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有處凸起的山包,人稱“船頭山”,刨出的小路幾乎與江面垂直,徒手攀爬極難。每至此處,孩子們只能靠老楊一個一個往上背,一個一個往下抱。年復一年,老楊就這樣“抱”大了一茬又一茬苗族娃兒,走過的崖壁求學路總里程可繞地球一圈。
清晨的貴州省黔西縣哈沖,濃霧籠罩,崖壁上的小花迎著朝露競相開放清新爛漫。當?shù)厝朔Q這花為繅絲花,萁性耐干旱、耐貧瘠,生命力極強。崖壁之上,花木之間,隱約能見一條崎嶇的“毛狗小道”.這是寨里娃兒上學的必經(jīng)之路。這條路,57歲的楊紹書已默默守護了幾十年。有41年教齡的楊紹書和這繅絲花一樣,親歷了哈沖的貧困,又見證了改革開放以來西部山村教育的滄桑巨變……
16歲的他辦起了“識字班”
1977年,因為娃兒外出上學困難,在公社的支持下,寨子里唯一上過初中、會說漢語的楊紹書在自家堂屋辦起了“識字班”。當時年僅16歲的他上E班里的大娃娃大不了幾歲,“工資”按一個壯勞力算,一天記12個工分。
老楊回憶,當時教室很簡陋:幾塊木板拼接刷上墨汁就是黑板,課桌是備家湊的長條板凳.9個學生按年齡段分了3個年級,一個年級上課其他兩個年級只能背對講臺自習。
1981年,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推廣到金蘭鎮(zhèn),老楊也轉(zhuǎn)為民辦代課教師,報酬從工分變威了工資。1987年,為方便村里更多的娃兒上學老楊的教學點搬到隔壁的瓦崗二組。1996年教學點并到村里的華山小學。從哈沖組到瓦崗二組和華山小學,都必須翻過懸崖,荊棘密布之間只有一條狹窄、崎嶇的“毛狗小道”。這條小道原本也是沒有的,是老楊帶著村民一刀一刀砍、一鎬一鎬鑿出來的。
從崖底出發(fā)到崖頂稍微寬敞的土路直線距離不到500米卻要爬近50分鐘。小道彎曲起伏,不僅要小心腳下隨時可能松動滑落的石頭,還得提防偶爾出現(xiàn)的毒蛇、野蜂。途中有處凸起的山包人稱“船頭山”,刨出的小路幾乎與江面垂直,徒手攀爬極難,當?shù)厝擞米灾频摹皹溷^”鉤住頭頂裸露的樹根或石頭縫才能往上爬。每至此處孩子們只能靠老楊一個一個往上背.一個一個往下抱。多的時候有10多個孩子.一口氣抱下來老楊經(jīng)常累得氣喘吁吁。為了確保安全老楊會定期帶上鋤頭和鐮刀沿路除雜草、刨石梯、搭藤索?!扒锛緦W期砍一次就可以春季學期草木長得快每隔一兩個月就要砍一次?!?/p>
“夏天溫度高,娃兒走到學校都累蔫兒了,雨水還多,有幾回小路直接被山洪沖得不見蹤影?!崩蠗钫f,“冬天也不好走,天亮得晚黑得早,來回都得打著電筒?!?/p>
“說不累是假的,習慣就好了每學期開學的頭10天走得還是惱火,腿肚子又酸又痛,但走半個月就叉適應了?!蹦陱鸵荒昀蠗罹瓦@樣“抱”大了一茬叉一茬苗族娃兒,走過的崖壁求學路總里程可繞地球一圈。
41年教過的學生近400人
老楊是哈沖第一個邁進中學大門的.也曾是哈沖最有希望、最先走出山門的人,但為了更多的人能走出去,他選擇了留守。
隔山斷水,讓哈沖與世無爭卻叉世代窮困。雖然哈沖的黃姜和土豬在當?shù)囟际恰皳屖重洝保苜u錢,但“姜不敢種太多,豬也不敢養(yǎng)太肥”。因為姜多了沒勞力一趟一趟往集市上背,豬也會因太肥爬不上山路、出不了寨門。即便是到了集市,村民也往往因“不識漢字、不會漢話”無法和客商溝通。對于哈沖,擺脫貧困只有“出山”一條路且須闖過兩道關(guān):陡峭崖壁、語言不通,而后者無疑更艱難。老楊的雙語啟蒙無疑給了哈沖人“出山”的底氣和勇氣。
41年里老楊教過的學生近400人,他最高興的是“寨子里的適齡兒童沒有一個在小學階段失學輟學的絕大多數(shù)蛙兒都能上初中、都會說漢語”。
在教學點老楊是“全職”溉教語文也教算術(shù),既教漢語也教苗語。后來在華山小學老楊也是學校唯一一個一邊用漢語講課、一邊用苗語翻譯的老師?!白x書識字對這里的娃娃太重要咯?!惫_村民小組組長楊子貴慶幸自己的兒子都是初中文化,因此能在外謀份生計?!岸嗵澚藯罾蠋煟迌簜兂鋈ゴ蚬げ辉偈恰棺雍汀畣“??!?/p>
“不是楊老師,我話都說不利索,根本出不去,出去了也不能安心在外打工?!苯衲?8歲的趙江華和愛人常年在福建的一家食品廠打工,留守在家的兩個女兒平時上學、放學都由老楊接送照料,“這些本是我們當?shù)鶍寫撟龅摹?。在老楊的幫助下,越來越多的哈沖人闖出了山門在外覓得了工作,回家蓋起了新房。而這個曾經(jīng)寨子里“墨水最多”的人卻威了“最窮”的人:住的是寨子里僅剩的茅草房,家里除了一個簡易打米機和電磁爐,沒添其他像樣的電器。
老楊也動搖過,也出去過。上世紀90年代初,每月14元的工資根本供不起兩個兒子讀初中,老楊只能利用暑期到廣西挖煤,“一個月凈掙240元,快頂上我兩年的工資了”。親朋好友勸他別回來了?!暗~不應該這么算,我一個人打工可以掙240元,但如果留下來教更多的娃兒讀書識字,他們就都有機會出去掙240元?!崩蠗钫f,“我住茅草屋,別人能起新房子,劃算!”
從教40多年的最大遺憾
今年5月起,哈沖組15戶村民陸續(xù)搬到了城關(guān)的“錦繡花都”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6名適齡兒童也將在下學期就近入讀黔西縣第十小學老楊被特聘為該校的苗漢雙語輔導員。
外出打工是楊紹書的兒女輩“出山”的特有方式,在當時也算得上是最理想的出路。但老楊認為,他們并沒有真正走出山門。
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是“出去打工——掙錢攢錢——回家蓋房娶媳婦”最后又都回到了山里,叉種起了玉米養(yǎng)起了牛.唯一的改變是房子從崖底河谷搬到了崖頂?shù)墓愤叀?/p>
“這回搬到城里,是真的走出來了,娃兒們可以往大學想了?!睏罱B書認為j塞一輪的易地扶貧搬遷是哈沖人出山“干載難逢的機遇”,而受益最大的是孫子輩,“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有機會考更好的學?!?。老楊說從教40多年最大的遺憾是沒有教出一個大學生最后能上高中的也是寥寥無幾。這些年村里的教學條件改善了不少,義務教育階段基本上不用花錢,小學每天還有營養(yǎng)餐,但“教學水平還是跟不上,大多數(shù)人家的經(jīng)濟條件也都無力供娃兒上高中”。
“在哈沖,娃兒來回上學要花近4個小時放學回家還要放牛、割豬草,搬過來之后,走路上學最多半小時,回家就可以做作業(yè),算下來每天可以多出至少3個小時的學習時間?!?/p>
“老楊是我們的榜樣,也是學校的寶貝。”黔西縣第十小學校長趙彤告訴記者,該校今年預計將接收近干名搬遷過來的學生,其中有不少是苗族孩子.但現(xiàn)在學校40多名老師無一人會講苗語,“跟學生和家長的溝通可能會出現(xiàn)問題”。
進了城,再送一程。老楊很看重雙語輔導員這個崗位,他希望能夠在自己職業(yè)生涯的最后幾年,為更多從大山里搬出來的苗族娃娃盡快融入新環(huán)境、適應新生活貢獻一份力。堅守41年很多人不理解:“當了幾十年老師新房子都建不起,到底圖個啥?”
“我就喜歡別人叫一聲‘楊老師。”老楊常說自己是個“幸運兒”——初中沒畢業(yè)能當老師到現(xiàn)在、能帶這么多學生。
邢大軍據(jù)《新華每日電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