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工業(yè)大學 田啟林
如例(1)所示的句子常被稱為“領主屬賓句”(郭繼愗 1990):句中動詞前的成分像句子主語,動詞后的成分像句子賓語;兩個名詞(短語)之間具有領屬關系——前者為領有名詞,后者為被領有名詞。這類結(jié)構(gòu)還有一個獨特的屬性:句中謂詞一般都是非賓格動詞,一般只能帶一個論元??墒?,(1)中句子卻有兩個論元出現(xiàn)。
(1) 張三爛了一筐蘋果。
對于領主屬賓句的推導生成,至今仍爭議不斷。學界的觀點大致可分為兩類:一是領有名詞提升說:領有名詞在動詞后的被領有名詞短語中基礎生成,在推導過程中提升到動詞之前,成為句中的第二個論元(徐杰 1999,2008;溫賓利、陳宗利 2001;陳宗利、肖德法2007;梅德明、韓巍峰 2009;Tian 2012;田啟林 2015,2016a;王世龍 2016);二是基礎生成說:領有名詞基礎生成于動詞之前,不存在領有名詞提升(朱行帆 2005;安豐存2007;馬志剛 2011;莊會彬 2013;馬志剛、孫青2016)。漢語沒有屈折變化,所以僅從顯性的形態(tài)上無法辨別領主屬賓句究竟是如何推導生成的。我們可以觀察其他有屈折變化的語言的例子,看看在這些語言中,領有名詞和被領有名詞分離時,領有名詞是怎樣生成的。例(2)是特索特希爾語(Tzotzil)的例句,其主語和賓語位置上的兩個名詞有領屬關系,而且兩者之間在人稱和數(shù)上保持一致。從屈折變化可以看出,此句中的領有名詞是通過提升推導出來的。(Aissen 1980)
“我斷了手?!?/p>
(Aissen 1980: 95)
鑒于此,本文嘗試回答如下問題:是否有證據(jù)表明漢語類似(1)中的結(jié)構(gòu)可以通過領有名詞提升推導出來?我們首先提供各種證據(jù),然后對這些證據(jù)進行討論,并指出這些證據(jù)跟領有名詞提升假說的吻合性,以及與領有名詞基礎生成假說的無法兼容性;同時指出,有些語言事實用領有名詞提升假說很好解釋,而用基礎生成假說則很難解釋。
根據(jù)領主屬賓句的領有名詞提升分析,領有名詞提升之前和被領有名詞共處于一個DP中,具體來說,領有名詞處于該DP的Spec位置。本節(jié)就從DP短語入手,討論其句法、語義特性及其所受的限制,看看在這些DP的基礎上推導出來的領主屬賓句是否具有相同的句法、語義特性,是否遵守同樣的限制,以期證明領有名詞提升假說的合理性。[注]更多、更詳細的論證和論據(jù),見Tian(2012)。在與同行交流時,筆者發(fā)現(xiàn)這些證據(jù)會遇到各種質(zhì)疑。本文是對各種質(zhì)疑的回應,同時進一步捍衛(wèi)領有名詞假說的合理性。
例(3)是個歧義結(jié)構(gòu),可有(a)、(b)兩種解讀。然而,獲得(b)這種解讀較難。
(3) 張三的弟弟的一筐蘋果
a. (那)一筐蘋果屬于張三的弟弟
b. 張三暫時擁有他弟弟的一筐蘋果
(3a)、(3b)分別對應于(4)中的兩個句法結(jié)構(gòu)。在(4a)中,“張三的弟弟”是個整體,在(4b)中,“張三”是獨立的,它與DP“弟弟”中的pro同指。
(4) a. [DP[DP張三的弟弟] 的一筐蘋果]
b. [DP張三i的 [DP[DPproi弟弟] 的一筐蘋果]]
假如(3)所描述的那筐蘋果爛了,可以說(5a);但(5b)聽起來頗為怪異。
(5) a. 張三的弟弟爛了一筐蘋果。
b. ?張三爛了弟弟的一筐蘋果。
(5a)很容易接受,(5b)則難以接受。對比可知,這種可接受性差異和(3)中兩種解讀(以及<4>中兩個結(jié)構(gòu))的情形頗為一致。這就表明,領主屬賓句(5a)和(5b)是在對應的領屬名詞結(jié)構(gòu)(4a)和(4b)的基礎上生成的。不然的話,這種完美的一致性就很難解釋。這也就為領有名詞提升分析提供了支撐,即如果要在(4a)和(4b)的基礎上生成領主屬賓句,方法只能是這些短語跟非賓格動詞“爛”合并,之后再進行領有名詞提升。
在DP內(nèi),有兩個允許領有名詞合并的位置。如(6a)、(6b)所示,領有名詞可以出現(xiàn)在整個短語之首,亦可出現(xiàn)在數(shù)量短語和被領有名詞之間;這兩個位置可分別稱為GenS和GenO(Longobardi 2000)。
(6) a. 張三的一筐蘋果
b. 一筐張三的蘋果
那么就有一個問題:GenS和GenO這兩個位置是否允許領有成分同時合并?(7a)顯示,同時合并一個領有名詞和一個與其同指的代詞似乎不可以。但(7b)表明,若跟領有名詞同指的是照應語(anaphor),應該是可以的,雖然聽上去不太自然。
(7) a. *張三i的一筐他i的蘋果
b. ??張三i的一筐(他)自己i的蘋果
不過,(7b)在類似(8)的語境下基本可以接受:為強調(diào)或形成對比,在Spec-GenOP的位置合并一個領有成分。
(8) a. 你是說張三那筐借農(nóng)場主的蘋果嗎?
b. 不是,我說的是張三那筐他自己的蘋果,不是借的那一筐。
這一事實可用避免代詞原則(Avoid Pronoun Principle)來解釋。(Chomsky 1981)短語(7b)之首使用了領有名詞“張三”,“蘋果”隸屬于誰在該短語中表達得明確無誤,后面再出現(xiàn)與“張三”同指的成分“他自己”純屬多余。根據(jù)避免代詞原則,該成分不需出現(xiàn)。如果我們強行將它拼出,那么它就一定要有特定的功能。如在(8b)中,將GenO位置上的領有成分拼出,就是為了強調(diào)或?qū)Ρ取?/p>
根據(jù)(7),可得領主屬賓句(9)。(9a)的可接受性很低,這跟(7a)幾乎不能接受相對應。(9b)不太自然,這跟(7b)相吻合。有意思的是,跟(7b)相似,在特定語境下,即強調(diào)爛的是“張三本人的蘋果”時,(9b)完全可以接受。例如,張三把自己的蘋果和李四的蘋果都放在院子里。他本以為,自己的蘋果質(zhì)量好,不會爛。結(jié)果,李四的蘋果沒爛,他自己的蘋果爛了一筐。在此語境下,我們就可以使用(9b)來描寫整個事件。
(9) a. *張三i爛了一筐他i的蘋果。
b. ??張三i爛了一筐(他)自己i的蘋果。
上文談到,名詞短語內(nèi)有時會出現(xiàn)兩個領有成分。其中,一個領有成分跟另一個同指,或跟它里面的一個空語類同指。那么,倘若這兩個領有成分之間沒有任何同指關系,結(jié)果會怎樣呢?(10)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它告訴我們這種情況是不可接受的。
(10) *張三的李四的錢
(10)為何不能接受呢?我們認為,這是因為一般情況下,物體的主人必須是明確的,我們剛說完錢屬于張三之后,不能馬上又說它是李四的。(田啟林 2016b)若想說錢既屬于張三,又屬于李四,我們就會用(11)這樣的表達,而不用(10)這樣的短語。
(11) 張三和李四的錢
不過,這是不涉及特定語境的情況。倘若給予一定語境,在此語境下,錢本來屬于李四,由于某種原因,李四不得不把錢暫時委托張三保管。也就是說,李四的錢暫時隸屬于張三。此時,(10)的接受度會有所提高。
下面,讓我們再回到領主屬賓句。如果領主屬賓句是通過領有名詞提升生成的,那么在剛才的語境下,像(10)這樣的短語應該有個對應的領主屬賓句。查閱文獻后,我們的確發(fā)現(xiàn)了一些這樣的句子,如(12)就是典型的例證。與(12)中的兩個句子所對應的短語分別為(13a)和(13b)??梢钥吹剑斒?12)成立的語境被指派給(13)之后,這些短語都是可以接受的。
(12) a. 張三丟了錢,學乖了。在上街的時候,讓李四保管錢。沒想到,李四不小心,也丟了錢,令他尷尬的是,是張三的錢丟了。
(王奇 2006: 21)
b. 王五枯了(他照看的)張三(的)一畝地。
(梅德明、韓巍峰 2009: 334)
(13) a. 李四(保管)的張三的錢
b. 王五(照看)的張三的一畝地
仔細研究以上例句,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們背后有條規(guī)律:這些被領有名詞都是可讓渡的(alienable),即在特定語境下,所有權(quán)可以發(fā)生轉(zhuǎn)移。故在特定語境下(如所有權(quán)暫時發(fā)生轉(zhuǎn)讓),名詞短語內(nèi)可以出現(xiàn)兩個領有成分,領主屬賓句中動詞的后面可以出現(xiàn)一個顯性的被領有名詞。
換個角度觀察這一現(xiàn)象。若被領有名詞是嚴格意義上的不可讓渡名詞,那么所有權(quán)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發(fā)生轉(zhuǎn)移??梢灶A測名詞短語內(nèi)一定不能出現(xiàn)兩個不具同指關系的領有成分。在領主屬賓句中,非賓格動詞后將無法出現(xiàn)顯性的被領有名詞。我們的預測得到了以下語料的證實。
(14) a. *張三的李四的臉
b. *張三爛了李四的臉。
“臉”是不可讓渡的,所以無論在任何語境下,(14a)都不可接受。在它的基礎上,通過領有名詞提升所得到的(14b),也永遠無法接受。
通過以上論證可以看出,領主屬賓句跟領屬短語之間有著對應關系。假設有領屬短語“A的B”和領主屬賓句“A動詞B”,前者領屬短語合法時,后者領主屬賓句就合法;若前者不可接受,后者也會不自然。這種對應關系表明,領屬主賓句應該是在領屬短語的基礎上生成的,即通過領有名詞提升推導出來的。否則,這種對應關系就不好解釋。
當然對于上文的證據(jù),可能依然會有學者有疑慮。因此,有必要做進一步的討論,以使本文證據(jù)更令人信服。我們來看一下及物結(jié)構(gòu),此類結(jié)構(gòu)的主語是基礎生成的。如果領屬短語的接受性跟對應的及物結(jié)構(gòu)相同,那么以上列舉的證據(jù)就值得懷疑了。
我們再來看一下上文的證據(jù)一。在此論據(jù)中,“張三的弟弟的一筐蘋果”有兩種解讀:一種是張三的弟弟有一筐蘋果,另一種是張三暫時擁有一筐蘋果,這筐蘋果本來是他弟弟的。這種短語有兩種解讀,是因為它有兩種分析方式,如(15)。后一種解讀相對難以獲得,這是因為該短語一般不按照(15b)這樣的方式分析。在可接受性方面,這些結(jié)構(gòu)分析跟對應的領主屬賓句完全相同,參見(16)。這表明,領有名詞提升說是合理的。
(15) a. [DP[DP張三的弟弟] 的一筐蘋果]
b. ?[DP張三i的 [DP[DPproi弟弟] 的一筐蘋果]]
(16) a. 張三的弟弟爛了一筐蘋果。
b. ?張三爛了弟弟的一筐蘋果。
這一事實用基礎生成假設無法解釋,讓“張三的弟弟”和“張三”分別在動詞前的位置合并可以生成(16)。但是,在(16b)中,“張三”和“弟弟的一筐蘋果”都是合法的短語,整個句子為何不自然呢?還有,在接受性方面,(15)跟與其對應的及物結(jié)構(gòu)沒有一致關系,見(17)和(18)。
(17) a. 張三的弟弟吃了一筐蘋果。
b. 張三吃了弟弟的一筐蘋果。
(18) a. 張三的弟弟賣掉了一筐蘋果。
b. 張三賣掉了弟弟的一筐蘋果。
或許,有人會認為(17b)也不太自然,這可能會影響我們看清問題的本質(zhì)。把“張三的弟弟的一筐蘋果”中的數(shù)量詞去掉,這個問題就變得更加清楚了。如(19)所示,“張三的弟弟的蘋果”也有兩種解讀和對應的結(jié)構(gòu)。其中,第二種解讀不太自然。
(19) a. [DP[DP張三的弟弟]的蘋果]
b. ?[DP張三i的[DP[DPproi弟弟]的蘋果]]
領主屬賓句的賓語一般要帶數(shù)量短語,而當變成疑問結(jié)構(gòu)時,則可以不帶數(shù)量成分。(參見田啟林、溫賓利 2015)因此,我們就用疑問句來檢驗。在(19)的基礎上可以得到領主屬賓句(20)??梢钥闯鲱I主屬賓句跟(19)在接受度方面完全一致,而及物結(jié)構(gòu)(21)則跟(19)沒有對應關系。若基礎生成說是合理的,那么(20b)就應該跟(21b)一樣是自然的結(jié)構(gòu)??蔀楹尾皇悄?
(20) a. 張三的弟弟爛過蘋果嗎?
b. ?張三爛過弟弟的蘋果嗎?
(21) a. 張三的弟弟弄臟了蘋果。
b. 張三弄臟了弟弟的蘋果。
另外,以上各例都表明,在領主屬賓句中,動詞后面一定要有個空位跟主語同指。例如,“臉”是不可讓渡名詞,所以短語“李四的臉”中就沒有空位(參見<14a>)。因此,(22)不能說,而(23)則可以。這正是我們所期待的。根據(jù)本文的觀點,領主屬賓句的主語是移位生成的,要求動詞后有個空位跟它同指。而基礎生成的主語,見(23),則沒有這種要求。
(22) *張三爛了李四的臉。
(23) 張三打了李四的臉。
能不能假設領主屬賓句的賓語中一定要有個pro,并受基礎生成的主語控制?(Li 1990)我們認為這種假設不可行。首先,“蘋果”等屬于可讓渡名詞,它的領有論元是可有可無的。因此,假設(16a)這樣的句子存在pro,就缺少了必要的動因。其次,它不能解釋(16b)為什么不自然,也很難解釋前面提出的領屬短語跟領主屬句之間的對應關系。為了進一步探討該設想的不足,我們用證據(jù)二來展開討論。如(24)所示,領主屬賓句跟領屬短語在可接受性上存在對應關系。表面上看,可以用基礎生成說解釋這種對應關系。在(24a)中,pro就可以保證主語和賓語之間具有領屬關系。因此,在(24b)和(24c)中,代詞“自己”和“他”的使用違反了避免代詞原則,它們就都不自然。
(24) a. 張三i爛過proi蘋果嗎?
b. ??張三i爛過自己i的蘋果嗎?
c. *張三i爛過他i的蘋果嗎?
其實,比較一下及物結(jié)構(gòu),就知道這種解釋不可取。請看(25a)。“爸爸”等是不可讓渡名詞,因此,必須要有領有論元。這個論元是pro,它通常受主語控制,從而表示“爸爸”和“媽媽”都屬于“張三”。在沒有代詞存在時,領屬關系已經(jīng)得到清晰表達。因此,根據(jù)基礎生成說對(24)的解釋,(25b)使用了“他”和“自己”,這會違反避免代詞原則,它理應不自然,但事與愿違。
(25) a. 張三i喜歡proi爸爸,不喜歡proi媽媽。
b. 張三i喜歡自己i/他i的爸爸,不喜歡自己i/他i的媽媽。
有一種可能:這跟謂詞類型有關。這點我們也認同。(24b)和(24c)不可接受是因為其謂詞是非賓格動詞。在領有名詞提升前,領屬短語本身違反了避免代詞原則。(25)沒有涉及領有名詞提升,沒有違反句法限制。
另外,采納基礎生成說并從約束理論的角度解釋,是無法解釋上述現(xiàn)象的。這是因為無論謂語是及物動詞還是非賓格動詞,“他的蘋果”等領屬短語都構(gòu)成一個約束域(binding domain),基礎生成的主語都可以約束領有代詞。因此,(24)和(25)的接受性不應有區(qū)別。假設領有名詞是話題,也不能解決問題。因為如(26)所示,領有名詞后可以跟有主語傾向性的副詞,也可以被提問,這些都是主語的標志。此外,如(26c)所示,領有名詞可以充當句子的焦點,這進一步表明它應在主語位置。
(26) a. 張三故意爛了一筐蘋果。
b. 誰爛了一筐蘋果?
c. 是張三爛了一筐蘋果。
有學者假設,領主屬賓句中領有名詞是通過“施用”(Appl)等語類引入的(王奇 2006;孫天琦、李亞非 2010)。這種設想也不能解釋上述現(xiàn)象。根據(jù)這種假設,領主屬賓句的主語跟及物結(jié)構(gòu)的主語差別就在于引入它們的功能語類不同??蓡栴}是:這些語類怎么能影響到主語約束領有代詞的能力呢?退一步說,即便基礎生成說能解釋一些現(xiàn)象,但若不能統(tǒng)一解釋我們發(fā)現(xiàn)的所有語言事實,其有效性依然值得商榷。
除了跟本文提出的一些證據(jù)無法兼容外,基礎生成假設還無法解釋很多語言事實。由于持有領有名詞基礎生成假說的學者對領有名詞是由哪個功能語類引入的看法不盡一致,以下我們就以朱行帆(2005)等學者的研究為例來談論基礎生成假設解釋領主屬賓句時會面臨的問題。這些學者基本默認領有名詞是由Vexperience這類輕動詞引入的。
其一,這種分析不能很好地反映領主屬賓句的一個基本特性,即處于主語位置的名詞和賓語位置的名詞一定要具有領屬關系,否則,所生成的句子就不可接受。例如,(27a)這種生成表達式就很難捕捉(27b)中主語和賓語之間必不可少的領屬關系。該表達式所表示的意思是,張三經(jīng)歷了一個病人死這一事件。憑此,我們很難說這一病人屬于張三,張三可能是這個病人的主治醫(yī)生,也可能是醫(yī)院的患者(或其他情形),他經(jīng)歷了病人死這一事件。在后一種情況下,“張三”和“一個病人”之間并無領屬關系,哪怕是臨時的領屬關系都沒有。因此,用這種結(jié)構(gòu)來解釋領主屬賓句的生成過程并不妥當。
(27) a. 張三Vexperience 死了一個病人
b. 張三死了一個病人
其二,按照這種分析,借助特定語境理應可以生成一些領主屬賓句。例如,張三和李四都是演員,且是非常好的搭檔。在一次表演中,李四不小心把硫酸弄臉上了,結(jié)果他的臉爛了。張三看到了李四的臉爛的全過程,而且因為沒有及時相救而備受譴責,因此可以說他經(jīng)歷了整個事件。在此語境下,我們本應可以按照(28)這樣的方式來生成“張三爛了李四的臉”。然而我們咨詢了很多人,他們都認為這樣的句子是不可接受的。
(28) *張三Vexperience爛李四的臉
其三,按此分析,(29a)應按(29b)的方式生成,但是(29a)和(29b)的意思并不等同。
(29) a. 王冕終于死了心,不再打這個主意了。
b. 王冕終于Vexperience心死,不再打這個主意了。
其四,輕動詞Vexperience在漢語中沒有顯性體現(xiàn),同時,目前文獻中沒有關于輕動詞Vexperience使用語境的詳細說明。如果主張它總是跟非賓格動詞一同出現(xiàn),以引入一個外論元,這并不妥。因為非賓格動詞可以出現(xiàn)在存現(xiàn)句中,如(30a)。在該句中,若將“對面”看作歷事 (experiencer)恐怕不合適。但是,如果主張有經(jīng)歷義的時候Vexperience就可以出現(xiàn),那么“張三著火了一輛車”應該合法。它的推導式可描述為(30b)。在推導過程中,受輕動詞Vexperience的吸引,“著火”會移到“一輛車”之前。整個過程沒有違反句法限制,但它卻不自然。
(30) a. 對面來了一個人。
b. 張三Vexperience一輛車著火
其五,輕動詞Vexperience在非賓格動詞的基礎上引入論元這種假設會削弱非賓格理論的解釋力。有學者認為,包括非賓格動詞在內(nèi)的動詞其詞根只負責內(nèi)在論元,其他論元都由功能語類負責。這就不會削弱非賓格理論的解釋力。但問題是,為什么由輕動詞Vexperience生成的結(jié)構(gòu)其賓語不能進行話題化,而借助輕動詞V*生成的結(jié)構(gòu)就可以呢?如(31)。要解釋這類現(xiàn)象,學者們似乎要借助一些規(guī)定性的條件。但是用領有名詞提升假設則不需規(guī)定新的條件,即可以認為,它不合法是因為“那筐蘋果”提升時把“張三”的語跡也提升到了話題位置,使它無法受先行詞的約束。
(31) a.*那筐蘋果,張三爛了。
b. 那筐蘋果,張三不喜歡。
其六,有些句子符合Vexperience的要求,但句子并不自然。例如,在(32a)中王冕完全可以充當歷事,但句子不合法。沈家煊(2007)明確指出,領主屬賓結(jié)構(gòu)中主語要具有遭受義。鑒于此,它應該有功能語類Vaffect引入(Hole 2006)。但是,在(32b)這樣的句子中,主語受影響的意義并不明顯,說它是Vaffect引入的說服力也不強。因此,基礎生成說不好找出一個統(tǒng)一的功能語類。
(32) a. ?王冕七歲上死了父親。
(沈家煊 2007: 293)
b. 張三不是很傷心,出了這么大的事,他才勉強掉了幾滴眼淚。
本節(jié)結(jié)束之際,仍需指出的是這類輕動詞假設亦較難解釋本文的一些證據(jù)。有人可能會說根據(jù)這種分析,在(33)中,借助語境,主語和賓語之間是能建立領屬關系的。不過,本文論證的核心在于,領有名詞短語的接受性跟領主屬賓句的接受性之間存在著整齊的對應關系,并以此來支撐領有名詞提升說。這些證據(jù)跟輕動詞假說并不兼容。我們就再以本文列舉的證據(jù)一來做簡單說明。根據(jù)輕動詞假設,(5a)和(5b)所對應的語義解讀應該分別為“張三的弟弟經(jīng)歷了一筐蘋果爛了這一事件”和“張三經(jīng)歷了弟弟的一筐蘋果爛了這一事件”。這些語義解讀都非常自然,因此,(5a)和(5b)應該也都非常自然,但事實并非如此。
(33)[張三Vexperience[枯[李四的地]]]
在特索特希爾語和匈牙利語這些屈折變化豐富的語言中,通過屈折變化,我們可以看出領有名詞是移位生成的還是基礎生成的。但是,漢語沒有屈折變化,僅看語素形態(tài),我們無法辨別領主屬賓句究竟是如何推導出來的。鑒于此,對于該類結(jié)構(gòu)的推導分析,學界一直有很大爭議。本文認為,雖然漢語沒有形態(tài)變化,但是我們依然可以找到一些證據(jù)來說明,領主屬賓句是通過領有名詞提升推導出來的。根據(jù)領主屬賓句的領有名詞提升分析,領有名詞提升之前和被領有名詞共處于一個DP中?;诖耍疚木蛷腄P結(jié)構(gòu)入手,討論其句法、語義特性及其所受的限制,分析在這些DP的基礎上推導出來的領主屬賓句是否具有相同的句法、語義特性,是否遵守同樣的限制。研究發(fā)現(xiàn),這兩類結(jié)構(gòu)具有相同的句法、語義屬性,且受同樣的限制條件。這跟領有名詞提升假設正好吻合,但跟基礎假說卻無法兼容。這為領有名詞提升假說提供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