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星

趙樸初概括李叔同（弘一大師）一生的題句十分準確：“深悲早現(xiàn)茶花女，勝愿終成苦行僧。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雹倮钍逋簧嗖识嘧?，其生平事跡和多樣的創(chuàng)作使無數(shù)人為之傾倒。相關(guān)的研究論著，以及反映其生平的傳記、劇本、小說等各式文藝作品已經(jīng)很多；其所到之地，如今大多也都有了不同類型的紀念場所。而有關(guān)李叔同的生平影像，也是各類論著、文藝作品和紀念場所樂于選用的真實而又形象的資料。其實，作為對這位杰出藝術(shù)家、佛門高僧研究的一部分，對其影像的研究應(yīng)該受到高度重視。在民國時期，文化界不僅提出了“高僧事跡最能發(fā)人深省者，莫過于攝影”②的觀點，各相關(guān)報刊也時?？d他的影像；在他逝世后，也有過編纂其影像集準備出版的情況。本文僅就民國時期李叔同影像集的編纂作一論述，同時亦對此時期其影像在報刊上刊布的情況作一初步梳理。

一、民國時期李叔同影像集的編纂

1942年10月13日，弘一大師李叔同在福建泉州圓寂。在對他的各種緬懷和紀念活動中，搜集編纂其影像資料也同時受到了重視。1943年2月10日，《妙法輪》第1年第2期刊出弘一大師紀念會《征求弘一大師遺稿啟事》：“弘一大師處僧范垂衰之際，研述律藏，自行化他，甚奇希有！大師未出家時，術(shù)擅文藝；教歷師范，當識受學，遍于海內(nèi)。此次撒手西歸，無論緇素，感懷眷慕。本會現(xiàn)擬編刊遺集，垂示將來；敢乞藏有大師書札文件等遺墨者，錄副或攝影，妥寄上海擯榔路玉佛寺震華法師匯收；俾得編入，專此布達，幸垂鑒答！弘一大師紀念會謹啟?！边@則啟事籠統(tǒng)說明了征集對象，即“大師書札文件等遺墨者”，也包括“攝影”等資料。弘一大師紀念會隨后就在上海玉佛寺舉行了“弘一大師生西一周年紀念典禮”，并展出征集到的遺墨和其他文獻，其中亦有數(shù)幀李叔同青少年時期的照片。1943年11月10日，《妙法輪》第1年第11期刊有靈犀《貓雙棲樓隨記》一文，文中寫道：

十七日為弘一大師生西一周年會，舉行紀念典禮于玉佛寺，并展覽遺墨，圖書館亦于是日揭幕，不佞齋戒沐浴，于午飯后驅(qū)車而往……圖書館中供陳抱一先生油畫遺像，左右分懸大師造集華嚴聯(lián)，句云“入一切智藏，度無量眾生”……遺墨陳列后樓講堂，約近五六十貼……一箋三十年寄與朱酥典居士者，字作蠅頭端楷，一筆不茍，一字不誤，間加注語，分雙行，字大小不逾米，非細辨，不能畢讀，時師已六十外，目力精神，至堪驚佩，而大師之持躬處世，事無巨細，其審慎謹嚴之認真態(tài)度，于此可見，殊足為后學立身行道法也。聯(lián)語悉集華嚴經(jīng)，如“勇猛精進無退轉(zhuǎn)，光明相好以莊嚴”、“當為世依救，普放智光明”、“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眾生得離苦”、“斷絕煩惱，具足菩提”、“滅絕一切苦，圓滿無上悲”、“平等觀諸法，悲心救世間”、“無上一切相，而與大悲心”、“本學如來之妙慧，而于眾生起大悲”。……有少年時攝影數(shù)幀，一為平劇之黃天霸，扮相英俊，一為話劇之茶花女……

李叔同扮黃天霸的劇照目前流傳的只有一幀，上文所述“扮相英俊”者，應(yīng)該就是如今常見的這一幀③（圖1）。而李叔同扮茶花女的照片則有數(shù)幀，上文所述是哪一幅，尚不能定論。如果說在紀念會這樣的征集中，影像資料還僅為附帶的話，那么如謝勝法那樣刻意搜集編纂李叔同影集，則是相關(guān)研究史上的一件大事?？上W界至今對此尚無專門研究。1947年2月10日，《覺群周報》第2卷第31期刊載《征求附印弘一大師遺影全集》，從中可知，謝勝法當時已經(jīng)搜集到了三十余幀李叔同的影像，并已編纂成集：“……看此全集可知大師一生……”同年4月1日，《覺有情》第8卷第15、16號合刊“播音臺”欄目又介紹了該部影集：“謝勝法居士搜集弘一大師遺影，擬合印全集，承大師諸方知友歡喜贊助，現(xiàn)已集得四十一種，自童年以至圓寂，洋洋大觀，可謂大師一生之縮影。現(xiàn)征求附印，因印價續(xù)漲，每集收回成本廿四萬元。接洽處上海林森中路二五四號二樓謝勝法。又謝居士擬續(xù)搜集大師遺影，以備將來舉行展覽。凡有珍藏者，祈賜暫借，掛號寄下，以便翻印，用畢仍掛號郵還不誤……”④根據(jù)《覺有情》的報道可知，李叔同的影像資料又有增加，只不過中間有的并非其本人影像。該報道后面附有四十一種影像資料的目錄。筆者將報道中所述影像按原順序、原名列出，并略作說明，以供研究者參考。

圖1

1．《大師降生時鳥啣樹枝》（此非李叔同影像。相傳他出生時有鵲銜松枝降其室）⑤

2．《童子時》（今存）

3．《公子時》（今存）

4．《與桐崗公對弈》（今存）

5．《肄業(yè)南洋公學時劇影》（今存）

6．《劇影二》（今存）

7．《劇影三》（由第五幀名“肄業(yè)南洋公學時劇影”可知，編者系將李叔同此時期的劇照一并排列。但如今可見此時期劇照僅兩幀，另一幀尚待查證）

8．《西裝影》（今存）

9．《留學東京美?！罚ń翊妫?/p>

10．《扮茶花女》（今存）

11．《演茶花女于東京》（今存）

12．《東京與歐陽予倩合影》（今未見，尚須查證）

13．《扮西人》（今存）

14．《扮印度人》（今存）

15．《日裝影》（今存）

16．《編輯太平洋畫報時》（如編者標注正確，此影像今未見，須查證）

17．《任教浙師時與夏丏尊合影》（今存）

18．《教授美專時與學生合影》（如編者標注正確，此影像今未見，須查證。疑為1914年在浙江省立第一師范學校上人體寫生課時攝影）

19．《在杭州定慧寺斷食》（今存）

20．《僧裝與豐子愷劉質(zhì)平合影》（今存）

21．《初出家時》（今存）

22．《披袈裟中年時》（今存）

23．《四十余歲中影》（今存）

24．《與寂山上人合影》（今存）

25．《與弘傘上人合影》（今存）

26．《與俗侄李圣章合影》（今存）

27．《在杭州寶俶塔前》（如編者標注正確，此影像今未見，須查證。疑為在西泠印社華嚴經(jīng)塔前留影）

28．《白馬湖與李鴻梁蔡丏因合影》（今未見，須查證）

29．《在上海功德林》（今未見，須查證）

30．《在上海夏丏尊居士家》（今應(yīng)有見，疑為持杖站立像）

31．《披袈裟老年時》（今存）

32．《在晉水蘭若》（今存）

33．《在船上》（今存）

34．《溫州與虛云上人合影》（今應(yīng)有見。疑為在寧波白衣寺與虛云大師等合影）

35．《由青島返閩過滬》（今存。疑為今常被刊用之“標準照”）

36．《在輪船上》（今存）

37．《在漳州》（今存）

38．《與黃福海合影》（今存）

39．《在泉州溫陵養(yǎng)老院》（今存）

40．《涅槃臥像》（今存）

41．《舍利相片》（此非李叔同影像）

以上史料十分重要。雖然個別名稱存在疑問，但至少表明在1947年時謝勝法已經(jīng)搜集到至少三十九幀李叔同的影像。更為重要的是，從這份目錄可知，除了存疑之影像外，如今至少仍有《劇影三》（姑且以此名表示所缺之劇照）、《東京與歐陽予倩合影》《編輯太平洋畫報時》《白馬湖與李鴻梁蔡丏因合影》《在上海功德林》等五幀照片未被發(fā)現(xiàn)。

該影集應(yīng)該并未出版。因為如“李叔同影像集”這樣重要而受普遍歡迎的文獻如若在當時已經(jīng)面世，今天一定不會不見蹤影。我們尚未發(fā)現(xiàn)該影集的存在，其原因尚不能斷定，但至少，當時的學術(shù)文化界確實為出版此影像集而努力過。如1947年8月1日《佛教公論》復刊第17期刊登過《弘一大師遺影集募印緣起》：

弘一大師俗姓李，名叔同，字息霜，為我國東渡扶桑習美術(shù)之第一人，天才奇?zhèn)ゴ?，凡詩詞、歌賦、書畫、金石、音樂、劇藝、外語、數(shù)理，無所不精，名重士林，舉世欽仰，年三十九，悟人生無常，毅然披緇為僧；復感佛教之不振，端在僧人之無行，遂矢志弘律，以身作則，弘法護教，功德難倫。大師自三十一年入滅以還，各方悲慟之余，先后輯有永懷錄、年譜、文鈔、書簡等紀念之輯，于是宇內(nèi)私淑大師之人，以曩日既不獲其親教，得此亦可稍解仰慕之忱，竊念：高僧事跡最能發(fā)人深省者，莫過于攝影，茲者大師之弟子謝勝法居士，竭四年心力，征得各方，搜集大師遺影，四十余幀，自童年以迄圓寂，莫不俱備，或半身，或全身，或獨攝，或共攝，或便裝，或僧服，或室內(nèi)，或室外，或瀟灑，或雋逸，或雍容，或肅穆，要旨令人一見低回仰慕，倍生敬仰之心。同人等深佩謝居士征集之苦心，復慮有散失之虞，豈可私置箱篋，而不公諸于世耶？爰發(fā)起募印弘一大師遺影集，俾鴻爪永留，遺容常在；惟制版印刷，需費殊巨，非少數(shù)人力所能舉，久仰先生欽崇大師，為特述其因緣，發(fā)起募印緣起，請署臺銜。用作將伯之呼，則佛教幸甚，文化幸甚，眾生幸甚，是為啟。

發(fā)起人：于右任、吳稚暉、李石曾、許世英、吳鐵城、梁寒操、張道藩、谷正倫、謝冠生、鄒魯、葉恭綽、丁福保、張?zhí)珮?、袁希濂、柳亞子、姜丹書、豐子愷、蔣維喬、居正、俞鴻釣同啟。

由文中“高僧事跡最能發(fā)人深省者，莫過于攝影”一語，便可知當時文化界對于李叔同影像的重視程度。劉綿松居士編輯《弘一大師全集》也曾有募印啟事，如1947年6月1日《佛教公論》之“復刊第十五期太虛大師紀念特輯”刊出《弘一大師全集募印啟》：

弘一大師，藝林耆宿，法海元龍，毗尼振古，律藏結(jié)新，著作等身，舉世景仰。示寂以還，聲譽彌重；遺稿雖曾刊布，究非完整，欲窺全豹，而不可得，殊為一大憾事焉。南閩弟子劉綿松居士，皈依多年，潛心內(nèi)典，竭力搜索，大師遺著，幾經(jīng)寒暑，裒為一帙。內(nèi)容：論述，法語，書簡，序跋，碑銘，傳記，頌贊，疏啟，詩詞，歌曲，雜著，附錄。疏舛訛奪，審慎厘正，容稱善本。同人等謀付剞劂，以廣流布，第以卷帙浩繁，需費孔巨。自維力微，端賴眾擎。普告十方。大德居士，作不請友，施清凈財，共襄勝舉，軌范人間。功德之宏，曷可擬議。是為啟。（編者按：弘一大師全集編印會不日即可成立，今將“募印啟”先行發(fā)表，詳情及發(fā)起人姓名下期刊登。）

正如劉綿松所編《弘一大師全集》雖經(jīng)眾多學術(shù)文化人努力但最終未能出版一樣，謝勝法所編之李叔同影像集，或許也因某種原因而功虧一簣。

謝勝法居士曾寫過《紀念我的師父》一文，收錄在《弘一大師永懷錄》中。從此文可知，謝勝法原名謝興法，“勝法”系弘一大師為其所取的法名。他曾供職于大法輪書局，在書局附設(shè)的佛學圖書館見到一本《覺音》雜志上的《弘一法師六十紀念專刊》后，即激起對弘一大師的敬慕之心。于是他請陳海量居士寫信介紹，并也曾收到過弘一大師的回信，后者表示愿意收其為弟子，還寫來了皈依文，賜法名“勝法”?？上Ф宋醇耙娒婧胍淮髱熅蛨A寂了。因此，夏丏尊曾對他說：“大師弟子不滿十個，你是最后的。”⑥

民國時期流傳的李叔同影像，其出家前部分一般源于豐子愷的收藏。豐子愷在《拜觀弘一法師攝影集后記》一文中說：

三十多年前，法師出家前若干天，把許多書物送給我。其中有一包是照片。我打開一看，有少年人，有壯年人，有穿袍褂的，還有女的和扮演京戲的……我不能辨別哪幾個是法師自己的像，曾經(jīng)拿了這一包照片去問他。法師帶著輕蔑的，空虛的，玩耍似的笑聲，把照片一張一張地說明：“這是我年青時照的。”“這是我初到上海時，穿了上海最時髦的一字襟背心而照的。”“這是我在東京時照的?！薄斑@是我和東京美術(shù)學校里一位印度同學交換了服裝而照的?！薄斑@是我演京戲《白水灘》時照的?！薄斑@是祭孔子時穿了古裝而照的?！薄斑@是我假扮上海女郎，穿了當時最摩登的女裝而照的。”“這是我演話劇，扮茶花女時照的。那腰身束得非常之細呢，哈哈哈哈！”這笑聲又好像是在笑另外一個人。⑦

對于這些照片，豐子愷的評價是：

看了這套照片，想見弘一法師的生活異常豐富。世間多數(shù)人的生活是平凡的，農(nóng)家的人一輩子做農(nóng)，工家的人一輩子做工，商家的人一輩子做商……我們的法師的一生，花樣繁多：起初做公子哥兒，后來做文人，做美術(shù)家，做音樂家，做戲劇家，做編輯者，做書畫家，做教師，做道家，最后做和尚。淺見的人，以為這人“好變”，“沒長心”，所以我鄉(xiāng)某親友說，“他做和尚不久要還俗的”。我的感想，他“好變”是真的：他具有多方面的天才，他的好變是當然的。全靠好變，方得盡量發(fā)揮他各方面的天才，而為文藝教育界作不少的榜樣，增不少的光彩。然而他變到了和尚，竟從此不變了?！梢娫谒磥恚龊蜕斜茸銎渌磺懈幸馑?。⑧

豐子愷接著介紹了這批照片的保存過程。抗戰(zhàn)時，這包照片隨豐氏故鄉(xiāng)的宅屋（“緣緣堂”）一并被燒毀；其后逃難時收到一位天津人的來信，內(nèi)附一套照片，正與李叔同出家前夕送給豐子愷的那套相同，豐子愷記起自己曾借給此人，正是他將照片復制后把原片歸還。此人后來在報上看見豐子愷宅屋被毀，特將他保存的底片重印一套寄上。據(jù)他說，他曾印出許多套分贈好友。謝勝法所藏之李叔同出家前的那部分照片就應(yīng)與其有關(guān)。豐子愷特別強調(diào)說他“并未借給第二人去復制”⑨。至于謝勝法所藏李叔同出家后的照片，應(yīng)是由其他途徑所獲⑩。

謝勝法用心搜集、編纂的李叔同影集雖因種種原因未能正式出版，但被他搜集到的這些影像大多還是得以流傳下來。如今尚能見到比較豐富的李叔同影像，既要感謝豐子愷和前述那位天津人氏，也同樣要記得謝勝法的貢獻。

二、民國時期李叔同影像之刊布

民國時期，李叔同的影像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佛教用品上。比如，1936年12月1日《人海燈》第3卷第12期刊出《廈門涌蓮精舍（監(jiān)選名香特制佛珠）名香出售》：“本市涌蓮精舍主人，特制上品美術(shù)各種念珠，珠頭制有極莊嚴佛菩薩圣像，并加工特造當代佛教領(lǐng)袖太虛大師，凈宗導師印光老法師，律宗泰斗弘一法師各位道影，珍貴精巧，迥異平常，訂價低廉，郵購便利，凡國內(nèi)外信仰三寶，及皈依諸法師者，應(yīng)速踴躍購請，以便為永久修養(yǎng)紀念。本精舍又監(jiān)選名香數(shù)種……”《正信周刊》1936年11月2日第9卷第16期、11月9日第9卷第17期、11月16日第9卷第18期，均有《廈門涌蓮精舍發(fā)行藏香啟事》：“本精舍監(jiān)選藏香，發(fā)行以來，無遠弗屆，輒荷當代巨公碩顏寵賜贊辭，益覺珍貴。近更特制上品美術(shù)各種念佛數(shù)珠，珠頭嵌有縮影極莊嚴諸佛菩薩圣像，并另加工精造當代佛教領(lǐng)袖太虛大師相及凈土宗導師印光老法師律宗泰斗弘一律師各位道影，嘹亮精巧，迥異平常，訂價低廉，郵購便利，凡國內(nèi)外信仰三寶及皈依太虛大師印光法師弘一律師座下者，務(wù)請踴躍購請以為永久修養(yǎng)紀念，倘蒙惠顧，無任歡迎！國內(nèi)佛教同仁，如有欲將個人宗祖尊師賢哲名流或寺剎風景照片詩文法語等照，嵌入珠頭，均可代辦，特此啟布?！?/p>

民國時期有關(guān)報刊刊載李叔同影像的情況也十分普遍。李叔同首先是在藝術(shù)領(lǐng)域嶄露頭角的，而他廣受矚目則始于其晚清時期赴日本留學之時，故相關(guān)影像也首先在日本被刊印。1906年初，李叔同在日本獨立創(chuàng)辦了中國最早的音樂雜志《音樂小雜志》，2月8日在東京印刷，五天后寄回上海發(fā)行。是年秋，李叔同考入東京美術(shù)學校西洋畫科。對此，日本《國民新聞》記者作了專門采訪，并于同年10月4日在《國民新聞》上刊發(fā)《清國人志于洋畫》一文。配合此文的發(fā)表，附李叔同近照一幀（圖2）、李叔同水彩畫一幅。記者的采訪是緣于“最近因為聽說有一位叫李哀的清國人考入美術(shù)學校，而且專學洋畫”。文中在錄存了記者與李叔同的對話后寫道：“喝了一杯‘澀茶’之后，他一面說明貼滿在壁上的黑田（清輝）畫伯的裸體畫、美人畫、山水畫，中村及其他的畫等，一面引我進入里面六疊的房間，得意地介紹了那就幾上作畫的蘋果的寫生?！?

圖2

圖3

圖4

圖5

圖6

1907年2月11日，李叔同等“春柳社”同人在東京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禮堂演出話劇《茶花女》片段，劇情為阿芒之父尋訪茶花女，茶花女忍痛離開阿芒——時稱“茶花女匏址坪訣別之場”。在演出中，李叔同自演茶花女，影響甚巨。為配合本次演出，曾印行過紀念明信片兩幀（圖3、圖4，圖5為明信片背面），標注為“茶花女匏址坪訣別之場·春柳社演劇紀念品”。1999年秋，上海圖書館張偉在北京潘家園舊書攤上發(fā)現(xiàn)該明信片，經(jīng)考證確認此系“春柳社”演出贈品。明信片上，李叔同、唐肯、曾孝谷和孫宗文飾演的四個主要人物俱全，畫面清晰，殊為難得。對于這次演出的舞臺，日本演藝界曾有高度評價曰“裝飾畫亦皆合宜”?。從明信片上可以看出，舞臺布景均系顏料繪成，根據(jù)當時報紙的報道，此亦出自李叔同之手?。

民國時期刊物上刊登李叔同影像較多的是《語美畫刊》和《小說世界》?！墩Z美畫刊》于1936年9月9日在天津創(chuàng)刊（周刊），1937年7月21日終刊，期間除1937年春節(jié)停出一期外，共出刊45期。該刊曾刊登過許多有關(guān)李叔同的文章、作品，而所刊其影像尤為珍貴。1936年9月23日第3期刊出《弘一法師李叔同先生》（圖6），附刊憶貞《介紹弘一法師》一文，文中特別寫道：“現(xiàn)在我們搜集李先生的青年照片，和對聯(lián)琴幅多幀，依次刊出，此像系前歲在廈門所攝，由豐子愷先生轉(zhuǎn)贈于本刊記者的?！毙枰f明的是，《語美畫刊》所載李叔同影像，其來源很可能就是豐子愷在《拜觀弘一法師攝影集后記》一文中所述，是他向天津某人氏提供的。豐子愷提供的照片，正如他自己所述，都是李叔同出家前的照片，而《語美畫刊》后續(xù)刊出的也確是李叔同出家前之影像，唯獨第一次刊出的《弘一法師李叔同先生》系出家之后所攝。憶貞在文章中說此照亦系豐子愷提供，這不難解釋，因為豐子愷恰恰在此前的1933年秋應(yīng)廣洽法師之請為此照題句（圖7），說明豐子愷是存有此照的。此后，1936年10月21日第7期刊出《弘一法師李叔同先生三十年前像》（圖8），附刊憶貞《介紹弘一法師（續(xù)）》一文；同年11月4日第9期刊出《李叔同先生早年造像》（圖9）；1937年1月6日第18期刊出《弘一法師李叔同先生早年像》（圖10）；同年1月20日第20期刊出《天涯五友圖》（圖11）。此外，《語美畫刊》還于1936年11月18日第11期上刊登過李叔同原配夫人俞氏的照片，題為《李叔同夫人像》（圖12）。

圖7

圖8

圖9

圖10

圖11

圖12

民國時期其他報刊刊載的李叔同（弘一大師）影像

載于19 31年《海潮音》第12卷第12期。此為19 30年夏，弘一大師（左四）與虛云大師（左五）在寧波白衣寺合影。照片上的題記曰：“寧波白衣寺歡迎虛云老和尚暨弘一法師攝影以志紀念，時在庚午仲夏。”載于19 34年7月20日《人間世》第8期。該刊為林語堂主編，所刊之影像系李叔同入山前著僧衣與劉質(zhì)平和豐子愷合影的局部。載于19 35年7月16日《佛學半月刊》第5卷第14號。右下為弘一大師影像，題“弘一法師近影”。載于19 37年1月4日《正信周刊》第9卷第25、26期合刊。為姜丹書《弘一律師小傳》之附圖，題“弘一律師像”。左圖載于19 40年4月1日《覺有情》第13期。題“弘一法師五十五歲時照相”。右圖載于19 42年11月1日《覺有情》第74、75、76、77期合刊。該期為“臨時增刊”，題《嗚呼弘一大師圓寂矣》。此照題“弘一大師五十五歲攝影”。載于19 40年10月16日《佛學半月刊》第9卷第20號，為該刊《慶祝弘一法師周甲紀念特刊》封面照片。照片文字是：“念七年初夏弘一法師振錫蒞漳州七月十三日為法師鬀染二十周年之期是日法師于尊元經(jīng)樓宣講彌陀經(jīng)一卷并攝此影紀念。庚辰清明節(jié)五日劉綿松記。”

載于19 41年2月20日《覺音》第20、21期合刊。該期為《弘一法師六十紀念?？?，照片題為“芒鞋藜杖的弘一法師”。載于19 42年11月16日《佛學半月刊》第11卷第22號。該號首頁為專題報道“律凈尊宿弘一法師圓寂”。載于19 42年12月1日《覺有情》第78、79、80期合刊。該期為“弘一大師紀念號”。封面刊登此像，題“弘一大師遺像，三十年九月所攝”。載于19 44年5月15日《海潮音》第14卷第5期。此為19 32年12月2日在常惺法師住持廈門南普陀寺受請典禮合影留念。合影紀念照上題“常惺法師行住持廈門南普陀寺受請典禮與歡迎弘一律師攝影 二一、一二、二、”。一排右十三為弘一大師。載于19 48年6月上海興慈中學畢業(yè)紀念冊《弘一大師法影特輯》。

除上述報刊刊載外，民國時期出版的有關(guān)書籍里也收有一些李叔同的影像，如豐子愷編《前塵影事集——弘一法師遺著》（上海康樂書店1949年版），林子青編《弘一大師年譜》（雜華精舍1944年版），施慈航編輯、念西法師著《龍袴國師傳》（1947年印行）等。這些不在本文研究范圍之內(nèi)，從略。

結(jié) 語

新中國成立后，尤其是“文革”結(jié)束后，隨著李叔同研究的深入，其影像在諸多相關(guān)著述和眾多報刊上都有刊載。但在1999年之前，終究未有專門的弘一大師影像集出版。而以往無論是何種媒介的刊布，還是在不同的文獻史料和其他書籍中有所揭載，其影像資料均不甚齊全，即便是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弘一大師全集》也是如此。以2010年10月《弘一大師全集》（修訂版）為例，其所收照片數(shù)量也只有85幀，部分照片的文字說明也有明顯失誤。

為展示李叔同一生豐富而又獨具意味的影像，筆者曾應(yīng)山東畫報出版社之約與他人合編過一本《弘一大師影集》，并由該社于1999年10月出版。當時所得李叔同影像資料82幀。這些照片的來源主要得之于豐子愷之女豐一吟和劉質(zhì)平之子劉雪陽二位前輩，此外，豐子愷的學生胡治均也貢獻良多。十數(shù)年過去了，期間，有關(guān)出版社也出版過如《李叔同影事》這樣的著作?，筆者也出版過《李叔同圖傳》?，但畢竟不是專題性的李叔同影像集，且以文字為主，所收之影像資料亦不齊全。近年來，得益于各地李叔同研究的深入和新史料的發(fā)現(xiàn)，相關(guān)影像資料亦隨之不斷豐富，筆者便有了重新編撰的意向。在諸多同行的支持與協(xié)助下，如今這個愿望終于得以實現(xiàn)，這就是上海三聯(lián)書店于2017年8月出版的《李叔同——弘一大師影像》。本書所載影像，實際比《弘一大師影集》多出20幀，達102幀。同時輔以相關(guān)資料照片，并作必要的文字提示。一幀幀的影像，宛如一幕幕人生藝術(shù)的大戲，而這里的主角正是前無古人、后也未必再有來者的李叔同。

① 目前常見趙樸初手書此詩有二。中國佛教協(xié)會編《弘一法師》（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303頁及《弘一大師全集》（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附錄卷第400頁均根據(jù)其第一次手書錄存。第二次手書將“無盡奇珍供世眼，一輪圓月耀天心”，書作“無數(shù)奇珍供世眼，一輪明月耀天心”。本文據(jù)趙樸初第一次手書。

② 于右任等：《弘一大師遺影集募印緣起》，載《佛教公論》復刊第17期，1947年8月1日。

③ 以往的史著中對此照的拍攝地點有歧說。有認為拍攝于李叔同在上海滬學會活動時期，有認為拍攝在天津，而《上海交通大學史》第一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中則記錄李叔同在南洋公學讀書時飾演過黃天霸。諸說一致的是此照攝于1905年李叔同留學日本之前。

④ 同樣內(nèi)容的報道在1947年《人間佛教》第5期上也有刊載，題為《弘一大師遺影全集出世》。幾乎與此同時，劉綿松居士編輯《弘一大師全集》時也在搜集弘一大師的影像，如1947年7月1日《佛教公論》“佛教動態(tài)”曰：“弘一大師全集編印會，已于六月底成立，由劉綿松居士負責主持，編輯工作積極進行?，F(xiàn)在征求弘一大師之手札詩文序跋碑記像片遺墨及大師早年各種著作寫經(jīng)等。敬希各方長老居士熱心贊助，凡見聞所及，君謂隨時錄寄或函告，通訊處：福建漳州舊府路三十三號弘一大師全集編印會劉綿松居士收。”

⑤ 呂伯攸《記李叔同先生》（載《小說世界》1926年9月17日）一文曰：“據(jù)他（大師）說，這（松枝）便是他當年呱呱墜地的時候，由一只喜鵲銜著飛進來，落在產(chǎn)婦床前的?！绷肿忧唷逗胍环◣熌曜V》（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傾向此為“文人好事”之說。

⑥ 謝勝法：《紀念我的師父》，《弘一大師永懷錄》，大雄書局1943年版，第267—268頁。

⑦ 豐子愷：《拜觀弘一法師攝影集后記》，載《覺有情》第11卷第3期，1950年3月30日。文中所謂“這是我假扮上海女郎，穿了當時最摩登的女裝而照的”這幀照片目前未見。豐子愷在《法味》（載《一般》1926年10月號）一文中也記述過這套照片，如：“后來我返回故鄉(xiāng)石門，向母親講起了最近訪問做和尚的李叔同先生的事。又在櫥內(nèi)尋出他出家時送我的一包照片來看。其中有穿背心的，拖辮子的，有穿洋裝的，有扮《白水灘》里十三郎的，有扮《新茶花女》里的馬克的，有作印度人裝束的，有穿禮服的，有古裝的，有留須穿馬褂的，有斷食十七日后的照片，有出家后僧裝的照片。在旁同看的幾個商人的親戚都驚訝，有的說‘這人是無所不為的，將來一定要還俗’……”豐子愷在《拜觀弘一法師攝影集后記》中說自己保存的是李叔同出家前的照片，故所謂“有出家后僧裝的照片”，應(yīng)指李叔同皈依后出家前穿僧衣與劉質(zhì)平、豐子愷的合影。

⑧⑨ 豐子愷：《拜觀弘一法師攝影集后記》。

⑩ 豐子愷寫《拜觀弘一法師攝影集后記》是緣于一位名叫謝志學的居士。文章開頭就說：“謝志學居士珍藏弘一法師的照片，從法師少年時代起，一直到出家，圓寂，一共有數(shù)十張。他把這些照片依年代順序編成一本冊子，有一天拿來給我看，要我替這冊子寫一點感想。我本來早有感想。因為其中一部分照片，曾經(jīng)是我所珍藏的。”同樣姓謝，所編影像數(shù)量也是數(shù)十張，此謝志學或為謝勝法之別名。然而至今尚未資料證明謝志學即謝勝法，姑且存疑。

? 發(fā)表在日本《國民新聞》上的《清國人志于洋畫》為日文，中文由林子青翻譯，參見《弘一大師全集》第10冊附錄卷（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67—168頁）。李哀為李叔同在1905年喪母后經(jīng)常使用的名字。

? 《記東京留學界演劇助賑事》，載《時報》1907年3月20日。

? 《東京留學生之演劇》，載《順天時報》1907年6月13日。文中曰：“戲園上所裝備之屏障各物，以圖畫助其景物者，日人謂之背景，即背后所見物色之光景，盡以畫屏點綴，山水林木，莫不等類，宛如眼睹其物。此則悉李哀所擔當，蓋在學校專習繪畫也?！?/p>

? 金梅：《李叔同影事》，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

? 陳星：《李叔同圖傳》，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