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遠(yuǎn)

又到了丁香花盛開的時節(jié)。

一樹樹，一簇簇，白的圣潔，粉的溫柔，紫的高貴，細(xì)細(xì)碎碎地攢在一起，若串串風(fēng)鈴，搖曳絲絲馨香。這樸素的花兒并不起眼，不像牡丹那么嬌艷，也不像芍藥那樣張狂。英國的傳說中，喜歡丁香的人，往往會受到天神的祝福，有豐盈的人生。母親說：“無論多么惡劣的環(huán)境，多么貧瘠的土地，丁香都能生存?！?/p>

可母親已經(jīng)好久沒帶我去看丁香花了。母親這幾年很忙。要照顧上學(xué)的我，也要照顧生病的父親。母親把大多數(shù)時間都熬進(jìn)了父親的中藥，疊進(jìn)了我的衣裳，流進(jìn)了一明一滅的星光。

大年三十，母親照例要去千佛山。如往年一樣，祈求她的兒子與丈夫來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臨行前她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表情盡收眼底，我的心突然收緊——因為所謂的代溝，讓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很少與母親交流?；蛟S是母親雙鬢上陡然增多的白發(fā)照亮了我，我快步追了上去。1

已然數(shù)年未見了，這條種滿丁香的路。丁香樹已經(jīng)脫去了身上的綠裝，裸露出干瘦的軀體，絲毫不見曾經(jīng)的絢爛與光輝。母親望著丁香樹，不由得落下清淚兩行。我知道，母親和父親就是在丁香樹下相識的，我也是在丁香樹下長大的。

雖說是年三十，但來千佛山的人還是摩肩接踵。我找了一個醒目的位置，在那里站好，等著她——母親要去拜佛，作為堅守?zé)o神論的我自是不想跟去的。

我凝視著她的背影。我是有多久沒有好好地看過母親了！她戴著藍(lán)色小帽，穿著黑色的風(fēng)衣，匆匆擠過人群。人流洶涌，澎湃在財神爺?shù)拿媲?；母親是不會去拜財神的，因為她不敢奢求太多，我與父親的健康就是她的全部野望。眼眶有些酸楚，我趕忙拭了拭眼角的淚，怕她看到，也怕被別人看見。再轉(zhuǎn)向那邊時，母親已經(jīng)擠到了佛像前，閉上雙眼，雙手合十，鄭重地舉過頭頂，瘦弱的身體緩緩地跪了下去。莊重而虔誠地向她面前的觀世音菩薩拜了三拜，嘴里還在念叨著什么?？吹竭@里，心里的感覺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表達(dá)。我跳下高臺急急忙忙向人群擠去，快速穿行到她的身后，在旁邊的墊子上也跪了下來，學(xué)著母親剛才的樣子莊重地拜了三拜，此刻，我，不為信仰，只為母親。等我再起身時，母親正在看著我。她的眼睛里有迷惑，有開心，但更多的，是欣慰?！皝砹撕茫瑏砹撕?，記住，心誠則靈??！”因為我的加入，她又?jǐn)D進(jìn)人群中去買香，望著她的背影沒入來來往往的人群里，我便蹲了下來，眼中不禁又簌簌地流下淚來。淚光中折射出剛才看到的丁香的影子，寒風(fēng)中樹的枝干依舊堅挺，守護(hù)著花的希望。2

今天，與父親母親在外散步，意外地又見丁香花開。

我們不經(jīng)意間經(jīng)過一片綠地，忽然從黑暗中傳來陣陣幽香。那香味并不熱烈，卻很有吸引力，極像母親的味道。母親挽著父親的手臂，小鳥依人般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年方二十的少女?！霸蹅儜賽鄣臅r候也是在丁香樹下！”母親說，父親面頰不覺微紅，“等我們老了，我?guī)阍賮磉@里，辦一場丁香婚禮……”3

風(fēng)過，丁香不住地?fù)u擺，幸福地點著頭。

1 雖然逐漸長大的“我”跟母親之間已有隔閡，但仍舊心思細(xì)膩，注意到了母親欲言又止的表情和鬢邊的白發(fā)，并因此有所觸動。這也為下文“我”情感的迸發(fā)做好了鋪墊，讓這種迸發(fā)來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而不會顯得突兀。

2 這一段讓人聯(lián)想到朱自清的著名散文《背影》，從看到母親擠過人群、虔誠跪拜，到堅守?zé)o神論的“我”忍不住跪在母親身旁，作者澎湃的情感在字里行間如潮水般涌來，讀來讓人動容，這便是真情寫作的感染力。

3 作者給了故事一個光明的結(jié)尾，也豐富了母親的形象——除了丁香的堅強(qiáng)勇毅，也有丁香的美麗嬌羞，讓人感覺生活迎來了花滿枝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