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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血

2018-09-08 03:08曹多勇
安徽文學(xué)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閨女合肥妻子

曹多勇

放血療法,又稱“針刺放血療法”,是用針具或刀具刺破或劃破人體特定的穴位和一定的部位,放出少量血液,以治療疾病的一種方法。

年過五十,妻子就有了腰間盤突出和骨質(zhì)疏松的毛病。

那一年,我調(diào)合肥工作,暫時與妻子兩地分居。妻子看病在淮南,她手上有醫(yī)保卡,上面有余額,在那邊醫(yī)院看門診,掛號拿藥都不用掏現(xiàn)錢。妻子先是后腰疼,去市醫(yī)院拍一張腰椎的CT片。醫(yī)生說,第四節(jié)、第五節(jié)腰間盤突出、變形、錯位,壓迫神經(jīng),肯定疼痛。

妻子問,怎么治療?

醫(yī)生說,沒有什么好辦法,一是回家睡硬板床,多臥床休息,二是去醫(yī)院理療室,做一做理療。

妻子就按照醫(yī)生的吩咐,回家睡硬板床,去醫(yī)院理療室做理療。妻子做第一件事簡單,不用候我周末回家做幫手,自個上手抽掉席夢思墊子,靠墻站立那里,就手鋪上一床棉花被套,當(dāng)天就睡在硬板床上。睡慣席夢思床,猛然睡硬板床不舒服,平著睡,側(cè)著睡,都硌人。醫(yī)生要求妻子平躺睡,脊椎骨平展在床板上,才會有效果。妻子平躺在床上睡覺像受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妻子做第二件事麻煩,每天要坐公交車去醫(yī)院理療室做機械牽引,企圖把突出、變形、錯位的腰椎骨拉平復(fù)。整個人被捆上,啟動機器,慢慢地牽引,慢慢地拉伸。妻子覺得一樣像受刑,或者說就是在受刑。妻子說她就像遭到逮捕的地下黨,不開口交代,不徹底交代,白天黑夜都要用刑具伺候著。

妻子說,我交代什么呢?我交代我的后腰疼,我交代腰間盤突出,壓迫神經(jīng)疼。

妻子睡一睡硬板床,做一做牽引,不能說疼痛沒有一點緩解,只能說緩解得不怎么樣。該疼痛的照樣疼痛。怎么辦呢?妻子只能忍受著,依舊睡硬板床,就不去醫(yī)院理療了。十天一個療程,理療的費用不比吃藥打針便宜。妻子自個當(dāng)家去藥店,買兩盒治療腰間盤疼痛的膏藥,左右腰眼一邊貼一張。膏藥有磁療效果,貼上去釋放熱量,暖乎乎的。或許是一種心理作用吧,妻子覺得后腰的疼痛減輕不少。

緊接著,妻子就有了胯骨疼,依舊去市醫(yī)院看骨科。醫(yī)生伸手按一按妻子左右兩邊的股骨頭,說你去做一下核磁共振吧。妻子問,做核磁共振檢查什么?醫(yī)生說,我懷疑你的股骨頭有問題。妻子問,有什么問題?醫(yī)生說,股骨頭壞死!妻子一聽臉色大變,跟醫(yī)生說,我的胯骨疼痛不到一個月,怎么會股骨頭壞死呢?醫(yī)生說,十有八九是,昨天四個病人跟你的疼痛一樣,去做核磁共振的結(jié)果,都是股骨頭壞死。

妻子暈頭暈?zāi)X原本是要在市醫(yī)院做核磁共振的,去窗口刷卡劃價,醫(yī)??ㄊO聛淼腻X不夠數(shù)。妻子身上沒帶銀行卡,打電話問我怎么辦?妻子在電話里哭得稀里嘩啦,我好不容易聽明白她在說一件什么事。我說,你不覺得醫(yī)生是在胡說八道嗎?妻子問,醫(yī)生為什么要胡說八道?我說,要你花錢做核磁共振,他好有提成!或許我說這話有些偏激,但若針對這位醫(yī)生做調(diào)查核實,十有八九是真的。

我跟妻子說,你回家收拾一下來合肥,就算打針吃藥也是這里醫(yī)院放心一點。

妻子說,你過來接我吧?

我問,你胯骨疼得走不動路了?

妻子說,我心里害怕。

我向朋友找一輛車,我倆一起去接妻子。妻子一聽我?guī)к嚕髣痈筛甑卮蟀“帐傲艘淮髷傋?。剩的蔬菜和葷菜包一包帶上。剩的米和面包一包帶上。冰箱關(guān)停,冷凍的魚呀肉呀的都得拿出來帶上。更主要的是,妻子要帶上換洗衣服和生活用具,連家里多出來的鍋碗瓢盆都帶上了。這樣子去說吧,妻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像搬家?;蛟S妻子已經(jīng)意識到,這一趟來合肥是要過一段時間了。過去妻子來合肥,蜻蜓點水一般,住一個晚上兩個晚上,屁股一拍就回去。

這是她第一次把自個的生活與合肥這座城市關(guān)聯(lián)起來。

我調(diào)合肥工作,妻子與我兩地分居。妻子不是在那邊上班走不開,是妻子不愿來合肥。要說原因有主觀上的,有客觀上的。從客觀上來說,我調(diào)合肥,先與同事合租一套房屋,妻子過來一起生活不可能。后來我借朋友家的一套住房,位置偏僻,妻子過來一起生活依舊不方便。其實上述兩個“不方便”,根本原因還是妻子主觀上不愿來合肥造成的。要是妻子愿意來合肥跟我一起生活,我不會與同事合租一套房屋,更不會借朋友家的一套偏僻房屋住。

妻子主觀上不愿來合肥,是妻子生在淮南,長在淮南,在那里生活習(xí)慣了。妻子說,你去合肥上班,我去合肥扛臉吃飯,我不去。我說,你去慢慢地不就適應(yīng)了。妻子問,你要我去適應(yīng)什么?適應(yīng)蹲班房!妻子在那邊每天做什么,安排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來合肥人生地不熟,日子確實不好熬。我體諒妻子說,你不想去合肥,我就來回兩地跑一跑吧。

這些年閨女上學(xué),妻子管教她不容易。從她上小學(xué)至高中,去學(xué)校開家長會是妻子,去學(xué)校與各科老師溝通是妻子,在家看閨女做作業(yè)、檢查閨女作業(yè)是妻子。閨女考上大學(xué)離開家,按理說妻子能夠松上一口氣了吧。哪知道閨女在大學(xué)照樣拉里拉雜地生不少事,妻子依舊需要不斷地往學(xué)校跑。這個月與室友產(chǎn)生矛盾,下個月與同學(xué)產(chǎn)生矛盾,再下個月與宿舍管理員產(chǎn)生矛盾。不是閨女是一個生事精,是閨女在家的一切都被妻子包辦了。大學(xué)是半個社會,閨女在這樣一種環(huán)境中缺乏與別人協(xié)調(diào)、溝通的能力。閨女評判是非的標(biāo)準(zhǔn),不是白就是黑。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你對我不好,我就跟你翻臉。缺少中間地帶,也就缺少轉(zhuǎn)身的空間。一件屁大的小事,往往一下就做糟掉了。

眼下是閨女上研究生的空檔期。妻子跟閨女說,現(xiàn)在你長大了,你自個的事你自個要學(xué)會處理,你上研究生的大學(xué)門,我最好都不要踏進去半步。

妻子跟我說,你去合肥上你的班,我在家這兩年把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說一聲閨女研究生畢業(yè)就要工作,說一聲閨女工作就要找對象結(jié)婚生孩子,你說閨女的孩子我不帶,交給別人帶我能放下心?

一下子妻子把五年或者說十年的工作都安排好。不能說妻子說的沒道理,只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這一代人,哪一家不是這樣子過來的。

妻子在那邊每一天的日程大致是這樣安排的:早上去附近廣場跳一跳廣場舞,接著上街去買菜吃早飯,回家擇菜洗菜燒飯吃飯,中午睡一睡午覺,下午做一做家務(wù)或逛一逛商場,吃罷晚飯再去附近廣場跳一跳廣場舞,回家看兩集電視劇睡覺。不要看她一個人在家,起居生活很有規(guī)律性,做同樣一件事,今天與明天前后相差不會超過十分鐘。你說她的生活機械也好,刻板也罷,重復(fù)不變的日子就像流水一般,嘩啦啦地一天一天流過去。

周末我回淮南,周一我回合肥。每個禮拜七天,我在合肥待四天半時間,在淮南待兩天半時間。就是在這兩天半時間里,我沖斷妻子的慣性生活,像一個多余的外來人。我回去想睡一睡懶覺,吃一吃現(xiàn)成飯,把家看成一處安樂窩,休整休整。妻子說,你回來家做大爺,誰愿做丫鬟呢?妻子每天的固定生活習(xí)慣不能改變,改變的只能是我。我睡不上懶覺,就爬起床做早餐,再去上街買菜。我吃不上現(xiàn)成飯,就動手燒菜做飯,讓妻子吃現(xiàn)成飯。妻子省下買菜燒飯時間干什么?多跳一跳廣場舞,多跟舞友說一說話。在妻子的想法里,伺候現(xiàn)在的我與伺候?qū)黹|女的孩子相比較,我早已被閑置一邊了。

前后兩年時間,我一直來回奔波。我覺得不正常,妻子卻覺得很正常。妻子寬慰我說,挨一挨你不就退休回家來了。我說,我跑來跑去,早跑夠了。妻子說,你這是自找的,誰叫你快老了還往合肥去?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決定在合肥買房。那個時候,妻子還沒有腰間盤突出和骨質(zhì)疏松的毛病。

妻子來合肥看病,是這種慣性生活的一個終結(jié)點。

我?guī)拮尤ナ♂t(yī)院看骨科門診。醫(yī)生沒說妻子的股骨頭有毛病,更沒讓妻子去做核磁共振檢查。醫(yī)生說,人過中年鈣質(zhì)流失厲害,就會得骨質(zhì)疏松癥,就算去做骨密度檢測,不是一樣要吃藥打針治療嗎?醫(yī)生直接開處方,要妻子吃藥打針。藥是兩種中成藥,一種是緩解疼痛的,一種是活血化瘀的。針劑是一種日本進口藥,90多塊錢一支,中間隔兩天打一支,三個月一個療程,算一算3000塊錢的樣子。兩種中成藥一樣不省錢。

妻子問,打不打?

我說,不打針不吃藥,病怎么好?

妻子心疼錢說,吃藥打針要花五千塊錢。

我說,三個月花五千塊錢不算多。

妻子說,我一個月退休工資兩千塊錢,看病怎么看得起。

我說,看病不算賬,算賬不看病。

妻子說,不算賬怎么辦,真要往外掏錢呀!

我說,我掏錢。

我與妻子兩地分居,不是AA制,也似AA制,她花她的工資,我花我的工資。同一個家庭,收入是兩條線,支出是兩條線。妻子和我的工資卡上剩余錢,我去銀行存我的,她去銀行存她的。不是說我的錢不是她的,她的錢不是我的,而是說妻子的工資卡,她自個掌控著,有一種滿足感。妻子跟她的閨蜜打電話說,我的退休工資就我自個花。閨蜜說,就那么一點錢,夠你自個花就算不錯了。妻子說,我一個人生活能花多少錢呀?閨蜜說,買菜買油買糧,一個月就得不少錢。妻子說,他周末回家上街,葷菜蔬菜一買買好多,我真花不了好多錢。閨蜜問,你知道他一年有多少稿費嗎?你知道他一年有多少外快嗎?妻子說,我不要知道這些,他在合肥買房,你說首付款、還貸款要得多少錢呀?閨蜜說,少說要上百萬吧。妻子說,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管不問,過兩年在合肥落下一套樓房,你說劃算不劃算?

閨蜜說,你算有福的。

妻子在省醫(yī)院看病,不是舍不得掏錢,那么一點退休工資確實付不起。

就這么,妻子暫時留在合肥。不是妻子回淮南吃藥打針不方便,相比較反倒在合肥吃藥打針不方便。我臨時居住的地方叫葛大店,五公里范圍內(nèi)沒一家正規(guī)醫(yī)院。妻子打針去街頭小診所不安全,去一家職業(yè)學(xué)院衛(wèi)生室。那里醫(yī)生說,不是他們開的藥,他們不給打。我說,我們付注射費。醫(yī)生說,不是注射費的事,是怕出問題擔(dān)不了責(zé)任。這樣一來,中間隔上兩天,我就得帶妻子往省醫(yī)院注射室跑一趟。省醫(yī)院遠(yuǎn),一來一回要小半天。妻子不回淮南,她覺得應(yīng)該留在我身邊,她覺得確實需要我。最起碼,她不想燒飯,我能燒一口飯給她吃。最起碼,她疼痛時哼一哼,有一個人在跟前聽一聽。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說的就是這么一種境況吧。

一般情況下,我陪妻子去省醫(yī)院打針,吃罷晌午飯就得去。晌午公交車上人少,容易找座位。妻子腰酸背疼,不坐座位受不了。我跟妻子錯開乘車高峰期,在車上找座位要容易些。要不就得打車,一來一回好幾十塊,妻子舍不得這筆錢。妻子說,你算一算我倆一天吃喝才花好多錢?隔兩天花幾十塊錢打車錢是真不少。過日子過的是什么?精打細(xì)算算一條。臨到妻子打針這一天,妻子在家早早地?zé)蔑?,我下班吃罷晌午飯,就催我倆趕緊地走。我倆早早地走,時間顯得寬裕,要是上一班公交車擁擠,就能再候下一班公交車。就算妻子坐上座位,公交車不停地顛簸晃蕩,都有些受不了。

妻子說,你想不出我身上的疼痛是一種什么滋味,是一種刺骨的疼痛,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葛大店離合肥高鐵南站不算遠(yuǎn)。高鐵南站一開通,四周地段,扒的扒,蓋的蓋,一下子熱鬧起來。菜地變工地,那是要蓋樓房。馬路圍一半留一半,那是要拓寬。半夜里,拉土車成群結(jié)隊搬運土,咆哮著跑過來跑過去,遇見紅燈都不停。有兩條高架路貫穿合肥南北,西邊一條叫金寨路,東邊一條叫馬鞍山路。葛大店緊靠馬鞍山高架路。902公交車就是從馬鞍山高架路下面走,經(jīng)過葛大店向北去火車站。也就是說,我跟妻子回淮南,就要坐902公交車。

有一次,妻子單獨回淮南,中間隔兩天回葛大店。妻子下火車坐902公交車,覺得該到葛大店,公交車卻越走越遠(yuǎn)了。妻子問司機,怎么一回事?司機說,902公交車改道了。妻子問,哪天改的道?司機說,今天剛改道。葛大店附近有一段路被封死,902公交車不得不改道。妻子趕緊地下車,四周一片荒無人煙,左等右等不見一輛出租車。妻子打電話給我,我打出租車去接她。

妻子氣憤地問,你說這哪像一座省會城市呀?

一句話,妻子對這座城市沒有好印象,或者說這座城市對妻子缺乏吸引力。

真要說起來,妻子對合肥沒有好印象,不止是坐公交車這件事,而是方方面面、點點滴滴累加起來的。比如說,去葛大店菜市場買菜。我住的地方離菜市場兩里路,走路十分鐘很方便。我?guī)拮尤ヒ淮?,第二次妻子單獨去。上午我上班,妻子買菜。晌午下班,我一邊吃飯一邊聽妻子嘮叨去買菜的事。

妻子說,今天想買白菜沒買成,想買萵筍沒買成,想買芫荽和蒜苗沒買成。

我說,菜市場上不會缺這幾樣菜吧?是你不想買!

妻子說,有是有,沒辦法買。

我問,你嫌貴?

妻子說,沒見過像這里老頭老太太賣菜的。賣白菜帶黃葉子,賣萵筍帶泥根,賣芫荽和蒜苗要價要到天上去。

四周工地多,閑散的空地就多,老頭老太太平整種菜,拿街頭路邊賣。菜市場的正規(guī)攤位上,都是菜販子。菜販子的菜,是從批發(fā)市場批發(fā)過來的,妻子嫌不新鮮。妻子想從老頭老太太手上買新鮮菜,惹上一肚子氣。淮南的菜市場,賣菜的多為菜農(nóng),減少中間加價環(huán)節(jié),菜的品相好看,菜的價格便宜。白菜不會帶黃葉,萵筍不會帶泥根,芫荽和蒜苗一棵一棵都擇一個清清爽爽的??傮w上來說,合肥菜價要比淮南貴三分之一。

我跟妻子說,從今往后,我去買菜。

妻子說,你去買菜,也不許從老頭老太太手上買。

下午有一段獨屬妻子的美好時光,那就是去學(xué)校操場上遛彎子。我住在一所職業(yè)學(xué)院老校區(qū),大部分學(xué)生去新校區(qū),少部分學(xué)生留下來。學(xué)校操場亦是老式的,爐渣灰鋪就的跑道,旁邊有磚塊和水泥預(yù)制板壘砌的座椅,操場中間長滿雜草。雜草長的不是一般地密,不是一般地深,蔥郁茂密的樣子很像一大片莊稼地。

妻子下午去操場,就是去座椅上坐一坐,看一看學(xué)生上體育課;就是去座椅上坐一坐,曬一曬太陽。曬太陽不需要動心思,坐在那里,太陽暖暖地曬著;站在那里,太陽暖暖地曬著。妻子需要動心思的是看學(xué)生上體育課。妻子上中學(xué)時體育好,腿長是學(xué)校田徑隊隊員,胳膊長是學(xué)校籃球隊隊員,經(jīng)常代表學(xué)校去市里參加田徑或籃球比賽。那個時候,妻子身上充滿活力,有使不完的力氣。——就這么,妻子一邊看學(xué)生上體育課,一邊慢慢回想屬于自個的年輕時光。

有一天,操場上過來一個跑步的小女孩。她身上穿一套白色的運動服,腳上穿一雙白色的運動鞋,頭發(fā)隨意地往后扎出一束馬尾巴。兩腳一跑一顛,馬尾巴一搖一擺。妻子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兩眼緊隨小姑娘,“跑”了一圈又一圈。操場跑道四百米,妻子目測一下就知道。小姑娘有耐力,不疾不徐地往前跑,一口氣跑了二十多圈,有了上萬米。天色漸晚,往常妻子早回頭。這一天,妻子不回頭。小姑娘不走,妻子不走。在妻子的視線里,小姑娘慢慢地跑過來,身影越來越清晰,而后慢慢地跑過去,身影越來越模糊,變成一個若有若無的白點,猛然一下消失去。操場那邊有一扇小門,小姑娘從那里來,又從那里去。

我問妻子,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晚?

妻子說,我在操場上跑步,跑了差不多有一萬米。

我自然不相信。我說,你在操場上走一走就算不錯了,還能跑步?

妻子說,不是現(xiàn)在的我跑步,是年輕時候的我跑步。

妻子跟我說她在操場上看見一個跑步的小姑娘,那就是年輕時候的她。

我說,誰都有年輕的時候,誰又都有年老的時候,不要幾十年光陰,她會跟你一樣老。

妻子說,我在操場上回想中學(xué)的那些事,就像在昨天。

我說,從昨天走到今天,我們說一聲老就老了。

妻子說,那個時候,訓(xùn)練多了,我經(jīng)常腰酸背痛,不過那是快樂的疼痛,幸福的疼痛,休息兩天,睡上兩覺,就好了。

天進寒冬,我去蚌埠參加活動過一夜。妻子一個人留在葛大店。隔天一大早,妻子打電話說,她腰疼得躺在床上起不了床。我問,怎么一回事?她說,肯定是昨晚來寒流,腰受涼了。昨晚氣溫驟降,我住的酒店有中央空調(diào),忘記提醒妻子注意保暖。我的臨時住處里,有一臺三菱空調(diào),差不多用了二十年,妻子肯定沒用。就算用,空調(diào)噪音吵死人,也不見有多少暖風(fēng)吹出來。

我問,你鋪電熱毯了嗎?

妻子說,我忘記了。

不開空調(diào),不鋪電熱毯,腰間盤受涼算正常。

上午十點鐘,我從蚌埠趕回來。妻子見了我,委屈地一下就哭了。妻子害怕地說,我要是癱瘓在床上怎么辦呀?我說,我先給你鋪上電熱毯暖一暖,再想辦法去治療。妻子問,我下不了床,怎么去醫(yī)院?我說,找中醫(yī)上門刺血。妻子問,你相信刺血?我說,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床大,電熱毯小。妻子不用動彈,我在床一邊鋪上電熱毯,妻子稍微挪一挪就行了。妻子說,我一夜沒解小便,你快一點扶我上一趟衛(wèi)生間。我扶妻子慢慢地坐起身,她疼得齜牙咧嘴倒吸氣。妻子下床困難,去衛(wèi)生間更困難。我拿了個盆進臥室,妻子就在床前解小便。

這是妻子頭一次在盆里解小便。這是我頭一次替妻子倒小便。

我下樓去找馬老師。馬老師有腰椎疼痛的毛病,刺血就是馬老師推薦的。馬老師說前年冬天她腰疼病犯了,躺在床上起不了床,是家人去喊中醫(yī)過來刺血緩解的。當(dāng)時馬老師這么說,我沒當(dāng)一回事。一是不相信刺血,二是沒想到妻子會癱瘓在床上。俗話說,病急亂投醫(yī)。我找馬老師,就是找中醫(yī)來給妻子刺血。馬老師六十多歲,冷天怕犯腰疼病,在家生一只蜂窩煤爐子取暖,輕易不敢出門。馬老師說躺在床上屙屎拉尿都要家人伺候,哪是人過的日子呀!我敲開門,說明白話。馬老師說,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讓泰醫(yī)生快一點上門。中醫(yī)姓泰,是一個少見的姓。馬老師打通泰醫(yī)生電話,他說吃罷晌午飯就過來。

我問馬老師,刺血疼不疼?

馬老師說,要是跟腰疼相比,刺血就不叫一個疼。

我擔(dān)心刺血疼,妻子受不了。

我問,刺血真管用?

馬老師說,前年我癱瘓在床虧得泰醫(yī)生刺血。

問清這么兩個關(guān)鍵問題,我稍微放下一點心。

我回家燒飯吃飯,等候泰醫(yī)生上門。妻子不吃不喝,怕解手受罪。妻子問,泰醫(yī)生上門刺血費用是多少?我說,我沒問馬老師。妻子說,要是費用貴,我就不刺血。我說,治病重要,還是錢重要?妻子腰酸背疼前后花去不少錢,有時候想一想心里就難過。妻子不吃飯,我吃。妻子不喝水,我喝。妻子想一想說,過一會你跟泰醫(yī)生說我是下崗職工,讓他少收一點錢。我說,人家靠行醫(yī)吃飯,我讓他少收錢,他就少收錢啦?妻子說,你不愿說我說。我依妻子說,你想說你就說吧。妻子說,你先問價格,要是貴,我才好說我是下崗職工呀!我倆這么一番合謀,很像一對討價還價的菜販子。

中午十二點半鐘,泰醫(yī)生騎電瓶車提包趕過來。妻子躺在床上,稍微側(cè)轉(zhuǎn)一下身子,泰醫(yī)生就給妻子刺血——扎針,拔罐,貼膏藥。扎針,是扎破腰間疼痛部位的皮肉。拔罐,是拔出腰間疼痛部位的積液。貼膏藥,是一張狗皮膏藥像兩只手掌一樣,緊緊地保護在腰間疼痛部位上。刺血的關(guān)鍵,是拔出疼痛部位的積液。妻子的腰部一共扎破四處出血點,拔上四只玻璃罐子,血呼啦啦地拔出小半碗血水。前前后后,妻子的注意力放在忍受疼痛上面,我的注意力放在治療過程上面。我忘記問刺血費用,妻子忘記說自個是下崗職工。刺血一次費用980塊錢,包含7天要喝的湯藥。泰醫(yī)生要我下午四點鐘去他的門診取湯藥。

我問,湯藥為什么不帶來?

泰醫(yī)生說,我回去開藥方,下午才能煎出來。

泰醫(yī)生四十來歲。他說他家三代中醫(yī)世家,刺血是一門祖?zhèn)魇炙?。二十年前,他從中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在一家中醫(yī)院做醫(yī)生,十年前辭職開門診。

我數(shù)一千塊錢遞在泰醫(yī)生手上,他很大方地找我五十塊錢。

前后刺血四次,妻子的腰部疼痛有了緩解,湊合著上樓下樓走路了。

第一次刺血,泰醫(yī)生上門。后面三次,妻子堅持上泰醫(yī)生門診。泰醫(yī)生上一次門,要收200塊錢上門費,妻子舍不得。妻子說,你背我下樓。我說,我背不動。住在五樓,我背妻子萬一有閃失怎么辦?妻子說,那你扶我慢慢地下樓。我只好攙扶著妻子一級樓梯一級樓梯地下樓。下一級樓梯,妻子咧一下嘴,吸一口氣。兩層樓下去,妻子疼出一頭汗。我說,我背你試一試。妻子說,我不要你背,你閃了腰崴了腳,我靠誰?我說,你歇一歇,再慢慢地下樓。妻子說,歇一歇就怕疼得更下不了樓。那一天,我數(shù)過樓梯,每層樓左右各11級臺階,五層樓一共88級臺階,妻子下了足足有20分鐘。挪至一樓,我和妻子坐上出租車,去泰醫(yī)生門診就簡單了。單程打的費二十五塊錢,往返打的費五十塊錢。

妻子說,今天我省下一百五十塊錢。

我問,回頭上樓怎么辦?

妻子說,我能下樓就能上樓。

泰醫(yī)生門診在一片居民集中區(qū),掛靠一家社區(qū)醫(yī)院。泰醫(yī)生開中藥從社區(qū)醫(yī)院取,煎湯藥在社區(qū)醫(yī)院煎,病人需要報銷發(fā)票依舊從社區(qū)醫(yī)院開。一間治療室,擺放四張治療床,每張治療床都有一盞烘烤燈。妻子去那里扎針拔罐后,趴治療床上,打開烘烤燈烘烤半小時。有時候病人多,妻子就要等,等別的病人騰出治療床。病人不同,治療不同。有的病人要刺血,有的病人只針灸不刺血,就算刺血也不都是治療疼痛。

有一個女人五十歲左右,戴一頂紅色的羊絨帽走過來。冬天戴帽子正常,不正常的是帽子一去,露出一顆光溜溜的腦袋。泰醫(yī)生扎針在光溜溜的腦袋上扎,拔罐在光溜溜的腦袋上拔。先是后腦勺,后是正頭頂。我與妻子都是第一次看見在腦袋上刺血,嚇得妻子不敢看。女人在頭上刺血,不是治療頭疼,是排毒,排除腦袋上的毒素。毒素充滿我們身體的各個部位。在不同的部位刺血,排除不同部位的毒素。我們身體的各個部位毒素都排除了,我們就是一個最健康的人,就是一個最完美的人。時下,排毒變成一種新時尚,變成時尚人士的一種養(yǎng)生手段。

還有個六十多歲的女人。她每次來找泰醫(yī)生刺血,疼痛的部位都不一樣。上一次說是小腿疼,要泰醫(yī)生在小腿上刺血。下一次說是大胳膊疼,要泰醫(yī)生在大胳膊上刺血。泰醫(yī)生不耐煩地說,你要說眼睛疼,我敢在眼睛上刺血嗎?女人說,我這是最后一次找你刺血,下次疼死我都不找你了。泰醫(yī)生說,這話你跟我都說五年了,過個十天半月的不是照樣找上門。她說,我不是疼得實在忍受不了嗎?泰醫(yī)生說,這次刺血你要給我錢,要不我吃什么喝什么?女人說,下次一總給。泰醫(yī)生說,你說一總給就是不給。

六年前,她先是后頸疼來找泰醫(yī)生刺血,后是肩膀疼來找泰醫(yī)生刺血,再后來疼痛一路下沉,刺血部位跟著一路下沉,最后下沉到了腳脖子。結(jié)果刺血一多,有了依賴,隔上一段時候不刺血,身上疼痛得就受不了。

妻子刺血,不是時尚,不是依賴,是實實在在腰疼。

妻子第四次刺血,是臘月二十六。泰醫(yī)生臘月二十八門診關(guān)門過年。妻子半個月刺血一次,再去只有等過年后。妻子問泰醫(yī)生,年后你什么時候門診開門?泰醫(yī)生說,過罷正月十六。妻子說,我正月十六過后再來。

這一年,閨女在南京讀研。之前她打電話問我,放寒假回哪里?我說,回合肥。妻子問,今年過年我們不回淮南啦?我說,在合肥!

這是我們家第一次在合肥過年。

責(zé)任編輯 趙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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