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職業(yè)是生病,業(yè)余在寫作”的身有殘疾的作家,史鐵生的作品沒有無病呻吟,總是如黎明時軍營的號角,充滿了對生命的主宰和希望的精神。史鐵生,無論是他的作品,還是他的生命歷程,對世人而言,都是一座不朽的豐碑。
在史鐵生的作品里,母親是最動人的形象,她49歲時過早地離開了人世?!段遗c地壇》中有這樣的描寫:“搖著輪椅在園中慢慢走,又是霧罩的清晨,又是驕陽高照的白晝,我只想著一件事: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在老柏樹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頹墻邊停下,又是處處蟲鳴的午后,又是鳥兒歸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著一句話:可是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沒,坐起來,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壇上落滿黑暗然后再漸漸浮起月光,心里才有點(diǎn)明白:母親已經(jīng)不能再來這園中找我了?!?/p>
“可是母親已經(jīng)不在了?!痹谶@樣重復(fù)的喟然長嘆中,地壇中的老柏樹、草地的頹墻、蟲鳴的午后、鳥兒歸巢的傍晚……才一一有了意義,因?yàn)檫@一切都附著著母親的身影??梢赃@么說,地壇是史鐵生的,也是母親的,因有這樣的一位母親,讓地壇具有了傷感無奈卻又堅忍偉大的別樣情懷。
每次讀到這里,我都會想起他《一個人形空白》里的一段:“我雙腿癱瘓后悄悄地學(xué)寫作,母親知道了,跟我說,她年輕時的理想也是寫作。這樣說時,我見她臉上的笑與姥姥當(dāng)年的一模一樣,也是那樣慚愧地張望四周,看窗上的夕陽,看院中的老海棠樹。但老海棠樹已經(jīng)枯死,枝干上爬滿豆蔓,開著單薄的豆花?!?/p>
窗上的夕陽,枯死的老海棠樹,老海棠樹干上爬滿的豆蔓,單薄的豆花,便一下子都成為了母親那一刻百感交集又無法訴說的情感的對應(yīng)物,好像它們就是為了襯托母親的心情與感情而故意立在院子里的,幫助鐵生點(diǎn)石成金。可以這樣說,是母親的悲慘命運(yùn)和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與情懷,造就了作家史鐵生。我堅定地認(rèn)為,沒有母親,便沒有史鐵生的地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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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念地壇》的最后,鐵生寫道:“靠想念去邁過它,只要一邁過它便有清純之氣撲面而來。我已不在地壇,地壇在我?!边@最后的“我已不在地壇,地壇在我”,如一支沉穩(wěn)的鐵錨,將地壇如一艘古船牢牢地停泊在新時期文學(xué)的岸邊,也將思念深深埋在我的心里。
(作者肖復(fù)興,選自《南方日報》2012年1月18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