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
思成來信問有用無用之別,這個問題很容易解答,試問開元天寶間李白、杜甫與姚崇、宋璟比較,其貢獻于國家者孰多?為中國文化史及全人類文化史起見,姚、宋之有無,算不得什么事;若沒有了李、杜,試問歷史減色多少呢?
我也并不是要人人都做李、杜,不做姚、宋,要之,要各人自審其性之所近何如,人人發(fā)揮其個性之特長,以靖獻于社會,人才經(jīng)濟莫過于此。思成所當自策厲者,懼不能為我國美術界作李、杜耳。如其能之,則開元、天寶間時局之小小安危,算什么呢?你還是保持這兩三年來的態(tài)度,埋頭埋腦去做便對了。
你覺得自己天才不能負你的理想,又覺得這幾年專做呆板工夫,生怕會變成畫匠。你有這種感覺,便是你的學問在這時期內(nèi)將發(fā)生進步的特征,我聽見倒喜歡極了。孟子說:“能與人規(guī)矩,不能使人巧。”凡學校所教與所學總不外規(guī)矩方圓的事,若巧則要離了學校方能發(fā)現(xiàn)。規(guī)矩不過求巧的一種工具,然而終不能不以此為教、以此為學者,正以能巧之人,習熟規(guī)矩之后,乃愈益其巧耳。不能巧者,依著規(guī)矩可以無大過。
今在學校中只有把應學的規(guī)矩,盡量學足,不唯如此,將來到歐洲回中國,所有未學的規(guī)矩也還須補學,這種工作乃為一生歷程所必須經(jīng)過的,而且有天才的人絕不會因此而阻抑他的天才,你千萬別要對此而生厭倦,一厭倦即退步矣。至于將來能否大成,大成到怎么程度,當然還是以天才為之分限。
我生平最服膺曾文正兩句話:“莫問收獲,但問耕耘?!睂沓删腿绾?,現(xiàn)在想他則甚?著急他則甚?一面不可驕盈自慢,一面又不可怯弱自餒,盡自己能力做去,做到哪里是哪里,如此則可以無入而不自得,而于社會亦總有多少貢獻。我一生學問得力專在此一點,我盼望你們都能應用我這點精神。
爹爹
1927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