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春
詩曰:“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睉阉亓艚o歷史的大名一是醉僧,二是狂草。兩者之間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也是我們今天津津樂道的話題。
一個和尚身懷絕藝從故鄉(xiāng)出發(fā),去了廣州,隨后又到了京華長安,以其書遍謁王公大臣,有人說這是為了邀名;有人說,那實在冤枉了他。那么,他究竟為了什么?
這似乎應當從他的身世和經(jīng)歷說起。
懷素的家究竟在長沙還是在零陵,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做討論了。重要的是,他來到了這個世界,早已舉目無親,也許就像陸羽一樣是一個棄兒。他也許姓錢,也許不姓錢。以后攀援上錢起認他作外甥,也是在他名動京華之后。真實的情形,也許是永遠的秘密。我想,懷素的童年、少年一定是在貧窮和苦難中度過的。不然,年紀輕輕的他何以出家做了和尚?做了和尚不坐禪、不念佛又不守齋戒,一日九醉,只是埋首于書法,“遇寺壁里墻,衣裳器皿,靡不書之?!保懹稹渡畱阉貍鳌罚┮驗樨毟F無錢買紙,他在自己的住處種植了一萬多株芭蕉,碩大的芭蕉葉撐起無數(shù)把綠傘,遮了天也蓋了屋,懷素管它叫“綠天庵”。在這綠色的天地里,他每天在蕉葉上練字,天長日久,芭蕉葉像被蠶嚙咬過似的,只剩下光禿的蕉稈,這叫“書蕉”。然后,他又找了一個托盤,漆一塊方板,專門用來練字,日積月累,隨著歲月的流逝,竟連木板和托盤都寫穿了,這叫“破底盤”。寫壞的毛筆積了一簍又一簍,堆起來像只山包,埋于土中,那是“筆?!?。不妨設想一下,在蕉葉和木板上寫字,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又是怎樣一幅圖景。時間在風雨中穿行,沒有如堵的觀眾,沒有拍手激賞的人,對象卻是木頭與蕉葉,那種沉寂與無聲,孤獨與無援,確實需要異乎常人的耐心與持久力。假如生命需要重新選擇一種生存的方式,我相信,懷素的唯一選擇還是書法。后人分析,懷素“毫發(fā)無遺恨”的草書和他那忽斷忽續(xù)、乍濕乍干的筆觸正是得力于“書蕉”和“破底盤”??梢哉f,他是帶著對書法藝術的真愛好走進深山古寺的,也是帶著對書法藝術的真追求走出深山古寺的。
懷素在沒有走向長安之前,書法早已遠近聞名了。李白稱他“少年上人”的時候,懷素還只有二十來歲,年輕而富有挑戰(zhàn)天下的豪情。在流放途中的李白,至巫峽遇赦而放還。路過零陵,他見到了懷素的草書,眼睛為之一亮,說是“恍恍如聞神鬼驚,時時只見龍蛇走”。李白以其敏銳而又內行的眼光,不僅充分肯定了懷素的草書,還對古時的“書圣”王羲之、“草圣”張旭都大膽進行了否定:“王逸少,張伯英,古來幾許浪得名。”
于是,懷素帶著“湖南七郡凡幾家,家家屏障書題遍”的不滿足心態(tài)來了,同時,也帶著大詩人李白的深情期許來了。長安沒有讓他失望,舉起森林一樣的手臂歡迎他的到來,并以熱烈的贊頌回應了他的絕藝。
所有的社會現(xiàn)象都是這樣:凡是沒有炒作的轟動,都是發(fā)自內心的。醉僧狂草的“轟動效應”,最本質的力量,應該說源于懷素的創(chuàng)新?!坝腥擞麊柎酥忻睢?,懷素很“鬼”,避而不答,只說“懷素自言初不知”,而“醒后卻書書不得”更是神乎其神了。那么,我們只好自己用心體會。
不過,他的酣醉,不同于阮籍以酒澆胸中之塊壘,也不同于李白“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而是以酒作為一種刺激,創(chuàng)造出超乎悲歡之上的藝術杰作。
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切偶像、法則、規(guī)矩,統(tǒng)統(tǒng)被踏倒推翻,狂言、癲態(tài)、大笑,一切平日無法表現(xiàn)的現(xiàn)在都表現(xiàn)了出來。我心即禪,書法即禪。
遺憾的是,我們至今無法明確他的故鄉(xiāng)在哪里,是零陵抑或是長沙?他出生于何時又死于何年,生于737年或是725年?死于799年或是785年?那么,只好讓他回到書法和酒的天地里去。
狂來輕世界,醉里得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