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

一個民族的悠久歷史，無疑是一筆怎樣估量都不為過的巨大財富。而那些珍奇的文物古跡，更是別有一番令人神馳遐想的感嘆。如此，足以展現(xiàn)一個偉大民族豐厚的文化土壤。正因為如此，發(fā)文物之財者趨之若鶩。而進入新世紀(jì)更有越演越烈之勢。作家在這個天地里要“較點真兒”，他所展現(xiàn)的這段生活中的故事，并無特別曲折可言，但他所揭示的問題卻令我們沉思，也許從沉思中我們會感悟出，在一個有著深厚文化底蘊的國度里，如何面對自成犯罪體系、日益猖獗的文物盜賣者，早已是我們不可忽視的牽涉到民族和國家形象方面的大問題了。

引子

1994年6月6日，西北航空公司TY—154M型B2610號飛機執(zhí)行西安—廣州2303航班飛行任務(wù)。8時13分由西安咸陽機場起飛，8時23分，飛機在空中解體，墜毀在西安市長安縣鳴犢鎮(zhèn)。機上人員160名，其中旅客146名（外籍及境外游客13名）、機組職員14名全部罹難。

一、付智林

當(dāng)天8點40分，飛機失事15分鐘后，市局召開緊急會議部署搶險任務(wù)，立刻集結(jié)所有力量趕往飛機失事地，盡快封鎖現(xiàn)場、協(xié)助醫(yī)護人員清理搜尋傷亡乘客，搜集所有物品，嚴(yán)防有人乘火打劫。

緊張的現(xiàn)場清理工作持續(xù)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落下時才全面結(jié)束。武警、公安、醫(yī)護等各路人員都陸續(xù)撤離，但另一個戰(zhàn)場還在進行著緊張的工作——新調(diào)來的副局長付智林帶著幾個刑警正在對死亡旅客遺留下的行李進行檢查。

在普遍身材高大的警察隊伍中，五十多歲的付智林顯得矮小瘦弱，一米六五的個子，清瘦的身材，面龐倒是顯得挺剛毅，尤其那雙眼睛，沉穩(wěn)而凌厲，似乎一眼就可以洞穿人的內(nèi)心世界。他是半年前從廣州局調(diào)來的，是這次任務(wù)的指揮之一。干警們對他還不熟悉，有幾分神秘感，對他的突然上任更覺奇怪，原副局長并沒有調(diào)走，為什么突然調(diào)來一個副局長？還是從大老遠(yuǎn)的廣州來的。這會兒，他這個副局長親自把守行李檢查關(guān)，使大家隱隱覺得這架失事的飛機、這些成為遺物的行李可能與一起重大案件有關(guān)。

對所有行李進行編號清理后，付智林讓警員把五個同樣顏色同樣大小的粗帆布包挑出來，說：“其他行李交給機場方面處理善后，我們只對這5個帆布包進行檢查。”

警官們面面相覷。本來想著這百多件行李可得一晚上好查，沒想到事情變得這么簡單。刑偵二隊教導(dǎo)員王義說：“政委，現(xiàn)場一共5個褐色帆布包，全都在這里了。”

付智林點點頭，戴上手襯，把5個包一一打開，當(dāng)發(fā)現(xiàn)有3個包內(nèi)裝有鍋盔后，便把其他兩個包推到一邊，然后把3張鍋盔一一掰開檢查。當(dāng)檢查到第3張鍋盔時，付智林眼一亮，舉到眼前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眼中掠過一絲驚異的表情。稍傾，又把掰碎的鍋盔細(xì)心地裝回原包，對王義說：“把這個包帶回局里，收隊?！?/p>

回到局里已是深夜十一點多了，按照局長江濤以短信發(fā)出的命令，刑偵二隊隊長劉衛(wèi)國和指導(dǎo)員王義來到江濤辦公室。

劉衛(wèi)國外出辦案下午才回來，已經(jīng)聽說了飛機失事和當(dāng)天執(zhí)行任務(wù)的事，但局長這么晚把自己和指導(dǎo)員叫來有什么事呢？走進辦公室，見新來的副局長付智林也在，不由更加吃驚。正疑惑間，江局長說：“付局長，你說吧?！?/p>

“付副局長?！备吨橇旨m正道，然后開門見山地說：“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們我這次來X市的任務(wù)了?！?/p>

劉衛(wèi)國和王義吃驚地對望一眼，一同盯著付智林。

“文物慣犯費家祺的大名想必你們都聽說過，我從廣州來是為了配合X市警方查清費家祺倒賣、走私文物的罪行和與他勾結(jié)的有關(guān)人員。X市和廣州方面都曾多次調(diào)查他倒賣、走私文物的罪行，但此人狡猾異常，每次都沒能揪住他的尾巴。這一次，據(jù)我們掌握的線索，他將從X市文管局一個工作人員手中私自買走一枚唐代金印，并將賣到境外，這枚金印就在這架失事的飛機上。本來，我們對案情作了周密的部署，這個帶金印的人到廣州后將完全在我們掌控之中，計劃在他與費家祺交貨時一并擒獲，不料想飛機意外失事，使我們功虧一簣。現(xiàn)在我們好不容易找到了裝金印的行李，卻發(fā)現(xiàn)金印已被人中途取走?！?/p>

劉衛(wèi)國和王義面面相覷，吃驚不小。

江局說：“王義，你也去了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有什么意外沒有？”

王義：“沒有啊?！?/p>

付智林道：“挑明了說吧，是咱們內(nèi)部有人監(jiān)守自盜，拿走了這枚金印，這個人是你們倆最熟悉的人。”

劉衛(wèi)國、王義更是吃驚。

江局板著臉問王義：“你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陳周生有什么異常？”

王義說：“在第一輪搜索時我們這一片就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帆布包，之后，我和其他人就到別處搜尋。陳周生在集中行李物品的地方清理，是有接觸這個包的機會，但我沒見他離開過現(xiàn)場，再說，結(jié)束時，每個人都進行了身檢，應(yīng)該沒有問題?！?/p>

付智林望著劉衛(wèi)國：“你呢？”

劉衛(wèi)國說：“周生他不可能做這種事。這么大的事故現(xiàn)場，方圓幾公里內(nèi)幾架山的溝溝梁梁，找到這件東西的可能性太小，也許，根本就沒找到那個包。”

付智林笑道：“是的，那么大的失事現(xiàn)場，找一個不起眼的小包，的確是很難。但碰巧的是，那個包真的被我們找到了。只是，包里的東西不在了?！?/p>

劉衛(wèi)國說：“X市百姓用那種包很普遍，怎么能確定這就是裝過那件東西的包呢？”

付智林道：“說得對，這種包在現(xiàn)場找到了5個?！?/p>

劉衛(wèi)國：“那怎么能確定一共就這5個？即使肯定就這5個，那又如何確定其中的哪一個曾經(jīng)裝了這件東西？”

付智林：“這個包里裝的有岐山鍋盔。”

劉衛(wèi)國：“岐山鍋盔是有名的X市特產(chǎn)，很多人都會帶它贈送親友?！?/p>

付智林依然不急不忙地說：“說得很好，5個同樣的包中有3個包都裝有岐山鍋盔?！?/p>

劉衛(wèi)國：“還是不能確定那東西就在這3個包之內(nèi)。也許還有幾個沒有找到的裝有岐山鍋盔的包呢？”

“能確定?！备吨橇謴墓陌锬贸鲆粋€文件袋，緩緩地取出一塊鍋盔：“大家看，里面有清晰的印痕，證明金印就藏在這塊鍋盔里，但是被人取走了。”

劉衛(wèi)國和王義把鍋盔拿到眼前仔細(xì)端詳。他們看到鍋盔有一條裂痕，輕輕一掰，鍋盔分為三塊，往里一看，10厘米厚的鍋盔內(nèi)層里有一個6厘米見方的空洞，顯然是人為掏出來的，整齊而規(guī)范。

二人驚異地望著付智林。

付智林：“現(xiàn)在清楚了吧？只有在第一時間到達(dá)現(xiàn)場并參與搜索的人，并且預(yù)先知道這個包里藏有金印的人才有可能把它取走，這個人只能是我們公安隊伍里的一員?！?/p>

劉衛(wèi)國還是難以置信：“根據(jù)什么斷定是陳周生呢？陳周生雖然行為上有些不檢點，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來往，但還不至于走這么遠(yuǎn)吧？”

江局長猛地一拍桌子：“什么不至于！你這個隊長是怎么當(dāng)?shù)?？你的手下與犯罪分子勾結(jié)到一起，監(jiān)守自盜，丟盡我們公安隊伍的臉面！”

“別發(fā)火?！备吨橇掷珠L坐下，給他和自己都點上煙，然后對劉、王二人說：“與此案有關(guān)的還有一個重要人物，也會使你們大吃一驚，他就是x市市文物界有名的文物專家司馬亭。這，也是你們?nèi)f萬想不到的吧？費家祺用金錢收買了司馬亭，司馬亭又把陳周生拉下水，形成了一條犯罪鏈。”

江局長站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這的確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陳周生從警快20年了，就這么毀了自己。你們注意到了嗎？幾年前陳周生家庭生活還十分困難，每年都是局里的救濟補助對象。他老婆是紡織廠工人，經(jīng)常開不了資，上初中的女兒總也穿不上一件新衣裳。這一兩年，陳周生忽然變闊了，抽的是芙蓉王，他那已經(jīng)下崗的老婆也穿起了名牌衣裳。我們漲工資了嗎？沒有，陳周生中獎了嗎？沒有，他的錢從哪里來的？”

劉衛(wèi)國說：“這一點確實有點怪，似乎從去年開始，陳周生好像一下子翻身了，出手大方，隔三岔五地還請兄弟們撮一頓。不過，二位局座懷疑陳周生有什么確鑿的證據(jù)沒有？”

付智林說：“費家祺的文物多是從X市得手的，X市打擊文物走私力度很大，使不少文物犯罪分子落網(wǎng)，而費家祺卻屢屢脫逃。我想，只有一種解釋：費家祺在X市有內(nèi)線！通過對費家祺和他在X市活動的調(diào)查，我們發(fā)現(xiàn)了司馬亭這個人物。司馬亭給人以很大的欺騙性，加之行事謹(jǐn)慎，很難查到他的犯罪證據(jù)。但可以肯定，費家祺在X市的犯罪活動與他有重大關(guān)系。在對司馬亭的調(diào)查過程中，我們又發(fā)現(xiàn)，幾次重要文物流失，都與刑偵二隊有關(guān)，而且每每到這兒線索就中斷了，而與這幾起案子有接觸的人都是同一個人，陳周生。當(dāng)然，這并不能確定陳周生有問題，可以解釋為他對文物沒有鑒定能力，在司馬亭的蒙騙下放過了罪犯。所以，我們沒有對他采取行動，一直在觀察中。4月初，我們獲知司馬亭利用職務(wù)之便竊取了一枚唐代金印，便請求上級批準(zhǔn)，對司馬亭進行調(diào)查，從他和費家祺的來往分析他可能要和費家祺交易金印，還有，今天早上在咱們召開緊急會議之后，他突然在警局和陳周生見面，但大家想想，在執(zhí)行緊急任務(wù)的關(guān)頭，還能有什么急事呢？而金印恰恰就被人取走了，這又說明了什么？”

劉衛(wèi)國和王義聽得目瞪口呆，此時才確信陳周生已墮落成內(nèi)賊。

付智林繼續(xù)說道：“實際上，對費家祺走私倒賣文物犯罪活動的調(diào)查，江局長從去年就開始布網(wǎng)了，我們廣州方面只是做了一些配合的工作，主要的偵破工作還是靠你們X市市局的警力??！”

劉衛(wèi)國和王義盯著江局長，臉一陣紅。

江局長一拍桌子：“看什么看！有情緒??？你們的眼睛都讓眼屎糊住了，我要說司馬亭、陳周生是犯罪分子你們相信嗎？是我讓三處的偵察員配合付局長工作的。下來的工作你們再做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劉衛(wèi)國、王義啪地一個立正：“江局放心，我們一定追回金印！”

劉衛(wèi)國說：“如果是陳周生取走了金印的話，他一定把它藏在了現(xiàn)場某個地方，然后再找機會去取。接下來，我和王義死死地盯住陳周生，看他什么時候去取金印?！?/p>

付智林說：“說得對，但一定不要驚動陳周生。司馬亭這里由我來，接下來他一定會與陳周生有接觸，拿回金印，并再與廣州的費家祺交易?！?/p>

王義說：“盯住他沒問題，問題在于金印那東西體積太小，要想準(zhǔn)確地掌握他們的行動計劃太難了?！?/p>

江局長說：“對司馬亭24小時監(jiān)控，要一絲不差地掌握他們的行動方案，在他們進行交易時一舉擒獲。”

走出局長辦公室，劉衛(wèi)國和王義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fù)u搖頭，心中嘆道：陳周生啊陳周生！

二、陳周生

43歲的陳周生是刑警二隊副隊長，身材健碩，作風(fēng)凌厲，偵破能力強，是刑偵隊頗有影響的一個人物。清理事故現(xiàn)場當(dāng)天，隊長劉衛(wèi)國外出辦案未歸，隊里的事由他全權(quán)負(fù)責(zé)。接到命令后，他對警力作了劃分，立即讓文書通知各所和在外的警員各自趕往事故現(xiàn)場，一邊集合在隊的警員。正在此時，電話驟然響起。陳周生抓起電話，聽到一個急切的聲音，便本能地捂住話筒，對其他幾個警官說：“趕快下樓！還磨蹭啥？”看著警員們都下樓后才把話筒放到耳邊。

“陳隊長，我有緊急事情要和你談?！?/p>

陳周生沒好氣地說：“談什么談？飛機失事了你不知道嗎？”

“正是因為這個！我必須馬上見你！”

陳周生一愣，看看四周，警員們都已下樓在操場上集合。說道：“我馬上要帶隊伍去失事地點救援，回來再說?！?/p>

“不行！那就來不及了。我已經(jīng)到你們大樓門前，你快來，只說幾句話?！闭f完，對方不容商量地掛了電話。

陳周生知道，打電話的是文物館副館長司馬亭，這會兒他能有什么事呢？顧不得多想，陳周生一邊跑下樓喊警員們上車出發(fā)，一邊來到大門口。司馬亭匆匆迎向他：“飛機上的人是不是都死了？”

“現(xiàn)在還不清楚，但估計不會有生存者?！?/p>

“楊長安在這架飛機上。他帶了一件重要的物品，你要千方百計找到?！?/p>

“飛機爆炸，人已經(jīng)炸得滿天飛，上哪兒找去？”

“這可不是一般的東西，你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找到有你一半?！?/p>

“什么東西？”

“一枚唐代金印。本來一切都安排好了，那邊有人接，誰知出了這事！真是趕得巧！”

“金??？就是那個失蹤多年的唐代金?。侩y怪這邊懷疑在你手里，果然是你下的黑手！”

司馬亭點點頭：“那邊老板出價80萬?，F(xiàn)在不多說了，只要找到給你40萬。你是隊長，你有權(quán)對每一件行李進行檢查。在收集旅客行李時你要特別注意。”

“金印那么小個玩藝兒，怎么找？”

“楊長安帶的是一個褐色粗帆布旅行包，里邊有一整張岐山鍋盔，金印就嵌在鍋盔里?！?/p>

陳周生擺擺手：“好啦，我盡力找吧。”言罷，急忙向等他的汽車跑去。

到達(dá)現(xiàn)場后，其他幾個所的警員都相繼趕到。陳周生按小隊劃分了片區(qū)，警察們迅速分頭開始搜尋。這時，政府組織的醫(yī)護、防疫、搶險等人員還沒有到達(dá)現(xiàn)場，只有武警、公安封鎖了劃定的事故現(xiàn)場圈。

搜索開始幾分鐘后就進入了事故現(xiàn)場中心區(qū)，現(xiàn)場的景象使陳周生震驚不已，盡管整天與各種犯罪分子打交道，見慣了血腥恐怖的場面，但是，這樣慘烈的情景也使他不寒而栗。失事現(xiàn)場距鳴犢鎮(zhèn)嘴頭村西200米，機頭、機身、機尾、機翼分散成四五段，散落在直徑約兩公里的村外農(nóng)田或麥地、河灘上。在黃熟的麥地上、滬河灘上、稻田里、農(nóng)民的魚塘里，到處是慘不忍睹的遇難者遺體。

十多具尸體收裝集中完畢后，開始搜尋行李物件。陳周生安排二人一組往12個鐘點的方向推進搜尋，每隔半小時把收集到的行李物品送回集中地，再繼續(xù)向前推進，直到一公里范圍內(nèi)全部搜尋完畢。

半個多小時后，第一批行李從各個方向集中到中心地。陳周生把這十余件行李掃了一眼，眼前不由一亮：那不是一個褐色粗帆布包嗎？當(dāng)警員們又返回繼續(xù)搜尋后，陳周生對正在給行李貼封條登記的小王說“這里我來，你到前面那個魚塘周圍再仔細(xì)搜尋一遍，那里樹多草深，不要有遺漏?！?/p>

小王離去后，陳周生又四周看了看，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便飛快地打開帆布包，一塊厚厚的鍋盔出現(xiàn)在眼前。一看見鍋盔，陳周生心狂跳起來。他再一次掃視四周，然后掰開一看，果然，一個方寸大小的東西顯露出來，用塑料袋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用再看了，肯定是那個東西。陳周生心跳不止，聽司馬亭講這件事時，他也只是應(yīng)應(yīng)而已，心想根本沒有找到的可能。方圓幾公里的范圍，市地各級增援的武警、公安干警上千名，他要想找這樣一個小東西，簡直是大海尋針。沒想到，這針竟然真的尋到了。在手中掂量片刻，那沉甸甸的分量讓他感受到了一種驚喜。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呼喊，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什么。陳周生知道，所有參與現(xiàn)場搜救的人員都將經(jīng)受嚴(yán)格的檢查。作為刑偵隊副隊長，他也不能例外。雖然東西體積很小，但要帶回去是不可能的。那么只有把這東西先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一個能找到的地方，等回頭再來取。主意拿定，陳周生把金印裝在衣袋里，把帆布包整理好，貼上封條。然后站在高一點的位置上，對自己所在方位作出判斷。這是在鳴沙鎮(zhèn)東村西頭200米處，一棵大柳樹下有一片亂墳崗，就放在那里。陳周生瞅瞅，周圍的人離他都有幾十米遠(yuǎn)，都在埋頭專注地尋找散落在草叢里的失物，便快速走近第三個墳頭，裝作找東西的樣子，把錫鉑紙包著的金印塞進一個石洞里。做完這一切，雖然沒有留下任何破綻，但陳周生心里也是噗嗵噗嗵直跳。眼前不由浮現(xiàn)出司馬亭那雙藏在金邊眼鏡后面的深不可測的眼睛。

知道司馬亭好多年了，但真正認(rèn)識他并和他不明不白地拴在一起卻是三年前的事。那年開春的時候，陳周生從一個線人口里得知寶雞一帶幾個文物販子挖出了一批東西，便撒下網(wǎng)盯著，準(zhǔn)備在他們出手時人贓并獲。盯了好幾個月，發(fā)現(xiàn)一個南方來的大老板在這一帶鄉(xiāng)下周旋。陳周生帶了幾個警員化裝成當(dāng)?shù)卮迕瘢瑢@個老板的活動進行了全面?zhèn)刹?。直到他買了銅器返回X市酒店時，陳周生才將其人贓并獲。

老板叫費家祺，面對陳周生的質(zhì)問極力狡辯“這不過是幾件民間仿制品，買來品玩罷了。”陳周生冷笑道：“仿制品？你到鄉(xiāng)下盜墓賊那里買仿制品？”費家祺說：“真的是仿制品。不信，我給你叫一個鑒定專家，讓他看是不是假的?！?/p>

“鑒定專家？你口氣倒不??！你給我叫來！”

費家祺說：“我這就叫，他就是你們省上的文物專家司馬亭。”

“司馬亭？你認(rèn)識他？”

“是的，是的，多有交往，我們還是朋友呢。”

費家祺用大哥大打了電話，一會兒司馬亭就來了。

司馬亭中等身村，國字臉，戴副金邊眼鏡，目光深邃，說話慢條斯理，為人和藹謙遜，一派儒雅風(fēng)度，才四十多歲就已經(jīng)是X市市文管局研究員，是省內(nèi)有名的文物鑒定、修復(fù)專家，學(xué)養(yǎng)豐厚，在X市文物、古玩界有著較高威望。警局在破文物案時曾數(shù)次請司馬亭來鑒別文物，司馬亭知識淵博，且為人謙和，給陳周生留下很好的印象。這幾件東西陳周生心里也沒底，讓司馬亭鑒定一下對辦這個案子倒是有利。司馬亭落座后把裝在麻袋里的幾個銅罐掃了一眼，微笑著輕聲對陳周生說：“陳隊長，不用緊張。讓你的警員先出去，我們慢慢講。”

陳周生把幾個刑警都支出去了。司馬亭款款說道“現(xiàn)在西岐一帶的農(nóng)民作假手段可是了得，他們事先把仿制品扔在糞池里泡一二年，加速氧化，然后埋在荒僻的山坡上，在時機成熟時故意放出風(fēng)說發(fā)現(xiàn)了文物，甚至當(dāng)著買主的面開挖，讓你覺得絕對假不了，這種手段很多農(nóng)民和文物販子都會做?！?/p>

陳周生指著麻袋里的東西問：“那這些東西？”司馬亭笑而不答。費家祺給陳周生點上煙，把一個紙包塞進他手中：“陳隊長，交個朋友，以后還請多照應(yīng)?！?/p>

陳周生感覺到那個紙包的分量，起碼是二三萬塊錢。這更說明這些東西絕不會是仿制品那么簡單，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

司馬亭笑微微看著陳周生：“陳隊長，我知道你是個廉潔奉公的好警官。不過呢，這年頭開放搞活，不要太苦了自己。只要不出原則的事情，不要太認(rèn)真，多個朋友多條路，對大家都好?！?/p>

陳周生為難之際，費家祺把錢塞進陳周生的皮包里，熱情地說：“陳隊長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今天我請客，走，把警官們都叫上來，大家好好喝一杯！”

……就這樣，和司馬亭、費家祺有了這種微妙的關(guān)系之后，陳周生得了不少好處。雖然又有過幾次偷放費家祺走私文物的事情，但陳周生沒有覺得太大的壓力，有司馬亭打幌子，他說是假的，陳周生沒有太大的責(zé)任?？蛇@一次就不同了，陳周生監(jiān)守自盜從警察變成了賊，這個感覺真他媽不好受！陳周生心想，這一次能把這40萬元拿到手，以后可再也不沾這種事情了，今后，再也不見這個司馬亭了。

當(dāng)晚11點，剛回到家的陳周生接到司馬亭打來的電話：“情況怎樣？”陳周生只回答了一個字“嗯?！彼抉R亭明白東西找到了，便說：“后天在秦人茶館請你喝茶。”

三、秦西民

是一枚什么樣的金印，引起警方如此高度的重視？

實際上，就連負(fù)責(zé)調(diào)查此案的付智林也是在一個月前才得知這枚金印的存在，在此之前還只是一個傳說，一個推論而已。直到和已經(jīng)卸任的市文管局長秦西民交談，才得知這枚金印的確存在，并了解到司馬亭調(diào)包竊印欲和費家祺交易的重大案情。

20世紀(jì)80年代中期，市文管局局長秦西民從民間發(fā)現(xiàn)了一枚刻有“太子李建成”字樣的金印，是從一個李氏家族后人家里發(fā)現(xiàn)的。秦西民一直認(rèn)為這款金印應(yīng)該有兩枚，另一枚是“秦王李世民”。李氏后人也說似曾記得祖先傳說有兩枚，但另一枚從未見過。這枚金印在文物界引起不小的轟動，對這枚金印的鑒定、收藏、考據(jù)、論文，一切工作都齊備了，但秦西民一直不結(jié)案。他堅信，那一枚金印一定還在這一帶的村民手中。他一定要找齊另一枚才肯罷休。為此，省、市文物部門開了多次會議，為此爭論不休。有人認(rèn)為李世民那一枚隨他下藏了，或者說根本沒有那一枚，因為史書并無記載。但秦西民堅持自己的推斷，在扶風(fēng)、岐山縣一帶尋找了好些年，終是不見蹤影，直到1993年帶著遺憾退休。

退休后的秦西民一直沒有放棄追尋這枚讓他念念不忘的金印。

起初，秦西民經(jīng)常下鄉(xiāng)四處打聽，整日里在小鎮(zhèn)村問奔波。后來，干脆在西岐鄉(xiāng)下住了下來，一面考察周塬青銅器發(fā)掘情況，一面寫他的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年的尚未完成的專著《周塬青銅器》，同時，一個村一個村地打聽李家后人的去向，追尋金印的下落。

西岐一帶的周塬，是西周的發(fā)祥地，更是考古史上最輝煌的西周青銅器冶煉基地。在秦西民從事文物考證工作的幾十年里，親眼看著數(shù)以千計的國寶在這片黃土下發(fā)掘出來。從轟動文物界的“何尊”到令世界矚目的“秦公鐘”，無數(shù)珍貴的國寶級的文物為這片黃土地增添了神秘的色彩，使秦西民時時感到自己肩上的責(zé)任重如泰山。退休后雖然感覺到壓力沒有那么大了，但對文物研究的興趣卻更加濃厚。

1994年，剛過完農(nóng)歷年，秦西民就到鄉(xiāng)下去了。在西岐縣打聽到這枚金印輾轉(zhuǎn)落到一個叫楊長安的村民手里，便一路追問，千辛萬苦找到楊長安后卻得知，他在兩天前剛剛把金印送交市文管局。

秦西民急切地連夜趕回市里，第二天一大早趕到局里。

聽了秦西民的來意，司馬亭一邊給秦西民倒水一邊說：“老師真是執(zhí)著啊，還在為這枚金印奔波。楊長安送來時，我也驚喜了一下，但一看就知道又是一次空歡喜，也許，這枚金印真的不存在吧?！闭f著，司馬亭從博物架上拿下一個紙盒，取出金印遞到秦西民手中：“是個假的，要不然我當(dāng)時就給你打電話了。楊長安是我前幾年聘請的文物保護員，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這次雖然拿個假的來，但他有這種意識還是值得鼓勵的，我還給他發(fā)了獎金?！闭f完，又拿出他作的記錄讓秦西民看。

秦西民接過金印，手就抖了起來。不用看，金印的質(zhì)感、分量，一到手里就告訴他，這是一枚粗淺不堪的仿制品。秦西民感到心房被人重重地?fù)袅艘蝗Ｍ忠淮纹茰缌耍?/p>

秦西民無心再聽司馬亭的寒暄和恭維，很快就離去。

司馬亭追出門外：“秦局長，再有了新消息，我立即告訴你。”

回家的路上，秦西民心情沉重。好不容易追到了線索，卻又戲布一搭，母雞變鴨，是一枚一文不值的假印。難道，這枚金印真的與他無緣？

路過小東門的時候，秦西民信步走進古玩城，這是X市最大的古玩市場。許多年來，秦西民常來這里，一方面獲取文物市場的信息，一方面監(jiān)督古玩業(yè)主們合法經(jīng)營也是文管局的主要工作。今天，他只是想看看市場上出現(xiàn)的“秦王李世民”金印的仿制品。

市場上的古玩業(yè)主們幾乎都認(rèn)識秦西民，有時遇上大件還請他這位局長過目呢。秦西民一走進古玩市場就被店主們圍了起來，他們熱情地讓秦西民看他們收來的好貨、新貨。秦西民把幾家小店的假印都留意了一下，大多都是根據(jù)他發(fā)表的論文中提出的金印型制制作的，由于誰也沒見過真品，仿制得都較粗糙。有個年輕店主看秦局長在把玩假印，說道：“文管局領(lǐng)導(dǎo)這幾天怎么都對假印感興趣？莫不是找到真印了？前天，司馬研究員還來買了一枚呢?！?/p>

“什么，司馬研究員來你這兒買了假??？”

“是啊，他看中了一枚，我不要錢他非要給?！?/p>

秦西民放下手里的東西，走到年輕人面前，急切地問：“你記清楚了，是司馬研究員在你這兒買的假??？”

年輕人見秦西民突然一臉嚴(yán)肅，不知有什么要緊事情，神情也緊張起來：“是，是啊，昨天下午都快打烊了，司馬研究員來買的?！?/p>

秦局長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穩(wěn)住神說：“他買這東西可能是研究用吧。好了，我走了，大家好好做生意發(fā)財，違法的事千萬別做，只要是正當(dāng)事情我以后還是愿意幫大家的。”

走出古玩市場后，冷風(fēng)迎面吹來，一個問題在秦西民腦子里盤旋：司馬亭買假印做什么？剛才在辦公室司馬亭給他看金印時的表情就有點怪，那種若無其事鎮(zhèn)定自若的神態(tài)有點過了。接著又主動讓他看收物記錄，更顯得此地?zé)o銀三百兩?，F(xiàn)在又在無意之中得知了他買假印的消息，說明了什么？顯然，只有一個答案：他用假印掉了包?？墒?，這怎么可能呢，他是一個高層的文物管理工作者，是省內(nèi)頗有名望的鑒定專家，作為秦西民的助手、多年的同事，他更知道秦西民為這枚金印付出了多大的精力，如果是真的金印出現(xiàn)了，他為什么突然要掉包私自留下？難道……

司馬亭在大學(xué)學(xué)的就是考古專業(yè)，在基層從事文物管理十余年，調(diào)到局里后一直在秦西民身邊。司馬亭聰明好學(xué)，進步很快，秦西民很器重他，后來，漸漸地發(fā)現(xiàn)他一些不好的品質(zhì)。在秦西民面前他很謙虛，但背地里卻把秦西民還在研究的幾個項目改頭換面作為自己的研究成果發(fā)表。為此，秦西民心里留下陰影，但從沒揭穿他，年輕人把名利看得重，是人之常情。但后來，司馬亭在物質(zhì)上的追求越來越高，穿名牌，進大酒店，戴貴重首飾。秦西民還是沒有說過他，畢竟，現(xiàn)在人們追求高檔物質(zhì)生活成為一種時尚，不是自己以前那種簡舍布衣粗茶淡飯的時代了?？墒?，看到司馬亭與一些倒賣文物的人來往，不由疑竇叢生，為司馬亭擔(dān)憂。

他買假印的事情，似乎更佐證了這種擔(dān)心。

這件事要不要給有關(guān)方面通報一下呢？至少要讓現(xiàn)任局長知道吧。還是再問清楚一些再說吧，這事情非同小可，關(guān)系到一個人的名聲和前途。

說來也巧，就在秦西民回到家心事重重猶豫不決的時候，兩位不速之客突然到訪。

是江濤和付智林。付智林來X后曾幾次拜訪秦西民，都未能謀面，據(jù)秦西民家人說，秦西民大多時間都在鄉(xiāng)下。這次聽說秦西民回到市里，江濤和付智林趕緊登門造訪。

秦西民打開門一看是江局長，頗感意外：“江局長，你怎么會大駕光臨？”

江局長向付智林介紹道：“這就是著名的考古學(xué)家、去年才卸任的文物管理局局長秦西民先生?！比缓笙蚯匚髅窠榻B：“這是市局新調(diào)來的副局長付智林同志?！?/p>

坐定之后，江濤說：“秦老，不瞞你說，從去年以來，我市文物流失現(xiàn)象嚴(yán)重，走私倒賣猖獗，接連幾件國寶級文物被倒賣至海外，我們受到省市領(lǐng)導(dǎo)批評。為了加強文物案偵破力度，省廳專門和廣州省廳協(xié)商，調(diào)來文物知識比較豐富的智林同志到我們局任副局長，現(xiàn)在他正對幾起文物倒賣案著手偵察。智林同志想和你談?wù)?，有些問題需要你的幫助?！?/p>

付智林再次與秦西民熱情地握手：“秦老師，久仰您的大名啊，一直沒有機會求教。我一來就想拜訪您，聽說您一直在鄉(xiāng)下。我當(dāng)年在廈大學(xué)的就是考古學(xué)，對古錢幣、青銅器、瓷器情有獨鐘。可后來進錯了門，再也沒有機會親近它們啦！”

秦西民說：“那好哇，今后咱們有時間好好聊。今天你們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付智林：“剛才江局把背景情況都說了，我要找你談?wù)勊抉R亭?！?/p>

“司馬亭？”秦西民又是一驚：“他有什么問題嗎？”

“我們在調(diào)查近幾年幾件大的文物走私案時，發(fā)現(xiàn)都有他參與的跡象，現(xiàn)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但可以肯定，他與文物走私犯有來往并在某種程度上參與了這幾起倒賣案?！?/p>

秦西民自言自語道：“看來，這枚金印真的是被他掉包了?！?/p>

“你說什么？什么金印被掉包？”江濤和付智林同時問道。

秦西民詳細(xì)地講了金印的來龍去脈和司馬亭買假印的事。

江局長：“這個情況非常重要！一定要盡快掌握金印的動向，不能讓它再流失?！?/p>

付智林：“司馬亭如果真的已經(jīng)和文物犯罪分子沆瀣一氣的話，他掉包這枚金印就是想據(jù)為己有然后倒賣給文物販子，以謀取重金?！?/p>

江濤和付智林都為獲取如此重要的情況興奮。臨別時，付智林說：“秦老，這件事你要暫時保密，不要對任何人講，以免打草驚蛇。我們通過這次偵破要揪出隱蔽在內(nèi)部的墮落分子，打擊文物犯罪活動，一定要讓金印回到人民手中?！?/p>

送走江、付二人，秦西民一屁股癱坐在沙發(fā)上，痛心地嘆道：“司馬亭啊司馬亭，你怎么就讓銅銹迷了心竅??！”

四、司馬亭

對于司馬亭來說，楊長安突然送來金印，無異于天上掉下個金元寶。

楊長安是西秦一帶的農(nóng)民，沒有什么文化。他因1994年偶然刨得一個銅罐而結(jié)識了司馬亭。1990年秋，二十多歲的楊長安在村外挖土打坯子時挖出一件西瓜大小的物件，除掉上面的積土后露出綠色的銅銹，用石塊一敲，叮當(dāng)作響，是銅器！楊長安一下子來了精神，銅是很值錢的，一斤好幾塊錢呢！回到家，楊長安把銅罐把玩了一番，藏到炕洞里。心想，這兩天找到收破銅爛鐵的劉跛子，怎么也能賣個十來塊錢。沒想到第二天大隊劉文書就找上他了：“楊長安，聽說你挖了個銅器，趕快交到大隊，那是文物，你要不交可是違法的。”

楊長安心里罵娘，誰這么嘴快！這一天，楊長安干活都沒心思。晚上一回到家，抱出銅罐犯琢磨。交了吧，自己連個屁都落不下，不交吧，劉文書捅上去自己肯定沒好果子吃。楊長安干脆把銅罐砸碎，把碎片賣給劉跛子。賣的時候，看到有的上面有文字，便把兩片文字多的留下了，其余賣了九塊錢。

司馬亭當(dāng)時是市文物管理局管理員，得知村民發(fā)現(xiàn)一件文物，第二天就趕到常興大隊。

楊長安被從工地上叫回來時，心里直犯嘀咕：挖個罐子沒落下幾個錢，倒惹下一身麻煩?？吹剿抉R亭斯斯文文，很和氣，急忙說：“我在挖土?xí)r挖出一個銅罐子，準(zhǔn)備第二天交給大隊的，沒想到豬拱倒了圈墻，銅罐子被壓碎了。”

司馬亭笑瞇瞇的，全無怪罪之意：“知道了，到你家里看看好吧？”

楊長安領(lǐng)著司馬亭看了看豬圈，拿著一件破衣服“看，這是包銅罐的衣服，還劃了個洞。”

司馬亭說：“碎片呢？我看看?！?/p>

楊長安支吾了一陣，說：“碎片我賣了，你看要不行我把錢上交了可以吧？”

司馬亭說：“不用。錢是小事，也不怪你，不知者不為罪嘛！賣給誰了，能找回來嗎？”

楊長安說：“找是找不回來了。不過，我留了兩片，你看看。”

司馬亭一聽還有碎片，急說：“快找來我看看?！?/p>

楊長安從炕角里翻出那兩片殘片，司馬亭急忙捧在手里仔細(xì)端詳，看到上面密密的文字，臉色一震，拿出放大鏡細(xì)細(xì)看了半晌，搖頭嘆道：“天吶，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楊長安看司馬亭臉色大變，慌忙問道：“咋地？這是個要緊東西？”

司馬亭搖頭嘆道：“國寶??！價值連城的國寶，就這樣毀了！”

楊長安倉皇問道：“國寶？”

司馬亭：“你知道這個罐子值多少錢嗎？幾十萬，上百萬！那錢能把你這炕堆滿！你為了賣九塊錢把它毀了?！?/p>

楊長安睜眼張嘴地說不出話來，心里不由害怕起來：糟了，這下惹大禍了！不說讓他賠幾十萬，一百塊也賠不起??！

司馬亭把殘片包起來，說“這個讓我留下行吧？”

“當(dāng)然。當(dāng)然?！?/p>

楊長安忐忑不安地望著司馬亭，不知司馬亭會如何處置他。

司馬亭卻并不見發(fā)作，滿面春風(fēng)地打量著屋里屋外。站在院里，指著屋后的土塬說：“你知道嗎？那就是西周之塬，西周時期這里是輝煌的京都，那塬上就是古人冶煉、鑄造青銅器的地方。所以呀，你們腳下的黃土里，不知埋著多少寶藏?！?/p>

楊長安囁嚅著問道：“老師，你看我這事？”

司馬亭回過神來，這才明白楊長安為啥半天不說話。笑道：“不知者不為罪。這次不怪你，以后可要有保護文物的意識??！”說著，司馬亭掏出一張名片，還掏出50塊錢，一并交給楊長安：“這是我的電話，今后發(fā)現(xiàn)有什么東西就趕緊給我打電話。這50塊錢你留著，以后有事來找我時也有個路費錢。”

送走司馬亭，楊長安把那50塊錢捏了又捏，心想真他媽遇到貴人了，惹這么大事沒收拾他，還給他錢，你說說，這省上的人就是不一樣，哪像鄉(xiāng)里、村里這些小干部，一個個跟烏眼雞似的。

那時的司馬亭是個十分敬業(yè)的文物管理工作人員，X市是文物重鎮(zhèn)，周邊一帶時常有重要文物發(fā)現(xiàn)，因而，國家、省上對文物管理工作十分重視，給文物管理部門專門撥有經(jīng)費，用以發(fā)現(xiàn)、保護文物。司馬亭用這筆經(jīng)費在農(nóng)村發(fā)展了十來個文物保護員，主要是為他提供信息。雖然多數(shù)都是白扔錢，但一旦有那么一二個人給他報來信息，常常都是有重要價值的。

楊長安就是這樣，從1990年見面后，到文管局來過好幾次，有一次送來一面漢代銅鏡很有價值。1994年3月初的一天，楊長安突然打來電話，說是有重要東西要送來。司馬亭喜出望外，放下電話后就急不可待地琢磨起來。會是什么？又是一個西周銅器？還是一件有文字的鼎嗎？這些年來，司馬亭事業(yè)上成就卓著，不光發(fā)表了不少在國家文物界頗有影響的論文，還親自發(fā)現(xiàn)了幾件頗為珍貴的文物，被省博物館、北京故宮收藏。去年已調(diào)到X市文管局任文物研究員，副高職稱也批下來了，成為陜西文物界最年輕的專家。楊長安要是再能為他帶來一件好東西的話，他的事業(yè)又將邁出一大步。

下午時分，楊長安氣喘吁吁地走進司馬亭辦公室，帶著一身汗水和臭氣。

“來，先喝杯涼開水?！彼抉R亭給他倒上開水，打量了一下，并不見楊長安拿什么東西。“這么急，有什么事？”

楊長安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我看見我鄉(xiāng)黨手里有這個東西，他說是金子的，我看不來是金的還是銅的，但上面有字，我知道，有字的東西就值錢，我對他說，這東西要是拿去賣就犯法，我?guī)退辖贿€能給他獎金，他就讓我先帶來了?！?/p>

司馬亭打開布包，原來是一枚金屬印章。戴上手套，輕輕拿起，司馬亭心里暗暗吃了一驚：沉甸甸的分量告訴他，是金的。再大致看了一下印文，心中一震：怎么會是它？這怎么可能呢？但憑手感、憑氣味，是那么熟悉，是真的。

司馬亭不敢再看，他的手已經(jīng)抖了起來，心跳也在加劇。

司馬亭放下放大鏡，摘下手套，鎮(zhèn)定了一下，對楊長安說：“很好，你為X市文物界作了一項有意義的工作。這是一枚古代印章，是銅的，雖不是什么很有價值的文物，但對研究那個朝代的歷史還是有用的。”

聽到不是金子的，楊長安有些失望地站起來“那，這東西？”

司馬亭拿出500元錢遞給楊長安：“東西先留在這兒，等鑒定了以后才知道它的價值。這500元錢，你和你鄉(xiāng)黨一人一半，等鑒定出來以后，要是能送省上或國家收藏，還會給你發(fā)獎金?！?/p>

楊長安見這么個小東西掙到幾百塊錢已經(jīng)是喜出望外了，高興地說：“司馬老師，你這人真好，以后我一定好好保護文物。”

司馬亭送走楊長安，看看四下無人，急忙關(guān)上門，坐在工作臺前細(xì)細(xì)端詳這枚金印。印長寬5厘米，高4厘米，龜形紐、龍形紋飾精湛，形制完美，印面“秦王李世民”五個篆體字清晰入目，鐵鉤銀劃，蒼勁有力。漫長的歲月給它的表層附了一層薄薄的金銹，龜形紐上部常被人用手抓的地方，像是一層包裝紙被撕破了似的，金印的內(nèi)質(zhì)裸露出來，閃耀著迷人的光澤，和在秦西民那兒見到的“太子李建成”一印絲毫不差。

天吶！毫無疑問，是真的，真的！

早在十年前，司馬亭就知道這枚金印，也知道秦西民為此付出的心血。

這個晚上，司馬亭久久難以入眠，這枚金印使他寸心大亂。第一個念頭是立刻告訴秦西民，告慰這位把畢生精力奉獻(xiàn)給X市文物研究、保護工作的老學(xué)者，給金印一案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可是，另一個念頭是那樣有力地在心中萌動：留下，人不知，鬼不覺，堪稱天賜良機。想想秦西民先生退休后生活清貧的種種窘態(tài)，為什么不為自己今后留條后路呢？

第二天，司馬亭來到小東門古玩市場?？戳藥准夜磐娴旰?，果然發(fā)現(xiàn)了一枚相同的銅印。司馬亭拿起來在手里把玩著，店主們大都認(rèn)識司馬亭，這個年輕的店主也不例外。他見司馬亭瞅他的東西，忙上前討好地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樣的假玩藝兒不敢污了老師法眼，老師喜歡瞅著玩的話，只管拿走，分文不取?！?/p>

司馬亭笑而不語，扔下100元錢，說：“包一下。”店主立刻用黃裱紙包了裝進一精致的小盒子里。

當(dāng)晚，司馬亭在工作日記上記下：某月某日，收西岐縣農(nóng)民楊長安交來銅制假印一枚，付文物保護費500元。

這枚金印使司馬亭在歧路上越走越遠(yuǎn)。

五、費家祺

如果沒有認(rèn)識費家祺，司馬亭本應(yīng)該是一位成就卓著的文物管理者和文物研究者。從認(rèn)識了費家祺，他就開始了玩火的游戲。

初識費家祺是在1991年初。那年X市舉辦了首次民間文物拍賣會，司馬亭作為X市首席文物鑒定家對拍賣品作背景介紹。拍賣會結(jié)束之后，費家祺在館門口攔住他：“司馬先生學(xué)識淵博，令人佩服。費某心儀已久，想請司馬老師一同坐坐，可否賞光？”

在拍賣會上，司馬亭就感到這個費家祺來歷不凡。他對普通的沒有收藏價值的東西不聞不顧，對好東西卻是志在必得，不惜高價收藏，最后，幾件有價值的文物都被費家祺奪得，說明這個人不僅實力雄厚而且頗有眼光。出于好奇，便答應(yīng)了費家祺的邀請。

費家祺出手闊綽，這一坐可是非同小可，把司馬亭拉到X市最高級的古都酒店，點大菜要名酒，極盡奢華。推杯換盞之間，二人惺惺相惜，大有相識恨晚之意。交談中，司馬亭得知費家祺是南方名聲頗大的收藏家，腰纏萬貫，擁有不少罕見的珍稀古玩。

分手時，費家祺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推給司馬亭，司馬亭怎能無緣無故受人錢財，堅辭不收。費家祺說：“這是司馬老師的勞務(wù)費。”司馬亭說：“荒唐，你我首次見面，何曾勞務(wù)于費先生？”費家祺笑道：“光憑先生今天在拍賣會上的講授，都應(yīng)予以重謝，要不是先生學(xué)識淵博，精彩介紹文化背景，我怎能收得這幾件好東西？再說，今后少不了要討擾先生，就當(dāng)作拜師禮吧?！彼抉R亭推辭不掉，只好收下。

這之后，費家祺每來秦地都要首先造訪司馬亭。起初，司馬亭也就是幫他鑒定一些東西，后來，費家祺幾次從民間搞來違禁的青銅器，讓司馬亭給他開出證明說這是贗品，順利帶出境。有一次被陳周生連人帶物扣下，費家祺打電話叫來司馬亭，司馬亭斡旋一番，陳周生和費家祺化敵為友，收下了費家祺的重金。從此，費家祺在陜西境內(nèi)淘寶更加方便。不過，此人倒是很重義氣，每次得手，都給司馬亭、陳周生厚禮相贈。

司馬亭何嘗不知這是玩火呢？也曾想過要及早收手，沒想到，不但沒收得了，反而往前又邁了一大步。

就在飛機失事的前一個月，費家祺又一次來到x市，打電話約司馬亭到北門的大明宮酒店。司馬亭在話音里流露出為難之意，費家祺卻說：“這次我來不做任何事情，只想和你敘敘舊，咱們一同好好輕松一下?！彼抉R亭無法再推辭，便乘車往北門趕。

走進北郊大明宮酒店大堂，一個美麗的小姐迎上來輕輕問道：“是司馬先生嗎？”司馬亭以為是酒店的門迎，沒多在意，點點頭?！跋壬?，費先生已經(jīng)在包間里等候。”

上到四樓，隨小姐走進一間大包間，包間甚是豪華，分休息廳、商務(wù)廳、餐廳。費家祺迎上來一迭聲地說道：“司馬先生肯嘗臉，我太感謝啦！”

司馬掃視一番：“怎么還有其他客人？”

費家祺說：“沒有，就咱們，好好地聊一聊?！?/p>

“就咱們兩個人要這么大的包間，太奢侈了。”

“平時總是忙生意，俗務(wù)纏身，今天什么都不想，對酒當(dāng)歌。”

寒暄一番，二人落座。司馬亭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那位小姐坐在自己身邊，脂香粉氣繚繞不絕。費家祺道：“這是我的秘書溫樂玉，你就叫她樂玉好了。”

溫樂玉站起身粉面含笑伸出手：“能和司馬先生相識，太榮幸啦！我一向敬仰有學(xué)問的人?！?/p>

司馬亭忙握住那溫?zé)岬男∈郑骸爸x謝小姐。我只是搞點兒古董研究，算不上什么學(xué)問?！?/p>

費家祺笑道：“樂玉跟司馬先生好好學(xué)學(xué)，司馬先生可是文物研究界的泰山北斗。”

“哪里哪里，費先生夸大其詞，夸大其詞。”

說話間，幾道大菜已經(jīng)上桌。帝王蟹、油燜魚翅、石斑魚等，還有些菜司馬亭叫不上名字。

“費先生，就咱們?nèi)齻€人，不要浪費?！?/p>

費家祺笑道：“只點了幾個平時不太吃的，別介意?！?/p>

樂玉已經(jīng)倒上茅臺酒，一番推杯換盞，司馬亭才發(fā)現(xiàn)，這個溫樂玉倒是個海量的小女子，不經(jīng)意間才發(fā)現(xiàn)，已是第二瓶了。不覺間喝完了兩瓶，費家祺還要開酒時，被司馬亭堅決止住。

“不行了，我已經(jīng)醉了?；夭涣思伊恕！彼抉R亭取下眼鏡擦拭著，但連眼鏡都拿不穩(wěn)了。費家祺過來扶著司馬亭：“休息會兒再回吧。給你留的有地方?！?/p>

司馬亭站起身來才感到確實喝醉了，身子飄飄然，腳像踩在棉花上。樂玉小姐抬起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手摟著他的腰，扶著他往出走。雖是醉得不輕，司馬亭還是感覺到樂玉小姐身上的溫?zé)岷拖惴?，那黑亮亮的長發(fā)就在臉上拂動。司馬亭真感到醉了。進了電梯，樂玉小姐把他抱得更緊了。如果說一開始，司馬亭還有點矜持，身體僵硬地扭向一旁，這會兒在無人的電梯里，他從心里和身體上都完全放棄了拒絕，甚至還低下頭打望了一眼樂玉，真是個年輕美麗的妙人??！

也不知道上到幾樓，進到房間里。樂玉把他攙到床上，替他脫去外套，又打來熱水，替他擦了臉。當(dāng)樂玉給他脫鞋時，司馬亭掙扎著：“不不，這太不好意思了?！睒酚裾f：“老師別客氣，能為你做這么點小事是我的榮幸?！?/p>

香風(fēng)柔意斷人腸。司馬亭難以拒絕，干脆閉上眼睛：隨她去吧。迷迷糊糊地，覺得樂玉為他洗了腳，又抱起他的上身為他脫了毛衣，直到脫他的褲子時，司馬亭惶然抬起身：“不，不，樂玉小姐……”

樂玉小姐粉面含春，笑盈盈地望著司馬亭：“老師是嫌棄我嘍？”

司馬亭忙說：“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話未說完，樂玉俯下身子用紅紅的熱唇堵住了司馬亭的嘴……

次日晨，司馬亭走進餐廳時，費家祺已經(jīng)坐在前廳的沙發(fā)上等候了。見司馬亭走進來，費家祺站起身笑微微打量著司馬亭。

迎著費家祺詭譎的眼光，司馬亭在他胸前輕輕一捶，意味深長地說：“費先生，你害我晚節(jié)不保?。　?/p>

費家祺再次打量司馬亭。經(jīng)一夜風(fēng)流，司馬亭面頰紅撲撲的，春風(fēng)滿面。雖是埋怨晚節(jié)不保，卻是滿面笑顏。費家祺笑道：“晚節(jié)是做什么的？我不懂。我只知道先生昨晚一定賽過活神仙。再說，以先生不惑之年正是事業(yè)精進、享受生活的好時光，何談什么晚節(jié)？”

司馬亭點燃一支煙，微微笑道：“費先生，你費盡心機算計我，想做什么，說吧，雞鳴狗盜的事我可不能做。”

“哪里哪里，司馬先生誤會了。我雖是個商人，為銅臭所累，但也是一方商賈，哪至于那么不堪。我對先生學(xué)識佩服得緊，又是多年的老友，應(yīng)該有福同享嘛。”

司馬亭說：“我這樣的窮朋友怕是有負(fù)費先生的厚望喲！”

“司馬先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一生辛苦把自己的學(xué)問奉獻(xiàn)給文物考證事業(yè)，自己得到了什么？我知道你潔身自好，我也不想讓你在我們這個水潭里陷得太深。我想和你做一次實質(zhì)性的交易，改善一下你的生活工作狀態(tài)，不影響你今后的事業(yè)，你還是做你聲名顯赫的研究員?！?/p>

“我只會看看古董，那都是過手煙云，我能和你有什么交易呢？”

費家祺微微笑道：“司馬先生過謙了。我想，先生半生行走古玩行當(dāng)，總應(yīng)為自己留點防身之物吧？”

“防身之物？”

“對，把你收藏的寶物由我轉(zhuǎn)個手，為你創(chuàng)造一筆巨大的財富。”

司馬亭摘下眼鏡擦拭著，半晌無語。

費家祺說：“司馬先生不必為難。想好了再定。好東西一件足矣?！?/p>

司馬亭感到心中的堤壩崩潰了。自己當(dāng)初把那一枚金印留下來，已經(jīng)埋下了蟻穴，那么，今天也是必然了？

“好吧，費先生，明天我讓你看一件珍寶。但說好了，只此一回，今后我可以幫你看看東西，但決不涉及此類事情。”

“那當(dāng)然。我說過了，只此一回，我能從你手中得到至貴的珍寶，你也足以改變下半生的生活。”

司馬亭神色黯然。

“好了，去吃飯。樂玉小姐還等著呢?！辟M家祺攙起司馬亭向餐廳走去。

六、玄武門

次日傍晚，司馬亭再次來到大明宮酒店，把一張照片遞到費家祺眼前。

“嗯，這不是一枚小小的印章嘛！”

“是，小小的印章，可是價值連城??！”

費家祺端詳了一番，不以為然地?fù)u頭道：“看不出有何珍貴之處。”

司馬亭微微笑道：“來，喝茶。我給你講個故事。你雖在X市淘寶多年，但對X市這個古老厚重的古城還是知之甚少啊?！?/p>

費家祺舉著照片細(xì)細(xì)端詳，一邊說：“那是那是，X市這個城市太神奇了，司馬先生你快講！”

“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在北門，過去叫玄武門，著名的玄武門事變就發(fā)生在這里?！?/p>

“玄武門事變？和這個印章有關(guān)系？”

“公元617年，李淵在李世民支持下在太原起兵反隋并很快占領(lǐng)長安。618年，殺隋煬帝建立唐朝。新王朝建立后，李淵為立誰為太子犯難了。按封建的宗法制，李淵稱帝后只能立長子李建成為太子，但在李淵這里卻不是這么簡單。長子建成雖也是跟隨左右征戰(zhàn)多年，但二子秦王李世民文韜武略屢建奇功，最重要的太原起兵就是李世民的謀略。太原起兵前，李淵曾許諾：事成則立李世民為太子?，F(xiàn)在奪得天下，李淵卻左右為難：立長子，李世民怎么辦？立次子，長子豈能甘心？李淵猶豫不決，一放就是好幾年。

“李淵的優(yōu)柔寡斷，加速了諸子的兵戎相見。李建成與李元吉結(jié)成同黨，拉攏李淵寵愛的妃子們，讓她們在李淵面前說李世民的壞話，使李淵逐漸疏遠(yuǎn)了李世民。建成雖自認(rèn)志在必得，但還念幾分兄弟情份，李元吉卻是一再攛使大哥早下殺手，一面爭奪兵權(quán)，一面進一步謀害李世民。一天，李建成請李世民去太子宮喝酒，誰知他在酒里下了毒，李世民喝了幾口就腹痛嘔吐。多虧陪席的李淵弟弟、淮安王李神通救護及時，李世民才保住了性命。公元626年7月2日，李世民向李淵告發(fā)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陰謀，李淵決定次日詢問二人。李建成獲知陰謀敗露，決定先入皇宮，逼李淵表態(tài)。他沒想到的是，秦王李世民已經(jīng)策反了宮城北門玄武門執(zhí)行禁衛(wèi)總領(lǐng)常何本，李世民親自帶領(lǐng)100多人埋伏在玄武門內(nèi)。李建成和李元吉一同入朝，待走到臨湖殿，發(fā)覺不對頭，急忙撥馬往回跑。李世民帶領(lǐng)伏兵從后面喊殺而來。李元吉情急之下向李世民連射三箭，無一射中。李世民一箭就射死李建成，尉遲恭也射死李元吉。東宮的部將得到消息前來報仇，和秦王的部隊在玄武門外發(fā)生激烈戰(zhàn)斗，尉遲敬德將二人的頭割下示眾，李建成的兵馬才不得已退去。

“李世民進宮后跪在李淵面前，李淵納悶：要來的不是建成和元吉嗎？未等發(fā)問，李世民手下將建成和元吉的人頭端了上來，李淵大驚。李世民將事情經(jīng)過上奏。李淵也只好順勢應(yīng)變，當(dāng)即立李世民為太子。兩個月后，他就傳位給李世民，自己做‘太上皇去了?！?/p>

“這場手足相殘的流血事件就是歷史上有名的玄武門之變。玄武門之變造就了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大唐王朝，如若不然，歷史上的唐朝就是另一番樣子了。玄武門之變發(fā)生后，李淵一下子衰老無用了，徹底退出了政治舞臺。在他死前這段時光里，手里常常攥著兩枚金印，一枚‘太子李建成，一枚‘秦王李世民，整日蹉跎嘆惜。李淵在數(shù)年前就刻下了這兩枚金印，每當(dāng)為立誰為太子而躊躇不決時，就反復(fù)把玩這兩枚金印。李淵駕崩時，把這兩枚金印傳給了李世民。想來李淵對長子的懷念是至深的，對李世民弒兄殺弟大概多少還是有些怨恨。李世民一直把這兩枚金印帶在身邊?！?/p>

聽完這個故事，費家祺驚詫不已，再次把照片舉在眼前細(xì)細(xì)打量，搖頭嘆道：“神奇，X市這個城市太神奇了！后來呢，這金印是怎么再現(xiàn)人世的？是別人從古墓里挖出來的？”

“如果是在墓里，那我們今天還見不到它，因為李世民墓保存完好至今未被盜。這兩枚金印沒有隨李世民入葬，我想他可能不愿讓這份使他終生負(fù)疚的象征物再隨他在陰世。這兩枚金印應(yīng)該是由他最親近的管家收存，歷經(jīng)千年風(fēng)雨，在民間流傳至今?！?/p>

費家祺問：“另外一枚呢？”

“另外一枚是‘太子李建成，于1988年收藏于省博物館，這枚金印的發(fā)現(xiàn)完全是偶然。那年秦西民在武功縣調(diào)研時在一位市民家里發(fā)現(xiàn)了這枚金印，動員這位市民把印獻(xiàn)給了國家。這位市民是李氏家族的后代，據(jù)他說記得祖先傳下這枚金印時說過原來有兩枚，‘文革期間被抄家時丟失了一枚。秦西民先生對這件文物很重視，又在民間進行了深入細(xì)致的調(diào)查，秦先生斷定，除‘太子李建成金印之外，另一枚一定是‘秦王李世民金印，并且在論文中提出，這兩枚金印為李淵所制，屬‘閑印一類，而另一枚一定還在民間。事實證明，秦先生的推斷完全正確。”

“那么說，這一枚在你手里？”

司馬亭笑而不語。

費家祺急切地問：“它值多少錢？”

司馬亭搖頭道：“我只知道它的文物價值，經(jīng)濟價值可不是我的范疇。你先調(diào)研一下它的市場行情，再告訴我出價?！?/p>

“這個你放心。咱們就說好了，這東西你給我留好，下次我來咱們就進行交易?！?/p>

司馬亭面色沉郁地說：“你可要小心做好一切，弄不好我就身敗名裂。”

費家祺說：“放心吧，司馬先生，我懂。就是有個三長二短的也和你沒關(guān)系。走，吃飯去，樂玉小姐還等著你呢！”

半個月之后，費家祺電告司馬亭，他將出160萬購此印，并迫不及待地要來X市，被司馬亭否了：“這一時期X市重點打擊文物走私，你若來寸步難行?！彼抉R亭定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一面放風(fēng)費家祺要來X市，一面卻派不起眼的文物小倒楊長安乘飛機送往廣州。為此，費家祺寄來一卷特用的錫鉑紙，這種特用錫鉑紙是進口貨，它有一種特殊功能，可以使檢測儀的光束對它無效。而且放在什么物質(zhì)里面就和那種物質(zhì)融為一體，這樣一來，它可以確保金印平安通過機場、火車站的檢測儀，司馬亭正是使用了這種錫鉑紙包裝這件金印，才使楊長安順利上了飛機。想不到這架飛機偏偏失事，幸好有陳周生使金印失而復(fù)得。不可以再有閃失，司馬亭決定親自帶金印去廣州。

尾聲

司馬亭自以為天衣無縫，卻沒想到警方對他的一切行動了如指掌。

當(dāng)確定司馬亭買了去廣州的火車票后，付智林和江濤定好行動方案，自己率隊乘飛機先期到達(dá)，對司馬亭全程監(jiān)控，準(zhǔn)備在他與費家祺交易時人贓并獲。行動前，劉衛(wèi)國問江局長是否對陳周生采取行動，江局長搖搖頭：“再等等，我希望他自己到我面前來。”

直到出發(fā)前，陳周生也無表示。江濤讓劉衛(wèi)國帶陳周生一同赴廣州。

司馬亭和費家祺約好在一家酒店交易。沒想到剛坐下沒一會兒，付智林帶著幾名警察就出現(xiàn)在面前。

看著笑瞇瞇的付智林，司馬亭站起身招呼：“付局長，你們來廣州破案？”

付智林說：“是啊，犯罪分子跑到哪里我們就得跟到哪里。”

司馬亭道：“辛苦辛苦！我也是昨天剛到，費先生請我鑒定個小東西。來，一塊喝一杯？”

付智林揮揮手：“酒就免了。什么好東西讓我也開開眼？”

司馬亭從椅子上拿過一個清花瓷瓶：“贗品，一文不值的贗品?！?/p>

付智林接過瓷瓶細(xì)細(xì)把玩，微微笑道：“司馬研究員真是法眼獨到啊，我就看不出贗在何處，我看挺好的嘛！”

司馬亭眼角一掃，看到幾名警察板著臉走到他和費家祺身旁，臉上僵硬起來。但還是堆起笑容，把一只放大鏡遞到付智林手里：“你看，這個贗品雖然模仿得很像，但經(jīng)不起細(xì)看，放大鏡下能看出這個瓷胎的質(zhì)地粗糙，絕非景德鎮(zhèn)平頂山瓷土所造，另外，上釉和印花也顯過重，一看就是近代仿品?！?/p>

付智林用放大鏡看著青花瓷瓶，同時眼角瞄向司馬亭身后的放物架，上面有一只很普通的提包。而費家祺身后則是一只精致的手提箱。隨便看了幾眼，付智林笑道：“是啊，這樣的贗品豈不是污了司馬研究員的法眼？好東西在哪兒呢？讓咱們也飽飽眼福?！闭f著，伸手去拿司馬亭的提包。

司馬亭并不阻攔，微微笑道：“哪里還有什么好東西。幾個蘋果。來，我給付局長削一個嘗嘗。”

付智林目光掃向司馬亭。司馬亭雖然笑容可掬，神態(tài)自若，但伸過來要拿包的手卻暴露了他的驚慌。在付智林取包的時候，司馬亭的手本能地伸向包，但付智林卻依然把包拿到自己面前，使司馬亭那只手僵在半空，往后退的時候不由抖了起來。

付智林說：“還是讓我來吧?！闭f著，往包里一看，只有五個很大的蘋果，每一個都包裝得很精致。付智林選中了一個最大的，剛一拿到手里，沉沉甸甸的分量立刻把勝利的喜悅傳遍全身。司馬亭此時臉色發(fā)白，低頭不語。費家祺拎起箱子說：“好了，你們老鄉(xiāng)聊吧，我就走了?！闭酒鹕肀簧砗缶彀醋?。付智林說：“別急嘛！剛才看的是贗品，這次我讓你看一件真正的好東西?！闭f著，取下蘋果上的包裝袋，然后，細(xì)心地揭下一層薄薄的透明膠帶，輕輕一揭，蘋果一分為二，從中間取出一個用特殊錫鉑紙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方寸大小的東西。

劉衛(wèi)國、王義給司馬亭、費家祺帶上手銬。

付智林回過頭對陳周生說：“這個東西你很熟悉吧？”

陳周生看看站在他身后的兩個警察，無言地伸出雙手。

付智林把錫鉑紙一層層揭開后，金燦燦的唐印顯露出來。

至此，李世民兄弟二人總算是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