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欣悅(中國計量大學(xué)現(xiàn)代科技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在《玉卿嫂》中,慶生有著那個為他苦累一輩子都愿意的玉卿嫂,可實則他并不幸福,如若他幸福,也便不會再有金燕飛了。其實,在他還未遇見金燕飛前,便已有些受不了玉卿嫂了,在他看來,自己才“二十來歲,還有好長的半輩子”[1],所以他并不喜歡玉卿嫂管著自己,正因如此,在玉卿嫂前來質(zhì)問他時,才會一反靦腆的常態(tài),喊出自己的心聲,他懇求玉卿嫂不要再來抓死自己,他想要玉卿嫂放過自己,甚至“喉嚨都顫抖地啞了嗓”[2]。
對于玉卿嫂,應(yīng)該說,他最初是有愛的,只不過這份愛的實質(zhì)是濃濃的親情,亦或是,這份愛在玉卿嫂對他的嚴(yán)管之下消磨殆盡了,因此,到了后來,這份情感早已成了怕和懼,也許,還帶了些恨意。而唯一密切聯(lián)系著他兩人的,也只有性了。
錢鐘書對于婚姻的觀點同樣適用于此,愛情“是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里的人想出來”[3],也許他人會羨慕二人間的愛,但對于慶生而言,他的感受是恰恰相反的,或許就像錢鐘書所說的,“愛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終成眷屬的厭倦,要么苦于未能終成眷屬的悲哀”[4],他們二人應(yīng)該可以說是前者,他厭倦了,厭倦了那個一直抓死自己的玉卿嫂,雖然他在努力掙扎著,他從最初在得知少爺要帶自己出門看戲后,“遲疑半天,吞吞吐吐”地拒絕,直至被少爺強行帶出門;到最后,會直接吼出自己的心聲,“一下子變得一點也不斯文了”。而愛上金燕飛更是他的另一種反抗。盡管,他始終改變不了太多,他自身的軟弱特質(zhì),再加之外界原因,使他只能在愛情圍城之中苦苦掙扎,卻始終無法成功。
文章最后,玉卿嫂替二人選擇了一個殘忍的結(jié)局,當(dāng)少爺趕到時,“燭光已是奄奄一息發(fā)著淡藍的火焰了”,他二人卻連奄奄一息的機會都沒了,至此,他所有的掙扎都變得毫無意義,那不過只是末路困獸的垂死掙扎罷了,盡管我們從中看到了他的不甘心,在玉卿嫂一臉平靜,好像只是在舒舒服服睡覺一樣的同時,他的眼睛是微微地睜開著的,兩只手緊緊握拳,還扭著頭,仿佛一直在掙扎。
或許大多數(shù)人只看到了玉卿嫂的悲劇,其實,慶生也一樣深陷于愛情圍城的困頓之中,也一樣是一個典型的悲劇人物。
首先,說少爺是一個男性悲劇形象,是因為他始終無法沖破家庭的禁錮,少爺?shù)膵寢尣幌矚g他出門,不許他吃街邊的小攤,也不許他上館子,因為害怕他感染上傳染病,大熱天地還在他領(lǐng)子上掛一個樟腦囊,一直要他掏出來嗅嗅,說是可以消毒,即使少爺 “怕死那股氣味了”[4],少爺?shù)膵寢寛猿种约核J(rèn)同的生活方式,在無形之中將少爺圈進了牢籠。
其次,少爺?shù)牡诙乇瘎≡谧髌烽_篇便有所反映,他因奶媽走了而“又哭又鬧,吵得他媽沒得辦法”,胖子大娘當(dāng)著一大堆人,說少爺沒了奶媽都尿不出尿了,盡管此話不免有些刻薄了,卻也道出了關(guān)鍵,從少爺身上可以看到在舊式社會家庭之中產(chǎn)生出的一種病態(tài)化的悲劇,他對于之前的奶媽以及玉卿嫂這樣的女性有著病態(tài)的戀母情結(jié),他在家庭以及其他種種原因的壓迫下,慢慢形成了畸形兒的性格,即一種軟弱特質(zhì),這種軟弱最初表現(xiàn)為他越來越依賴奶媽,所以,奶媽不在的那幾日,他一個人睡在樓上的房間,害怕到夜晚哪怕尿脹了也還是沒敢爬起來,就怕有鬼。而后便是表現(xiàn)為依賴玉卿嫂,因此,在玉卿嫂來他家的第二日,便一放了學(xué)就催促傭人趕快帶自己回去,哪怕是昔日的玩伴追出來要他帶去一同看戲,也都沒答應(yīng),更是一回到家便叫著要找玉卿嫂,他對玉卿嫂有著一種占有欲,在得知了壇子叔叔的用意之后,每當(dāng)對方一來他家,便總是要將玉卿嫂拖離得極遠,不讓對方看到,他并不希望有人來分享他的玉卿嫂。如此的軟弱特質(zhì)致使他的病態(tài)戀母情結(jié)的衍生與發(fā)展,從而造成了他的悲劇。
當(dāng)然,他的悲劇還遠不止如此。自從他親眼目睹了慶生和玉卿嫂二人的慘死畫面后,他便病了,以至于在床上躺了足有一個月,很久很久腦子才清醒一些,無數(shù)個夜晚都在做著噩夢,造成此的原因可以說是他第一次目睹如此血腥的畫面以及經(jīng)歷身邊之人慘死的悲劇,其實,還因為他親眼見到了另一個具有軟弱特質(zhì)的同類的凄慘結(jié)局,因此少爺開始逐漸意識到自己的悲劇未來,他怕了,在慶生被玉卿嫂捅死、喉嚨口一個巨大血窟窿、衣服上濺滿了血點的畫面之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將來,正因如此,當(dāng)時在目睹了一切后,少爺才會倒在他們的邊上,摸著從他們身上淌下來的血,感覺自己也快要睡過去了,手上粘粘的,又很冷,思緒越來越恍惚,他的人生再也不可能回到玉卿嫂沒來之前的那樣了,每日于家庭學(xué)堂之間轉(zhuǎn)換,放學(xué)后“若天時早的話,便和老曾到戲院里逛逛”[5],這些都已離他遠去了,迎接他的唯有更大的悲劇。
毫無疑問,少爺是一頭舊式社會中的困獸,也是一個典型的悲劇男性人物。
一直以來,男性看似都是社會中的強勢人群,其實,與此同時,男性也承擔(dān)起了更大的責(zé)任與壓力,他們是生活在風(fēng)口浪尖的。在男權(quán)社會之中,女性經(jīng)常會淪為男性的犧牲品,但同樣的,男性也和女性一樣,會淪為女性的犧牲品,這是男性悲劇與女性悲劇的一個相同之處。
在《玉卿嫂》中,很多人都只關(guān)注到了以玉卿嫂為代表的女性的生存悲哀,其實男性又何嘗沒有成為女性抗?fàn)幹械臓奚纺兀徽撌巧贍?,還是慶生,都因玉卿嫂而成為了犧牲的悲劇,慶生的死便是最直接的悲劇,他“才二十來歲,還有好長的半輩子”[ 白先勇,《玉卿嫂》。],最終確是以那樣的結(jié)局結(jié)束了一生,盡管玉卿嫂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源于她對慶生那份濃濃的愛意,但拋開這一切,玉卿嫂確實是用了一種極其極端的方式留住了慶生,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慶生成為了玉卿嫂命運抗?fàn)幹械臓奚贰?/p>
而少爺也是一樣,且他較之慶生更為無辜得多,他在如此的年齡便親眼目睹了二人的死亡,甚至還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悲慘結(jié)局,可以說,他的悲劇與玉卿嫂脫不了直接關(guān)系,因此,他也是玉卿嫂在抗?fàn)庍^程中的一個悲劇犧牲品。
這便是男、女性悲劇的相同之處。
若論不同,在我看來,女性在一定條件下所爆發(fā)出的破壞力往往要比男性強得多,就像《玉卿嫂》之中,玉卿嫂最終親手殺了慶生的反叛行為是足以令人震驚的,慶生在愛情圍城之中的抗?fàn)庍h不如玉卿嫂,慶生只是選擇追求自己真正所愛之人從而試圖擺脫玉卿嫂的管束,而玉卿嫂卻直接選擇了同歸于盡,這從某種程度上來看,便是男、女性悲劇的不同。
注釋:
[1]白先勇,《玉卿嫂》。
[2]白先勇,《玉卿嫂》。
[3]錢鐘書,《圍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1。
[4]錢鐘書,《圍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1。
[5]白先勇,《玉卿嫂》。
[1]白先勇,《玉卿嫂》。
[2]錢鐘書,《圍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1。
[3]論白先勇小說《玉卿嫂》的悲劇性,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