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晶 林立紅
摘 要:借用詞化模式理論和語義成分分析法,分析英漢“思考”類動詞的核心語義、語義構(gòu)成、語義容量和詞化偏好,發(fā)現(xiàn)英漢語中的“思考”類動詞在語義成分及結(jié)構(gòu)上既有共性,也有個性。結(jié)論支持羅思明(2007)對Talmy詞化模式的修正建議以及對英漢運動事件動詞詞化模式為“動作+方式+X”的主張?!昂诵摹迸c“外圍”語義成分的劃分及其對應的詞化模式對其他詞類均具有普適性。
關鍵詞:“思考”類動詞 語義成分 詞化模式
一、引言
“思考”類動詞是表心理動作的一個動詞小類,也是日常生活中常用的動詞之一,其基本語義范疇是“思考”?!八伎肌笨梢酝ㄖ复竽X對具體或抽象事物的明辨,又細分為多種。每一種“思考”包含有多層相異的語義特征。英語中的“思考”類動詞除了“think”外,還有“contemplate、consider、deliberate”等;漢語中“思考”類動詞除了“思考”外,還有“沉思、三思、思索”等??梢姡h兩種語言中都存在大量表示“思考”義的詞語,那么英漢兩門語言間的思考類動詞在其詞化模式(lexicalization pattern)及語義構(gòu)成方面是否具有共性?或是共性與個性交叉?本文擬通過英漢“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分析和相關詞化理論(theory of lexicalization)探討英漢“思考”類動詞概念意義的語義構(gòu)成和英、漢“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
二、關于詞化模式的界定
由于詞化源的類型以及研究詞化的視角不同,所以對“詞化”這個概念所給的定義與界定范圍也不相同。比如,Bauer(1983)曾提出音系詞化、形態(tài)詞化、語義詞化、句法詞化和混合(mixed)詞化等五種詞化類型,[1](P48-61)卻沒有明確界定“詞化”的概念。Leech(1977)則從句法角度定義詞化,將詞化視為“將某些語義成分進行‘整合(package)使之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并能運用于句法之中”。[2](P188)Lyons(1975)用“石化”(fossilization或petrification)來形容詞化現(xiàn)象。[3](P547)Hopper和Traugott(1993)把詞化看作詞項演變和詞項形成的過程。[4](P223-224)Polguere(2000)從語言使用角度認為詞化即詞項被挑選和使用的過程。[5](178)嚴辰松(1998)認為詞化是使用語言的各類形式表達語義的一種過程。[6](P8-12)王文斌,周慈波(2004)對英漢“看”類動詞進行詞化對比分析時提出,詞化就是指原屬于橫組合關系(syntagmatic relations)的詞語自由配列成為一個固化的詞匯單位,或者將不同的語義成分整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固化的詞匯單位,在句法上具有單獨詞位的功能。[7](P412-419)羅思明(2007)在分析英漢“緩步”類動詞的詞化模式中提出,詞化即語義成分整合成詞的過程及其結(jié)果。[8](P12-16+80)上述學者從各自視角對詞化的定義雖然不盡相同,但我們?nèi)钥梢钥闯銎涔残缘囊幻妫涸~化是語言成分演變成詞或與其他現(xiàn)有詞條搭配成詞的語言現(xiàn)象,驅(qū)動詞化過程的語言成分既可以是語言的形態(tài)特征和語義特征,也可以是句法、音系特征。
需要指出的是,Talmy(1985)曾以詞化為視角探討詞的語義結(jié)構(gòu)和詞化模式,通過對大量語言材料的對比研究后提出,英漢運動事件動詞的詞化模式是“動作+方式”,并認為這種詞化模式是語言詞化的一般規(guī)律。[9](P57-149)羅思明(2007)則通過對英漢“緩步”類動詞的語義成分分析后發(fā)現(xiàn),Talmy提出的詞化模式無法充分解釋英漢運動事件動詞的詞化模式;提出了“動作+方式+X”的詞化模式作為對Talmy詞化模式理論的完善與補充[9],其中“X”為不同詞條之間的一個可選性語義區(qū)別成分,既可以隱性出現(xiàn),也可以顯性出現(xiàn)。這種思路的學術價值體現(xiàn)在,對英漢運動事件動詞的詞化模式的解釋更具普適性;這是因為,詞化模式是詞語形成、發(fā)展并最后運用于句法之中的一種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并非一直處于一種靜態(tài)永恒的狀態(tài)當中。在羅思明研究基礎上,本文通過分析英漢語“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試圖窺探英漢兩種語言間“思考”類動詞詞化模式之間的異同,并進而對運動事件動詞詞匯模式中的“動作+方式+X”語義模式進行檢驗。
三、英漢語“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分析
(一)英語“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分析
英語中表示“思考”類動詞包括“contemplate、consider、deliberate、ponder”等常見動詞。這些動詞均具有“思考”客體時所表現(xiàn)出的各種狀態(tài)和方式等語義成分。而“think”是這些動詞的共享語義核心。我們以《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第七版)[10]中所列詞條和釋義為依據(jù),對英語“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進行了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動詞除了“think”這一共享的核心語義外,盡管在特定語境中的一些動詞可以替換使用,但它們之間語義上的細微差異依然可以通過語義成分分析而顯現(xiàn)出來。這些動詞在表征“方式、狀態(tài)、頻度、對象、目的或結(jié)果”等語義成分方面存在差異。我們把英語典型思考類動詞的釋義和基本語義成分按照詞條首字母順序羅列如下:第一列為動詞詞條;第二列為《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的釋義;第三列是根據(jù)釋義所提出的基本語義成分,基本語義成分后面的“+Y”表示該詞的其他細微語義,我們暫把“Y”看作該詞所擁有其他未列出語義成分的集合,同時“Y”也是一個開放接口,在各種語境中新的語境-語義成分信息在“Y”處可以繼續(xù)添加。如表1所示:
研究發(fā)現(xiàn),這些動詞的核心語義均是“think”,但它們各自又具有獨特的外圍語義成分,如思考狀態(tài)、時間、程度等。而“思考”這一共享核心語義成分使這些動詞都屬于同一個語義場,從而使它們具有語義上的“相似性”,而外圍語義成分的差異又使它們具有各自的“個性”。如:“mull”“muse”“ponder”這三個單詞都強調(diào)思考的狀態(tài)和程度,但“mull”是一種有目的的思考方式,“muse”則是一種漫無目的的思考方式,“ponder”則表示一種長時反復的思考方式?!皉eflect”“ruminate”這兩個單詞都強調(diào)仔細認真思考的狀態(tài),并且思考的程度都相當于漢語中的“沉思”,這些詞語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英語和漢語互譯過程中。從上表可見,其他動詞之間也是如此,既具有語義共性也有語義個性。
(二)漢語“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分析
表示“思考”類的動詞,古漢語中常見的有“思”(如“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忖”(如“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度”(如“度已失期”)、“念”(如“顧無念之”)等。到了現(xiàn)代漢語階段,雙音節(jié)詞逐漸增多,如“思考”“沉思”等。這些動詞不僅出現(xiàn)在書面語中,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口語當中?,F(xiàn)代漢語“思考”類動詞雙音節(jié)化之后,從形式上看雖然更為復雜,但其蘊含的語義成分也更加細化,表情達意也更加細膩。因此,現(xiàn)代漢語這種雙音節(jié)詞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語義表達中的歧義問題。本文列舉現(xiàn)代漢語“思考”動詞也以雙音節(jié)動詞為主。
按照《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2009)中的詞條和釋義,我們梳理出現(xiàn)代漢語中表示“思考”的雙音節(jié)動詞有“沉思,構(gòu)思,凝思,三思,深思,思考,思索,思慮,思量”等。[11]與英語“思考”類動詞一樣,這些雙音節(jié)漢語動詞也共享“思考”這一語義核心,但在“思考方式、動作、程度以及結(jié)果或目的”等語義成分方面具有細微差別。我們把漢語典型思考類動詞的釋義和基本語義成分按照詞條首字母順序羅列如下。其中,第一列為動詞詞條;第二列為詞典釋義;第三列是動詞基本語義成分。如下表所示
依據(jù)上述動詞的基本語義成分,這些動詞都包含“思考”這一共同核心語義成分,但也分別包含不同的外圍語義成分。比如,“沉思、思量、思慮、琢磨、掂量、思忖、考慮”等詞語都有“認真仔細地思考”這樣的語義信息;但不同詞語的外圍語義成分中則包含了“反復”“聚精會神”等附加語義信息。一般情況下,若兩個或多個雙音節(jié)詞中包含同一個單音節(jié)詞,那么它們之間的詞義相似性就相對較高,如“思量”和“思慮”之間,“考慮”和“思慮”之間,即便單音詞重疊使兩個動詞語義之間具有更高的相似性,但它們之間仍有外圍語義成分的細微差別。與英語動詞一樣,這些動詞的外圍語義成分將這些“思考”類動詞區(qū)分開來,而“思考”這一核心語義成分將上述詞語歸于同一語義場。
從英漢“思考”類動詞語義成分對比中可以看出,英漢“思考”類動詞大致對應,英漢兩門語言在基本概念意義層面均能從對方語言中找到一個對應替代詞匯。比如,“沉思”與“think about”“構(gòu)思”與“conceive”,“凝思”與“dwell on”,“三思”與“think carefully”,“深思”與“ponder”,“思考”與“think”,“思慮”與“think thoughtfully”,“斟酌”與“weigh against”,“思忖”與“contemplate”,“冥想”與“muse”,“默想”與“ruminate”,“細想”與“mull”,“考慮”與“consider”,“反思”與“reflect”等等。
從以上表述中我們可以看出,英漢“思考”類動詞之間并不是完全的一一對應關系。有的漢語“思考”類動詞在翻譯或理解中需要我們通過附加其他語義成分的方式來實現(xiàn),如添加副詞等。從表層看,漢語中“思考”類雙音節(jié)動詞數(shù)量居多,雙音節(jié)之間表現(xiàn)為并列式結(jié)構(gòu):“動詞語素+動詞語素”或者“形容詞語素+動詞語素”的偏正式復合結(jié)構(gòu),比如“深思,沉思”。
四、英漢“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
(一)英語“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
通過上文對英語“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分析可以看出,英語“思考”類動詞之間的詞化模式存在區(qū)別性特征。例如,“agonize”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結(jié)果”;“conceive”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contemplate”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結(jié)果”;“consider”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結(jié)果”;“envisage”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mull”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結(jié)果”;“muse”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結(jié)果”;“ponder”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think”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reflect”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程度”;“ruminate”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程度”;“speculate”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結(jié)果”等等。從上述動詞詞匯模式中的語義信息分布來看,英語“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可歸納為“心理動作+狀態(tài)+Y”,其中“心理動作+狀態(tài)”是共享語義成分,Y是個可選項,表示不同“思考”類動詞詞化模式的個性特征項,其數(shù)目是大于或等于零的整數(shù),表述不同動詞詞義之間的細微差異。
(二)漢語“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
從前文對漢語“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分析中我們也可看到,漢語“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與英語“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基本相同,均為“心理+狀態(tài)+Y”。例如,“沉思”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凝思”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三思”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深思”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程度”;“思考”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思索”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思量”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思慮”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程度”;“斟酌”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琢磨”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掂量”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推敲”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思忖”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冥想”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程度”;“默想”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凝思”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考量”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結(jié)果”;“考慮”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結(jié)果”;“反思”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頻度”;“盤算”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頻度+結(jié)果”;“算計”的詞化模式是“心理+狀態(tài)+方式+結(jié)果”。
綜上可知,英漢“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可以歸納為:心理動作(思考、think)+狀態(tài)+Y。其中,“Y”為可選項,可由表“頻度、方式、程度、結(jié)果”等語義特征替代。我們對英漢“思考”類動詞詞化模式的分析有別于Talmy對運動事件動詞的“動作+方式”詞化模式,但支持羅思明(2007)對英漢“緩步”類動詞“動作+方式或原因+X”這樣的詞化模式。本文對英漢“思考”類動詞詞化模式的討論與羅思明“緩步”類動詞的詞化模式具有異曲同工之妙;二者的區(qū)別在于:“思考”類動詞中的動作屬于內(nèi)隱的心理動作,而“緩步”類動詞中的動作則是外顯的身體行為動作。但是,內(nèi)隱的心理活動強調(diào)的是一種狀態(tài),而外顯的行為動作強調(diào)的是一種方式。
分析發(fā)現(xiàn),英漢“思考”類動詞的詞化模式還分別彰顯出各自語言的個性特征。英語在表述“反復、權(quán)衡、認真”等“思考”的方式和狀態(tài)時,經(jīng)常借用介詞和副詞進行表征,如“over、against、on”以及“carefully、seriously”等。對“思考”類動詞方式和狀態(tài)的表述往往不止一個詞。相比之下,漢語則傾向于使用實詞構(gòu)成一個復合動詞,該復合動詞本身包含了動作的方式和狀態(tài)。如漢語用“三思”表達“左思右想”,而英語則用“think over”。此外在上文分析中我們還提及,漢語部分“思考”類動詞無法和英語中單音節(jié)動詞一一對應,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在表達“思考”語義方面,漢語“思考”類動詞的詞化程度高于英語。
五、結(jié)語
本文對英漢“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成分、語義容量及詞化偏愛進行了對比分析,主要有兩點發(fā)現(xiàn):第一,兩種語言中的“思考”類動詞既有共性又有個性。對共性和個性的了解會有助于提高英漢學習者在表達“思考”義時選詞造句的準確性、英漢互譯中譯詞的貼切性。同時也為英漢其他類動詞的詞化研究提供參考,使英漢學習者更好了解兩門語言之間語義成分的構(gòu)成及詞化方面的異同。第二,英漢“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構(gòu)成和詞化方式包含兩個方面的信息:一個是“思考”類動詞的核心信息;另一個是“思考”類動詞的輔助信息,這種輔助信息使得不同“思考”類動詞之間存在“方式、狀態(tài)”等方面的差異。這種“核心”與“外圍”的語義分布模式具有普適性,不僅適用于“思考”類動詞,也同樣適合其他動詞類型的語義構(gòu)成模式和詞化模式。通過本文對英漢“思考”類動詞的語義構(gòu)成及詞化模式的分析支持羅思明(2007)對英漢運動事件動詞詞化模式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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