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相如
摘 要:柳宗元謫柳期間的情感十分復(fù)雜。而此期間有關(guān)山水草木的景物描寫便是他內(nèi)心情感的折射。本文擬通過對柳宗元謫柳詩歌山水草木描寫的分析,來揭示他謫柳期間的矛盾心境,以及由此反映的他思想上的特點。
關(guān)鍵詞:謫柳;心境;山水草木;楚辭;儒家思想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21-0-02
元和十年(815年),已經(jīng)在永州謫居10年的柳宗元回京后再次被外放至更加偏遠的柳州。柳州也因此成為他生命的最后一站。柳州生活的四年里,柳宗元看盡世間悲相。滿懷一腔凄苦怨憤和不甘沉淪、自我寬慰交織的情緒,柳宗元在柳州時期了創(chuàng)作大量詩歌,詩中的山水樹木便是他這種矛盾心境的見證與映射。
一、悲憤的千山遮目與苦楚的萬水阻隔
柳宗元的詩歌中,人和景的關(guān)系是一個非常值得討論的話題?!坝形摇迸c“無我”一直是評價和形容中國詩歌寫景時使用的重要概念?!八茨茉谟^照自然時保持審美的距離,所以‘景皆著‘我之色,處處都有一個孤獨寂寞的‘我存在。”[1]柳宗元歷經(jīng)永州十年貶謫生活后,終于于元和十年正月奉詔回京。柳宗元對于前途轉(zhuǎn)折充滿希冀,渴望在京任職施展抱負。然而朝廷依然對“永貞革新”耿耿于懷,加之劉禹錫作文諷刺政敵引起權(quán)貴不滿,柳宗元等人在三月又被外放至蠻荒之地。他在柳州的詩歌的山水草木間便盡沾染上了這種明升暗降的不公遭遇和希望破滅的痛苦郁結(jié)的情緒。他在《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詩中寫到“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嶺外”是貶謫的目的地,是偏遠閉塞的代名詞,而“誰料”二字,更深刻道出了他內(nèi)心理想由熾熱到破滅的殘酷過程,反映了現(xiàn)實和理想間的劇烈沖突,這既是他對不公的控訴,也是對嶺南惡劣環(huán)境的不滿與郁悶。著名的《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中,他寫:“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腸。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xiāng)”,目光縱橫千里,看似開闊而充滿希望,卻耐不住南嶺樹木層層的遮擋,一放一收之間,內(nèi)心的希冀和現(xiàn)實的破滅得以有節(jié)奏的呈現(xiàn);而“曲似九回腸”的柳江恰如詩人此刻的百結(jié)愁腸,曲折蜿蜒,帶著詩人的憂思流向看不到的遠方。因此,與其說是眼前之景切合心情,倒不如說是有此情才看到了此景。柳州東、西、北三面環(huán)山,具有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貌特征,大大小小山峰點綴于城市之間,在如今看來應(yīng)是別有一番趣味,然而當(dāng)時柳宗元眼中,這山水無一不是戚戚慘慘的模樣。無論是“海畔尖山似劍铓”、“越絕孤城千萬峰”,還是“林邑東回山似戟,牂牁南下水如湯”,詩中“劍铓”、“戟”“湯”的比喻都有非常鮮明的特征?!皠﹁殹?、“戟”,犀利鋒銳,象征的是現(xiàn)實的險惡和艱辛;“湯”,熾熱滾燙,更是代表了其水深火熱的處境。這些意象經(jīng)歷了柳宗元內(nèi)心的濾鏡,全都沾染上了險惡的趨向,充分體現(xiàn)出柳宗元的苦楚,滿腔悲情一觸即發(fā)。他用凄厲冷峻的筆觸寫柳州的山水,山水即是他內(nèi)心的映襯,如此一來,景中含情,更加悲戚動人。
二、人生逆境里自寬自救的種樹心得
柳宗元官場失意,被貶柳州,身心俱疲,苦楚悲憤的重壓下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然而在這一種逆境中,他依然發(fā)揮自己的余熱。為官一方,他興利除弊,移風(fēng)易俗,造福百姓。既是對責(zé)任的擔(dān)當(dāng),實際也是對自己的救贖。《種柳戲題》寫:“柳州柳刺史,種柳柳江邊。談笑成故事,推移成昔年”種樹勞動中,他心情想必是開朗的,他可以用詼諧的語氣回想過去,推移古今,用筆也輕松明快。他遙想“垂陰當(dāng)覆地,聳干會參天”的樹木成才之景,似乎忘掉了兇險的官場斗爭,只想“好作思人樹”,為百姓留下好處,福澤于民。同樣,“幾歲開花聞噴雪,何人摘實見垂珠”詩句中,他用極其美滿的想象勾勒了一幅甜美的、碩果累累的畫面,背后透出的,是居于狹隘偏僻的柳州仍竭力去有所作為的心境。此時的他似乎已經(jīng)不再沉湎于自我的失意,而是把目光放到了種植和豐收上來,對于收獲的向往讓他的詩歌意象重新沾染上了希望和光明的色彩?!傲谠姆N植詩,有意識地把所植之物與自我處境、自我精神融合一……”[2]此刻種下的樹,不只是為百姓留下的恩澤,同時使柳宗元的心得到了寬慰與暫時的解脫,一定程度上亦是自救。他筆下的植物,大多被他賦予了極具個人色彩的形象,他對樹木的希望更是對他自己的人格理想和建功立業(yè)的志向的期望。朱熹在《孟子集注》中有“忠者,盡己之謂”的評價,柳宗元在柳州的盡心竭力,大概便可以稱之為“忠”??煽闯隽谠琅f是個有著儒家人格的文人,實踐的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傳統(tǒng),縱使無法治國平天下,也可以修身齊家,以民為本。
三、結(jié)語
柳宗元謫柳詩歌的悲戚和自我寬慰在一定程度上呈現(xiàn)出了矛盾的特征。柳詩所展現(xiàn)的悲戚,上溯源頭,大抵可追尋到屈原在廣闊的南方大地上求索尋覓的身影。汪森《韓柳詩選》:“(柳詩)其至憂思郁結(jié),紆徐凄婉之致,往往深得楚騷之遺?!背o誕生之時,“具有人文精神的自然觀的肇生,使得自然美的審美意識開始萌芽”[3],他的山水詩歌是寫景狀物,也是他是將自己一片情感融入山山水水之中,他作為遷客騷人的愁緒,在極具主觀化的山水描寫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和“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不僅是遭遇的相似,也是心境的共鳴,甚至是一種歷史的繼承。然而,“深得騷學(xué)”的柳宗元還是比屈原更加接地氣,“屈原自沒于汩羅江,而柳宗元則走過汩羅江回來了”[4],他滿身風(fēng)塵,憔悴悲苦,卻依然心系百姓,盡著樸素又真摯的地方官本分。他的一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倔強,將儒家道德外化于行內(nèi)化于心。盡管他終其一生也未擺脫謫遷的苦楚悲涼,客死他鄉(xiāng),可他所行政事已經(jīng)被百姓,被天下記住。柳宗元在詩作中盡管為不幸嘆息,但也能直視生活,不沉湎于哀痛。這表現(xiàn)出柳宗元復(fù)雜的思想背景和強大的精神力量。正是這些讓他的謫柳詩歌從情感到意象都沾染上了矛盾的色彩。
總之,在以上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出,柳宗元謫柳期間的心境是憂愁與悲苦的。他命運多舛,去國離鄉(xiāng),宦海沉浮,疾病纏身,因此筆下的山水大都染上了主觀的色彩,陰郁冷峻。然而其詩作中,亦有直面現(xiàn)實的堅強和身為地方官為民造福的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書中多次寫及的種樹措施,便是其突出表現(xiàn)。從某種意義上說,騷客情懷和儒家擔(dān)當(dāng),始終是中國文人一以貫之的思想矛盾和精神脈絡(luò),這種精神脈絡(luò)深藏在漫長歷史年代中無數(shù)文人起伏的命運和因此造就的詩文中。柳宗元就是他們的杰出代表。分析柳宗元謫柳詩歌此方面的特點,不僅有利于理解柳宗元,對于整個詩歌史脈絡(luò)中文人形象的建立都是有重要意義的。
注釋:
[1]楊文榜,《柳宗元及其詩歌研究》,南京師范大學(xué)2007年博士畢業(yè)論文.
[2]楊文榜,《柳宗元及其詩歌研究》,南京師范大學(xué)2007年博士畢業(yè)論文.
[3]錢志熙,《魏晉詩歌藝術(shù)原論》,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
[4]余秋雨,《文化苦旅》,東方出版中心,2001年,第3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