,如果真像他們說的,明天的世界,未來的世界,還是值得期盼的?!?/p>
海拔四千米以上,一望無際的高原草場,雖然平整而廣闊,但還是有不少起伏的小坡。在遠處,可看到陽光下閃閃刺眼的雪山以及峰頂,讓人捉摸不透。一條綠油油的小河,讓人覺得那是一條路,可直接到達雪山腳下。十七歲喜歡探險的阿桑,穿著單層皮底便靴,把河岸變成一條路小跑,以不達目的死不休的精神,用了半天多的時間,跑完近五十里的路程,來到雪山跟前。雪山真是太奇妙了,全是凍冰形成的山和崖,全是大塊大塊堆積的冰。綠油油的河水在此變成了淺淺的流水,那么形成的河水是一個很奇特的派生?阿桑想,如果河水轉回來爬上坡,凍結成冰,河流當然就會消失,那么歷史又該如何書寫呢?會有這樣的潮流嗎?
阿桑是個中等個子,人比較瘦,樣子還比較耐看,穿著普通的氆氌衣褲。阿桑從農區(qū)被轉賣到邊巴領主家里,已有兩年的時間了。他背著一個雙肩包。一側口袋里,有一只探著頭坐在里面的小貓。身后是一條還沒有成熟的小藏獒,無精打采地跟著他。阿桑雙肩包的另一側口袋里,裝有短小的擲石古朵鞭子,還有一個能挖土的小鐵鏟。
太陽,草壩子,這里到處是一叢叢一片片褐色的帶有刺的和不帶刺的灌木叢。天上有飛鷹,遠處有野驢、野羊以及慢跑的獨狼。
阿桑的腰帶上拴有火鐮、小刀,有拴孔的小勺。小袋里有引火棉。雙肩包里有銅制的小鍋、小碗,有糌粑粉、小塊酥油、鹽、小塊茶葉,一個帽子,一件遮風雨的皮衣,一雙用皮子做得像草鞋一樣的鞋子。還有其他一些東西,比如針線之類。阿桑走到哪里,睡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他的家背在他身上。幾年前父親為領主支勞役差去有森林的地方拉木料時不幸失足,從懸崖上滾下來摔死。母親在第二年的一場重感冒后也去世了。姐姐在遠方一家領主的管家家里當傭人,管家對姐姐還算過得去。
阿桑本來在半農半牧區(qū)生活,父母雙亡后,村長把阿桑拉到牧區(qū),用賣的方式從牧區(qū)領主邊巴手里獲得兩只病弱的綿羊,于是十五歲的阿桑變成了邊巴領主的放牧牛羊的小傭人。領主邊巴有好幾處牧場,眼前的六十多頭牦牛和兩百多只綿羊是為食用而留在附近的,這點邊巴領主還是高興的。所以,夏天阿桑的住宿是不固定的,冬天有一間有墻有頂?shù)男∥?,里面有一個用泥塊壘的床和一個土灶。當然,對有奶的牛羊,自然有其他用人來擠奶,這是把牛羊趕回來后在附近牛羊圈里圈起來之后要做的事。
兩只病弱的老綿羊只能頂一塊有先知頭像的藏銀圓,四個藏銀圓才能頂一個有袁世凱頭像的大洋。阿桑常常感到自己命價的低賤,如果有人殺了自己,向邊巴領主賠償兩只病老的綿羊就可以了。有傭人給他起了一個外號,病綿羊。經過一段時間后,阿桑想開了。自己做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命運就是只能做傭人。管家常說的人分三等九級,自己屬三等九級下的三等,還不如一只領主家的貓狗。日子就這樣過吧,什么時候死,就算結束了自己的人生。
邊巴領主請來了一個算命的先生,在客廳里,女傭人給算命神漢或者叫先生倒了一碗酥油茶。神漢喝幾口酥油茶后說:“對共產黨解放軍,領主們應當表現(xiàn)聰明,應當向共產黨解放軍表示服軟。以便取得更大信任之后掌控世界。到那個時候,共產黨解放軍就會被孤立。一旦天變下來,就可以一硬到底。還有幾年的時間,首先要做好自己的準備?!鄙駶h的樣子像一只不安分的猴子,他緊盯著被審視的邊巴領主的臉,他想從臉上看出邊巴領主滿足欲望后的自私,想看出他將來或許失敗后絕望的孤寂與可憐的樣子!
這個神漢,原本是噶廈政府邊巴宗的一個辦事員。五年前宗本退休后,他變成了游走四方的神漢,他的算命,基本上是事先想到的和臨時想到的話作為一個說法??傊?,他要讓被算命人的心里處在慌亂的狀態(tài)。
1953年的西藏社會仍然保持著農奴制度,噶廈政府和它設置的各地宗政府,仍然在實行原有的封建農奴制度。因此,人分三等九級的西藏,仍然頑強地與新的潮流進行著對抗。
暗中組織反對共產黨和反解放軍的力量,是噶廈政府早已確定的目標,噶廈政府幾次派人來與邊巴領主聯(lián)系。噶廈政府要求各地的領主做好偽裝,取得共產黨和解放軍的信任,然后組織一百到二百人,或者一千人的領主自己的武裝。對外要聲稱保護當?shù)匕傩盏睦?。幾年后,噶廈政府會派人把美國人在西藏邊境空投的武器彈藥,分發(fā)給準備起事的各家領主。到了那個時候,西藏就會形成一千三百年前奴隸起義的那種狀態(tài):一鳥騰飛,百鳥從影,不砍領主砍解放軍的頭。神的世界,菩薩式的領主世界就會呈現(xiàn)在眼前?,F(xiàn)在的任務是,裝成積極分子,擁護共產黨和解放軍的各種口號,把農奴信任解放軍共產黨的力量,轉移到領主身上。邊巴領主算是做得不錯的一個,總算領取到解放軍每月給五十多大洋補貼的愛國主義地區(qū)副主任級別的工資。
幾面大山立在邊巴宗的西側,大山前面是一片慢坡,慢坡下面不遠處是解放軍自己新建的兵站。一個院子,幾排土木結構的平房,院子兩角有遠視碉堡,戰(zhàn)時可架設機關槍。三十多名解放軍和康巴籍的指導員項秋住在兵站里。據(jù)說不久后邊巴鎮(zhèn)有軍代表來工作。
邊巴鎮(zhèn)的東角,有邊巴領主的二層樓房,二層上有十幾間住房,凡是需要布置的房間都做了布置,豪華富有,氣派大方,很有講究。樓房前是有圍墻的大院子,樓房兩側是牲畜圈,還有多個矮小的傭人房間,其中一個是阿桑的,他的房間最靠外。
阿桑又放牧出來了,他站在綠油油河水流動的河邊,好像又看到大山冰崖慢慢融化成水的情景。他選擇了一片有許多草原鼠洞的地方,把牛羊趕到有褐色矮小灌木的半坡上。他看看太陽,天空有云,天氣不錯。他吹起一聲口哨,讓哨音傳到遠方。他把雙肩包取下來放在地上。一側口袋里的小貓自動走了出來。阿桑跟小貓的關系特別鐵,因為阿桑是它唯一的救命人和養(yǎng)育人。小貓名叫“死仔”,藏語叫夕除,小貓出生三個月時,它在邊巴領主的廚房灶臺附近轉悠,廚師在把燒開的半鍋水端起來,突然從頭頂?shù)奶齑翱陲w下來一只小鳥撲到他的臉上,廚師緊張失手,鍋里的少量開水潑到了小貓身上,小貓被燙得慘叫。這時邊巴領主走進廚房,見此情景,覺得小貓必死無疑,抓起慘叫的小貓,走到門外扔到院子里。此后,有傭人把小貓扔到院子外一側有垃圾堆的地方,其意是喂老鷹或者喂烏鴉,或者喂野狗。
小貓慘叫不停,阿桑走近垃圾堆去看,發(fā)現(xiàn)一只小貓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瑟瑟發(fā)抖。阿桑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有幾處傷痕是脫毛后的紅肉皮,慘不忍睹。阿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得可憐,把傷身的小貓抱起來,走回自家的小土房。
阿桑想起父親在世時用過的消毒傷口的辦法,他抓了一小點食鹽放在碗里,加上一點水融化,然后用小塊羊毛蘸上鹽水,涂在小貓的傷口上。小貓痛得要跑,阿桑抓住并摁下來,直到完全涂上鹽水,然后抱著小貓來到野外有雜樹和深草的地方,找到一窩像碎齒狀的葉子,放進嘴里嚼細后抹在小貓的傷口上。阿桑覺得可以放心的時候,發(fā)誓說:“藏開加”,你的一生,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藏開加在藏語里是說一百人以上踩過的橋。其意思是堅韌不拔,堅持到底!
廚師知道阿桑救小貓后,偷偷送來幾塊肉干,幾塊奶餅,一個裝滿牛奶的小皮口袋,還有一點酥油和一袋細糌粑。一個女傭人把情況報告給了邊巴領主,邊巴領主說:“能救活那個死貓,就算他有本事!”邊巴領主三十多歲,中等個子,人的樣子沒啥毛病,有兩個女人,有兩個女兒。他發(fā)愁的是女人不生男孩子,繼承家業(yè)有可能斷后。邊巴領主的大女兒十五歲,她喜歡阿桑,常常去接觸阿桑。邊巴請了一位私塾先生,專門給兩個女兒教藏文,兩個女兒有能力看藏文書籍和藏文信件。
消了幾次毒,抹了幾次藥,三個月后,小貓長大了,傷口脫皮了,長出了一些細毛,又過了一個月小貓身上全是長好的毛了。往下小貓如何喂,阿桑想到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每天一次,有時兩天一次。
牧場上,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到處都是草原鼠的洞,這些洞常??梢钥吹讲菰罅⒛_觀望外部世界,目光有遠有近,一驚動就會躲進洞里。草原鼠吃的全是草,不吃蟲也不吃肉,跟吃肉吃雜食的家鼠不一樣,身披黃色皮毛,看上去還可愛。草原鼠是破壞放牧草場主要的勁敵,草原鷹和草原雕,是專門吃草原鼠的獵手。
貓仔關注著幾個草原鼠的小洞,有的洞口吸引它停留一下,阿桑根據(jù)貓的動向,用小鏟挖土填好洞口。不一會兒,方圓十多步的十多個小洞口都填上了土,只留下兩個洞口。阿桑采來幾把枯枝爛葉還有干草,選擇一個洞口,打燃火鐮,把柴草燒成煙,用帽葉扇火,向洞里放煙,等待另一個洞口出煙,如果另一個洞口不出煙,就再選擇一個新洞口,直到出煙為止。不一會兒,被煙悶在洞里的草原鼠就從冒煙的洞口里跑出來,這時等在洞口的貓仔一下子把草原鼠抓住。冒煙洞口有時跑出來三四個草原鼠,那么阿桑帶來的狼仔,藏語翻譯過來叫江除,也就是他養(yǎng)的藏獒,就會捉住其他草原鼠吃掉。
說起江除,也就是狼仔,它并不是狼仔,而是一只藏獒小狗變來的。一位獵人曾遇到一只養(yǎng)小狼的大母狼,沒獵住大母狼,但是狼窩里有一只出生二十多天的小狼,獵人一生氣,把小狼扔到懸崖下摔死了。母狼悲痛下到處去找小狼,發(fā)現(xiàn)一牧人家的藏獒母狗剛生下不久的五六只小狗,母狼叼了一只小狗回山上養(yǎng)起來,十多天后,母狼碰到向它擲古朵鞭子打石頭的阿桑,母狼跑走后,阿桑把這只當作狼仔抱回家養(yǎng)起來,此狼仔長大后阿桑發(fā)現(xiàn)這不是一只狼,而是一只藏獒。從此,阿桑保護著貓仔和狼仔,他走哪里就帶它們到哪里。
一天或兩天吃一只或兩只草原鼠是貓仔樂意跟著阿桑的主要原因,狼仔也是。狼仔和貓仔的關系融洽,它們常常會坐在一起,打鬧時也不會傷害對方。知道阿桑這個情況的牧人們,都說阿桑是有神力的男孩子!
除了喂貓仔和狼仔外,阿桑還有一個自己規(guī)定的訓練任務,這就是在三十米開外,有時是五十步開外,立起一個大的干牛糞餅,然后對著它擲打短小的拋石古朵鞭子,一般來說,十個石子有五六個打在干牛糞餅上。當然,他已經練了一年多了,命中率已達到十有八九,有時是十打十中。有了這種本事,他放牧的牛和羊,跑不出百步外,一石頭下來,牛羊就會歸隊。有時山上會出現(xiàn)狼、豺、狐貍、猞猁、黑熊,擲打古朵鞭子會起到隔離兇獸的作用。
十七歲,聰明過人。阿桑還有一些別人不知的本事,這對邊巴領主的大女兒邊巴拉姆是個念念不忘的心事。邊巴拉姆有時會帶上一些吃的餅或者煮的肉去慰問阿桑,她跟阿桑身挨身地坐下來,有時只是笑不說話。
“你不該對我好,將來你的男人絕對不會放過我。我是傭人,人分三等,你是一等人!”阿桑說。
“你好會說,我教你藏文吧!”邊巴拉姆說。
“你教我很多了,我認識很多了,會拼音了,會念字了!”
“你還不流暢,還要好好學?!?/p>
“我知道,你心里有打算,將來你會讓我洗你的腳。”
“不說以后的事,眼前要把藏文學好!”
作為解放軍指導員又是通司即翻譯的康巴人項秋,帶著兵站的管理員小蘇,騎著馬第三次來到邊巴領主家里,交涉買牛肉和買羊肉之事。商量結果是邊巴領主要賣兩頭牦牛肉和六只綿羊肉。兩年來,這是第三次了。賣的這些牛羊肉,必須在牧場上宰殺成肉,然后由解放軍自己運走。項秋指導員來此,算是第二次,他認識阿桑,兩人有過簡單的對話。
阿桑對共產黨解放軍沒有深刻的認識,有的認識還停留在最初的謠言上。共產黨解放軍來西藏是來占地方的,是來給領主找麻煩的,是想把寺廟毀掉把喇嘛解散的。共產黨雖然對老百姓不會太逼迫,但不會給老百姓做事的等等。阿桑又想到的謠言是解放軍吃人肉,是生吃還是煮著吃,還是燒著吃。他一想起這件事,就覺得項秋這個康巴人身上好像有吃過人肉的味道。今天,在宰殺牛羊肉的現(xiàn)場,項秋指導員看到阿桑后走過來。
眼前是兩個身手強健的男傭人,每人抓住一頭公牦牛的大角,用力一扭,把牦牛的脖子擰向另一邊,讓牦牛倒在地上,然后由另外的傭人用繩子拴住牦牛的四只腳,在脖子上插草管放血,讓牦??菅溃缓笥玫秳兤で邢麓髩K的肉來。
“小伙子,你當傭人,當?shù)绞驳綍r候?”項秋指導員問阿桑,管理員小蘇在一旁觀看切大塊肉。
“一輩子?!卑⑸:唵蔚卣f。
“沒想過解放自己嗎?”項秋指導員問。
“什么意思,我聽不懂?!卑⑸Uf。
“到了一定的時候不當傭人,而是當主人!”
“當主人,當領主嗎?”阿桑笑了一下,覺得這個康巴人在說夢話。
“還有幾年的時間,領主們就要進行自覺的民主改革了!”
“民主改革,什么意思,不知道?!?/p>
“你現(xiàn)在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以后放牧牛羊時,可靠近兵站的后山坡,你可來兵站坐一坐,我可以給你講故事,如果你想聽的話?!?/p>
講故事,這個吃人肉的康巴人會講什么故事?不過,自己也不能太硬氣,太傷人不好?!班牛玫?,這事我會記住的?!卑⑸2淮笄樵傅卣f。
阿桑走開了,他在四十多步開外立起了一個干牛糞餅,用古朵短鞭子擲打石子,每石必中,看得項秋指導員心里高興,看得小蘇管理員直夸獎。
項秋指導員對小蘇管理員說:“我們的團長不是要個勤務兵嗎?我看阿桑是個好苗子。可惜他是個傭人。不過,可以想辦法讓邊巴領主放手,把阿桑交給部隊!”
“我看阿桑當送信的交通員最合適,他能對付山匪!”小蘇說。
邊巴鎮(zhèn)的許多百姓心里,存放有共產黨解放軍吃人肉的謠言。當時的人認為,這不是謠言,而是真事。解放軍還未進城時,邊巴宗的僧俗二官說出來的話那是很值錢的。這兩個官是西藏地方最高政府噶廈派出來的,每三年或者每五年換一次。僧官是寺廟喇嘛高層出身,他在一個宗教集會上對眾人說:“共產黨解放軍是吃人肉的,他們不是野獸,是人的異類怪物!”所以,這幾年人們雖然也看到進軍西藏的人民解放軍并不吃人肉,但這個壞的謠言并沒有從百姓的心里移走,有的至今還相信共產黨是吃人肉的。當?shù)赜行┤?,甚至多次去兵站偷偷觀看解放軍如何吃人肉。
邊巴領主也是相信這個謠言的主要人物之一。不過,當他領取共產黨給的五十多塊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大洋時,才覺得還去相信共產黨解放軍吃人肉的謠言就不大講良心了。吃人肉一般都是餓鬼中的餓鬼,就像喇嘛在經書里說的那樣,在平常的世界里是看不到的。
阿桑沒有得過共產黨解放軍的好處,共產黨解放軍吃人肉的謠言自然不大可能很快消除。
可是得好處自己也不相信共產黨解放軍吃人肉謠言的邊巴領主,他打算不去消除而是讓這些謠言繼續(xù)流傳下去。
這是1953年的夏天,阿桑把牛羊放牧到解放軍兵站背后的山坡上,看了半天兵站動靜,然后走到兵站的大門前,跟站崗的兵照了一個面。站崗的兵沒說什么,只是看了他兩眼。阿桑不會說漢話,他也不想說藏話,坐在門口不遠的一塊大石頭上,反正山坡上的牛羊吃草不跑遠就行。他的狼仔對生人也不叫,坐在阿桑旁邊,雙肩包袋里的貓仔也沒打算出來玩一玩,它已經吃飽了,睡覺是它主要的任務。阿桑把死仔改成貓仔的稱呼那是幾個月前的事。一次管家對他說:“你總叫它死仔是詛咒它早死,應該叫它貓仔!”平時管家也會照看一下阿桑,阿桑覺得管家的心比起邊巴領主的心好一些,因此也就聽了管家的話,把死仔改成貓仔。
坐了好一陣,兵站里沒什么動靜。不過,眼前的泥墻擋住了阿桑的視線,也看不到兵站里的兵在做什么,只聽到有幾十個人發(fā)出的聲音,念什么拼音字母,大概士兵們正在上什么課,有人在教。
“項秋先生!”阿桑大聲說了一句,門崗士兵看了他一眼,阿桑從坐石上下來準備走開,不遠處來了四個騎馬人,他們都是穿著淺黃色軍服的解放軍。阿桑看到有項秋指導員,于是站在旁邊讓四人靠近自己。這四人是連長老趙,一個背著歪把子沖鋒槍的戰(zhàn)士和一個背著卡賓槍的戰(zhàn)士,兩個戰(zhàn)士的腰上還有手榴彈,每人四個。項秋指員和趙連長背的都是駁殼槍,腰上有一長串子彈袋。
項秋下馬跟阿桑接觸,趙連長也跟著下馬。兩個背槍士兵沒有停留,徑直進入兵站的大門。
“你來了,想好啦?想跟我們接觸了?好事。如果邊巴領主問起來,你就說兵站背后的山坡上草長得深長得濃,是放牧的好地方。跟我們接觸的事情你就不要隨意說出去,對你不放心的人,你要保持警惕。”項秋指導員的一番話說得阿桑心里活起來,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一些對付人的美妙的事情,阿桑心里輕松了許多。
項秋指導員向趙連長介紹了阿桑,趙連長跟阿桑握了一個手。解放軍買牛羊肉的時間,已過去了二十多天。這二十多天里,阿桑從不想到想,從想到真的來到兵站門口,是做了一番思想斗爭的,雖然在他看來僅僅是心里的一個不相信到想要相信的過程,但畢竟經過了這么多天才定下來的,然后邁開腳步走到這里的。
“我告訴你一件事吧,你聽后不要對人亂說。我們解放軍的一個營長,昨天下午被幾個流竄的土匪要騙香煙后用刀砍死了,營長的尸體已運到團部去了,今天我和連長專門去看了一下營長被害的那個地方!”
“如果給你契債,你就不是我們家里的人了。你不想在我家是嗎?你說,我家有哪一點不好?”邊巴拉姆的思想里,傭人就是屬于私家的傭人,一輩子當傭人,理所當然。為什么傭人總想擺脫自己受壓迫受剝削的處境,這是她不明白的,也沒有認真去想過。
“以后你們不要跟著我,我不想連累你們!”阿桑明白邊巴拉姆是不會幫自己拿到子孫債契的。
“不準你說這樣的話!”邊巴拉姆有些生氣了?!澳闶俏壹曳拍僚Q虻呐`,你沒權力這樣說?!?/p>
阿桑不作聲了,他如果反駁,不會得到一絲好處。如果邊巴拉姆把話傳到管家那里,管家會扇阿桑耳光,告訴父親,父親會用鞭桿棍子擊打阿桑的頭部,有時會打出血來。
邊巴拉姆還有一年,就到該出嫁的年齡,現(xiàn)在十五歲,還不大懂事,不過,她常常把阿桑當成哥哥來叫,她喜歡阿桑的勇敢精神。
阿桑把牛羊趕到有小片褐色灌木林的草壩上之后,又開始為貓仔堵上十多個洞口,只留兩個洞口。然后撿來干的柴草,生火驅煙,把草原鼠從洞里驅趕出來。今天跑出來五六個草原鼠,貓仔抓住一個,狼仔抓住一個,其他幾個都跑掉了。邊巴拉姆和邊巴卓瑪始終在幫阿桑做事,姐妹二人感到很快活。
在牧放牛羊的歸途中,邊巴卓瑪對姐姐邊巴拉姆說:“姐姐,回家后你不要把阿桑哥說債契的事告訴管家,還有阿爸也不能告訴。”邊巴拉姆說:“你好聰明,我知道,不應該讓阿桑哥挨耳光,挨棍子!”
幾天后,阿桑又把牛羊放牧到兵站背后的山坡上,自己下來跟項秋指導員接觸。兵站的人認識阿桑,阿桑在兵站里可以隨便走動。
項秋指導員正在調解一起官司。過路的領主馬幫隊伍中的一只大黑狗因去追咬過路的兩個地方工作人員騎的馬,馬受傷后,一位工作人員用手槍打傷了這只黑狗。于是馬幫人牽著黑狗到兵站來說理,要求地方工作人員賠狗傷的錢。這種傷狗,馬幫頭頭要五十塊大洋!
“我們的狗,比人命還值錢,五十塊大洋還是最低價!”馬幫的頭目說。此人身高又壯實,嘴上留有黑黑的胡須!
“說,想說什么說什么,把話說完!”項秋指導員在說。他站在院子里,跟馬幫頭目照面。馬幫有五六個人,都是背長槍的漢子,樣子都很神氣。兵站有一個戰(zhàn)士在不遠的高處,身背著歪把子沖鋒槍,腰前有四個裝手榴彈的兜帶。受傷的大黑狗被一個馬幫手牽著。兩個地方工作人員背的是駁殼槍。他二人也牽著騎的兩匹馬,有一匹馬腿上是流血的傷口。為了說理,地方上的二人,把馬幫頭目等人帶到了附近的兵站,想通過兵站的指導員項秋來解決這場狗咬馬,狗被地方工作人員用駁殼槍打傷的事件。
馬幫頭目氣憤地又重說了一遍要五十塊大洋才能了結的這起糾紛。有一個馬幫手還孔叫了一聲,表示威風。
項秋指導員說:“看看,你們看看,這兩個地方工作人員的這兩匹馬,尤其是這個被你們狗咬傷的這匹馬,它是解放軍馬里的英雄,幾年前,八路軍打日本兵的一萬五千人的戰(zhàn)爭中,此馬救過很重要的兩個指揮員,立過戰(zhàn)功,它的身價早已不是一百大洋了,而是一千大洋。你說說,該怎么賠?能少于五十大洋嗎?我說個價,一百大洋,這算是最少了。你的狗要五十大洋,我們的馬要一百大洋。怎樣,能交涉下來嗎?!”項秋指導員的這一說,讓馬幫頭目目瞪口呆,他揮了一下手,什么也不說走了。幾個馬幫手跟在他后面也走了。
兩個地方工作人員跟項指導員握手,說:“謝謝!”后走了。
一直在旁邊觀察的阿桑,覺得項秋指導員很神奇,什么事都難不倒他,在他心中有了一個剛樹立起來的威信。
項秋對阿桑說:“你知道手榴彈是什么嗎?”
阿桑知道鐵砣砣有把子的叫手榴彈,但是,具體怎么用,有什么威力,阿桑并不知道。
項秋指導員把背沖鋒槍的戰(zhàn)士叫過來,取出腰帶間的一顆手榴彈,打開蓋子,講解手榴彈如何使用有何威力。項秋指導員講起幾天前在民間發(fā)生的一起事,幾個背石頭蓋建寺廟的支差民工,撿到一個手榴彈,打開蓋子,不見有拉繩,為了取到純鐵生火燒手榴彈的木把子,結果手榴彈爆炸,炸死三人,傷了五人。
“以后你看到這東西,可要注意一點!”項秋指導員說。
阿桑點點頭。
戰(zhàn)士們又開始練習防衛(wèi)術、攻擊術和擒拿術。項秋說:“從你臉上看,好像有什么難事。小小年紀,還有什么事能難倒你?”
項秋指導員把阿桑帶到一個臺子上,這里可以看到兵站背后山坡上的牛羊。
“是的,先生,我想要回我的子孫債契,但是管家不會給我的,我想錯了。”
“你為什么想要子孫債契?”項秋對子孫債并不陌生,他早已聽說邊巴鎮(zhèn)的不少農奴都有子孫債。“你想要就能要到手嗎?”
“我不想當傭人,不想給邊巴領主當放牧牛羊的奴隸。我怕土匪搶走我放牧的牛羊,我怕領主割掉我的鼻子,還有割掉耳朵?!?/p>
項秋說:“很好,你知道階級壓迫了,也知道奴隸的命運是任領主宰割的!”
“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拿到子孫債契?!卑⑸@氣。
項秋說:“你要等到你們真正解放的那一天。”
“解放的那一天?什么意思?”
“還有幾年,西藏必須進行民主改革,農奴主們必須把土地、房屋、牛羊分發(fā)給農奴或牧奴們,讓領主們成為自食其力的人,不能靠壓迫剝削農奴或牧奴來生活。到那時,你的子孫債契自然會被你自己燒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能有欺侮人的領主存在!”
以后的前景似乎很不錯,但項秋說的話不能讓阿桑百分之百相信。領主的世界延續(xù)有上千年歷史了。想消滅絕不可能像說的那么容易。
“如果將來真是像你說的那樣,我會等下去的??墒俏椰F(xiàn)在還想不通,我怎么會有子孫債呢,我父親向領主借的四克糧,最后變成那么多,完全不合理?!?/p>
“克是按西藏克算的,一克是二十八斤,四克是一百一十二斤。借四克來年要還六克,四克是本金,另兩克是利息。你家勞力只有你父母,父親每年還有六個月以上的勞役支差,莊稼地只有你母親一人,缺肥缺水靠天收成,糧食每畝才打一百多斤,到頭來你還要交給領主六克糧也就是一百六十八斤,這么重的負擔,你家承受得了嗎?這就叫殘酷剝削,很不合理。你應當懂得農奴主的世界并不是像他們自己說的那樣美好的世界,所謂菩薩的世界,所謂神的世界!菩薩并沒有說要去剝削農奴和牧奴,你從農奴變成了牧奴。中國已經解放了,內地的老百姓都過上了自己做主的生活。西藏也會變成內地一樣。中國共產黨和解放軍的任務是讓窮人當家做主,讓世界變成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人人民主的世界。小伙子,不要總聽領主和管家的話,總相信他們說的,你的腦子要變一變,多聽聽我們解放軍和來地方穿俗服工作人員說的。共產黨和人民解放軍不會騙人的,不會放高利貸的,不會壓迫和剝削農奴和牧奴的!”
“這我知道。”阿桑好像要變聰明,其實他腦海里占有的東西,基本上是父母和領主還有管家說的,讓項秋說的話把腦海中的其他那些東西擠出去,實在需要一點時間。人的轉變并不像有些人說的那樣,幾句話就能解決問題。
“好吧,今天你來學學防衛(wèi)的拳術,讓小王來教你。今后你要練練你的拳腳,有了功夫就好辦事!”
項秋指導員叫來小王,叫小王教阿桑,阿桑脫掉馬夾,開始向小王學防衛(wèi)的拳術。
項秋有個打算,找時間跟邊巴領主談一次話,爭取邊巴領主把阿桑交給部隊,讓阿桑成為部隊的一名戰(zhàn)士,培養(yǎng)出來后,讓阿桑去當團長的通訊員。
阿桑放牧回來的第二天,在他自己一人放牧時,練起小王教的防衛(wèi)拳術。這功夫不算很好學,手腳有時不聽話,幾天下來,還有不適應而疼痛的時候。
一個月后,看到有較熟悉地運用防衛(wèi)的拳術,項秋心里高興。為了檢驗實際效果,項秋讓阿桑跟小王比武,看誰能戰(zhàn)勝誰。小王十九歲,阿桑十七歲,較量一陣后,阿桑根本不是小王的對手。阿桑罵自己動作軟弱,手腳力氣小,發(fā)誓下次較量一定要戰(zhàn)勝小王。
項秋指導員說:“這就對了,能看到自己毛病的人才能進步!”
除了防衛(wèi)的拳術,阿桑又學了手腳的攻擊術,如果攻擊得當,能一掌把人打暈而倒下來。攻擊術在一年后,阿桑學得比較好了。跟小王比武,各有千秋。
項秋指導員升為營教導員,他跟邊巴領主談過兩次話,第一次邊巴領主說把阿桑交給解放軍部隊,需要考慮一下,還需要找一個能代替阿桑放牧牛羊的人。第二次談話,邊巴領主不答應了,說阿桑是他買來的傭人,不能輕易放手。若部隊想要,須五百大洋來購買!項秋教導員知道,從根本上來說,邊巴領主是不想讓阿桑獲得人身自由。五百大洋部隊不是花不起,而絕不能開這個頭,若用錢買,就與共產黨的政策與宗旨是不相符合的。
過去,邊巴領主對阿桑是不在意的,現(xiàn)在他暗中放了幾個眼線,偷偷監(jiān)視阿桑跟解放軍的接觸。西藏噶廈政府的要員已經跟邊巴領主取得了聯(lián)系,民主改革決不能在西藏實行。要組織領主武裝,少則三四十個,多則一千人,到時候起事,把解放軍從西藏趕出去。阿??梢該晤I主武裝的骨干。這個想法,邊巴領主與噶廈暗中派來的官員想法是一致的。
邊巴領主特地把阿桑叫來見了一次面,邊巴領主說:“你快二十歲了,再過一年就是民主改革了。到時我把我的姑娘嫁給你,讓你成為我家的女婿,但是這事之前,你要擔任我們衛(wèi)教軍中的一名官員,這是必須的,你聽懂了嗎?!”
阿桑說:“老爺,你不用看得起我,我還是當個放牧牛羊的奴隸好些。我沒有那個運氣,你該把女兒嫁到有勢有錢的男人家里,不能讓你女兒吃苦頭。”
“不必不必,不要客氣了,這是多好的美事!”
阿桑沒再說什么,退出邊巴領主的房間。
阿桑長大了不少,樣子結實多了,不過,平時還是少言寡語。他對共產黨解放軍的認識大有提高,他把共產黨解放軍看作是窮人解放的救星。不靠共產黨解放軍,窮人一定不能翻身。他跟項秋團長的接觸是不少的,每月必定一兩次,項秋團長把阿桑當成自己的弟弟。
邊巴領主又一次把阿桑叫到跟前來說話:“領主世界有什么不好,有本事當領主,無本事懶惰只能當乞丐。你是當領主的人,你若成了我的女婿,將來就是領主。好好想想吧,解放軍說的民主改革,無非是有點地有一間房,這有什么好?我們當領主的照樣還是領主。所以,不要被共產黨的小恩小惠蒙住了自己的眼睛?!?/p>
共產黨將來只會給你小恩小惠,這種話阿桑不止一次聽說了。他的認識不像五年前那樣,停留在一般謠言的基礎上。
阿桑說:“算命先生算了我的命,說我運氣不佳,當不了領主。我還是做我的奴隸,不冒犯老爺就是了!”其實阿桑想的是另一種事,努力去迎接民主改革的到來。
邊巴領主說的話,并不是沒有吸引力,對某些人來說是求之不得,日夜苦思冥想,瘋狂追求。但是,阿桑想起項秋團長給他說過的一句話:“人這一輩子,看你怎么活,有的人光想著自己過好日子,不顧其他人的死活。用什么手段謀取利益都毫不在乎,這就是當領主的性質。愿意為大多數(shù)人服務,讓大多數(shù)人過好日子,這是信仰共產主義人的做法,也是共產黨和解放軍的做法。這叫大家幸福自己也幸福,不像領主只顧自己一人幸福!”
形勢好像越來越不好,解放軍被害的消息一次次傳來。邊巴領主的微笑多了,大管家的思索多了,阿桑的擔憂增大了。
解放軍的一車醫(yī)療人員被途中的匪徒襲擊而死,解放軍守的橋被匪徒攻占,打死十多人,解放軍的幾輛汽車被搶去駕駛員被亂石砸死;解放軍的某兵站被匪徒襲擊,官兵死傷多人等等,幾個月來,不好的傳聞越來越多,這讓阿桑不斷地擔心起來。
一次放牧回來的阿桑找大管家說:“聽人說,我們這一帶,有土匪在活動,我擔心邊巴領主的牛羊有被搶劫的可能,我希望增加放牧的人手,或者縮小放牧的牛羊,從現(xiàn)在的牛羊減去三分之二存到別的牧場上?!?/p>
大管家把此說法報告給了邊巴領主,邊巴領主說:“再過些日子,可以把阿桑換下來干別的事情。如果這期間,土匪搶劫了牛羊,阿桑的責任不會被追究!”
實際上,所謂的土匪基本上是各自領主豢養(yǎng)的領主武裝人員。這些人一旦管理不好,就會外出搶劫。
一伙武裝分子,果然搶劫了邊巴領主的三頭牦牛和五只綿羊,大手大腳地在牧場上殺了生著吃,燒著吃,還喝自己帶來的青稞酒。阿桑坐在遠處裝作看不見,其實他去干涉也沒有用,這些人帶有長槍,腰上有長刀,十多人,阿桑對付不了。土匪叫阿桑過去吃肉喝酒,阿桑不說話,只是擺擺手表示不吃。第二天,管家知道此事后報告給了邊巴領主。邊巴領主帶傭人去找解放軍的兵站,找到兵站站長,以哭訴的樣子要求站長派解放軍保護他的牛羊。站長說:“這事我會報告上級,上級若答復派兵,我們就派解放軍保護你的牛羊!”
幾天后,有六名解放軍背著沖鋒槍和手榴彈,到邊巴領主放牧牛羊的地方去巡邏。班長認識阿桑,阿桑說:“邊巴領主太狡猾了,那些土匪是他在另外一個牧場上養(yǎng)的領主武裝。那天搶殺牛羊人當中,我認出兩個人,他們都是來見過邊巴領主的假裝土匪!”
班長說:“我們執(zhí)行上級派來的任務,其他事我們一概不問?!?/p>
阿桑理解班長這樣說的理由,他只是笑了笑。
邊巴拉姆已經二十歲,已過該嫁的年齡而不嫁,這讓阿桑納悶。難道邊巴領主真的想把大女兒嫁給阿桑嗎?阿桑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F(xiàn)在的阿桑,學的藏文已經到了可隨便寫信和讀信的水平了,這雖然是邊巴拉姆一再堅持教阿桑學藏文的功勞,但有今天這種水平,也是阿桑自己認真努力的結果。阿桑的漢話說得也不錯,還會念漢字,寫漢文。從師部來邊巴鎮(zhèn)視察的項秋團長說:“你認得寫得漢文,那是兵站當兵兄弟們的功勞,你學了三年,斷斷續(xù)續(xù),但總算成功了!”
半年前,從來不做生意的邊巴領主,突然拉起有十六人組成的有六十多匹騾馬的馬幫隊伍。這個隊伍讓人覺得邊巴領主有生意頭腦,能考慮到當?shù)匕傩杖鄙偕唐肺镔Y的需要,尤其是茶葉、鹽巴、布匹、染料,還有紅糖等食品。這些東西,需要經過茶馬古道,才能完成。一年下來后,邊巴領主的馬幫,似乎成了有好名聲的商業(yè)隊伍,人們沒多去想,這個馬幫將來會干些什么。跟邊巴領主暗中聯(lián)系的噶廈來人笑了,說:“邊巴先生,你好聰明,你會把共產黨解放軍騙得雙目發(fā)呆,口水直流,到頭來送掉自己的命!”
正如這位暗中聯(lián)系人說的,商品打成包,樣子是大塊條形磚茶,還有其他商品,實際上是從西藏邊境運來的美國軍隊空投的武器彈藥。邊巴領主去外地去拉薩去邊境多次了,運的主要物品是準備叛亂的武器彈藥。
容不得阿桑愿不愿意,邊巴領主讓阿桑當了馬幫隊伍馬幫首領的二號人物,即馬幫副手。首領是大管家的兒子嘎瑪,從姓氏來講,嘎瑪似乎信紅教,即佛教西藏喇嘛教中的紅教姓氏。但不一定不信紅教的人也會有此姓氏。嘎瑪比阿桑大一歲,平時二人沒有什么好關系,僅僅是領主與仆人之間的隔閡。然而,阿桑當上馬幫的副手后,嘎瑪對他雖然不是看不起,但說話做事不放在一個水平線上,仍然是領主與仆人的關系。阿桑去了各地,增長了不少見識。阿桑與項秋團長的聯(lián)系并未中斷。現(xiàn)在阿桑外出活動都比較自由,都是騎馬到達。不過,他仍然需要謹慎,一旦失誤,就可能遭到沉重的打擊。
邊巴領主準備叛亂購買武器的事情,項秋團長都是清楚的。馬幫隊伍的行蹤和任務以及所完成的使命,都是阿桑向項秋團長提供的。這一點雖然邊巴領主有所察覺,但他并不在乎,反正叛亂趕走共產黨解放軍的事情,早晚都要公開。阿桑之所以被邊巴領主看重,是因為邊巴領主想從阿桑的活動中,以及阿桑接觸的人物中,了解共產黨和解放軍的一般動向。邊巴領主裝作不知情,因為他從來不公開尋問阿桑接觸解放軍團長項秋的事情。
在邊巴宗地方工作的李代表邀請項秋團長與邊巴宗幾位重要的領主進行了一次座談。其中包括邊巴寺廟年輕的愛國活佛。愛國活佛叫東山活佛,因為他是邊巴宗最大寺廟東山寺廟的活佛。今年十七歲。在他十五歲時生了一場病,十多天不吃飯不進水,生命到了盡頭。解放軍知道情況后派醫(yī)生來,經過幾天的搶救,才把命救回來。從此,東山活佛對人說,東忘西忘也不能忘了解放軍的恩情,今后共產黨指向哪里我就走向哪里。的確如此,兩年來,東山活佛搞了許多支援解放軍運輸?shù)氖?,還在部隊困難的時候,把糧食送到部隊。參加座談會的還有東山寺廟的大堪布,這個人個子高大,身軀厚實,長著一臉橫肉,四十多歲。實際上他在掌握東山寺廟的大權。他拋開了不聽他話和不聽他指揮的東山活佛。背地里他罵東山活佛是共產黨的走狗,發(fā)誓在發(fā)動叛亂以后要把現(xiàn)在的東山活佛打倒下來。重新立一新的東山活佛。
座談會上,一共來了大大小小九個當?shù)仡I主和頭人。其中大部分領主和頭人是守本分的,是要跟著共產黨走的。然而少數(shù)幾個領主和頭人經過噶廈政府派來人的暗中勾引,已變成噶廈政府的鷹犬,準備叛亂。其中最主要的人物是邊巴領主。
會上,第一個發(fā)言的是東山活佛,他說:“西藏人是中國人,西藏人的利益也是中國人的利益。民主改革一年后就要來了,到時候我愿意把寺廟占有的不合理的土地和牛羊分發(fā)給貧苦農牧民。寺廟要成為自食其力的寺廟,讓百姓信任寺廟?!?/p>
邊巴領主早已養(yǎng)成兩面派的個性,說話做事也有兩面性。他不想落在別人后面發(fā)言。他說:“我跟東山活佛的想法是一樣的,我歡迎民主改革,我歡迎一年后的世界大變化,西藏本來是領主頭人們的天堂,一年后應該變成菩薩的天堂!”
項秋團長聽出邊巴領主話里有話,一年后所謂的菩薩的天堂,是指領主們叛亂后重新?lián)Q來的世界。
李代表發(fā)言之后,項秋團長發(fā)言說:“不承認西藏是中國的,想搞西藏獨立,想成立領主們永遠專權的世界,這是世界上帝國主義國家在搞殖民地的時候教出來的走狗們的愿望,這叫走狗世界觀,叫走狗世界論!不管愿意不愿意,不讓共產黨在西藏搞民主改革,那是絕對不可行的。歷史總是要向著進步出發(fā)的,誰想拿出雙手阻擋,那只能是一種讓人感到小丑般的可笑。在坐的個別人,今天參加座談會的全體,都應該明確一個道理,那就是社會主義的中國,不會把西藏賣給野心勃勃的外國帝國主義……”
座談會結束后,項秋團長把東山活佛送到寺廟門口,大家都是騎著馬的,來去很快。
有十六名馬幫手的馬幫隊伍里,有九人是親近嘎瑪首領的人。這些人基本上是邊巴領主其他牧場上的放牧人員,或者是老放牧人員的兒子。九人中年齡最大的是二十九歲。馬幫手中的其他七人,是對阿桑有感情的人,這些人是邊巴領主和大管家的傭人。其中叫尼瑪頓珠的人,跟阿桑關系最好。尼瑪頓珠今年三十一歲,身上很有力氣。七人中有打雜傭人,侍馬傭人,柴火傭人。這七個人常常因吃飯、喝茶、休息時,不知不覺地在一起,所以后來形成九對七的格局樣式。七人中有四人跟阿桑關系最密切,他們都是相信共產黨和相信解放軍的人。尤其尼瑪頓珠從不動搖跟阿桑的關系。
阿桑最大的優(yōu)點是嘴巴緊。這一點邊巴領主也是滿意的。
阿桑的狼仔已經很大了,它也來到馬幫隊伍里,大家都熟悉它。阿桑的貓仔也還在阿桑身邊。本來阿桑把貓仔放在管家那里,貓仔卻不愿意守在家里,跑出來跟上阿桑,讓阿桑不得不帶它走。
馬幫隊伍駐扎在相距邊巴領主樓房兩公里的東面平坡上,這里有一個能圈住五六十匹騾馬的大院子,有能住近三十人的平房,有能住十多人的二層樓房。駐扎外圍是草地,還有一條小河從西向東流去。院子里,有五六間堆有干草的土房,還有喂騾馬的飼料糧豌豆和青稞之類。樓房的二層上住有馬幫首領嘎瑪,有阿桑,還有幾個骨干,其中就有與阿桑關系很好的尼瑪頓珠。
馬幫隊伍回來后,邊巴領主下令休息二十天。在這二十天里,邊巴領主有自己的打算,這個打算就是要組建衛(wèi)教軍,要拿出直接與解放軍對抗或者戰(zhàn)爭的力量。
邊巴拉姆騎著馬朝馬幫駐地走來。她的妹妹兩年前出嫁,而她自己還在等待父親最后的決定。不過,她心里是安穩(wěn)的,一年多的小學教育,使她認得漢字并會說了漢話,還知道什么叫階級壓迫和階級剝削,還知道了共產黨解放軍進軍西藏準備搞民主改革的目的與意義。但是現(xiàn)在的局勢不是很好,為了避免解放軍與地方工作人員被襲擊被捕捉被殺死的危險,各地的地方工作站都進行了收縮。地方上的土匪,領主武裝到處在活動,他們襲殺的目標就是解放軍和地方工作人員。康巴藏區(qū)已經叛亂了,四水六崗分子的隊伍不斷以分散的形式來到西藏,他們走到哪里,哪里就一片遭殃,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到處燒殺搶掠。
有人叫阿桑去院門外,說是有人找。阿桑走到院子外,看到是邊巴拉姆,便問道:“你不是邊巴小學的學生嗎,不上課啦,怎么有時間來找我?”
邊巴拉姆下馬牽馬在手,說:“為了門面,為了討好共產黨,我父親一年前讓我去上邊巴小學。這個小學大人小孩都混在一起,十分可笑。不過,大人不僅僅是我,還有好些頭人的子女,有的比我大。學什么你都知道了。可惜,最近陳醫(yī)生不講課了,走了,據(jù)說收縮了,民主改革后再開辦學校。什么叫階級,什么叫壓迫剝削,什么叫階級斗爭都是陳醫(yī)生講的。幾年前,你不是說共產黨想解放我們憑的是什么理由?現(xiàn)在你知道了,不用再懷疑了?!?/p>
“我聽說你父親準備組建衛(wèi)教軍,這是真的嗎?”阿桑問。
二人邊走邊談,走到草壩子邊沿有小河的岸上。
“父親的事,他從來不告訴我。不過,我聽到過他跟管家的對話,好像要建立衛(wèi)教軍!”
“你喜歡衛(wèi)教軍嗎?”
“我不希望跟共產黨作對!”
“要相信共產黨解放軍,這是我們兩個人必須有的認識。如果你不嫌我是個下人,將來民主改革后,我們就會在一起過日子!”
“我希望有那么一天。”
“我擔心領主們的叛亂會很快來到,我必須在暗中做一些準備,到時還得請你幫忙?!?/p>
“這我知道,你上次不是說要拉一些可信的馬幫手談談兄弟情,要想辦法多拉一些可靠的人!到時候你帶著這些人去投靠解放軍,脫離衛(wèi)教軍!”
“西藏的神王達賴和大活佛們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嗎?”
“噶廈的一個來人對我父親說,領主們的起事是遲早的事情,一定不會放過解放軍。到時哲蚌寺的喇嘛武裝也要起來參加?!?/p>
“這么說現(xiàn)在的達賴也不愿意看到民主改革來到農奴們的世界當中?!”
“可能是吧,你喜歡說的旋轉世界真的要旋轉了,新世界真的要到來了!”
邊巴拉姆把一小袋的奶渣和牛肉交給阿桑后兩人分手走了。
“共產黨解放軍害怕而撤走了,領主世界還是領主世界,誰想造反不聽我們的,懲罰也就必然!”邊巴領主在有幾百人的懲罰四人的集會上講話說:“幾千年來如此,想把領主世界變成農奴們主宰的世界那是狂人的狂想,夢人的夢想,瘋人的瘋想,永遠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廣場上,立有八根柱子,每兩根柱子綁著一個人,一共四個人。每人的兩手被拉直綁在柱子上,每人的嘴巴被繩子捆住,擋住舌頭,除了吸氣,不能說話。第一個被綁的人是個個子不太高平常喜歡唱歌,見人多說話的中年人,后脖子上插有幾根雞毛,他的罪行是“謠言惑眾”,處罰是要割去他的上嘴唇,露出上牙齒。他喜歡說要相信共產黨,要歡迎民主改革的到來,不要聽領主們的欺騙話。他曾說過邊巴領主放的屁是酸屁,管家放的屁是辣屁,寺廟大堪布放的屁是冒煙的黑屁,屁煙里飛出一只綠頭蒼蠅。邊巴領主宣布他的罪狀是他從來沒說過的話,也就是:“不相信神,不相信菩薩,不相信神王達賴,不相信噶廈政府,不相信他們跟農奴是一條心……”
第二個被懲罰的人是個年輕人,說他偷了領主的兩只羊,在山上殺羊吃羊肉。要懲罰他來告誡世人。他的背上裹有兩只破爛的綿羊皮,實際上他沒有偷過羊,僅僅是因為向解放軍兵站賣過干牛糞餅。干牛糞餅是在當?shù)厣畹谋貍洳窕?。管家曾訓斥他不準跟解放軍接觸。他卻說解放軍買賣公平,對人平等,不能昧良心對人家。于是惱怒的管家說他偷殺多只綿羊。今天要割去他的鼻子,讓他變得沒有鼻子。
第三個是給解放軍當過郵差的年輕人,說他偷牛殺牛,把牛肉賣給外鄉(xiāng)人。他的背上裹有半張生硬的牛皮。今天要割去他的兩只耳朵。他很喜歡共產黨解放軍,說他們應該是農奴的救星。
第四個被懲罰的人是個傭人,也是一位年輕人,說他偷了錢,還偷看領主太太洗澡等等。其實他是個會用腦子的傭人,有多次把邊巴領主勾結噶廈來人的情況報告給了解放軍兵站的站長。管家警告過他,他不怕,說:“不就是一條命嗎?我不怕你打死我,我父親就是你重打以后傷痛而死,我不會忘了這件事。共產黨解放軍會在今后做西藏的主,我是盼望民主改革到來的!”管家痛打了他,他有一個月躺在泥床上。后來管家把他從二層樓上的身邊傭人,貶為樓下清掃人畜糞尿的傭人。今天要砍去他的一只手,也就是他習慣用的右手!
在場的圍觀人群中,有三分之一的人相信領主宣布的罪行,有三分之一的人表示懷疑,有三分之一的人根本就不相信。若不是這幾年共產黨解放軍的影響,那么,絕大多數(shù)人就會相信領主。
整個懲罰的過程,阿桑都看到了。嘎瑪對他表示友好,臉面帶笑,原因很簡單,邊巴領主和他的父親大管家告誡他,要他和阿桑搞好關系,要緊緊拉住阿桑的手。因為馬幫隊伍里有一半人聽阿桑說的話。此外,在鎮(zhèn)子上阿桑也有好影響,不少人認為他跟共產黨解放軍的關系最密切。邊巴領主雖然相信叛亂領主會勝利,但天有不測風云,一旦領主們失利,還有阿桑這個稻草可以去撈一撈!
嘎瑪邀請阿桑去喝酥油茶,阿桑說:“過兩天,兩天后我找你!”
今天阿桑要跟他關系好的朋友去喝茶。其實,他要把需要說的話說給相信他的人,以便在危急時刻,互相幫助。
把裝滿酥油的茶壺,端到了比較僻靜的房后草地上,這里的兩邊都有些較高的灌木,離過路的路面還有較遠的距離。
自帶的木碗從懷里取出來放在面前,倒茶人給每人倒一碗茶。尼瑪頓珠是主持人,他說:“我們現(xiàn)在是四個,還有三個沒有到。生死之交從今天開始。我們的行蹤也許邊巴領主已經知道了。大家說,現(xiàn)在我們每人都面臨處罰,因為我們的心不完全是順著領主的。我們的最終益利是要民主改革,可是現(xiàn)在的共產黨和解放軍還不能完全控制領主,領主們叛亂的夢想好像就要實現(xiàn)。我是不相信領主們會把共產黨解放軍趕出西藏的。如果在座的還有人相信共產黨解放軍以后不會有作為,那么就不要坐在這里,走開就是了!”
互相看了看,沒有人走開。這時又來了三個人,來相會的變成了七人。尼瑪頓珠又重復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但沒有人走開。
阿桑說:“世界是旋轉的,已經轉夠了六十年,所以必須更換朝代,這不是以哪個人的意志為轉移的,神仙菩薩都不會阻擋的。真正會算命的人早已算過了,屬于中國的西藏,沒有人能把它分割出去交給美國人或者英國人?,F(xiàn)在中國內地已經變得不可動搖了,蔣委員長的王朝已經無法再回來了。所以,西藏的領主們,安分的算是明智的,是可以跟共產黨合作的。但是,不安分異想天開地想鞏固農奴主的地位,那只能是把肉腦袋往石頭上碰,往鋼鐵上碰,自取粉碎!”
尼瑪頓珠說:“幾年來,阿桑學藏文,學漢文,現(xiàn)在說話就像文章式的。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們要互相關照,渡過難關。我們七人,同走一條路!”
“我發(fā)誓,我們都算兄弟,心一致,爭取的方向也一致!”
其他人都舉手要發(fā)誓。阿桑說:“我們七人,不能出賣任何人,這一點必須明確!”
“出賣我們的人,大家擲石頭砸死他。無論他得意到什么時候,我們都要把叛徒清除干凈!”
“我說的旋轉世界六十年,如果共產黨解放軍有好的執(zhí)政,就不會僅僅是六十年,也許兩個三個五個六十年。這是一種預想,好與不好就看共產黨自己的作為了!”阿桑補充說。
有一人說:“皇帝時代也不僅僅是六十年,有的幾百年才消亡!”
嘎瑪帶著三個人來了,也來參加這種喝酥油茶的聚會。七人不再說什么了。嘎瑪拿出一壇子青稞釀酒,倒掉每人碗里的酥油茶倒上青稞釀酒。
“來,大家每人喝一口,慶賀慶賀,明天我們就是衛(wèi)教軍的一分子了,我們要向解放軍開戰(zhàn)了!”
阿??粗卢?,只是笑了一笑。
每人一桿槍,一把刀,整個隊伍一百多人。幾個領主自己選的隊伍合在一起,好像十分雄壯。不到一個營的兵力,但有一個營長帶領,這個人是東山寺廟的一位喇嘛。穿俗服的喇嘛有七八十人,所以當?shù)匦l(wèi)教軍的主要指揮官是喇嘛出身的一位中年人。據(jù)說此人懂軍事會打仗,而且無往而不勝。嘎瑪是個連長,但兵只有二十人,其中還包括阿桑的七人。阿桑是個班長,這是邊巴領主新任命的。本來準備下午去攻打解放軍的邊巴兵站,但是由于康巴四水六崗分子隊伍的到來,改為兩天以后再進攻。四水六崗分子有一百五十人,他們的首領自認為是團長。這個團長也是個寺廟喇嘛出身,只不過現(xiàn)在身穿的是普通俗服。
殺牛羊,提煮酒,招待四水六崗分子隊伍的到來。邊巴領主最初顯得高興和激動,但一天之后,他的憂慮戰(zhàn)勝了喜樂。四水六崗分子走哪里哪里就遭殃,老百姓避之不及。要吃的要喝的還要女人,凡是年輕女人沒有不被奸的。邊巴拉姆早已離開邊巴宗縣城騎馬去一百多公里的牧場,在那里可避免四水六崗分子的襲擾!
在一個衛(wèi)教軍全體吃喝的集會上,衛(wèi)教軍團長說:“我們有神、菩薩、神王的全力支持,有各地領主的大力支援,我們一定會打到拉薩,一定會把共產黨解放軍從西藏趕出去!我們一定能實現(xiàn)西藏獨立,西藏獨立后要變成西藏大帝國!”
在衛(wèi)教軍處于人數(shù)少于四水六崗分子的局面下,邊巴領主顯得沒有那么大氣,而寺廟武裝首領大堪布倒是擺出不讓位任給何首領的樣子。四水六崗的康巴首領阿珠,本來強硬要求第二天去進攻解放軍的邊巴兵站,然而未取得大堪布的同意而不得行。大堪布有一雙看同等權力人時能放射威脅冷光的眼睛,這讓同等權力人感到困惑。大堪布說:“再等幾天,拉薩會來人的,我要聽拉薩來人的說法!”大堪布所說的拉薩來人,是指哲蚌寺堪布會議的一個代表,早在一個月以前,哲蚌寺堪布會議就給邊巴宗東山寺廟的大堪布來信了,要東山寺廟的大堪布集結好武裝的喇嘛,形成一股能掃蕩邊巴地界的武裝力量。
得到情況報告的內線人物給東山活佛出了一個主意,要他外出轉神山,回來時不再回到東山寺廟,而是去了解放軍的師部駐地。在項秋團長的安排下,東山活佛住在師駐地附近的一個小山地寺廟里,那里處在師警戒人員的警衛(wèi)下。
四水六崗的首領阿珠,也只好聽從大堪布的安排,暫時取消進攻邊巴兵站的計劃。
知道情況的阿桑,帶著尼瑪頓珠,以山地溜馬的說辭走出馬幫駐扎營地后,轉山來到邊巴兵站,跟解放軍兵站的副班長次仁接觸,出來見面的還有王班長。
阿桑把近幾天來的叛亂武裝的基本情況介紹給了兩位班長,兩位班長很高興了解到真實情況。王班長說:“我們這里只有十二個人,但是我們能抵擋幾百人的進攻。這是我們解放軍的老傳統(tǒng),打日本鬼子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西藏工委還沒有下達平息叛亂的指示,部隊還在等待命令。師部還要派人到邊巴來做邊巴領主和大堪布的工作,要他們不要辜負老百姓的希望,放棄叛亂?!?/p>
次仁副班長說:“解放軍派人去勸說,雖然表明共產黨的一再耐心,但這是非常危險的工作,有可能讓去的人丟掉性命,但不管如何,就是犧牲也要表明共產黨的善心和耐心!”
阿桑說:“我們能做些什么?”
次仁班長說:“如果我們的人犧牲了,你二位還有其他兄弟,要想辦法把尸體保存下來,不要讓叛匪把我們人的尸體毀了!”
王班長說:“但愿邊巴領主不頑固到底,還有一點人性的醒悟!”
次仁副班長說:“師部還不清楚邊巴宗叛匪集結的情況,所以來信說派人來勸勸領主們的做法,無法判斷這種做法對不對?!?/p>
阿桑說:“師部派來的人可能已經在路上了,我們去阻攔他們還管用嗎?”
王班長說:“他們不會聽你們的,他們必須完成使命!”
不出所料,師部派來的是三個人,保衛(wèi)科科長李,通訊員小張,翻譯丹增。丹增是藏漢語兩通的解放軍的一位戰(zhàn)士。他們已經來到東山寺廟門口,守門的喇嘛見是曾經來過的李科長和丹增通司,于是叫他們進入寺廟。寺廟里已經出現(xiàn)了俗裝的背長槍的喇嘛,氣氛不好,喇嘛們看他們眼睛與平常不同,似乎帶著仇恨。在一名傭人的帶領下,李科長三人來到寺廟二層的一間客廳里,恰好,邊巴領主和四水六崗的頭目阿珠也在大堪布的身邊。
大堪布身材高大,穿著俗裝,臉面厚實而又冷峻,他不滿意傭人直接把解放軍三人帶到跟前,傭人被大堪布斥了一下,畏縮地退了出去。李科長顯得很自然,說:“幾個月不見,大堪布如今穿上了俗服,是不是想跟解放軍打一仗?你想過嗎?打一仗會是什么結果?!”
大堪布讓大家坐下來,說:“如果打仗,我們肯定是要贏的。因為我們有神的保佑,菩薩的保佑,因為我們有護身符告烏。護身符告烏掛在胸前,子彈打不穿胸膛,而我們的槍,每發(fā)子彈都會打穿你們。解放軍沒啥了不起,失敗是你們共產黨最后的結局,這是非常明顯的!”
“你保證不了你們的勝利,這是肯定的。中國那么大都解放了,就剩下西藏這么一塊小地方。我看你還是跟共產黨合作,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意見可以提出來,只要合理,百姓們不反對,就可以進行下去。搞武裝割據(jù),搞西藏獨立是沒有出路的!”李科長的樣子還是很輕松的,丹增通司覺得大堪布的心已經變成鐵石了。
大堪布說:“我們的神軍,曾經戰(zhàn)勝過英國人,戰(zhàn)勝過尼泊爾人,戰(zhàn)勝過蒙古人,戰(zhàn)勝過滿族人的軍隊。今后我們一定戰(zhàn)勝解放軍,這是一定的。李科長來說教,不必了,回去告訴你們師長,他的命運也是被我們神軍消滅!”
丹增通司跟李科長交換了一下說法。丹增說:“1904年古魯戰(zhàn)役,西藏神軍死了七百人。英軍沒死一人。以前還是以后的其他戰(zhàn)爭,也就是跟蒙古人的戰(zhàn)爭,跟清軍的戰(zhàn)爭,神軍都沒有贏過,大堪布先生,歷史不是你寫的,你說的不算數(shù)!”
“好啦,好啦,我不想聽,你們走吧!”大堪布站起來,李科長不得不結束談話。李科長三人剛走出門外,大堪布就把幾個警衛(wèi)叫進來說:“打開客廳大窗戶,把槍伸出去,三個人一出廟門,就開槍射擊,不能讓他們活著回去!”
三人下樓來到拴馬處,李科長說:“看樣子他們要打黑槍,一旦我們被襲擊,小張一定要逃出去回師部報告情況。”丹增把自己的快馬換給了小張通訊員,說:“到時不要顧及我,記??!”
三人盡量加快動作,騎馬剛出廟門不遠,二樓客廳窗戶里的三支步槍開火了,有兩發(fā)子彈沒打到,一發(fā)打在李科長背上,他被打下馬來。丹增下馬扶起李科長,同時讓還在馬上的小張快跑。小張悲痛地看了一眼李科長后跑了,丹增被打來的第四發(fā)第五發(fā)子彈打中了背和腰。李科長和丹增壯烈犧牲了。
大堪布好像很解氣,長長舒了一口氣。一直不說話的邊巴領主感到自己心里有愧,拿了這么多年的統(tǒng)戰(zhàn)工資大洋,如今做起沒有良心的事。四水六崗頭目阿珠端起一碗茶說:“好哇,太好啦,早就該這樣。來一個送死一個,這是非常正確的?!彼攘艘豢冢终f:“我們的神軍戰(zhàn)無不勝!”
當天,在寺廟大門外走向邊巴鎮(zhèn)的大路口,豎起了兩根柱子,這兩根柱子上綁著李科長和通司丹增的尸體。兩個人的樣子,好像并不痛苦,只是睡著了到另一個世界而已。
一位老太婆來轉經,轉到這里,一般人都還在轉寺廟。來人不多,因為局勢想要的是生與死。不過,這位老太婆不怕死,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死的年齡。她發(fā)現(xiàn)了李科長,還以為李科長背靠柱子站在那里,她到跟前才發(fā)現(xiàn)李科長是被捆在柱子上的,胸前橫著幾根繩,腳脖處也橫著幾根繩。她認識李科長,一年前李科長住在她家里來做邊巴鎮(zhèn)的工作,當時還有兩名解放軍戰(zhàn)士也住在她家里。
老太婆來解捆李科長的繩子,繩子捆成的死疙瘩太難解了,她解不動。突然過來一個穿俗服扛長槍的喇嘛,說:“別動,老太婆,他是死人,寺廟的敵人,碰不得。你走開,趕快走開!”
老太婆說:“你胡說,他怎么會是敵人,他是解放軍的科長。是好人,我認識他!”
又來了幾個老百姓,他們相信老太婆說的??词氐睦镲@得孤立無趣,走開了。百姓中有一位中年男人從懷里取出兩根哈達,披在李科長和丹增二人的脖子上。第二天上午,來收尸的阿桑來到兩個尸首跟前,發(fā)現(xiàn)二人的脖子上掛了不少哈達。群眾這樣掛哈達是什么意思?有人說:“他們是好人,不是敵人。不該殺他們,他們應該進入天堂!”
阿桑來收尸,引起大堪布的不滿,他跟著報告人一同來到兩具尸體跟前。四水六崗的首領阿珠也從寺廟的住房里走出來,來到大堪布跟前。大堪布做了一個手勢,要阿珠先說話。
“要想收尸,收尸者的腦袋要留在這里!”阿珠想到的是阿桑不會有這個膽量。阿珠是個有賊眼有大鼻子的人。
大堪布說:“阿桑,你要尸體做什么,要去天葬嗎?你想自己處理,那是要承擔責任的。我熟悉你,不會叫你死,但是取出你的兩只眼珠就應該是實報實銷!”大堪布轉臉對阿桑說:“要他的命,太簡單了,挖他的兩只眼珠讓他一輩子瞎混那才是過癮的事情?!?/p>
阿桑昨晚在一個山間挖好了埋葬李科長和丹增尸體的洞穴,還有尼瑪頓珠及另兩名馬幫手朋友幫忙。阿桑下定決心,不管付出什么代價,都要處理好兩具尸體。有朋友提出夜間偷尸,阿??紤]后說:“此事明著干最好。如果需要拿命去換,我甘愿去死!”朋友們勸不動,只好讓阿桑去明著去收尸了。
大堪布的邏輯是,暴尸不到三日有人來收尸,必須承擔少暴一日的罪責,挖去收尸人的雙眼,便是理所當然!
阿桑同意第二天白天,在大眾廣場上讓大堪布的人挖眼珠,大堪布點點頭說:“有種,像個男子漢。不過,你死后去不了天堂,要下地獄!”
阿桑說:“我不怕下地獄,人死后,天堂和地獄都一樣!”
阿桑解開捆綁兩具尸體的繩子,尼瑪頓珠背起丹增的尸體,阿桑背起李科長的尸體,二人從邊巴鎮(zhèn)的大街上走過來。大堪布派來兩名稱之為鐵棒的喇嘛跟蹤監(jiān)視,他們穿俗服的腰上有長刀,肩上有裝好子彈的長槍。
阿桑和尼瑪頓珠二人背著尸體走在街上,路兩邊的人在看在議論。尼瑪頓珠跟阿桑商量:“到時候我們殺了跟后的兩個鐵棒,讓他們下地獄!”
阿桑說:“先不急,先不急,我們不采取殺人的辦法!”
尼瑪頓珠說:“我們還有三個兄弟,都愿意聽你的,只要你愿意,這些家伙的死,區(qū)別在早和晚!”
阿桑說:“埋好兩個解放軍后,我到寺廟去投案,我不跑,明天讓大堪布他們挖眼珠好了,沒有光明看不到事務的日子我不怕去過。我的人生這樣值了。民主改革到來時,你幫我拿到我家的那個子孫債契然后燒掉就可以了。如果我活不到那時,我必須看到大堪布,邊巴領主,還有四水六崗的阿珠,這些人是如何受到懲罰的。對他們欠下的血債,到時候百姓們不會不算!”
尼瑪頓珠說:“你要去投案,我和其他兄弟必定會找機會與你相見。到那時,你要聽我的!”尼瑪頓珠心里有了一個新的打算,什么打算,他不想現(xiàn)在說出來,不想讓阿桑心煩意亂!
二人背的尸體,都是有背繩的,除了外面露著的腦袋,身子都是裹在麻袋里的。所謂麻袋不是麻做的而是稀松的粗毛線織成的。
尼瑪頓珠平時喜歡說恩有恩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未到時日。也許阿桑忘了,但尼瑪頓珠至今非常清楚地記得,五年前,當他身體不佳,常常處于腹瀉貧弱狀態(tài)的時候,他是邊巴領主大管家的放牧牛羊的傭人。大管家也有自己的牦牛十多頭,綿羊三十多只。一天,一個很壯實的中年人騎馬走過放牧地帶時,這個中年人就在尼瑪頓珠放牧的綿羊群里抓住一只不大不小肉質處于較佳狀態(tài)的綿羊,抱起來準備騎上馬。尼瑪頓珠不放,抱住此人哀求,此人推開他,他又抱著此人的一只小腿。三十幾米開外也在放牧領主牛羊的阿??吹酱藭r的這種危急時,急忙從腰間抽出短小的古朵鞭子,從懷里取出石頭裝在古朵鞭子上掄起來。而此時尼瑪頓珠正面臨那個中年強人手持短刀準備劃開尼瑪頓珠臉的時候。石頭飛來,打掉了那個中年強人右手己握的短刀,讓此人著實嚇了一跳。此人正在猶豫之時,阿桑大聲說:“你再不走,我打你的頭!”裝好石頭的古朵鞭子又在阿桑頭頂旋轉起來。只要一擲,石頭就會打到此人頭上。中年強人被嚇住了,他不敢拾起掉在地上的短刀,急忙去抓不遠的馬,騎上馬跑了。那個時候,阿桑才十七歲,而尼瑪頓珠比阿桑大七八歲,只是人顯得瘦弱,不像今天這般壯實。后來尼瑪頓珠變?yōu)檫叞皖I主手下的打雜傭人。
尼瑪頓珠跟阿桑不是一般的朋友關系,在于有恩情之事。尼瑪頓珠有幾個真心的朋友,也在于尼瑪頓珠喜歡幫人而形成的。記得幾年前,一個叫晉巴的小傭人,有兩天眼淚不止。當尼瑪頓珠了解到這個十四歲在大管家手下當清掃傭人的晉巴家境時,便來到他母親家里,把死去兩天的母親背起來走出十多公里,送到天葬臺進行天葬。幾塊錢天葬師的費用,都出自尼瑪頓珠之手。從此,晉巴把尼瑪頓珠當成親哥哥。晉巴早年喪父,是母親孤苦之境把他養(yǎng)大。大管家以好心的樣子收留晉巴,從此晉巴被控制在邊巴領主一手遮天的權力之下。
尼瑪頓珠有心誠的朋友,就像晉巴。阿桑有不忘恩的朋友,就像尼瑪頓珠。所以,這幾個人不是一般關系的朋友,而是能夠出真手不怕困難不懼死的朋友。
二人來到邊巴鎮(zhèn)東面的山間,跟后的兩名鐵棒喇嘛在不遠處觀望,他們端著裝有子彈的長槍,一旦逃跑,就開槍殺人。
阿桑和尼瑪頓珠把李科長和丹增的尸體輕輕放在土坑里,蓋上一層早準備好的柴草,然后慢慢壓土。身上的衣服原樣,帽子、有中國人民解放軍字樣的徽章都在,只是兩只手槍,兜里的大洋、手表都被大堪布搜去。鋪好土后,堆上一堆石頭做記號,以便以后好認。
二人走出來,兩個鐵棒喇嘛跟著尼瑪頓珠和阿桑來到東山寺廟,大堪布知道后派人把阿桑扣起來,并交給關押的人。尼瑪頓珠獨自走出寺廟,他要召集朋友,討論解救阿桑的辦法。如果讓大堪布在第二天挖去阿桑的雙眼珠,就等于向丑惡忍讓投降,尼瑪頓珠等阿桑的朋友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貓仔來了,狼仔來了,這都是阿桑親手養(yǎng)大的小親人。尼瑪頓珠半天不說話,撫摸著這兩個生物,它們又能為主人做些什么呢?在一個昏暗的土房里,集中有四個人,尼瑪頓珠是主心骨。
“說吧,怎么辦?”晉巴第一個開口,他如今是近二十歲的小伙子,身上很有些力氣。
“還說什么,不是已經商量好了嗎!”又一個說。
“走吧。”又一個說。
四個人各佩了一把刀。一個人手上有斧頭,一個人手上有三十米左右的繩子,一個人手上有棍子。本來每人都有一支長槍。然而今天下午,槍被邊巴領主派來的管事收起來鎖進房里了。第二天下午去攻打兵站時才會拿出來。
尼瑪頓珠懷里,裝了七八個雞蛋大小的石頭。他是擲打能手,早先在放牧時訓練出來的,而且擲打很準,曾受到過大管家的贊語,還給過他一袋奶渣的獎勵。這幾年,他不放棄擲打的訓練,尤其在馬幫行進時,對撲來的狼,對襲來的山匪,擲打石頭,往往比刀或槍還管用。馬幫手們不會忘,馬幫隊伍行進在云南和四川邊界時,山路叢林處,七八個山匪揮著手中的長刀撲來。尼瑪頓珠的擲石,打倒了第一個撲來的山匪,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山匪見狀,縮手收刀而趕緊逃走。打狼也是必中要害,當五六只勁狼封鎖山口時,也是尼瑪頓珠的擲打,讓石子飛向頭狼的胸脯,讓其他狼怕死而逃走。尼瑪頓珠的擲打,距離在七八十米,也就是八九十步的樣子,但有效而準確的距離在二十步至四十步之間。尼瑪頓珠的擲打有講究,有兩種擲打方法,一種叫中間手,二種叫側位手。中間手擲打距離只能是二三十米,側位手擲打可相距七八十米。用什么方法擲打,以目測距離而定。尼瑪頓珠還有個撒手锏,那就是擰脖子!
尼瑪頓珠等四人,決心去救阿桑。他們相信自己的智慧和能力,能把阿桑從寺廟的牢房里救出來。他們有明確的打算,一旦救出就去兵站,或者去找解放軍的師部。去救的人若不暴露,還可以潛伏下來,等待解放軍平叛的時機。尼瑪頓珠說:“人已經逼到刀口上了,如果還不作為,就白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們熟悉寺廟的環(huán)境,如果不走大門而進入寺廟,就得在堆柴火和堆干牛糞餅墻的外墻處爬上去,腳踩柴火下到地面。還有寺廟大廚房背后的水溝處,取掉溝口擋墻的兩塊厚石板,人就可以爬著鉆進去。尼瑪頓珠和另一人翻墻,晉巴和另一人爬水溝,夜已過三分之一的時候,寺廟里的人大部分都睡著了。四人都順利地進入了寺廟。按照他們原來的計劃,關押阿桑的地方應該在大廚不遠的一個小土房里。他們用斧頭砍開門上的大鎖后,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人。正在苦惱之際,外邊放哨人小聲對里面的人說:“有一個人過來了,我們抓他問問吧!”
來人是一個穿著俗服的寺廟管事,他不怕抓,而是主動靠近說:“我知道你們要來的。我跟阿桑是朋友,我不希望明天讓大堪布的人挖掉他的雙眼?!?/p>
管事亮出手上的一把鑰匙說:“我是管廚房、牢房、柴房、水房、樓上庫房鑰匙的,阿桑,關在大管家隔壁的一間空房里,大堪布早有防備。”
二樓大管家臥房不遠處是大堪布的臥房。白天有警衛(wèi),晚上沒有警衛(wèi),但要去關押阿桑的房間,必須經過大堪布臥房的過道。大堪布房間的夜燈還在亮著。管事說:“沒關系,不怕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了就把他打暈,或者把他捆起來塞住嘴。此人是魔鬼變來的,壞極了,根本不是念佛的人!”
管事在前,后面是晉巴和另一人。相距五六步是尼瑪頓珠和另一人。大堪布的客廳里有人在說話,站在門口放哨的一位穿俗服的喇嘛警衛(wèi)看到管事身后的二人,立刻生疑而走過來盤問:“你們是誰?干什么的?”
情況危急,然而這時尼瑪頓珠已走到此人身后,用手臂扼住了此人的脖子,然后一擰脖子,此人無氣息地倒在地上。大堪布房間里的說話聲還在繼續(xù),尼瑪頓珠把警戒喇嘛的尸體拖到過道的隱蔽處。五人走到一房間門口,管事開鎖拉開門,尼瑪頓珠首先與阿桑見面。房里有一盞不太亮的燈。阿桑想說什么,但尼瑪頓珠擺擺手,不讓阿桑說話。六個人又從大堪布窗戶前的過道上走過來,很快下了樓,來到寺廟大廚房附近有出水溝的地方。一切好像很順利。大堪布雖然還未睡下,但他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管事等六人走出寺廟的出水洞口,來到大門外有幾匹馬的地方。
“好啦,今晚我去牧場,明天去更遠的地方。祝你們一路順風,祝解放軍打仗勝利!”管事朝邊巴鎮(zhèn)的一角走去,那里有他自己的馬。
尼瑪頓珠五人騎上馬,小跑通過一個大路口,然后向西,走上去兵站的路??斓奖緯r,五人聽到東山寺廟的幾聲槍響。原來大堪布還未發(fā)現(xiàn)阿桑被救走,而是奇怪有人弄死了他的一個穿俗服的喇嘛警衛(wèi)。恰好這時寺廟大門外有人騎馬奔走,大堪布以為那幾個騎馬跑走的人是殺死警衛(wèi)的兇手,于是讓手下從窗口朝那幾個人射擊!
解放軍兵站的王班長和次仁副班長歡迎五人的到來。阿桑說明情況,王班長說:“先住下來,吃個晚飯,明天再說明天的事?!?/p>
幾個騎馬人送來了一封給大堪布的信。這封信是衛(wèi)教軍總部發(fā)出的指令,要求接信人在戰(zhàn)爭中力克解放軍在各地的武裝力量。如果戰(zhàn)爭不能取得勝利,我方武裝人員應撤向去印度的路。神王要去印度再集結武裝。印度是古老佛教圣地,去那里必定大有作為。我雪域臣民,應視印度為人間輪回最佳境地!
大堪布看完信心里納悶,這封信藏文字跡正規(guī),好像是個傳單,可是信最后的落款處有一枚印章,印章是哲蚌寺衛(wèi)教軍總部。沒有日期,也沒有簽發(fā)人的名字。大堪布問清送信人后說:“這應該是我們最后要走的路啦!”
在此來集中對話的有四水六崗頭目阿珠,有邊巴領主。阿桑的被救,大堪布很是惱火,“如果是我失算,那就是我太相信手下人了。我原以為他們都是忠于神的,而神在衛(wèi)護著我們。不過,神有時也會失算。所以,還是我心太軟了,沒有及時挖他的眼睛!”
邊巴領主說:“大堪布說的是。我們的仁慈太多了。不過,不會妨害我們向解放軍進攻。我手下的人,在進攻解放軍時,完全可以以一當十!”
四水六崗頭目阿珠冷笑起來說:“阿桑是誰手下的人?以一當十,但愿如此!”
大堪布擺擺手,說:“想好了,要齊心,進攻時,一定要把兵站拿下!”
四水六崗頭目阿珠說:“我奇怪,那么幾個人還守兵站,解放軍是怎么想的?我們是三百多人,還能放過他們嗎!”
這是阿桑被救后的第三天下午,三百多人的叛亂武裝,距解放軍兵站還有兩公里的時候,男人們的吼聲就開始了?;ハ啾绕凑l的吼聲大吼聲強。尤其是四水六崗分子們的嗓子好像比寺廟男人們的聲音大,比當?shù)啬腥藗兊穆曇舾蟆:鹇暲锖孟癜幸环N蔑視、一種憤怒、一種挑釁、一種凌駕于人。
王班長和次仁副班長,以及其他戰(zhàn)士,早就注意這種情況了。阿桑跟王班長和次仁副班長一起來到大門左側的一個碉堡里,從窗口向遠處觀望,望遠鏡里能看到督戰(zhàn)的是騎馬跟在隊伍后面的大堪布、阿珠、邊巴領主三人。碉堡里,又上來了尼瑪頓珠等四人。王班長說:“只要叛匪向我們兵站打第一槍,大堪布、四水六崗的阿珠、當?shù)仡I主邊巴這幾個人的性質就完全變成敵我了。我們可以平叛了,可以開槍去制止叛亂了?!?/p>
次仁副班長說:“這就是說,他們開槍,我們就可以還擊!”
阿桑說:“我懂你們說的意思了,我們可以殺叛匪了!”
王班長說:“這符合上級給我們的指示精神!”
還有一公里,叛匪們的槍聲就響了,站著的,亂喊亂叫亂開槍的,好像示威一樣。有的趴在地上放一槍然后站起來繼續(xù)往前走。子彈像飛鳥一樣撲到兵站外圍的墻上,飛到碉堡的外身上。
王班長笑起來說:“這叫打仗嗎?打的什么仗,太可笑了?!?/p>
次仁副班長說是:“一群亂豬,送命來了!”
兵站有三挺輕機槍,每碉堡一挺,每挺有五千發(fā)子彈。十名戰(zhàn)士五名有沖鋒槍,五名是半自動步槍,子彈幾萬發(fā)。還有手榴彈,以及訓練有素的投擲手。最秘密的是還有一條地道,從兵站地下一直到后山上的亂石堆中,長約兩公里半。這是一年多前開始挖的,前不久成功。兵站外圍二十多米遠的地方是一條轉圈的水溝,寬約兩米,深有一米二,里面灌滿了水,你想放出,很難找到出口水。這是為了保護兵站的飲用水,同時為了間隔進攻距離。叛匪若想戰(zhàn)勝兵站,必須有迫擊炮,爆炸墻體的炸藥,必須有重機槍。而叛匪缺的正是這些武器。解放軍戰(zhàn)士們視死如歸,會一直拼到底。他們相信,叛匪終究會無功而逃!
鋪天蓋地,氣勢洶洶,一群叛匪雜亂無章地撲到水溝岸邊上,亂喊亂叫亂開槍射擊,似乎要在幾分鐘之內滅掉兵站。王班長用機槍打出一排子彈,好像畫了一道橫線警告叛匪們。叛匪們突然鴉雀無聲。這太厲害了,如果要是射在人的身上,一定會有十幾個人倒在血泊里。叛匪們不敢進攻了,都愣在那里畏首畏尾。次仁副班長用話筒喊話了:“藏族兄弟們,打解放軍得不到任何好處,頭頭懸賞的大洋是空頭支票。再說命比大洋重要。還是停止進攻退步回去吧,想打仗讓你們的頭頭們過來開槍!”
十多分鐘的無槍聲無喊叫之后,叛匪隊伍又動亂起來,又開始大喊大叫,有的還吹口哨。槍聲又開始升起,子彈又像飛鳥一樣撲到兵站的墻上和碉堡身上。原來督戰(zhàn)的大堪布用手槍打死了兩名畏首畏尾的叛匪,揚言說:“誰再膽小,我就要誰的命!”大堪布手下的喊叫官又大喊起來,叛匪們又被死命威脅,硬著頭皮振作起來。五六十人沖過水溝來到兵站相距十多米的地方。王班長又打出一排機槍子彈,打在這些人的身后,后面的叛匪不敢再補充上來。
次仁副班長又用話筒喊話:“想要命的趕快退到水溝后面。我開始數(shù)數(shù),數(shù)到我們的子彈打出,打死十個人為第一次警告!”
果然撲到圍墻跟前的叛匪又退了回去,這下子叛匪隊伍真亂了。退回水溝后面的叛匪開始向北向南撤退,有的純粹是逃跑,如此戰(zhàn)爭,送掉自己的命是劃不來的。他們是當?shù)氐呐逊?,不少人意志薄弱,對打仗沒有興趣。他們不少人恨不起共產黨解放軍,所以無心思打仗。然而叛匪隊伍并非弱不禁風,他們還有四水六崗的死硬分子隊伍,號稱敢死隊。
手指天空發(fā)誓,想讓大力神大威德金剛作證。阿珠組織起六十人的敢死隊,一定要把兵站攻下來。然而,季節(jié)進入初夏的天空,雷聲大作,突然下起冰雹,冰雹的顆粒如同雞蛋,打得在野地上的叛匪急忙躲避。大堪布早跑了,邊巴領主也跑了,被打傷的多數(shù)叛匪也跑到河岸上的邊巴鎮(zhèn)上。阿珠的指揮和命令成了空話,他也只好跑回寺廟躲避冰雹,后來又下起大雨。如此一來,連續(xù)三四天都是下雨天氣。想進攻兵站,想消滅解放軍的夢想成了泡影。
兵站一角堆有不少柴草,粗柴棍被王班長看成是武器,他喊來幾個戰(zhàn)士,把粗柴棍用刀修理成三米長的木棍。王班長心里裝的是少殺人最好不殺人的上級指示,預料幾天后叛匪會再次進攻。他訓練起阿桑五人,還有十名戰(zhàn)士,把掃棍、橫棍、劈打,變成一套武術,要大家記住叛匪手上的武器、小腿、腰部,避免打頭部,避免打死人!從師部派來的送信人是個民間的獵手,他騎馬潛走黑夜,把一封信送到王班長手上。信中說,平叛就要開始了,兵站需要再堅守十天。
練棍練了七八天,晉巴練得很不錯。尼瑪頓珠對王班長說:“人家是槍,子彈可以遠飛,我們的棍子還能打仗嗎?”王班長說:“到時候會有用的,到時候我告訴你怎么用!”王班長想的事情比較遠,這一點尼瑪頓珠還沒有去想。
平叛就要到來的第九天,天氣不錯,藍天白云也沒有什么風。大堪布認為這是最佳的消滅兵站解放軍的時機。叛匪們認為解放軍不敢殺人,解放軍殺死一個人,神就會處罰他們十個人。所以敢死隊的人要大膽進攻,把兵站攻下來。解放軍的子彈只能打身前或身后的地方,神不讓他們的子彈打到我們身上來。叛匪頭頭們制造的謠言和鼓吹的謠言滿天飛,壯了不少叛匪的膽子。
帶著裝滿子彈的槍,揮舞著手中長短不齊的刀,沖呀沖呀,果然沖到兵站大門口,沖開了兵站緊閉的鐵門,他們要砍解放軍的頭,挖解放軍的心,挖解放軍的眼珠。死亡就在眼前,殘尸也在眼前,早已布置好的鐵門兩邊手握木棍的阿桑等五人,解放軍六人,包括現(xiàn)場指揮的王班長和次仁副班長,一起揮打棍子,首先把沖進來叛匪手中的槍打落在地上,接著揮棍打叛匪的小腿、大腿和腰。這突如其來的棍打,讓叛匪暈頭轉向,沖進來的七八個都被打了出去,他們的槍支、刀都掉在地上。早已準備關大門的人又立刻把鐵門關上,然后在鐵門后面堆上裝好泥土和石塊的麻袋。解放軍兵站的人打勝了這一回。
“嗚哈哈,嗚哈哈!”尼瑪頓珠高興地叫起來。阿桑說:“還是解放軍菩薩心腸,沒有打死一個沖進來的人!”
碉堡里的機槍手朝叛匪頭頂?shù)奶炜沾蛄藥装侔l(fā)子彈,朝叛匪面前的地上又打了幾百發(fā)子彈,一位戰(zhàn)士瞄準不斷指揮叛匪進攻的人的肩膀打了一槍,此人應聲倒下,再沒有人喊叫殺解放軍了。這位戰(zhàn)士說:“看,黑壓壓的叛匪群,若是日本鬼子,早就命亡此地了。若不是中央指示保護農奴的命,叛匪還有什么能力來進攻我們!”
解放軍師部的平叛隊伍總算來了。這時候的邊巴宗地方還沒有公路,解放軍也沒有那么多馬。項秋團長騎著馬,帶著三個營的兵力徒步來到邊巴宗兵站。兩位班長和阿桑等五人與團長互相熱烈擁抱。項秋團長說:“阿桑是好樣的,尼瑪頓珠也是好樣的。王班長、次仁副班長也是好樣的。你們不怕死,堅守了兵站,為人民立了功??上Я死羁崎L和丹增通司的生命。是我判斷有誤,不該派他們來。沒想到大堪布真是頑固到底。不過,他們的犧牲是光榮的,部隊給他二人記了功。通訊員小張雖然逃過一命,但他也是受了傷的。他回來報告時,已經是發(fā)生事件的第三天了?!?/p>
吃飯、休息,同時互通情況。阿桑提出,自己的五人要跟部隊一塊兒去參加平叛。項秋團長表示贊許,說:“你們就成立一個民兵小組跟著部隊。阿桑任組長,尼瑪頓珠任副組長?!?/p>
王班長把五支步槍發(fā)給阿桑等五人,阿桑五人十分高興。本來兵站要給五人解放軍的軍裝。項秋團長制止說:“穿俗服更加方便追擊。有時還可混入叛匪隊伍中擾亂他們的陣線?!?/p>
叛匪在邊巴鎮(zhèn)上胡鬧幾天后,準備逃亡印度。大堪布又接到了一封哲蚌寺逃亡密友的信,信上說神王達賴已經離開拉薩去印度,西藏邊境已是衛(wèi)教軍的天下!
大堪布、四水六崗頭目阿珠、邊巴領主、邊巴領主的大管家以及他兒子嘎瑪,在一個天快亮的時候,騎馬向南游走,也就是向印度逃亡。開始跟著他們出逃的有五百多人,三百多人是叛匪,兩百多人是受蒙蔽的老百姓。他們每天走三四十里路。大堪布因為人群走得慢而大發(fā)脾氣,說:“這都是一些該死的家伙,走不動的用棍棒打死他們,讓解放軍去吃他們的尸體!”沒有棍棒,也沒有人去打。有五個從叛匪隊伍中逃出來的人來到邊巴宗解放軍的兵站,來找阿桑。阿桑一看是自己原來在馬幫隊伍中曾有過結拜的兄弟。項秋團長表示高興,讓他們加入阿桑為組長的民兵組里。
部隊在兵站休整幾天后,徒步追擊南逃的叛匪。他們要超越叛匪們的路程,走另外的山間荒野,有時爬高山涉河。幾天后總算走到叛匪們的前面,然后在邊境地形復雜的一塊地方埋伏下來。
這是擊潰或是捕獲叛亂匪首的好地方。
一條五十米寬的河谷,河水淺,河水流向印度。河兩邊都是去印度的土路,有寬有窄,但并不暢通。這個季節(jié)小河的水更少,但亂石和沙灘不會讓人行走方便。也就是說你想橫穿河道,沒有那么容易。
河左岸的路較寬較好走,項秋團長判斷,大堪布會從此路逃亡。他把部隊安排到左側路邊的樹林中埋伏下來。小河右岸是阿桑等十人,還有一個班的解放軍,也埋伏在右路邊的樹林里。
埋伏兩個多小時后,左側路上來了一群人,有騎馬的,有牽騾子牽毛驢的,還有牦牛背上馱物慢慢走來的。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背槍的和不背槍的。項秋團長看出,隊伍十分雜亂,百姓和叛匪混雜在一起。項秋團長拿起望遠鏡細看,他看到不遠處的幾個騎馬人中有大堪布。他把望遠鏡交給參謀長,說:“大堪布,那個騎紅馬的就是!”旁邊的一位營長說:“團長,是不是要判他的死刑?狙擊手可以要他一個人的命!”
“跟群眾雜在一起的叛匪我們不好打,不打是對的。大堪布這個人不是東西,很壞,要他的命是有道理的。不過,打死他和放他走,我看還不如放他走。想想看,我們已經放走了達賴喇嘛,達賴喇嘛過拉薩河坐牛皮船的時候,我們解放軍的炮兵就沒有開炮,放他走了,他現(xiàn)在已經到印度了!對于這樣的宗教人士,在這個歷史階段就是他殺了人,可放不可放的時候,共產黨解放軍還是松了一手?!表椙飯F長又說:“讓大堪布走吧,饒他一命!”
大堪布自己認為天神在保護他,當他過了邊界,來到印度地面的時候說:“我早說過,我們走哪里神都會保護我們。解放軍只能干瞪眼,奈何不了我們!”
小河右側的山路上,四水六崗的頭目阿珠、邊巴頭人、大管家和他的兒子嘎瑪,也在百姓和叛亂分子混合的人群中行走。他們有馬騎,跟徒步的百姓和叛亂分子不一樣。阿桑、尼瑪頓珠、解放軍班長都看到了。阿桑提議說:“我們用石子、石頭,不用槍,槍可能多傷人,先把阿珠和邊巴老爺打下馬。打下馬以后再抓他們!”
阿桑是打古朵鞭子的專家。尼瑪頓珠是擲打能手。二人悄聲來到路邊很近的地方,等待阿珠和邊巴老爺走過來。
大管家和他的兒子走過去了。三十多米遠的后面是邊巴領主,再后面是四水六崗頭目阿珠。不高的一排雜樹遮蔽著阿桑等十個民兵的身影,還遮蔽著趙班長等十人的解放軍身影。眼看走近的是邊巴領主。尼瑪頓珠手擲的石頭飛出去了,阿桑古朵鞭子擲打的石頭也飛出去了。兩塊石頭都打在前胸上,前面落馬的是邊巴領主,后面落馬的是阿珠。顯然,打在阿珠胸前的石頭更為有力,那是阿桑古朵鞭子起的作用,阿珠落馬后斃命了,再也沒有醒來。阿桑和尼瑪頓珠以及民兵組的人用藏語大叫:“解放軍來了,投降吧,投降可以活命,抗命的一律打死!”趙班長讓戰(zhàn)士們朝人群的頭頂上開槍射擊,子彈飛向小河河面上。
大部分叛匪放下槍支舉起雙手,少數(shù)幾個端槍射擊,他們找不到正確目標,只是亂打亂吼,好像被激怒的老虎。阿桑和尼瑪頓珠又擲打石頭,打中幾個頑固的分子。于是解放軍和民兵組的人沖出來,首先搶下叛匪們放在地上的槍支。一切都平靜了,被打傷的邊巴領主傷勢不重,被尼瑪頓珠用繩子捆了起來。邊巴領主對尼瑪頓珠說:“奴才,你放了我,我會把金錢和牛羊都給你!”
尼瑪頓珠說:“老爺,奴隸的今天是造反的日子,你認命吧,你們領主都輸了。我的朋友阿桑說的旋轉的世界,已經來了,該我們奴隸做主了!”
項秋團長來了,邊巴領主說:“我不服,你們是偷襲,不人道。你把我放了,讓我到印度去。我把牛羊、財產、房屋、金錢都交給你們。只求你們給我一條命!”
幾個民兵組的人抽出腰間的長刀要砍殺邊巴領主,項秋團長制止說:“不要把他的命當成多余的。你看他可憐的樣子,曾經想到過要求命嗎?我們不殺他,也許他可以做我們的反面教材。把他關起來,讓他吃幾年牢獄中的飯,讓他醒悟。說不定他將來可參與政治協(xié)商方面的工作?!惫贿叞皖I主在牢中悔改如新,幾年后做了邊巴地區(qū)政協(xié)的副主席。
1959年夏天,邊巴鎮(zhèn)的廣場上舉行了一次集會,集會上將要燒毀千家萬戶百姓的子孫債契,要公布民主改革分發(fā)牛羊、房屋、財產的草案名單。主持人是縣委書記項秋團長,還有其他一些負責人。民兵組的十人來到廣場上。跟在阿桑身后的狼仔雖然已到中年,但很有精神。雙肩包左側兜里是貓仔,它顯然很安靜。阿??吹阶蛲淼竭_邊巴鎮(zhèn)的邊巴拉姆,也從廣場的一邊走過來。邊巴拉姆已經是地區(qū)婦聯(lián)的副主任了,這些日子她忙于在鄉(xiāng)下婦女中的工作。二人手拉手,阿桑把邊巴拉姆抱在懷里,緊緊擁抱。邊巴拉姆說:“父親來信了,他后悔被噶廈政府的來人勾結與唆使。使他盲目相信將來的利益。真正對他好的還是共產黨解放軍。真正對老百姓好的也是共產黨解放軍。他愿意改造,他愿意重新做人!”阿桑說:“我現(xiàn)在知道了什么叫社會主義。民主改革后,我們都要憑自己的才能和本事吃飯。任何人別想占別人的便宜。任何人別想去搞壓迫、剝削和不平等,不民主的事情更不行。我們結婚吧,我們需要后代,我們的后代必須繼承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事業(yè)!”這時,東山活佛面帶笑容也來到廣場,他要參加集會。
廣場中間的幾堆火光沖了起來,幾大堆子孫債被大火吞噬。阿桑深深嘆了一口氣,說:“旋轉的世界、奴隸做主的世界總算到來了!萬歲,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西藏百萬農奴萬歲!”
阿桑跟邊巴拉姆手拉手一同去找項秋書記,他們要項秋書記做他二人的證婚人!
主席臺下面,項秋團長跟阿桑和邊巴拉姆緊緊握手,說:“沒問題,我一定參加你二人的婚禮。我們邊巴鎮(zhèn)的農奴新生的日子就在今天。讓我們共同慶祝吧!”
尼瑪頓珠等人拍手歡迎,附近的群眾也拍手歡迎,歡迎阿桑跟邊巴拉姆手拉手,歡迎今天的集會和項秋書記的講話。人群不斷地涌向廣場。燃燒債契的火光滿天飛……
新的世界在燃燒中誕生!
責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