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生
一定比例的男性大齡未婚、不婚(終身不娶)在中國農(nóng)村一直存在,當然地區(qū)之間有程度輕重之不同。值得注意的是,迄今這種狀態(tài)沒有根本改變,甚至有加重之勢。這是一個值得關注的群體。當代中國農(nóng)村正處于深刻的社會轉型之中,這一時期大齡未婚男性在什么樣的家戶中生活?有何種變化?存在哪些問題?本文擬借助1982年以來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加以探討。
大齡未婚實際是一個相對概念。要確定其范圍既應考慮人的生理因素,也要注意特定時代民眾的心理傾向及由此形成的婚姻觀念,同時不能脫離社會約束機制(慣習和政策)。
近代之前,中國人口預期壽命較短,人們將男女發(fā)育成熟的年齡與生育能力的形成相聯(lián)系,及時婚配和生育是民眾的普遍期望和追求。多數(shù)王朝的法定婚齡在男16歲、女14歲的年齡上波動、調(diào)整,民眾實踐也與此相契合。[注]王躍生:《制度與人口》(上冊),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第63~210頁。而男女20歲前未能婚配則有“逾齡”之嫌,亦即步入大齡未婚之列。
近代以來,法定婚齡對民眾婚姻的引導和約束作用增大,而且法定婚齡逐漸提高。1930年《中國民國民法》所定男女初婚年齡為男18歲、女16歲;[注]1930年《中國民國民法》“親屬編”第980條規(guī)定:男未滿18歲、女未滿16歲者,不得結婚。參見中國法規(guī)刊行社編審委員會編《六法全書》,上海:春明書店,1948年,第88頁。中國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第一部婚姻法將男20歲、女18歲作為法定婚齡。在民間社會,超過法定婚齡尚未婚配則會視為晚婚。人們多在達到法定婚齡或稍高于法定婚齡一二歲婚配,當然在農(nóng)村低于法定婚齡結婚也大量存在。至20世紀70年代初期,為控制人口過快增長,政府實施晚婚政策,多數(shù)省份晚婚年齡被確定為男25周歲、女23周歲。而1980年第二部《中國人民共和國婚姻法》將法定婚齡調(diào)整為男22周歲、女20周歲。就當代而言,男女25周歲未婚也就進入了晚婚之列。
另一方面,民眾期望結婚年齡和實際結婚年齡也在推遲。根據(jù)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中國當代城鄉(xiāng)男性25歲及以上結婚者比例增大。這意味著25~29歲之間未婚雖進入晚婚之列,但其在同齡人中所占比例尚比較大。并且更為重要的是,就當代而言,他們中不少人還有婚配機會,不宜被納入大齡未婚男性研究之列。
根據(jù)2010年人口普查長表1%抽樣Excel表格數(shù)據(jù),[注]依據(jù)國務院人口普查辦提供的2010年人口普查長表1%抽樣excel表格數(shù)據(jù)計算得到。農(nóng)村2010年當年結婚男性中,29歲以下占88.14%(其中24歲及以下占56.39%,25~29歲占28.21%),30~39歲占10.27%,40歲以上占1.59%。可見,農(nóng)村男性25~29歲結婚有較大比例,而30歲以上結婚者明顯降低。若將30歲及以上結婚者與當年同齡組未婚者合并計算,2010年農(nóng)村30~39歲組未婚者中獲得婚配機會者占5.37%,40歲以上組未婚者中結婚者占0.61%。這表明,農(nóng)村30~39歲者中有少部分人能獲得婚配機會,至40歲及以上僅個別人有婚配可能,絕大多數(shù)人將沉淀為終身不婚者。
就當代而言,年至30歲尚未婚配無論從哪個角度著眼,均屬于大齡未婚者。在農(nóng)村,30歲尚未婚配者多屬被動推遲結婚,已越過了民眾所認可的“適婚”底線,婚配機會大大降低??紤]到這一社會實際,在本項研究中,我們將農(nóng)村30歲及以上未婚男性視為大齡未婚者。
農(nóng)村30~39歲和40歲及以上未婚男性在婚配機會上是有差別的,前者可稱之為大齡未婚群體,后者則可視為不婚群體。他們的共同之處在于,其未婚、不婚狀態(tài)均非主動選擇,而是家庭、自身等條件限制使然。為簡便起見,本文對二者一律以大齡未婚男性或大齡未婚者稱之。
家戶實際是指民眾所組成的相對獨立的生活單位。按照家庭生命周期理論,男女結婚是獨立家庭或家戶形成的必要條件。大齡未婚者沒有配偶,從理論上講失去了建立獨立家戶的條件。但他們在現(xiàn)實中也需要基本的生存載體,或者與親屬同居,或者獨自生活,并在戶籍上有所體現(xiàn)。我們想知道,當代農(nóng)村大齡未婚者究竟生活在何種類型的家戶之中?是獨立生活為主,還是與血緣關系親屬組成生活單位?什么樣的親屬最有可能成為其組成家戶的關系資源?我們認為,這是認識農(nóng)村大齡未婚者生存狀況的主要內(nèi)容。
就目前文獻而言,從婚姻角度對大齡未婚者所作研究較多,而對其居住家戶所作分析相對較少。
姜全保等在一項研究中將26歲定義為大齡未婚男性起始年齡,并通過2000年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建立生命表,采用概率分析,計算大齡未婚男性在主要生命階段父母健在和亡故狀況,進而探尋他們不同年齡段可能的居住類型。[注]姜全保,果 臻,李樹茁:《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家庭生命周期研究》,《中國人口科學》2009年第4期。這是一項有意義的研究,但應指出,它并非大齡未婚男性真實的居住狀態(tài)反映。筆者曾考察過冀西北貧困地區(qū)大齡未婚和老年失婚者所生活的家戶類型。青年和中年大齡未婚者因父母或父母一方健在,與父母或父母一方共同生活是其主要選項;至50歲以上,特別是進入老年,父母多已故世,失婚者單獨生活成為普遍現(xiàn)象。[注]王躍生:《大齡未婚、失婚男性的居住方式和養(yǎng)老狀況——以冀西北農(nóng)村調(diào)查為基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2年第5期。此外,還有一些對大齡未婚男性的個案調(diào)查,涉及到其居住安排。[注]韋 艷,靳小怡,李樹茁:《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家庭壓力和應對策略研究——基于YC縣訪談的發(fā)現(xiàn)》,《人口與發(fā)展》2008年第5期。但這些研究樣本較小,說明意義受到限制。
總體而言,目前基于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家戶類型的分析還很薄弱,已有研究或者以少數(shù)貧困地區(qū)大齡未婚者為觀察對象,或者對其居住方式進行推測性探討,不足于揭示大齡未婚男性居住方式的真實狀態(tài)及其變動。
筆者嘗試以1982年以來4次全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為基礎進行分析,即1982年和1990年為人口普查1%抽樣數(shù)據(jù)庫,2000年為人口普查長表1%抽樣數(shù)據(jù)庫,2010年為筆者從國務院人口普查辦獲得的人口普查長表1%抽樣excel表格數(shù)據(jù)。
應該說,20世紀80年代至今,中國社會已經(jīng)和正在發(fā)生深刻變革,并且自90年代中期開始出現(xiàn)了史無前例的社會轉型。這種變革之下,農(nóng)村大齡未婚這一群體居住方式受到哪些影響?1982年至2010年涵蓋了這一重要變革時期,其間所進行的4次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或許能將農(nóng)村大齡男性的家戶構成狀況和特征揭示出來。
要對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的居住方式有所認識,還需要弄清以下問題。
1.不同年齡組男性大齡未婚比例——兼與城市比較
表1:城鄉(xiāng)男性大齡未婚狀況比較 單位:%
資料來源:1982年和1990年依據(jù)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1%抽樣數(shù)據(jù)庫,2000年人口普查長表1%抽樣數(shù)據(jù)庫;《2010年人口普查資料》第二部分,長表數(shù)據(jù)資料:5-3a全國分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的人口(城市);5-3c全國分年齡、性別、受教育程度、婚姻狀況的人口(鄉(xiāng)村),國家統(tǒng)計局網(wǎng)站:http://www.stats.gov.cn/tjsj/pcsj/rkpc/6rp/indexch.htm,2017年9月5日。
根據(jù)表1,無論總體還是分年齡組數(shù)據(jù),1982年及之后4個階段30歲及以上男性大齡未婚比例均為農(nóng)村高于城市。而分年齡組看,城市男性僅在30歲組處于高位,之后便驟然降低;農(nóng)村則在30~40歲組之間均處于較高的水平(超過和接近5%)。特別是在45歲以上組,城市男性未婚比例基本上在2%以下,1990年以后農(nóng)村則以超過4%為主。由此可見,農(nóng)村男性大齡未婚問題更為突出,對其居住方式進行考察更有意義。
農(nóng)村分時期總體數(shù)據(jù)表現(xiàn)為:1982年、1990年和2000年,男性大齡未婚比例有減少趨向,但2010年又升至最高。同時,也應看到,4個時期農(nóng)村大齡未婚比例并沒有明顯差異,除2000年稍低外,基本上在6%上下,表明它一直保持在較高水平。
就農(nóng)村而言,1982年和1990年,除65歲及以上組外,其他年齡組均表現(xiàn)為隨年齡組增大而降低;2000年和2010年則有不同。其中2000年30歲至40歲組為降低,45歲組至55歲組上升;2010年30~45歲組降低,50~60歲組上升。這些變動的幅度相對較小,并非出現(xiàn)實質(zhì)上的逆轉。
雖然總體上各次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均顯示出40歲以下組大齡未婚男性所占比例相對較高、其他年齡組相對較低的特征,但2000年和2010年中老年未婚者占比較前兩個時期上升,并且在其內(nèi)部顯得比較穩(wěn)定。它意味著至中老年階段未婚者中絕大多數(shù)已經(jīng)沉淀為終身不娶者,這也是對前面推測性認識的一個證明。
2.大齡未婚男性內(nèi)部構成
那么,4個時期農(nóng)村30歲以上大齡未婚男性在不同年齡組的分布特征是什么?其相對集中于哪個年齡組?為了進一步認識這些大齡未婚男性年齡構成特征,我們可將30~34歲、35~39歲組稱之為青年大齡未婚者,40~55歲組視為中年大齡未婚者,60歲及以上視為老年大齡未婚者(見表2)。
表2:大齡未婚男性年齡結構 單位:%
表2顯示,除65歲及以上組外,各個時期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的年齡組構成比例呈現(xiàn)為隨年齡增大而降低的特征。其中1982年和1990年,30~34、35~39歲青年組所占比例最大,其次是40~55歲的中年組,60歲及以上老年組比例最小。2000年變化為中年組最大,青年組第二;2010年青年組和中年組相當。
從時期變動看,青年組大齡未婚者相對構成出現(xiàn)逐漸降低之勢,由1982年占比超過50%降至2010年的40.93%,減少21.84%;中年組1982年至2000年為上升,2010年則為降低;而老年組未婚比例逐漸上升趨向很明顯,其中2000年較1990年增加53.82%,2010年較2000年提高22.30%。由此可見,三個大齡未婚群體中,僅有老年組在四個時期持續(xù)上升。這一構成表明,老年未婚男性比例在今后還會進一步提高。此種狀況可謂與總人口老齡化趨向相一致。
本文以大齡未婚男性居住方式為分析對象,基于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的家戶分析又以家庭戶成員為對象。在我國的戶籍管理中,家庭戶是相對于集體戶而言。按照政策規(guī)定,農(nóng)村終身未婚的老年人可享受“五保戶”待遇,入住公立養(yǎng)老機構,他們會被登記在集體戶中。若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中的家庭戶包含了大部分的大齡未婚男性,那么本項研究就可將其居住方式的整體面貌和特征反映出來。若只是一部分人以家庭戶為生活單位,那么基于家庭戶成員的研究對大齡未婚男性的居住狀態(tài)的反映則要打折扣。
1982年和2000年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表明:兩個時期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絕大多數(shù)生活在家庭戶中,1982年各年齡組大齡未婚者在家庭戶中占比均超過97%。2000年除65歲及以上組稍低(為95.88%)外,其他年齡組均在97%以上。65歲組稍低應該與老年未婚者入住機構養(yǎng)老增多有關。從這一角度看,我們基于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的家庭戶,對大齡未婚男性家戶類型進行考察,可對這一群體居住方式的總體狀況有所把握。
在家庭小型化趨向突出的中國當代農(nóng)村,家戶內(nèi)共同生活成員關系類型大大簡化,對已婚者來說這些成員主要是配偶、子女和父母。而對大齡未婚男性來說,他們無配偶,并且絕大多數(shù)沒有子女(少數(shù)人收養(yǎng)了子女),故此其組成共爨單位的親緣關系成員范圍更加縮小。在農(nóng)村,他們可能將更多地依賴父母,同時也會借助旁系親屬關系資源,組成共同生活單位。
我們首先看一下4個時期大齡未婚男性的基本家戶結構(見表3)。
表3:4個時期大齡未婚男性所居住的基本家戶 單位:%
說明:核心家戶由夫婦及未婚子女所組成,直系家戶為夫婦與一個已婚子女及若干未婚子女組成,復合家戶為夫婦與兩個及以上已婚子女、孫子女及未婚子女組成,單人戶為只有一個人生活的家戶,殘缺家戶由未婚兄弟姐妹組成。這幾類家戶屬于一級家戶。
農(nóng)村30歲以上大齡未婚者所居住的家戶構成,在4個時期表現(xiàn)出基本相同的構成特征,即核心家戶比例最大,占比集中在45%上下;單人戶居第二,在30%上下;直系家戶為第三,在15~18%之間;還有約占5%的殘缺家戶(見表3)。通過對家庭關系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核心家戶主要為大齡未婚者與父母或父母一方所組成,還有一部分為與已婚兄或弟組成。直系家戶和復合家戶則為大齡未婚者與父母、已婚兄弟組成。殘缺家戶為大齡未婚者與未婚兄弟組成。
若將核心家戶和直系家戶這兩類主要家戶進一步細分(可稱之為二級家戶),得出下面結果(見表4)
表4:農(nóng)村30歲以上大齡未婚者所居二級家戶結構 單位:%
說明:二級家戶由一級家戶進一步細分而成。其中標準核心家戶為夫婦與未婚子女組成,單親核心家戶為夫婦一方與未婚子女組成,擴大核心家戶為夫婦與未婚子女及旁系親屬和非親屬組成,三代及以上直系家戶為父母與一個已婚子女、孫子女及未婚子女組成,二代直系家戶為父母與一個已婚子女及未婚子女組成,隔代家戶為父母與孫子女組成。
核心家戶被細分之后,大齡未婚男性居住方式呈現(xiàn)出一定的時期變化。4種二級核心家戶中,大齡未婚男性與單親(父母一方)共同生活的比例最大;居第二位的家戶有時期差異,1982年和1990年擴大核心家戶(與已婚兄弟一家共同生活)居第二位,2000年和2010年標準核心家戶(與父母同爨)為第二大類型。我們認為,1982年以來,大齡未婚男姓在標準核心家戶生活比例逐漸增大,特別是2000年后明顯提高,與父母期望壽命延長有關。當父母健在時,大齡未婚者與父母共同生活成為首要選項,以此相互照顧。另一個值得注意的變化是,大齡未婚男姓在擴大核心家戶中的比例降低趨向明顯。2010年較1982年減少60%。這意味著他們與旁系親屬共同生活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
直系家戶分成二代、三代及以上和隔代家戶后,大齡未婚男性以在三代及以上家戶生活比例為最大,其次為二代直系家戶。這兩種家戶的時期變化并不顯著。
那么,大齡未婚男性的家戶結構有什么獨特之處?要想對此有所把握,需有一個對照群組。這里,我們將其與4個時期30歲以上已婚男性居住方式作一比較(見表5)。
表5:農(nóng)村30歲以上已婚男性所居家戶類型 單位:%
農(nóng)村30歲及以上已婚男性在核心家戶居住比例最大,1982年、1990年和2000年其核心家戶超過60%,2010年有所降低,但仍然接近55%。4個時期同齡已婚男性中的直系家戶均在30%以上,前三個時期剛超過30%,2010年則進一步提高至接近40%。單人戶則屬于個別現(xiàn)象,前三個時期不足3%,后一時期接近4%。兩個群體所居家戶的最大不同在于,大齡未婚者中單人戶居第二位,且均在30%上下,成為一個主要家戶,在已婚者中則屬個別現(xiàn)象。核心家戶和直系家戶構成則為已婚者高于未婚者??梢姡嗟拇簖g未婚者在不完整家戶生活。
若從二級家戶類型來看,30歲以上已婚者中的核心家戶以標準核心家戶為主,其中1982年和1990年超過50%,2000年和2010年降低。這一趨勢與其向夫婦家戶、三代及以上直系轉化有關。而大齡未婚者中單親家戶為最大,1982年和1990年擴大核心家戶居第二位,后兩個時期則變?yōu)闃藴屎诵募覒魹榇挝?。直系家戶之下的二級家戶,兩者雖均以三代及以上直系家戶為最大,二代直系次之,但4個時期已婚者在三代及以上直系家戶生活占比均超過四分之一,大齡未婚者中則不及15%。同齡已婚者在子女未成年階段與配偶、子女組成完整的標準家戶是主要居住方式,子女婚后或者與一個子女組成直系家戶或者夫婦二人以“空巢”方式生活??傊渑?、子女是同齡已婚者家戶組成的主要依賴對象,而大齡未婚者則缺少這些關系資源,更多地依賴健在父母、喪偶父親或母親生活。
就基本家戶類型來看,4個時期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所生活的家戶類型變化不大,核心家戶和單人戶是其生活的兩種主要家戶類型。但二級家戶更能表現(xiàn)出大齡未婚者居住方式所發(fā)生的變化,如標準核心家戶有逐漸提高的趨向,2000年和2010年的單親家戶也高于1982年和1990年。我們認為,這與人口預期壽命特別是老年預期壽命提高有關。大齡未婚者主要與父母或父母一方組成共同生活單位,并將這種居住制保持到父母去世。父母期望壽命提高,將延長親子共同居住時間。而其與兄弟等旁系親屬同居組成擴大核心家戶獲得生活幫助的做法,1982年以來呈現(xiàn)逐漸明顯減少趨向,說明旁系親屬對其生活協(xié)助的作用在降低。與同齡已婚者相比,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在不完整家戶(單親家戶和單人化)生活比例更高。
大齡未婚者年齡不同,其所面對的主要親屬關系資源也有多少之別,進而對其居住方式產(chǎn)生影響。一般來說,30~39歲未婚者,父母或父母一方健在比例相對較高。他們與父母共同生活,組成標準核心家戶或單親核心家戶的可能性較大。40歲以上、60歲之前的未婚者,其父母健在比例降低,在家戶組成上他們可依賴的近親主要是兄弟。若兄弟已婚,有可能與兄弟組成擴大核心家戶,也可能居住在兄弟主導的三代直系家庭。而在當代,在家庭整體核心化、小型化背景之下,旁系兄弟之間所組成的生活單位較以往更易解體,故大齡未婚者獨居比例也會上升。60歲以上者的父母(或父母一方)還健在者比例很小,可依賴的旁系親屬關系資源也很有限,因而獨居比例會大幅度上升。下面通過不同年齡組未婚男性在主要家戶中的構成及其變化來認識這一問題。
圖1:農(nóng)村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標準核心家戶中的分布
由圖1可以看出,4個時期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標準核心家戶中所占比例均呈隨年齡增大而逐漸降低的趨向。這應該與父母期望壽命變動有關,即隨著大齡未婚者年齡增大,其父母健在比例降低,與親代組成共同生活單位的機會減少。當然,若父母期望壽命提高,也會提高親子共爨比例。這會在不同時期同齡組數(shù)據(jù)中體現(xiàn)出來。根據(jù)普查數(shù)據(jù),4個時期30~55歲組之間的青年組和中年組大齡未婚男性中的標準核心家戶比例,基本表現(xiàn)為隨時間后移而增大。如30歲組,1982年僅占22.55%,之后分別增長至25.02%、31.58%和37.32%。我們認為,這種狀況正是父母期望壽命逐漸提高所導致,即隨著時間后移,父母健在比例增大,故其與大齡未婚兒子共同生活的比例相應提高。但父母期望壽命的提高是有限的,當大齡未婚者進入60歲及以上老年階段時,父母若在世,其年齡應在80歲以上,均健在比例已很小,故老年未婚者在標準核心家戶生活的比例降至最低,4個時期均如此。
圖2:農(nóng)村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單親核心家戶中的分布
圖2顯示,大齡未婚男性在單親核心家戶中的構成與標準核心家戶有同有不同。相同之處為,前3個時期大齡未婚者隨著年齡增大,單親核心家戶比例下降;不同之處為,2010年,30和35歲組所占比例低于2000年。至40歲以上,4個時期表現(xiàn)為隨時間后移動,單親核心家戶比例逐漸升高,如40歲組1982年為19.33%,此后3個時期分別為20.99%、23.76%和30.06%。關于這一差異形成的原因,我們認為,在兩個低年齡組,父母健在比例相對較高,與未婚兒子組成標準核心家戶的比例相對較高,單親核心家戶占比受到限制。但若喪偶父母預期壽命延長,也會增大其與大齡未婚兒子同住的比例。4個時期40歲及以上大齡未婚者與單親居住比例逐漸提高即與此有關。
我們?nèi)魧⑸厦鎯深惡诵募覒魯?shù)據(jù)合并,會對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者與父母或單親組成共同生活單位及其變動有更清楚的認識(見圖3)。
4個時期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均有隨時間后移在相同年齡組與父母或單親組成核心類家戶的比例呈逐漸增大趨向。如35歲組,1982年為32.62%,至2010年增大為54.53%,提高67.17%;45歲組,1982年為19.65%,2010年占35.47%,提高80.51%。或者說,2000年和2010年農(nóng)村45歲組以下大齡未婚者與健在父母或單親組成共同核心家戶是其主要生活方式。它表明,農(nóng)村中年組大齡未婚者與父母或單親共同生活更為普遍。正如前面所言,這種變動并非居住偏好所導致,而是父母預期壽命延長,親子更有可能形成共爨生活單位,親子互為生活照顧對象導致。
圖3:農(nóng)村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標準核心和單親核心家戶中的分布
在傳統(tǒng)農(nóng)村社會中,父母、兄弟等近親較少遷移流動,未婚男性在父母去世后依附已婚兄弟等旁系親屬生活是比較常見的做法。當然,這一方式的實現(xiàn)前提是未婚者有已婚兄或弟。我們認為,隨著多子家庭減少,大齡未婚男性在這類擴大核心家戶生活的比例也會降低。同時在已婚者獨居意愿強烈的當代,接納未婚兄弟組成共同生活單位的做法也會減少。我們知道,以往農(nóng)業(yè)社會未婚者同已婚兄弟一家共同生活,可謂彼此相助,未婚者不必為日常炊煮及家務料理犯愁,同時他用自己的勞動為已婚兄弟的家庭經(jīng)濟做出貢獻,而這往往以共同耕作為基礎。而當代農(nóng)村家庭生活與市場的聯(lián)系程度提高。更重要的是,農(nóng)村勞動力從事農(nóng)耕的活動大大減少,而代之為出外以非農(nóng)活動為謀生方式。我們認為,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會減少其與旁系親屬組成擴大核心家戶的做法。
圖4:農(nóng)村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擴大核心家戶中的分布
由圖4我們看到,1982年和1990年兩個時期曲線變動具有較高的重合度,大齡未婚男性與旁系近親組成擴大核心家戶比例多數(shù)年齡組在16%上下,且相對平穩(wěn)。2000年除60歲以上組外其他年齡組均低于以往時期;2010年較前大幅度下降,除50歲組外均在10%以下。我們認為,2010年,30歲以上大齡未婚男性,特別是40歲以上組,其有兄弟的比例應占多數(shù)。其在擴大核心家戶生活比例降低應與各自獨立生活偏好增強有關。而從時期角度看,它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我們上面的分析。1982年和1990年盡管農(nóng)村已推行土地承包責任制,但勞動力以農(nóng)為主的格局尚無根本改變,大齡未婚男性與已婚兄弟組成共同生活和生產(chǎn)單位還有存在的必要性。而20世紀90年代之后,農(nóng)村勞動力非農(nóng)就業(yè)逐漸增多并有成為主業(yè)之勢。未婚者雖有與已婚兄弟共爨生活的愿望,但組成共同經(jīng)濟單位的可能性將降低,進而使共爨格局維系變得困難。當然已婚兄弟數(shù)量減少的因素也不能排除,而對這一代人來說,多兄弟的比例尚比較高,故其不是擴大核心家戶降低的主要原因。
4個時期大齡未婚男性與父母、已婚兄弟組成二代及以上直系家戶的構成也有基本相似的走向,且在30~50歲之間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為隨年齡增大而降低的特征。但1982年和1990年中老年未婚者在二代及以上直系家戶中占比有所上升,不過上升幅度有限,而2000年和2010年65歲組高于60歲組則與年齡堆積有關。另一特征為,2010年30歲、35歲青年組中二代及以上直系家戶比例提升,其中30歲組1982年提高45.71%,較1990年提高28.77%。我們認為,可能的原因是,父母期望壽命提高,一個兒子已婚但未與父母分爨,未婚的兒子仍在戶內(nèi)生活。通過檢索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中的家庭關系信息,我們發(fā)現(xiàn),二代及以上直系家戶以父母為戶主居多,已婚和未婚兒子均生活在戶內(nèi);其次為已婚兒子作戶主,父母和未婚兄弟在戶內(nèi)。可以看到,無論哪種直系家戶形式,父母均在戶內(nèi),在青年和中年未婚者所生活的直系家戶內(nèi)更是如此。不過總體而言,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在二代及以上直系家庭生活的比例并不高。
圖5:農(nóng)村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二代及以上直系家戶中的分布
若與標準核心家戶和單親核心家戶比較,4個時期45歲大齡未婚者在二代及以上直系家戶生活的比例未呈現(xiàn)明顯的降低趨向,而是處于一定幅度的波動之中。
圖6:農(nóng)村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單人戶生活中的分布
4個時期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單人戶生活的構成表現(xiàn)與標準和單親核心家戶相反,均呈現(xiàn)為隨年齡增大而提高的特征,至55歲以上組,4個時期接近或超過50%的大齡未婚男性在單人戶生活。4個時期之間的差異表現(xiàn)為:30~50歲組,1982年和1990年相應年齡組單獨生活的比例高于2000年和2010年;60歲以上組則為2010年高于之前的3個時期,表明農(nóng)村老年未婚男性獨居比例增大。另一差異為,2000年和2010年農(nóng)村30歲、35歲組大齡未婚者獨居比例不僅沒有增加,反而明顯降低。若結合前面對兩種核心家戶和二代及以上直系家戶所作分析,可知后兩個時期這兩個年齡組大齡未婚者因父母健在比例提高,故他們更多地在核心家戶和直系家戶生活。
農(nóng)村4個時期大齡未婚男性中的殘缺家戶構成,基本上隨時間后移而遞減,50歲及以下年齡組這一點尤其明顯。我們認為,這種遞減與前面擴大核心家戶逐期降低的原因相似。一般情況下,一家之中,當父母去世后,未婚兄弟仍會維系共同生活和經(jīng)濟單位,農(nóng)耕社會尤其如此。但在20世紀90年代之后,農(nóng)村勞動力出外務工增多,這會使未婚兄弟之間穩(wěn)定的生活單位受到影響。而在青年組,父母或一方健在比例增大并與大齡未婚子女共同生活,這也會擠壓殘缺家戶的存在空間,2010年即有此表現(xiàn)。
綜上所述,農(nóng)村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主要家戶中的構成呈現(xiàn)兩種重要變化:一是自身青年階段、中年階段和老齡階段居住方式差異較大,二是相同年齡組大齡未婚者所生活的家戶在不同時期差異明顯。這種變動與其在不同年齡段所能依賴的親屬關系資源發(fā)生變化有關。父母健在與否、父母預期壽命變化都會對其居住方式產(chǎn)生直接影響。
圖7:農(nóng)村不同年齡組大齡未婚男性在殘缺家戶中的分布
由上可見,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的居住方式有兩大類:一是與親屬同住,二是單獨居住。而在親屬關系類型中,又分為父母等直系親屬和兄弟等旁系親屬兩種。下面我們以二級家戶類型數(shù)據(jù)為基礎,將大齡未婚男性在不同年齡組的居住方式重組以下(見表6)。
表6 大齡未婚男性與不同類型親屬居住構成 單位:%
說明:占比很小、難以分類的家戶沒有列入。
表6中的父母類,主要指大齡未婚男性與父母或父母一方組成標準核心家戶或單親核心家戶。直旁系類主要指大齡未婚者與父母、已婚兄弟或本人與已婚兄弟及其已婚子女(未婚者的侄子等)所組成的直系家戶及少量復合家戶。旁系類為本人與已婚兄弟組成的擴大核心家戶或本人與未婚兄弟組成的殘缺家戶。單獨類為大齡未婚男性所形成的單人戶。
從表6可見,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在主要家戶上的居住構成有較顯著的年齡差異。在30歲、35歲年齡組,大齡未婚者與父母或父母一方組成核心家戶比例最大;而在40~50歲組的中年階段,單獨生活比例占比增加,不過與父母和直旁系親屬生活仍占多數(shù);至55歲以上組,單獨生活逐漸成為主流,約三分之一以上的未婚者仍可與直旁系和旁系親屬組成共爨單位。
從4次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來看,1982年以來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與父母或父母一方共同生活比例有增大趨向,1990年之后與旁系親屬組成生活單位的比例有降低表現(xiàn)。單獨居住在50歲以上組均為最大類型,并且多數(shù)時期55歲及以上組,單獨居住超過50%。值得注意的是,60歲及以上老年階段未婚者獨居在4個時期均占較大比例,2000年開始表現(xiàn)出增強的勢頭,至2010年60%以上未婚者單獨居住。
1982年以來,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所居住的家戶結構有較高的相似性,即核心家戶占比最大,其次為單人戶,再次為直系家戶。與同齡已婚者相比,兩者家戶構成中最明顯的差異是,更多的大齡未婚者單獨生活。4個普查年份二級家戶下的標準核心家戶表現(xiàn)出隨時間后移逐漸提高的趨向,并且2000年和2010年單親家戶構成高于1982年和1990年。這與人口預期壽命特別老年父母預期壽命提高有關,大齡未婚者與父母共同生活的機會增多,時間延長。父母是大齡未婚者日常生活的主要協(xié)助者,更是其組成核心家戶和直系家戶的主要關系資源。1982年以后,兄弟等旁系親屬與其組成共同生活單位的比例大幅度降低。
農(nóng)村大齡未婚男性在標準核心、單親核心、擴大核心、二代及以上直系家戶和單人戶生活的比例有較顯著的年齡差異。30歲組、35歲組,其與父母或父母一方組成核心家戶或直系家戶的占多數(shù);40~50歲組中年階段,單獨生活比例擴大,但與直系和旁系親屬生活仍占多數(shù);至55歲以上組,單獨生活逐漸成為主流。4個時期老年未婚男性獨居比例均較高,2000年后老年獨居進一步提高,這需要相關社會保障機構關注其生存狀態(tài)。
20世紀90年代以來,由于人口預期壽命特別是老年人預期壽命延長,30~49歲組青年和中年大齡未婚者與老年父母或父母一方組成核心家戶、直系家戶的比例隨時間后移而逐漸提升。社會轉型背景之下,農(nóng)村勞動力非農(nóng)務工增多對大齡未婚者與旁系成員組成日常生活和經(jīng)濟互助家戶形成沖擊。父母去世后,大齡未婚者與兄弟等旁系親屬組成共同生活單位的可能性降低。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顯示,父母等直系親屬是農(nóng)村青年、中年大齡未婚男性組成共爨單位的主要依托力量。大齡未婚男性進入中老年后則喪失了這種資源,不得不單獨生活。在人口流動較少的傳統(tǒng)鄉(xiāng)土村落中,大齡未婚男性即使單獨居住,仍可從相鄰居住的親族成員中獲得生活協(xié)助。社會轉型時期,親緣關系成員長時間離村現(xiàn)象增多,大齡未婚者所能獲得的生活幫助資源減少,這就需要社會力量跟進,減少其日常生存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