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小貓
劫后余生。那種血肉相連、相依為命的情感在淚水里釋放,又在淚水里升華。
留在了過去的時光里
李一薇用qq收一份文件,信息列表里跳出一個動態(tài):楊春更新了說說。她隨手點進去,頁面上顯示的居然是“主人設置了權(quán)限,你可以申請訪問?!?/p>
她坐在椅子上,盯著那幾個字晃了好一會兒神。
楊春是李一薇的丈夫,在郊區(qū)一家電子廠管理業(yè)務。他是個感情比較節(jié)制的人,不像別人,屁大點事也喜歡發(fā)圈昭告天下,他的微信、qq幾乎處于閑置狀態(tài),動態(tài)萬年不變。
楊春是有什么心事,非得發(fā)條說說?而且這心事秘不可宣,至少對她李一薇已設了防。
依李一薇早幾年的性子,一準兒大光其火,非得連環(huán)奪命call扒個底不可??涩F(xiàn)在她默聲不響地坐著,木頭椅子也沒像她心煩時那樣,發(fā)出吱吱的摩擦聲,心底應該有一絲微瀾的,但也就翻了幾朵小浪花。
那個曾經(jīng)矯情得要死的李一薇留在了過去的時光里。
李一薇跟楊春是高中同學,但倆人上學時倒沒擦出火花來。后來,楊春考了大專學技術(shù),李一薇高中畢業(yè)直接被工廠招工。
在各自人生軌道里蹉跎了幾年,都到了適婚年紀。經(jīng)介紹人搭紅線,兩人見面后才發(fā)現(xiàn)彼此是舊日同窗,冥冥中有點千里姻緣一線牽的意思。
李一薇低頭吃吃地笑,楊春興奮得漲紅了臉,介紹人看著有戲,便找了個借口將兩人撇下。
李一薇長得盤亮條順,楊春也脫了上學時的精瘦模樣,分外高大結(jié)實,加之他在大學參加過籃球隊,渾身散發(fā)著蓬勃的荷爾蒙氣息。李一薇瞄到楊春手臂上突突跳的肱二頭肌三角肌,心里就一陣陣泛潮。
倆人順理成章結(jié)了婚。
婚后生活蜜里調(diào)油,楊春讀書時沉默寡言,“直男”一個。結(jié)婚后情商上了好幾個段位。
他寵著李一薇。
李一薇在單位受了委屈,回家跟楊春講。楊春總是金剛怒目,拍著胸脯說:“我的女人也敢惹,看老子明天不撕了他!”說完,一把將李一薇薅到身子底下,一陣揉捏,李一薇便軟了下來,那些剛冒出頭的小情小緒,都被捋了個順。
李一薇知道,楊春在外頭正經(jīng)著呢,渾然不是在她面前的痞樣。但她就喜歡他這樣捧著她順著她膩著她。
倆人就這么黏糊著過了兩年悠哉的日子。
婚后第三年李一薇生下女兒妞妞,這把楊春激動得,醫(yī)院產(chǎn)科的醫(yī)生護士都分了喜蛋,而且是照著農(nóng)村生小子的標準。
可楊春爸媽心里不那么舒坦。他們楊家三代單傳,老兩口心里想要個孫子延續(xù)香火。李一薇坐月子,楊春媽不上心,大人小孩都照顧得敷衍。
半夜李一薇還得起身給孩子喂奶、把尿,妞妞鬧夜,李一薇抱著她在臥室里來回走動,第二天楊春媽便說風涼話,說:“楊春小時候可不這樣,小孩纏人也是大人慣的?!?/p>
有時楊春幫著哄妞妞,楊春媽心疼兒子,在李一薇耳邊叨叨:“楊春白天上班晚上帶小孩,是個鐵人也得垮了?!?/p>
李一薇心想,既然你心疼兒子,照顧孩子就不能幫襯著點嗎?她看楊春爸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心里也窩著一把火。楊春回來便在他耳朵邊吹風,楊春媽也不是省油的燈,動輒數(shù)落李一薇的不是,把楊春像夾心餅干一樣夾在中間。
積怨?jié)u深。
妞妞長到三歲,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楊春爸媽便借口城里住不慣,回了鄉(xiāng)下老家。李一薇堵在心頭的一口惡氣算是散了,但也更辛苦了。
上班、煮飯、接送妞妞上下學,應付幼兒園布置的稀奇古怪的作業(yè),李一薇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
而且,楊春漸漸也幫不上忙了。楊春由技術(shù)工人升任業(yè)務主管,加班應酬成了家常便飯,常常半夜酒氣熏熏回家,倒頭就睡。
李一薇是在日復一日的操勞中,變得嘮叨而俗氣的。
楊春回家脫下皮鞋,就勢往沙發(fā)上一躺。
李一薇從廚房里出來,看到地上散放的鞋就亂叫:“你就不能順手把鞋放鞋柜里?”再一看,沙發(fā)上的套子皺了,靠墊也被楊春龐大的身軀擠到地板上,她又氣急敗壞地走過去一通亂扯,彎腰將墊子撿起來堆放在角落里。
李一薇愛干凈,喜歡把家里拾掇得紋絲不亂,仿佛這樣才安心。楊春不理解,家不就是休息放松的地兒嗎?整那么干凈簡直毛病,搞得跟旅館似的。
倆人常為一點小事就吵吵個不停,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八百年前的事兒也能掰扯半天,先前的那些干凈美好柔軟溺愛都撕成碎片,化作一地雞毛。
李一薇在大廠子里,人多口雜,屬于無事也生非的地兒。一點蠅頭小利的牽扯都能鬧出大動靜來。
晚上躺在床上,李一薇跟楊春閑聊廠子里的事,楊春白她一眼,翻個身背對著她,聲音嗡嗡的:“李一薇,你咋變得這么俗氣,整天閑操蘿卜淡操心的?!币粫?,便聽到枕頭邊傳來一聲長一聲短的呼嚕聲。
李一薇心里有火發(fā)作不得。她一天連軸轉(zhuǎn),就指著睡前這一點時間,跟楊春閑聊幾句解乏呢,兩個人不聊這些破事,難道像年輕時那樣說甜得膩死的情話?
以前,不管李一薇說什么楊春都愛聽,她一邊說,楊春就纏過來上下其手,直到李一薇口中那些句子變得支離破碎,然后變成含糊不清的連聲嬌喘。
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些一天不膩在一起就心慌的日子,竟像一陣風似的飄遠了呢?剩下的,全是怨懟、置氣、爭吵、撕扯。
李一薇越來越不愛吵了,她把這歸結(jié)成年齡到了立地成佛的境界。四十不惑,都不惑了,還為那些閑事辯個你對我錯干嘛?
況且妞妞轉(zhuǎn)眼上初中了,正值敏感的青春期,光照顧她的情緒和學習就夠夠的了。
李一薇有段時間神經(jīng)衰弱,晚上聽楊春打呼嚕睡不著,書房擺了張小床,楊春就搬了一床被子睡過去。
時間久了,誰也不提搬回來的事,各睡各的反而踏實,一覺睡到天亮。楊春偶爾喝了酒爬到李一薇床上,黑暗中李一薇悶聲不響,任他一通橫沖直撞,完事兒倆人爬起來沖洗,又各自回屋休息。
都對這樣的相處模式心照不宣默自認同。清凈是清凈了,李一薇覺得兩人不像夫妻,倒更像合伙人。
所以,當李一薇看到楊春的qq空間對她設置了申請訪問后,她確實晃了一會兒神,但內(nèi)心卻沒有山呼海嘯,彼此保留點空間,或許更有益于關(guān)系的長治久安。
人,不就像婚姻這鍋溫水里的青蛙嗎?當初蒜皮大的事都會炸,現(xiàn)在都回歸佛系,相看兩厭倦,卻也相安無事。
妞妞上的是市里的寄宿學校,那家私立初中每年升學率很高,家長趨之若鶩。李一薇找人通關(guān)系花了不少錢才進去。
又到周末,李一薇跟同事調(diào)了班,準備去學校接妞妞。
其實妞妞也可以自己坐公交回來,但中途要轉(zhuǎn)換兩次路線,中間還有兩站路需要步行,李一薇不放心,每次都接送。
學校會提前一小時放學,李一薇去時,公交上人不多,她前天失眠睡得晚,車子搖搖晃晃,竟歪在椅子上睡著了。等她恍然驚醒,才發(fā)現(xiàn)坐過了站。
李一薇慌慌張張下車,燦白的光照過來,刺痛她的眼睛,竟有淚水樣的液體從眼角滑落。
她當街攔了輛出租,直奔學校。學校門口卻不見妞妞的身影,李一薇慌了神,眼皮也毫無征兆地跳動著,心跟著一揪一揪的。
李一薇給妞妞打電話,電話不通。她又給楊春打,讓他從家的方向往學校趕,李一薇從學校往家走,兩個人一路找過去。
出租車開到半路,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李一薇抖抖索索地劃開接聽鍵,妞妞哇的一聲大哭,隔著話筒撕心裂肺地傳過來。
找到妞妞時,李一薇站都站不穩(wěn),她哭著撲上去,把瑟瑟發(fā)抖的妞妞一把摟在懷里。
妞妞的臉上劃了幾道血口子,頭發(fā)散亂著,那條校服短裙被撕成碎片,里面的打底襪也被扯破,像一只只猙獰的眼睛。
原來妞妞在校門口沒等到李一薇,便獨自乘公交回家,半路被歹徒尾隨,在一個僻靜處,歹徒捂住妞妞的嘴巴,把她拖到草叢里欲行不軌,幸虧妞妞小時候?qū)W過兩年跆拳道,大喊大叫引來路人,歹徒才嚇得落荒而逃。
楊春趕過來時,圍觀的人差不多都散了??吹綏畲?,妞妞剛平復的情緒又被引爆,楊春摟著妻女,三個人在大街上抱頭痛哭。
劫后余生。
那種血肉相連、相依為命的情感在淚水里釋放,又在淚水里升華。
那天晚上,楊春和李一薇一直陪著妞妞。
李一薇給妞妞做了喜歡吃的菜,楊春一會兒給妞妞夾菜,一會兒給李一薇夾,李一薇想起一家三口好久沒這樣圍桌吃飯了,她抬頭看楊春,撞上楊春的目光里的一絲愧疚,李一薇心里顫了顫。
吃完飯,楊春主動去洗碗,留李一薇在臥室里陪妞妞。妞妞情緒穩(wěn)定了不少,李一薇哼唱著妞妞小時候哄她入睡的催眠曲,很快妞妞便睡著了。
李一薇回到臥室時,發(fā)現(xiàn)楊春已經(jīng)把書房的被子抱進來。她乜斜著眼,問楊春怎么回來了?
楊春抓抓頭,說:“以前太不關(guān)心你和妞妞了,以后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夫人,我可還有這個機會?”
那個說“我的女人也敢惹,看老子明天不撕了他”的痞痞的男人好像又回來了,李一薇猛然想起早上看到楊春qq空間申請訪問的設置,她想問問怎么回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楊春堅實有力的雙臂伸過來,箍著她的身子,熱熱的氣息包裹住了她,她變成一片輕盈的羽毛,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