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 風
圖|鹿 比
一
樹林子是雙子家的,種的都是楊樹。雙子聽爸爸說,他還沒出生這片樹林子就有了。那時候都是小樹苗,還沒雙子的個頭高,但楊樹往上躥得快,只一年,長得就有兩個雙子高了。雙子有些不信,春天里,特意在樹林邊上又栽下一棵只比他腰高一點兒的楊樹,看看長上一年,是不是真的有自己的兩個個頭高。實驗的結果是,爸爸的話沒摻假,第二年春天,他站在這棵樹下看樹梢,得仰著頭去看。
附近有一個村子,不是雙子家居住的村子。雙子是在這兒出生的,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住在什么地方。他僅知道樹林旁的兩座磚房子是爸爸和爺爺建的,每座各三間,還修了磚院墻,養(yǎng)了四條狗護院子,夜里外面一有動靜,狗子們就瘋狂地叫,爸爸就要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來了。雙子不明白,當初爸爸為啥要來這個村子旁邊種樹,難道自家那邊就不能種樹嗎?
另外,這里不通公路,都是土路,下雨便會踩一腳泥。晴天還好,藍天白云,路很干爽,還有鳥雀在樹林子里叫,唱著永遠也唱不完的歌兒。春天時,有一些孩子手拿彈弓,總來林子里打鳥。這些孩子,有的是北面附近這個村的,也有東邊村子和南面村子的。西邊的村子距離林子很遠,雙子就是站在自家屋頂上望,也只能望見晚飯時騰起的炊煙,卻看不見那個村子。如果是下霧或者下雨下雪,西邊是一片混沌一片迷茫。爸爸曾告訴過雙子,說西邊的村子在草甸子那頭,隔著15里呢!
初始,15里是一個什么概念,雙子不懂,后來讀書了,讀到了三年級,才清楚是從家到學校的三倍?,F在,雙子已是四年級的學生了,去學校要經過最近的北村,然后折向東,再經過一個村子,穿過那個村子,往東再走3里路,才能到學校。
不過現在,學校已經放暑假了,雙子不用每日天一亮就起來,然后孤單地步行往學校去。實際上,即使放了暑假,雙子哪天起得都非常早,那時太陽還沒出來,林子還繚繞著霧氣,雙子就站在自己的院門口了,吸一會兒新鮮空氣,聽一會兒林子里的鳥鳴,這時,太陽也從東邊羞澀地露出臉來,那里的云也就被潤成了紅色。
課本里說,這樣紅色的云叫朝霞,太陽也叫朝陽。
蘑菇很喜歡在夏天的樹林里生長,尤其晚上落一場雨,第二天早晨蘑菇便會從泥土中和樹葉下冒出來,像個帶著小草帽的孩子。樹林子雖然是雙子家的,可雙子從沒去采過蘑菇,倒是這附近幾個村里的人來采,有女人,也有女孩子。她們拿著筐挎著籃子,女孩子們歡快得如花喜鵲,女人們則走得安穩(wěn),有時候一個早晨,林子里都屬于她們采蘑菇的世界。但雙子一個也不認識,爸爸媽媽也不認識她們,就連爺爺,對她們也不熟悉。
雙子搞不懂,自己家離最近的村子只有半里路,中間僅隔著一片半里寬的草甸子,站在自家的屋后向北望,都能望見雞在村街上啄食,狗在村街上跑動,就是這個村子里有人喊喚哪個孩子回家吃飯,都能聽見,可為啥對這個村的人一個都不熟悉呢?
搞不懂的雙子,于是就喜歡早晨站在院門口望,希望這個暑假,能發(fā)生點兒什么,但發(fā)生點兒什么呢?雙子一時卻說不清楚。
二
看著早起采蘑菇的人都出了林子,各自回各的村子去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雙子感到很寂寞。這時媽媽在院子里喚雙子了。媽媽說:“雙子,你站著院外又傻看什么?你不學習了!”
“我看樹!”雙子撒了個謊。
撒過謊的雙子臉紅了一下,他也感到自己的臉上熱了一下。
雙子還從沒撒過謊,有些不適應。但雙子真去看自己栽在林子旁的那棵樹了。這棵樹是雙子要讀小學一年級的那年春天栽的,如今雙子已讀四年級了,也就是說,已經栽下四年了。
雙子仰頭看自己栽下的樹,感覺這棵樹又長高了許多,已不是有他兩個高,好像有他10個高了?!安?,應該是自己的20個高!”雙子自語著。
自語過了,雙子感覺自己栽下的這棵樹應該有個名字,沒有名字的樹還叫樹嗎?叫啥好呢?叫小樹嗎?不好,它本來就是樹,是在不斷長高的,可不能讓它長小了。叫大樹嗎?可它現在還不大,還沒有旁邊林子的樹大,要叫它大樹,媽媽肯定又要說自己發(fā)神經。
媽媽沒少說雙子“發(fā)神經”。
有些時候,雙子做事情總讓大人不理解。
比如還有一次,草甸子上有山雞,冬天下雪時,山雞無處覓食物,飛落到院子里,用繩索拴著的四條狗看見了,便瘋狂地叫,他卻不管,反而拿一把糧食去喂山雞。尤其針對雙子栽那棵與自己比高的樹,人的個頭咋能跟樹比?所以媽媽認為雙子更是發(fā)神經。
“你是一棵楊樹,我就叫你‘老楊’吧!”
“老楊”這個名字一從嘴巴冒出來,雙子就笑了。因為冬天時,總有一位姓楊的豆腐匠趕著個驢車來雙子家的院門口吆喝幾聲:“豆腐……換豆腐……”爸爸喜歡吃豆腐,爺爺也喜歡吃。無論是新做出來的水豆腐,還是被凍成黃色冰塊一樣的凍豆腐,每次楊豆腐匠來院門口吆喝,爸爸都會出來買,或者吩咐媽媽出來買。從去年開始,只要再聽見“豆腐……換豆腐……”的吆喝聲,雙子就成了爸爸媽媽吩咐的對象。這時雙子才知道,家里吃的豆腐不是換的,是用錢買的,一元錢一塊方豆腐,不管是水豆腐,還是凍豆腐。
“爺爺,爸爸,我給自己栽的那棵樹起了一個名字,叫老楊!”回屋吃早飯時,雙子高興地對爺爺和爸爸說。
雙子之所以沒對媽媽說,一是媽媽正在灶屋里炒菜,二是他不想讓媽媽說他“發(fā)神經”。
從此雙子栽的那棵樹,就有了“老楊”這個稱呼,也屬于雙子對這棵樹獨有的稱呼。
三
吃過早飯,雙子感覺又沒什么事可做了。原來屬于他的事是做暑假作業(yè),他本想每天做兩頁,等到暑假結束,正好做完了。媽媽卻督促他,總把“今天作業(yè)做了沒”掛在嘴上,如果雙子說還沒做,媽媽就冷起臉:“快做去,做完再玩!”弄得雙子心里很煩。為了不讓自己心里煩,也不讓媽媽像監(jiān)督犯人一樣監(jiān)督自己,雙子采用了一個辦法:一鼓作氣把暑假作業(yè)全做完了。媽媽再問時,就拿給媽媽看。媽媽可不是簡單地看幾眼,讓雙子能蒙混過關,是要仔細檢查的,發(fā)現哪道題錯了,要數落雙子一頓。雙子也長了記性,今年的暑假作業(yè)也是一鼓作氣做完了,但沒有馬虎,媽媽檢查時,沒有檢查出任何錯誤,媽媽便沒有話說了。
暑假作業(yè)已經做完,吃過早飯的雙子感到無事可做,又跑出院子,來到“老楊”跟前。
樹還是原來的樹,只是比原來多了個名字。雙子剛站到樹下,便看見一高一矮兩個手拿彈弓的孩子跑出樹林子,朝這邊跑來。到了跟前也沒搭理雙子,只顧朝樹上看??催^了,高個孩子一抬手,便用彈弓射出一個泥球。泥球像子彈一樣帶著風聲,擊落了“老楊”頭頂幾片葉子,隨著葉子的飄落,還掉下一只鳥來。這只鳥落地之后,便開始撲棱,矮個孩子上去就捕住了,攥在了手里。
“是活的!”矮個孩子說。
“咱要打就打活的,不打死的!”高個孩子說。
雙子看見,這只鳥樣子跟麻雀長得很相似,不同的是它頭頂的羽毛呈紅色,胸脯緋紅,腹部淺粉色。雙子第一次看見這種鳥,不知是什么鳥,可他感覺這只鳥很好看,卻被兩個孩子打了下來,并且還是在自己栽的這棵楊樹上打下來的,忍不住說了句:“不要害死這只鳥!”
兩個孩子這時好像才注意到雙子,高個孩子朝雙子瞪一眼說:“我們打蘇雀,關你屁事!”
是有些不關雙子的事兒,可雙子漂亮的蘇雀被這兩個孩子打下來,也許拿回家就當鳥肉吃了。想到漂亮的蘇雀被拔光了毛,像一只白條雞一樣,最后成了這兩個孩子的口中食物,雙子便萌生了一個念頭。
“這只鳥賣嗎?”雙子問。
兩個孩子都愣了一下,但矮個孩子很機靈,很快明白了雙子的意思,跟高個孩子小聲嘀咕了一會兒,對雙子說:“賣,你要買嗎?”
“你倆等著……”雙子說著,離開“老楊”,轉身朝家門跑去。
四
從兩個孩子手里買下了蘇雀,雙子發(fā)現這只蘇雀的腿被泥球擊傷了,還在流血,拿回家后他沒敢告訴媽媽,偷偷地鉆進自己的屋子。
雙子的屋子里有創(chuàng)可貼和云南白藥,是爺爺怕他磕著碰著為他準備的,現在雙子都給蘇雀用上了。他給蘇雀上云南白藥,又用創(chuàng)可貼給蘇雀包扎,樣子就像一位給蘇雀治傷的小醫(yī)生。
蘇雀很老實,眨著眼睛看雙子,任憑雙子擺弄它。包扎完畢,雙子才想到家里沒有地方安放蘇雀。
“要是有個鐵鳥籠就好了!”雙子自語著,但他的話蘇雀聽不懂,只在雙子的手里轉動長著紅羽毛的腦袋。
雙子趁媽媽不在屋,拿著包扎好的蘇雀去找爺爺。
爺爺住在另一座房子里,但也沒有在家,雙子知道爺爺到草甸子里放羊去了。
爸爸當初來這里買下一片地種樹時,爺爺就決定養(yǎng)羊了。用爺爺的話說:“守著這么大一片牧場,不養(yǎng)羊太可惜了!”爺爺總管這里的草甸子叫“牧場”,情形就像雙子管自己栽的那棵楊樹叫“老楊”一樣。
雙子出了院門就往西邊跑,跑出很遠才看見爺爺的影子。
爺爺看見雙子跑來,手里還拿著一只蘇雀,便笑哈哈地說:“喲,是蘇雀,從哪兒捉住了?”
在這之前,雙子還不知手里的鳥是蘇雀,聽爺爺叫出了鳥名,感到很新奇。
“爺爺,你咋知道它是蘇雀?”
“我當然知道,小時候我沒少抓過,這東西好養(yǎng),叫聲也好聽!”
“真的嗎?爺爺,你咋啥都知道?”
“爺爺活的歲數大,當然知道的就多了!”
“那你知道咱們家在哪里嗎?”
爺爺似乎沒料到雙子這樣問,打了個愣怔,之后笑笑地朝楊樹林那邊一指說:“咱們家不在那里嗎,你咋問傻話!”
“爺爺,我問的是原來的家!”雙子做出了解釋。
“哈哈哈,這個??!在那邊的大山里!”爺爺說著,用手指向西北方向。
雙子朝西北方向望著,他沒有看見真正的大山,看見的是像大山一樣的云朵,正聳在西北的天際盡頭。
雙子原來的家,的確居住在大山里。翻過大山,就是內蒙古草原。
五
為了讓蘇雀養(yǎng)好傷,這天上午,爺爺在草甸子上找來一些干蒿子稈,每根蒿子稈都有一尺長。然后讓雙子看護著羊群,爺爺說去找些高粱梢來,便走了。等爺爺回來時,手里就多了一小捆高粱梢,每個高粱梢上,還挑著一個像花朵還沒綻放的“花苞”。
“爺爺,你咋去折人家種的高粱???被人家抓住咋辦!”雙子有些替爺爺擔心。
“這是烏米,又不是高粱穗子!”爺爺回答。
“烏米?啥烏米?”雙子沒有明白。
爺爺就對雙子做了解釋。爺爺說別看高粱烏米是一種不結高粱的病穗子,卻是很好吃的東西,口感不錯,肉肉的,可以生吃,也可以撒上鹽放在鍋里蒸著吃,口感和味道要更好。爺爺說著,扒開了一枝高粱烏米的肉苞,遞給了雙子。
雙子看見扒掉葉子的高粱烏米是白色的,像一支白色毛筆頭,不覺說了句:“爺爺,有點兒像毛筆,蘸上墨能寫字吧?”
“傻小子,這是吃的東西,咋能寫字哦!你嘗嘗,很好吃的?!?/p>
雙子相信爺爺的話,咬了一口烏米,就像把毛筆頭給咬了。
“是很好吃,還有一股膩膩的香味!”
雙子說完,想吃第二口,可拿眼一看,立刻“呸呸呸”地吐起來,但剛才他咬掉的烏米已被他咽進了肚子,吐出來的只是一點兒吐沫。
“爺爺你騙我,這里面咋是很多?。 ?/p>
爺爺遞給雙子的這枝烏米,差不多破苞而出了,一旦破苞而出,白色的肉苞就會裂開來,變成黑顏色的烏米。而有的高粱之所以不結高粱穗結烏米,其實是高粱在孕穗時生了黑穗病,但在幼嫩時卻是可以食用的。在這之前雙子沒有見過高粱烏米,更沒有吃過烏米,自然一見里面的顏色像濃墨就要往外吐了。
爺爺哈哈笑起來,笑過之后說:“不用吐,我聽說如今城里人還把烏米當成一種美食呢!”
雙子不再吐,爺爺也開始用一把腰刀修理有烏米的高粱梢。
爺爺的手布滿了硬繭,雙子看見爺爺的手很靈巧,很快就把高粱梢都削好了,一個個變成光棒棒。
“爺爺,你到底要做啥???”
“扎鳥籠,讓你裝鳥!”爺爺說得很直接,也很干脆。
“爺爺,就用這些東西扎嗎?”雙子有些不相信。
“當然,小時候我捉蘇雀時,不但會扎鳥籠,還會扎滾籠呢!”爺爺面露自豪地說。
雙子心想,爺爺小時候肯定沒少捉蘇雀,就像那兩個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一樣。但雙子也僅在心里這樣想,并沒有對爺爺說出來。
六
爺爺扎的是一個方形鳥籠子,扎得很周正?!盃敔敚@是滾籠嗎?”雙子把蘇雀放進籠子里,問爺爺。
“扎滾籠太麻煩,得扎一天才能扎完?!睜敔斦f。
雙子就是隨口問問,他并沒有想扎滾籠去捉鳥的心理。
雙子是中午提著方形鳥籠跟爺爺回到家的,爸爸媽媽看見了,認為是爺爺特意給雙子捉的蘇雀,所以都沒吱聲。
從這天開始,雙子每天都給蘇雀喂食喂水,精心照顧。爺爺說喂蘇雀最好的食物是谷穗,可別說是谷穗,雙子連小米是啥樣都沒見過。好在爺爺懂得喂養(yǎng)蘇雀,說沒有谷穗用稗子也成。雙子知道什么是稗子,就走出一里多路到一片黃豆地里去擼稗子,帶回來給蘇雀當食物。
一個多星期后,蘇雀能在籠子里蹦跳了,腿上的傷似乎好了,偶爾還會在籠子里婉轉地鳴叫幾聲。
那天雙子之所以從那兩個孩子的手里買下蘇雀,是覺得蘇雀很漂亮,要是被他倆拿回家燒著吃了,實在有些可惜,也有些可憐?,F在雙子卻覺得,這只蘇雀很可愛,有時他用手指逗弄蘇雀,蘇雀還用尖嘴啄他的手指,啄得他的手指癢癢的。
秋天了,楊樹林開始有發(fā)黃的樹葉飄下來,學校也開學了。媽媽看見雙子放學回來就把鳥籠子掛到“老楊”軀干的一個枝丫上,然后便開始逗弄蘇雀,有些生氣了。
“不許再玩這只鳥兒,把它放了!”媽媽說。
雙子舍不得放,心想放了這只鳥,要是再被誰從樹上打下來咋辦呢?因此雙子就每天放學回來只往“老楊”身上掛鳥籠子,掛完就回來做練習寫作業(yè),不再逗弄蘇雀。媽媽見雙子這樣,沒有再說讓雙子把蘇雀放掉的話。
這地方的秋天是各種色彩呈現的秋天。曾經綠的玉米變黃了,高粱穗子變紅了,草甸子里有的草青著,有的草搖曳著蘆花一樣的白穗子。野蒿子挺著筆直的腰桿,迎風而立,夏天綠色的它們,現在成了深褐色。最吸引目光的當屬樹葉了,紅色的、褐色的、黃色的,或者紅褐相間的、黃綠相間的,遠遠望去,都展現在秋風里。
雙子家的楊樹林,這時樹葉呈一片金黃給秋天,黃得通透,黃得亮眼。屬于雙子的那棵“老楊”,葉子也變黃了,偶有葉子被秋風吹落,像極了飄著的黃蝴蝶。
這時,附近的村子里人都開始忙著去收自家的莊稼,很少有人再到雙子家的楊樹林里采蘑菇了。其實就是想采,也沒有蘑菇了,只能等明年的春天和夏天。因此,楊樹林里除了鳥鳴,除了樹葉紛飛,很難再看見人的身影。
七
沒有人來的樹林子是寂寞的,這時的雙子有蘇雀的陪伴,卻不再寂寞。沒有人來怕啥,我還有紅鳥呢!
那天是周六,學校照常放假,雙子早晨一起來,就給蘇雀喂水喂食,然后把鳥籠子掛到“老楊”的枝丫上,回來吃早飯。
早飯過后,雙子開始做老師留的作業(yè)。
這學期雙子讀四年級了,也換了新老師。這位老師哪樣都好,就是一放假,留的作業(yè)特多,不抓緊做根本做不完。做不完還罰站,再不就罰做值日,一罰就是兩個星期。雙子是個很顧及臉面的孩子,他可不想被新老師罰,所以他打算這天全部用來做作業(yè),這樣明天周日才能有逗蘇雀玩的時間。
雙子做著做著,有些不放心了。透過窗口,雙子看見“老楊”跟前有了身影,是四個男孩子。
“我的蘇雀!”雙子說了這么一句,放下筆朝屋外跑,媽媽喚他都沒喚住。
四個男孩子,雙子有兩個認識,是當初用彈弓打落蘇雀的那兩個孩子。另兩個孩子比雙子年齡小,雙子不認識,也沒見過。雙子跑到“老楊”跟前時,四個男孩子正在逗著籠子里的蘇雀。
曾經用彈弓打落蘇雀的兩個孩子看見雙子跑來,朝雙子笑了笑,其中矮個男孩見蘇雀在籠子里活蹦亂跳的,腿上受的傷已經被雙子養(yǎng)好了,便產生了想把蘇雀從雙子手中要回去的心理??伤膫€頭沒有雙子高,也知道雙子輕易不會給他們,就伏在高個男孩的耳邊悄聲嘀咕了半天。嘀咕完了,只見高個男孩也沒同雙子說話,過去就把裝著蘇雀的鳥籠子從“老楊”的枝丫上摘了下來。
雙子瞧見高個男孩摘裝著蘇雀的鳥籠子,便對高個男孩友好地說:“別摘下來,在樹上掛著吧!”
矮個男孩朝雙子看一眼,說:“這只蘇雀原來就是我們的,現在不給你了,知道嗎?”
雙子沒想到矮個男孩會說出這樣的話,愣了愣,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上去一把抓住了鳥籠子的拎繩,辯解說:“這鳥是我買你們的,你們說話要算數?!?/p>
高個男孩見雙子的手抓住了拎繩,像要把鳥籠子從他手中奪回去,便朝雙子詭秘地一笑說:“有力氣你就奪吧,用力一扯,看是我的力氣大,還是你的力氣大!”
雙子心里很清楚,鳥籠子是爺爺用高粱秸和蒿子稈扎成的,根本經不住用力一扯,用力一扯,鳥籠子肯定會被扯散架??梢膊荒芩砷_手啊,如果把手松開了,可能蘇雀真就不屬于自己了!就在雙子與高個男孩僵持不下的時候,只見矮個男孩舉起了彈弓,彈弓后兜上裝著泥球,正在朝籠子里的蘇雀瞄準。雙子擔心蘇雀被矮個男孩射出的泥球擊中,有些急了,一咬牙一用力,就把鳥籠子扯散架了,蘇雀“騰”地一聲飛出籠子,落到“老楊”的枝頭上。
“快飛!快飛!別讓他們打到你!”雙子朝蘇雀揮著手。
蘇雀似乎沒有飛走的意思,在“老楊”的枝頭上鳴叫著,好像還想落下來。雙子看見了,焦急地大喊著:“你快飛??!你快飛啊!”
在雙子大聲轟趕下,蘇雀扇動一下翅膀,卻沒有飛走。矮個男孩見蘇雀不飛走,便用彈弓再一次瞄準了蘇雀。雙子驚叫一聲,撲過去抱住了矮個男孩,讓矮個男孩射出的泥球擊落了幾片黃色的樹葉。
蘇雀好像明白了雙子的意思,朝雙子鳴叫了幾聲,從“老楊”的枝頭上飛起來,打個了盤旋,才戀戀不舍地朝楊樹林的深處飛去,影子融合進樹葉金黃的顏色里。
這時,起風了,風把很多秋天的樹葉吹起來,像無數只蘇雀在雙子的視野里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