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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儀式

2018-09-08 03:08晶瑩水靈
安徽文學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大舅外公外婆

晶瑩水靈

黎明的曙光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醞釀,豁然變亮。從治療室到搶救室之間來回穿梭近一晚,江玉帛發(fā)現(xiàn)黎明和清晨之間的交替還可以這樣脈絡(luò)分明,是她近三十年來未曾留意過的。凌晨急診轉(zhuǎn)過來的重癥病人,讓她的大腦一直處于機械狀態(tài)。而現(xiàn)在,那個病人的生命伴隨著光明的到來有了塵埃落定的另一種結(jié)局,她的身體便猛然間墜入了膠著狀態(tài),眼皮開始沉重,和很多次夜班后即將交班的那種狀態(tài)完全一致。她走至走廊盡頭的窗前,一股清涼的空氣撲鼻而來。等她待上片刻再次回到走廊,“84”消毒液的氣味像從地底下突然冒了出來,讓她覺得整個胸肺都充斥著這股味道。江玉帛心中那種被忙碌壓制住的疼痛再次泛了上來,痛苦的反芻期如此之長,就像一條拋物線,重的時候,她就會有舍棄自尊的沖動,但是她到底沒動。她只是覺得人生了無生趣,有時,她有過更絕望的自我拋棄的想法,不過,她自己也明白,那也只是更深刻的無可奈何而已。

江玉帛看到那個一臉憔悴絕望的女人從搶救室里走了出來,她不由同情地望了她一眼,屬于四十多歲的女人普遍的長相和體型,淹沒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的那種。正是這個女人,昨天剛進醫(yī)院時豪氣萬丈地說:“醫(yī)生,我們有的是錢,只管按好的治,貴的治!”那是一種真實的有底氣的囂張,讓她平凡的眉眼瞬間生動起來。

當時,她身邊還站有另一個年輕人,有些尷尬:“醫(yī)生,也不是這個意思,最有效的也不一定是最貴的。你們就選最合適的方案就行……”

“我做了幾十年生意,貴有貴的道理!人重要,還是錢重要。金山銀山,沒有人了,還有什么用?”女人對青年的話不屑一顧。她絕沒有想過男人會就此倒下,她拉著男人的手,責怪:“吃這么大個虧,給你長點教訓(xùn)也好,等你醒來,看你還敢不敢和那些人胡吃海喝……”

男人是從飯桌上倒下去的。女人在醫(yī)生辦公室里語無倫次地描述,說男人以往身康體健,可以吞下一頭牛,也可以打倒一頭牛。江玉帛當時站在醫(yī)生身后,腦海里迅速浮現(xiàn)出另一副場景,一個壯實肥碩的男人倒下去的時候,如同一頭被射殺倒地的牛,雙眼通紅,奄奄一息。從急診轉(zhuǎn)到腦外科的時候,他的身軀幾乎占滿了整個推車,經(jīng)過一晚上與死神的拉鋸爭奪,當班醫(yī)生在黎明前宣布病人腦死亡。

“你不用來醫(yī)院了,快回家把你姑父的衣服清一下,找個地方燒了……你姑父醒不來了,把衣服燒了……叫輛車接他回家……”女人聲音從帶著哭腔到毫不掩飾的哀嚎。

江玉帛聽得愕然而立,腦死亡,機體卻一息尚存,這邊家屬就急著燒了他在世時的衣服,想象著這個男人十幾個小時前的生龍活虎和對死期毫不知情的放肆,她竟挪不開步,有種兔死狐悲的傷感。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她一度想到過“死”這個字,是厭倦了生活狀態(tài)之后放出的狠話,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去死,她從來沒有深究過這些突然迸發(fā)出來的咒語?,F(xiàn)在,她才驚覺,向死的勇氣多么膚淺和不堪一擊。

下班的時候,她再次看了眼交班本上的名字——王森林,一種劃痕般的觸感在心中飛掠而過,不是第一次目睹如此短暫的生死跨越,她在急診輪科時,那些被宣不治的電擊、刀傷、自殺的病人,見了不少。讓她不能釋懷的是,此刻仍躺在病床上的王森林不會知道,他的衣服比他的肉體更快成為灰燼離世而去。走出醫(yī)院,太過耀眼的光線讓她的眼睛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她看到了昨晚那個年輕人帶著幾個人從一輛面包車上跳了下來,與她擦肩而過。她差點就要叫住他,她一直看著他們的背影隨著人流進了電梯,電梯不堪重負地緩緩關(guān)上門,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被塞滿了,沉甸甸的透不過氣。

醫(yī)院的倒班規(guī)律,一個夜班之后緊接著一個晚班,不管睡不睡得著,江玉帛還是把自己丟在了床上,她覺得這張床似乎變大了,可以擺出任何睡姿。而以前他沒有離開這個家時,她一直后悔床沒有買得更大些,她不明白自己當初怎么會有那么荒唐的感覺,此刻它明明大得就像座孤島……

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有片刻的恍惚,她費了好大的勁才確認視線著落處,懸掛的正是自己和姜伯成的大幅結(jié)婚照。她一向睡得淺,今天卻有種陷入夢魘的深沉,半天才將意識拉回現(xiàn)實,夢境極不愉快卻太真實,外婆站在床頭叫著她的名字與她告別,那親切而沙啞蒼老的聲音,還遺留在空氣中。她朝四周看了看,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戀愛時姜伯成送她的那盞聲控的臺燈,照得房間里影影綽綽。

她光著腳起床,將窗簾猛地拉開,一束陽光讓她迅速瞇上眼睛,才把她的內(nèi)心從黑暗中拉了出來。她重新躺回床上的時候,確認了一件事,外婆尚在人世,而在江玉帛的意識里,她卻是離開了很多年。

外婆已經(jīng)邁過八十五歲的門檻,去年生日的時候,兒孫們聚齊了一大半,大家感嘆,等到下次聚得這般齊,可能要等到老人走的時候了,所以趁老人還在,拍張全家福吧!外婆坐在墊著厚褥子的竹椅上,身體被衣物和棉被覆蓋得嚴嚴實實,如同襁褓中的嬰兒,她努力抬高著自己的頭和手臂,朝鏡頭擠出了一絲笑容……照片洗了出來,屋外兩棵桃樹嫣紅絢爛,幾十人擁著外婆笑靨如花,而江玉帛的目光卻在外婆的臉上。從棉被中露出來的五官皺成了一團,她想看清外婆的眉眼,卻是徒勞。在這有著無限希望的早春,她看到的卻是不久后必然而至的生命輪回。

外婆從七十多歲開始,心律就只有50多次每分鐘。聽診器下傳過來的心跳,總會讓江玉帛想起掛在墻上的老鐘,慢悠悠地走著,走兩下歇一下,以為不會再走的時候,它又朝前走兩步,讓人異常不安,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悄無聲息。她行動遲緩,仍習慣勞作:曬被,喂雞,澆菜,做飯……家人驚詫于她頑強的生命力。擔心在外婆一年一年的老去中逐漸坦然,一直到她前年突然倒地,被送進醫(yī)院ICU,大家才驚覺,十多年就這樣走過來了……江玉帛穿著白大褂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睜大的眸子充滿驚恐,那是江玉帛全然不識的陌生模樣,插滿管子和儀器的身體瑟瑟發(fā)抖,如同飄在湖面回旋不知歸途的枯葉,她不敢走近外婆,甚至連伸出手的勇氣都沒有,她逃也似的從ICU里出來跟大舅說,讓外婆回家吧!

外婆育有八個子女,繁衍到今天已是枝繁葉茂,遍布祖國四面八方,在外婆身邊長大的孫輩唯有她和大舅家的表哥表姐。外公在世的時候,最自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家的人連起來可以畫個中國地圖了。擁有這樣成就的外婆,是無論花多少金錢代價都值得挽留的生命,和農(nóng)村里那些生了病只能在家等待歸期的老人不一樣,她的命自然金貴多了。ICU日付斗金,賬單上的數(shù)字沒有讓人萌生退意,它恰是一種反哺的安慰,更是堅定了大家眾志成城的決心。最終讓外婆撤掉儀器的是ICU主任的一句話,各種器官老化,油枯燈竭,已無救治的可能和必要……這是一句權(quán)威的赦令,大舅將外婆從醫(yī)院里抱出來的時候,她的臉瘦得脫了形,眼睛因受不了強光而緊緊閉著,眼窩深陷,里面不知何時蓄滿了渾濁的眼淚。而江玉帛那刻的心情,就像悲傷被時間長期浸泡過,一樣的渾濁不清。

外婆晾曬了很多年的壽衣終于依附在了主人的身軀上,當年量身定制的衣服現(xiàn)在卻如波浪般將她徹底淹沒,江玉帛的媽媽和姨媽們哭得聲嘶力竭……外婆一息尚存,嘴唇微張,眼球似乎固定住了。親人們輪番叫著外婆,每一聲都喊得撕心裂肺。等到江玉帛站到外婆面前,江媽在后面推著女兒的腰,有什么話快跟外婆說,外婆一口氣掛著,讓外婆安心上路吧!

江玉帛叫了聲“外婆”,聲音就哽咽了,那一刻如同堵塞已久的水龍頭終于被疏通,眼淚洶涌奔騰,她覺得是在做夢,那張被黑衣襯得異?;野椎哪?,早已不是平日慈祥的樣子,甚至有些猙獰。她將目光投到墻上,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烏泱泱的全是人,是一個人離別世界時能有的最好模樣。她想著,也許過不了幾分鐘,說起外婆,就要在前面加上兩個字——生前。而此刻,哪怕她氣若游絲,她還活著。生和死,這么漫長,又這么短暫。這樣想著,她更加心如刀絞。她說,外婆,我昨天還夢見您給我做醬油炒飯,我給您在灶里添火,那火燒得旺??!外婆,閻王爺還不想收您呢!

江玉帛確實夢見了她。外婆系著那件經(jīng)年不變的深藍色長圍裙,給她做醬油炒飯的鏡頭,是她兒時回憶里最溫暖的一幀。那時的大鍋土灶,必要點火燒柴,她時常半天生不著火,外婆一邊罵咧著她的無用,一邊麻利地將火點燃燒旺,說道,你這丫妞子,以后到婆家了,看怎么得了嘍……江玉帛說完這句話,外婆卻緩緩閉上了眼睛,房內(nèi)哭聲一片,大舅開始報時間:8點14分。大家都以為她已經(jīng)走了,江玉帛顫抖著將手指放到外婆脖子上,良久,回過身說,外婆還在呢!

后來江玉帛有著預(yù)示意義的夢境和外婆的奇跡好轉(zhuǎn)成了大家口中的傳奇,每個人對死的恐懼,莫名有了新的奢望。人走了,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而不是灰飛煙滅。

外婆說,她在那邊,碰到了外公,他看到她并不熱情,一如在世的時候那樣一臉不耐煩。他兇她,還沒有到時候,你怎么來了?你現(xiàn)在就來了,家里的雞啊,菜園啊,邦軍的那么大幢屋誰來守呢?說罷,對著她的后背使勁一推,她就回來了。睜開眼的時候,竟然咽得下點稀粥了……

而時隔兩年,江玉帛又做了一個與外婆有關(guān)的夢,她并無十分悲傷,外婆的命像懸崖上蕩著的秋千,心中一直忐忑,似乎一直在等著這一天的到來。她想著,晚班后該去看看她了。

江玉帛晚上去接班的時候,同事李娟一臉余驚地告訴江玉帛,我爸有一個朋友也叫王森林,剛看病歷,才發(fā)現(xiàn)昨晚那個病人正是他,不知道我爸知不知道這消息,知道了非得嚇住,這也太快了。

江玉帛應(yīng)著說,是啊!最可憐的是,他身上儀器都沒有拆掉,衣服就被家里人先燒掉了,感覺挺殘忍的。

同事看著她,反倒覺得驚訝。我們那里的人如果出了遠門,在要走之前,都要把衣服燒成灰燼。當?shù)氐牧曀?,葉落歸根,在外的游子不但肉體,連同魂魄也得一并接回,不能逗留,而衣服往往是最沾故人氣息的,所以一把火燒了,把令人留念的前塵往事一起燒了,只記得回家的路,要不然心有留戀,魂魄就到不了家鄉(xiāng),還在外面蕩著呢。

李娟說著一口完全沒有南方尾音的普通話,原來和王森林是老鄉(xiāng)。江玉帛知道了緣故,心中釋然的同時,一身寒意也隨這些話一驚而起。她打斷了她的話,走,查房去。

巡視病房的時候,江玉帛看到王森林睡過的那張床上,現(xiàn)在躺著一個小伙子,李娟跟她交接,張鵬飛,新病人,腦外傷已縫合,腦震蕩待查。她看了他一眼,他的頭部僅有一只眼睛和兩個鼻孔露在外面,另一只眼睛正從繃帶的包圍圈中打量著她倆。她想,那只眼睛還帶著來不及收斂的兇意,這定是打架被送進來的。這些年的護士生涯,讓她學會了些看人識心的本事。當她回到病房,從張鵬飛的病歷本上確定了她的判斷之后,還來不及享受猜想得到驗證的小小得意,那在腦海中重復(fù)了無數(shù)遍的話又出現(xiàn)了,它們總是趁勢而入:“總有你后悔的那天,你這雙眼睛如果沒有看錯人,我就倒爬進河里去?!蹦鞘撬龐屚葱募彩椎穆曇?,還有她自己極力為幸福,恨不能掏心挖肺發(fā)出的宣言:“如果我看錯了人,我把自己的眼睛摳出來,然后丟在地上,您可以拿腳踩我的眼珠子,踩稀爛了它!”

她覺得她的幸福就敗在了她給自己施的咒語里,難怪老一輩人說,狠話不要說,滿話不要講。似乎空氣中專門有一雙收集這些話的耳朵,不管時間長短總會給你驗證。她的眼珠還在眼眶里完好無損,可是再也看不清那條曾認為的幸福之路。

這個晚班難得的安寧,不快的感覺卻蜂擁而至。她拿出手機,微信朋友圈活色生香,一個并不熟悉的微信好友刷屏式的展示著一場婚禮,江玉帛竟十分耐心地將十秒小視頻一一點完。她無法和自己的婚禮進行對比,因為她沒有婚禮,當她的婚姻不被所有人祝福的時候,她拍了婚紗照,領(lǐng)了證,兩人一起吃了一頓飯,就算完成了所有的儀式,她認為有愛就足夠了。直到她參加完一場又一場的婚禮,她幾次被煽動得落淚,心口愈覺得缺失了一塊,她才知道儀式感對人的一生都有著深遠的意義。

她把玩著手機,發(fā)現(xiàn)自己在屏幕上無意識敲出的是一串號碼,是他的,沒有任何名稱,以前也是有的,姜茶哥哥,姜伯成,姜賤男到無名……他姓姜,那時他有工作,卻不是父母期望的那種,在一家工廠做一線工人,毫無前途可言。她本可以在這個不大的城市,找個體面的公務(wù)員。她對一直阻止他倆在一起的媽說,他對我很好,他能給我煲雞湯,給我洗內(nèi)褲,在大街上給我提包……他是沒有什么,但是他能給我,他的所有!這些,外公能給外婆嗎?爸能給你嗎?你們有什么資格去阻擋我的幸福!誓言尤在耳,慷慨激昂,更加重了每一次和他爭吵后的失敗和難堪。

她久久注視著這串號碼,到底未撥出去,所有吵架的句子都用過了,她已經(jīng)詞窮了。她想,如果我軟一些呢?如果我不是這樣咄咄逼人,我求他呢,他會不會回來?她自嘲一笑,她在這場婚姻中的尊嚴也就只剩下這點了。她想著自己這樣一個平凡的人,一個平凡的崗位,再加上一段慘遭背叛的婚姻,如果走了,除了爸媽的眼淚,對于其他人可能漣漪也不會蕩起半分,這就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

辦公室的電話在此刻尖銳地響了起來,驚醒了她和夜色一樣暗沉無望的心事。這個時候一般是急診科電話無疑,她們曾戲稱這種電話是夜半驚魂,她條件反射般地立起身,眼睛的余光掃過墻壁上的掛鐘,離接班時間只有9分鐘了,從急診到病房是需要時間的,那么這個病人就是下一班的事情了,她吁了一口氣,總算還有比自己運氣更差的人。掛了電話,夜班的胡婭嫙已經(jīng)到了辦公室,她尊敬地叫道,江老師。臉上沒有一絲從夜色中帶過來的頹廢,倒像帶著早晨的露氣,新鮮無比。她是新來的年輕護士,和她們這些“老人”不同,她們不會踩著點來接班,多少會提前。江玉帛同情地看著她,對她說,急診馬上過來一個病人,你做好準備,車禍。胡婭嫙吐了吐舌頭,說道,江老師,我有點怕。江玉帛說,怕什么,醫(yī)生開醫(yī)囑,你只管執(zhí)行,有什么好怕的。

病人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他躺在擔架上,全身干凈,沒有任何血跡,臉色在白熾燈下顯出極度疲倦的灰白。急診護士被一群人簇擁著在走廊里急切地大喊,接病人。擔架車從她身邊一溜而過,她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比起滿身血跡,大呼小叫的病人,最可怕的是這種安靜的。她已經(jīng)脫掉了白大褂,一群心急如焚的人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而她卻留意到一個長發(fā)女孩一直緊緊抓著男孩的手,哭著說,你要堅持住……江玉帛已經(jīng)走到病房外面,卻又改變了主意,決定住到值班室,到天亮了再回家。

她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卻無半分睡意,聽到走廊外面一陣紛雜的腳步聲,然后歸于安靜,接著嘈雜的人聲再起……她聽到胡婭旋敲值班室的門,帶著哭腔喊,江老師,江老師……病人已經(jīng)是休克狀態(tài),內(nèi)臟、顱內(nèi)出血,血管細若發(fā)絲,胡婭嫙幾次都沒有將針管刺入病人的血管。江玉帛幾乎是從床上跳了下來,嘴里嚷著,快點!準備靜脈切管包!

和前一晚幾乎一樣的情形,男孩走得更快更徹底,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掙扎。她看了看他的病歷本,趙鵬亞,男,24歲。生命定格,來不及與世界做告別,卻已行色匆匆的上路。她脫掉白大褂,一夜未曾合眼,大腦有些刺激過度的興奮。她對胡婭嫙說,我先回去了,沒事,這種情況換誰也扎不進去,你缺少的只是經(jīng)驗。年輕的女孩一臉惶恐,家屬肯定會投訴我的。她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和這個走了的生命相比,這又算個什么小屁事呢?

江玉帛走出病房,看見那個長發(fā)女孩抱著身邊的另一個女伴,頭埋在她懷里泣不成聲。她哭著說,都怪我,他說要當著我的面,聽我說再見,我還沒有和他說再見的,他怎么就走了。我是騙他的,我不是真的要和他分手……很多離別猝然而至,遠不是精心策劃的如約而來啊!

她沒有回家,在車站旁的肯德基坐著,然后上了回老家的第一趟班車。那時天仍未大亮,可是客車里卻坐下了差不多一半的人,她從不知道這個城市還有這么多急著回家的人。手機震動,是胡婭嫙發(fā)來的微信,江老師,真的謝謝你。江老師,你知道嗎?你是我的女神。她低沉的心情也隨著天空的放白,而逐漸有了些亮色。

大舅看著從天而降的江玉帛,頗有些驚訝,誰告訴你信的?外婆前幾天差點就走了。外婆裹得嚴實,正躺在后院曬著太陽,她看到江玉帛,叫了聲玉兒,外婆的樣子比她想象的好了太多。外婆的睡椅旁坐著一個老頭,見到江玉帛說道,王奶奶,你外孫女來了。江玉帛認出他是住在斜對面的張爹,外公在世時,和他關(guān)系最為要好。便叫了聲,張爹,您老精神好,還是老樣子啊!

張爹瘦小的臉擠成了一團,咧著嘴笑得燦爛,我和你外婆比賽呢,看哪個先到閻王爺那里報道!他笑得毫無遮擋,江玉帛看到他稀松的幾粒長牙齒,還有干皺的臉上那對要飛起來般的長眉毛。他顫巍巍地起身,說道,你們家來稀客了,我先回去了。

她的眼光順著他起身離開的背影,瞥見外婆的棺木擺在院子的角落里,全身抹滿了桐油,沐浴在上午的空氣中油膩瑩亮。張爹特地走了上去,拍了拍它,說道,是個好家伙,二十多年了,弄點油上去就是新的,哪個都沒有它經(jīng)老,嘿嘿……

江玉帛知道,等到外婆走的時候,這口棺木就會上色,內(nèi)紅外黑,令人望而生畏。這口棺木是外公六十歲那年,大舅請的好木匠給他和外婆打造的,這是大舅的孝心,因為木材難得。那時的鄉(xiāng)下人,人過六十,壽木進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原色的棺木被抬進家并排放到閣樓上的那天,外公一個人蹲在屋后偷偷抹眼淚。那天,他和只有幾歲的江玉帛說,六十耳順、七十古稀、八十耄耋……古人都說過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外公離那天不遠了,等外公大限來的那天,玉兒,你要大聲哭。她仰著臉揉了揉眼睛,外公,怎么哭,我哭不出來。他沉默了一會兒,啞著聲音說道,你就哭。外公,你還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你怎么就走了?從此,外公就似乎為這一天的到來而活著,他害怕它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準備著,他裝著毫不在意地談?wù)撝约旱臍w期,他希望走的時候子孫圍繞,讓死亡的恐懼在親情的重重包圍下稀釋,他還要求鞭炮山響,熱鬧體面,生的沉默,走的熱鬧……似乎這一次次刻意的觸碰,才能減少他的恐懼。后面幾年,他患了老年癡呆,逐漸神志不清,脾氣愈發(fā)暴躁,每次大喊大叫大聲罵人,不受控制。大舅就會嚇他,你再這樣不聽話,等你走了,沒有人送你,不給你放鞭炮,不給你請龍隊。于是他便安靜下來,像個小孩樣極委屈的嗚咽。他走的那刻,八個兒女卻只有大舅在身邊,幾年的臥床不起讓人無法精確預(yù)估他的歸期,大家收到通知后各自奔赴回家,他卻等不及與大家告別,只在大舅的陪伴下孤單地上路了。

大舅說,一個人愈怕什么,愈來什么,他在床上等那天等了幾年,走的卻那么快,一天都多等不了。等我老了,不搞這些,吃好喝好玩好就可以了……大舅說這些話好似昨天,可是現(xiàn)在他已年逾花甲,頂著一頭花白的頭發(fā)從廚房里端給江玉帛一杯熱茶,而此刻,張爹的背影走出門拐一個彎不見了。

大舅說道,這個老頭子現(xiàn)在多了一個毛病,最愛看人的葬禮,從不落下,你外婆的事,他最熱心,他說等你外婆辦事,他要陪坐一個通宵。江玉帛記得,張爹有幾個孩子都在外面做生意,現(xiàn)在傍著幺兒住,幺兒在鎮(zhèn)上開了一個茶館,是人們喝茶打牌消遣的去處,也是這個日漸蕭條的小鎮(zhèn)最為熱鬧的地方。張爹喜歡熱鬧,卻不喜歡待在烏煙瘴氣的茶館,最愛找有老人的家里坐,并沒有多少話可說,兩個老人相對而坐半天,人家家里開飯了就回去,怎么留他吃飯,他都不答應(yīng)。大舅搖著頭,這些老人啊,都和你外公一樣,年輕的時候脾氣還正常,老了卻成性格古怪的老小孩了。江玉帛看著大舅,發(fā)現(xiàn)他也沒有了前幾年的威武勁,聲音仍舊洪亮,卻也有了遲暮的感覺,這種感覺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是深刻密集的皺紋嗎?是微駝的背嗎?都不是,那些老的痕跡是早就出現(xiàn)了的,那么衰老的感覺又是哪兒透出來的呢?

大舅的聲音將江玉帛從恍惚的狀態(tài)中拉了回來,他笑著說,前些天外婆狀態(tài)差,我就怕你外婆突然走了,租了條船劃到團湖中間去取水。晚上放在房里,第二天早上倒掉,晚上再去取……江玉帛好奇,取水干嘛用?大舅將外婆的被子攏了攏,萬一外婆走了,河中央的水最干凈,給外婆擦身體。江玉帛有些愕然,大舅當著外婆的面講這些,就像談?wù)撘患僮匀徊贿^的事情。她卻不想接過話頭去聊這些,她腦海中滿是外婆驚恐的雙眼和瑟瑟發(fā)抖的樣子。大舅說道,姆媽,我前天給市里最好的龍獅隊打了電話,那個當家做主的姓周,聽說生意好得排隊都擠不進去……到那天,我們就請他們,要得不?

江玉帛注意到外婆微笑著,聲音含糊,要得。她很想反問大舅,那個葬禮上的龍獅隊怎么排隊,難道誰還能預(yù)約一個人的歸期不成。她沒有問,她從來沒有覺得離去是一件故作輕松便會變得輕松的事。江玉帛從包里拿出一包酥餅,遞了一塊放在外婆手中,是外婆最愛吃的。她靜靜挨著外婆坐著,感覺倦意猛然就來了,她便在外婆身上趴了下去。她恍惚聽到外婆說,玉兒,回房間睡,別感冒了。她沒有動,但是一陣咳嗽卻把她驚醒了。外婆一手拿著餅干,一手捏著衛(wèi)生紙,她說,外婆,來把痰吐了。她正要替她擦嘴,突然就愣住了,外婆滿嘴衛(wèi)生紙屑,而那塊餅干卻紋絲未動。

她那天在外婆床上睡了一覺,難得的深沉。大舅在外婆床旁另支了一張床陪著,怕有萬一。江玉帛就蜷在外婆的腳頭,床不大,她卻完全沒有觸碰到外婆的身體。她想到小時候,外婆滿床捉她的腳,將它焐到懷里,于是伸出手去,將外婆的腳抱在了懷里,竟是一夜好眠。那晚,她還問了一句從來沒敢問過的話,外婆,我有幾次偷偷聽媽和姨媽她們講,我們家外面還有一個舅舅,是外公和別人生的,是這樣嗎?外婆笑,瞎說,哪來的什么舅舅。聲音仍舊含糊,卻比別的話說得清白些。

江玉帛在外婆身邊安靜地陪伴了兩日,外婆拿出幾張老照片,每一張合影上面都有外公。她瞇著眼睛說道,你外公的臉糊了,看不清了。江玉帛接過去,外公那件棉襖在照片里待了二十年,褪色成了一團藍,面龐已經(jīng)模糊,她指著外公說道,外婆,你看,這是外公的眉毛,還在呢。心中暗想,任時光再厲害,也有它風化不了的片斷,外公的眉毛還那么威風凜凜。此刻,她想象著外公的臉,畫面如同溢了水,她記得他吃飯的嘴角,粗糙開裂的手背,甚至他騎過的單車上銹跡斑斑的鈴鐺,一幀一幀,有著夸大的清晰,卻也只有這些細枝末節(jié)了。她鼻子有些發(fā)酸,回憶再溫情,終究也有跋涉不過去的殘忍,她握了握外婆的手掌,此時的溫暖才是真的。

江玉帛要走的那天,外婆執(zhí)意要她提走一瓶剁辣椒,舅媽在省城帶孫子,只有大舅留在家里陪著她,他是不慣于做此類事情的,這瓶剁辣椒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的,看起來色澤新鮮,被她寶貝似的收在柜子下面。她接過去,也不說謝謝,只說外婆,好好休息,過些時候再來看你。外婆一把抓住她的手,用極低的聲音說,凡事都忍著點,原配夫妻比什么都強,等你們都老了,什么事就沒有了。江玉帛看著外婆的眼睛,那對眼窩終年都像水跡未干的樣子,此刻更像要溢出來。她有些動容,外婆這句話有幾個字并未聽清,但是她知道外婆的意思大略如此,外婆心里明鏡似的,比外公要走的那兩年清白得多。

江玉帛沒想過這就是和外婆的告別了,外婆自己從床上翻摔下來,許是身體太過單薄沒有太多聲響,睡在對面小床上的大舅鼾聲如雷,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是黎明時分,而外婆早已一個人悄無聲息的走了。此時,離江玉帛回家剛好過去半個月。

江玉帛猶豫了很久,才決定給姜伯成打電話。電話中有女人在他身邊說話,她知道是誰,他已經(jīng)從當初的極力否認到現(xiàn)在破罐子破摔的明目張膽。她想辨清女人說了些什么,聲音遠去,倒是他有點不耐煩地說,喂,喂,有什么事?

她穩(wěn)了穩(wěn)情緒,外婆走了,你去嗎?

他沉默半晌說道,唔,我去合適嗎?

她抬高聲音,姜伯成,你別忘記了,我們還沒有離婚,你們……慣性般存在的憤怒一竄而起,她把已經(jīng)到嗓子眼的話狠狠咽了回去,說道,去吧,最后一次了。沒等那邊反應(yīng),她狠狠掛了電話。

外婆的葬禮傳統(tǒng)而隆重,江玉帛和一眾親人跟在道士后面亦步亦趨,地府十殿的掛圖懸掛在外婆棺木的四周。她不敢去看頭頂上懸著的判官相,他們面目猙獰,目光凜洌,讓人不寒而栗,而地府中神態(tài)各異卻凄涼痛苦的眾生,更令人心中惻然。這些掛圖不知道伴隨著作道者見過了多少場離別,顏色老舊卻更透出一股隱秘真實。道士領(lǐng)著孝子孝孫圍著外婆的棺木從里至外,從外至里,走幾步行跪拜之禮,這樣走了一圈又一圈,送了一程又一程。

她環(huán)顧四周,每個人都神情木然,就在這一瞥之間,她突然在這群至親的人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從未見過的陌生而熟悉的臉,說他熟悉,是因為他極像故去的外公,尤其從她這個角度一眼瞧過去,那下巴,那嘴形,竟勝過任何一個舅舅的相似度。她心中酸澀,那是在她心中如同道德標桿般的外公??!姜伯成就是這時到的,一屋子的人看到他,匆匆應(yīng)付了幾句。他看到岳母朝自己狠狠剜了一眼,他竟不知該身立何處。江玉帛給他遞過一套孝衣,領(lǐng)著他給外婆磕頭,說道,你是最應(yīng)該磕頭的,外婆是唯一一個祝福我們的人,她那時,可把她壓箱底的幾百元都給了我們……他應(yīng)了一聲,我知道,要不然我來干嘛。

鄉(xiāng)間的紅白喜事俗稱“流水席”,一日三餐連擺幾天,客滿就吃。風俗還是老風俗,辦事卻是不同于前些年,無需自己張羅,只管承包給“紅白喜事一條龍”諸如此類的服務(wù)公司。江玉帛和幾個表兄妹坐在一桌,味同嚼蠟,一桌子大魚大肉硬是吃出一股子廉價快餐的味道,想著小時候外婆帶著她吃流水席,那種味道竟是再難相遇,不覺鼻子一酸。

她抬頭尋找著姜伯成的身影,他坐在最角落的一張桌上,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他顯得心事重重。吃罷飯,江玉帛叫出他,兩人遠離了人群站在樹下。這是連續(xù)陰雨天氣后的第一個晴天,太陽正好。初夏的味道帶著泥土花草的氣息撲鼻而來,一切都是新鮮欲滴的樣子。他立在樹蔭下,那一刻,恍如時光倒流,她還是八年前站在他廠門口那棵大樹下等他下班的小姑娘,那時,他遠遠地張開手臂,滿頭大汗。而現(xiàn)在,他將手插進褲兜里,朝她看了一眼,眼神復(fù)雜,什么事?看到?jīng)],這就是你們家人,我在他們面前就是空氣,我無論做得多好,在你們家人眼里就是一坨屎。

江玉帛道,你現(xiàn)在不是有些臭錢了嗎?你不是臭顯擺過嗎?他們現(xiàn)在看不起你,是因為你這個人,你做的那些事臭不可聞,不是一坨屎是什么!

他不怒反笑,你們真的是一家人。江玉帛,你可能不知道,你有時可真像你媽,你和她一模一樣,你去問問你爸,他后悔嗎?

江玉帛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我爸后不后悔不知道,我決定不阻擋你后悔,我們離了吧!他突然一笑,她讀出了輕蔑的味道。

她聽到他說,每次都這樣說,你會這樣輕易放過我,你不是說把我拖得只剩一張皮也不會放過我嗎?

她說,這次是真的,你不是他,那個愛我的人,和外婆一樣,死了。死在了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然后轉(zhuǎn)身回去,轉(zhuǎn)頭看了看呆立在那里的他,指了指他身上的孝服,脫了它,回去吧!你現(xiàn)在這個德性,外婆未必還認識你。

她走了一段,回來看他還站在那里,她又折回來說道,我們一起吃頓飯吧,就像當初我們領(lǐng)結(jié)婚證那天一樣,就我們倆。我們的愛不在了,我們給它送下行,我一直覺得我的愛這么廉價,就是因為少了一個儀式。說罷,眼眶一澀,她抬起頭,視野中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深淺不一的綠色。該來的,到時總會來。春天走了,它會再來,但是來的卻再也不是有外婆的那一個。愛情走了,也許還會再來,但再也不會是當初那場。她說,外婆,大地都活過來,全世界都活過來了,而你不在了。

她返回人群,扶著外婆的棺木,眼淚一瀉千里,她紅腫得如桃兒般的雙眼在別人眼中,或許更像一個賣力的演員。舅舅拍了拍她的肩膀,玉兒,外婆沒有白疼你。

外婆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晚,道士在禾場里臨時搭起了一座鐵梯,在昏黃的燈光和夜色的交融下影影綽綽,像極了一座橋,長孫捧著外婆的照片在橋上一步三嘆。照片是二十年前和外公一起去拍的,外婆一臉笑意,那時覺得照片上的那個人是個老人,現(xiàn)在看來還是她年輕的模樣。布道者悲愴的聲音唱起,和你們的親人告別吧!上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今生與老人家緣分到此為止了!哭聲突然在此刻爆發(fā),在夜色中傳得嚶嚶凄涼……一直到所有的禮節(jié)完畢,江玉帛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她問大舅,張爹怎么沒來?他不是說要守通宵的嗎?

大舅被這些儀式折騰得精疲力盡,在夜色中看起來已然是貨真價實的老頭模樣,他說,哪里還有什么張爹,就你上次見面的那天,從我家回去就吃不下晚飯了,沒幾天就上山了。江玉帛有些驚訝,這么快?真是沒有想到。大舅不以為然,老人家說走就走了,平日看起來精神好的人走得還快些,像你外婆這樣的,經(jīng)熬得很。江玉帛聽了這話,一種難得的平靜在她心里鋪陳,一直對于外婆生死錯位的感覺在此刻突然就歸了位。

外婆的“五七”之后,江玉帛特地去找了一圈當初的飯館,她記得它的名字叫“湘沅餐廳”,就在姜伯成當初工作的工廠附近,早幾年,他們工廠拆遷時,它還在。而現(xiàn)在,它到底在城市改造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現(xiàn)在找遍整條街,再也找不到這個名字,哪怕是與它相近的字。她給他打電話,算了,不搞儀式了,我們直奔主題吧。我給你明天一天時間,把你的東西都搬走,一點都不要留下,后天我們就去辦手續(xù)。第二天,她其實是休息,卻替同事上了一個白班,下班后,她有些急不可耐的回家……沒有任何僥幸,他迫不及待地來收拾了他遺留在這個家里的所有東西,她心里最后一點希望徹底破滅。其實,他留在那個家里的痕跡并不太多了,可是那刻,她卻實實在在感覺到家里空了大大一塊,甚至全部都空了。

江玉帛最終發(fā)現(xiàn),家里多出了一樣?xùn)|西,一個筆記本放在床頭柜上,是姜伯成以前廠里常用的工作日記本。她翻開,內(nèi)頁里面全是江玉帛這三個字,橫著的,豎著的,密密麻麻寫滿了一頁又一頁,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筆記本里夾了一張紙,是姜伯成的字:我字寫得難看,想你的時候,想抄首詩給你,寫來寫去又寫成了你的名字,怕你笑我,又舍不得丟了,一直留著。想著,等我們老了,再給你看,隨你取笑我……今生沒有機會了,對不起,你自己好好保重!

江玉帛和姜伯成那天從民政局出來,天空陰沉,大片的烏云融合成一片,分不清主次,倒像是一桶調(diào)淡的墨汁隨意一潑,緩緩渲染,一場暴雨或許就要來了。她看著天空,立在原地片刻,才轉(zhuǎn)過頭去看著他離去的方向,那條路上,已然沒有了他的身影。她抬起手,對著他離開的方向招了招手。

她用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再見了,此刻,再見了,過去。

責任編輯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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