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潔 王克喜
(南京大學(xué)哲學(xué)系,南京 210023)
在崔清田提出“推類是中國邏輯的主導(dǎo)推理類型”這一論斷之后,關(guān)于“推類”邏輯形式及其模式刻畫就成為“推類”研究的重點。由于中國古代思想家未對“推類”作出明確界定,因而圍繞“推類”問題的討論十分激烈。在梳理“推類”模式論爭脈絡(luò)的基礎(chǔ)上,分析折中策略的優(yōu)勢及其目前存在的問題,并圍繞中國邏輯的特征,從整個“推類”思想史的角度出發(fā),對“類”范疇與類同原則進行補充,可實現(xiàn)對“推類”模式的拓展。
“推類”模式的論爭是伴隨“推類”邏輯類型之爭產(chǎn)生的。自崔清田明確提出“推類是中國邏輯的主導(dǎo)推理類型,具有類比推理的性質(zhì)”這一觀點之后,“‘推類’是否等同于類比推理”就成為“推類”理論的重要論題。學(xué)者闡明各自觀點的同時,也有相應(yīng)的模式刻畫,大致可以分為以下4種觀點:
譚介甫詳細描述了“推類”的推理過程,并將“推類”翻譯為analogy(類比推理):“天下事物紛呈,殊途同歸,大抵括之以類;然總總林林,類亦無算。故有知此而不知彼者,即以彼此相似之故而得知,則推類之術(shù)(analogy)尚矣。 ”這一觀點認為,“推類”就是傳統(tǒng)類比推理。具體模式的刻畫可以參考崔清田在比較“推類”與類比推理區(qū)別時對類比推理的表述,其推理程序表示為(Ⅰ)型:
事物A與事物B有屬性P,P……P
A有屬性Q
————————————————
B也有屬性Q
(Ⅰ)
有些學(xué)者一方面肯定了“推類”的本質(zhì)是類比推理,另一方面也認識到其與西方類比推理的區(qū)別。崔清田認為,“推類”與類比推理相類似而非等同。黃朝陽明確表示“推類”是類比推理,并且認為這種類比推理是中國式類比推理。張曉光認為“推類”是具有中國特色的類比推理,與西方類比推理不同。
這些學(xué)者基本上都認為,除去認知方面的差異,就具體推理模式而言,中國式類比推理與西方傳統(tǒng)類比推理的區(qū)別在于是否將 “兩個或兩類以上事物是同類”這一條件作為前提。黃朝陽借沈有鼎對“以類取”與“以類予”的解讀,認為中國式類比推理的模式是:“ab兩個對象同類,那么,a具有什么屬性,b也具有什么屬性,a不具有什么屬性,b也不具有什么屬性?!边@種推理模式可以具體表述為(II)型:
A有(無)屬性P
B有(無)屬性P
A與B是同類
A有(無)Q屬性
————————
B也有(無)Q屬性(Ⅱ)
與上述兩種觀點不同的是,一些學(xué)者認為“推類”等同推理,即包含一切推理形式,而不局限于類比推理。沈有鼎是在推理的層面理解“推類”的,并在分析 《墨經(jīng)》論證形式的過程中指出,“效”、“侔”的本質(zhì)是演繹推論。劉培育認為“推類”等同“類推”,將“推類”當作包含全部推理形式的推理來看待。周云之傾向認為“推類”就是推理。晉榮東認為類同原則具有普遍意義,即類同原則并非只作用于類比推理,還能應(yīng)用在演繹與歸納中,也是在推理的意義上來理解“推類”的。 由于歸納與演繹的論式較多,這里就不一一列舉,僅從該類學(xué)者對中國式類比推理(II)型的不同理解進行分析。他們認為,“推類”不等同于類比推理的理由是中國式類比推理(II)型是歸納(IV)型與演繹(V)型的連用型,即:
A有P,P……PA與B同屬R類
B有P,P……PA有R類共同屬性q
——————— + —————————
A與B同類 B也有屬性q
(IV) (V)此外,劉培育在《類比推理的本質(zhì)和類型》中詳細羅列了類比推理的3種形式,除了(Ⅰ)型和(Ⅱ)型外,另補充了一種類比推理類型。他從科學(xué)模擬與類比的關(guān)系出發(fā),提出了模擬類比推理類型(Ⅲ)型:“各種模擬方法的邏輯思路是:已知模型由于有某種性質(zhì) (條件),則產(chǎn)生了另外某種性質(zhì)(結(jié)果),又知原型具有與模型相同或極其相似的某種性質(zhì)(條件),因此推出原型也具有另外某種性質(zhì)(結(jié)果)。 ”這種推理論式可以表述為(Ⅲ)型:
事物A:P(P∧P∧……∧P)——q(q∧q∧……∧q)
事物 A’:P(P∧P∧……∧P)
——————————————————
事物 A’:q(q∧q∧……∧q)
(Ⅲ)
其中“P(P∧P∧……∧P)”表示一組條件,“q(q∧q∧……∧q)”表示一組結(jié)果。
因此,此派學(xué)者認為類比推理三式[(Ⅰ)(Ⅱ)(Ⅲ)]、歸納推理(Ⅳ)、演繹推理(Ⅴ)及它們的擴展式共同組成了“推類”模式。
此外,還有一種更為全面的觀點,可稱為折中策略,即從廣義或狹義兩個層面理解“推類”。汪奠基認為“推類”有狹義與廣義之分,“古代辯者所謂‘推類’,并不就是普通邏輯上的類比推論。但是,它的內(nèi)容或形式,既有‘推類’的特殊意義,亦有作為‘推理’的邏輯基礎(chǔ)的一般意義”。他進一步指出,在廣義層面上,“推類”包括類比、演繹與歸納。孫中原也有相關(guān)明確表述:“‘辭以類行’是形式邏輯同一律在廣義類推(含演繹、歸納、類比,相當于推理)中的運用。 ”廣義“類推”的對應(yīng)概念自然是狹義“類推”。劉明明認為狹義“推類”是中國式類比推理,廣義“推類”就是推理:“‘推類’,就是古代中國人關(guān)于本民族‘推理’的確切名稱。 ”他借孫中原的觀點,認為“廣義推類”包括演繹、歸納與類比。 王克喜認為,決定“推類”性質(zhì)的關(guān)鍵,是從前提到結(jié)論的過程本身是什么。因此,他在狹義層面同意崔清田的觀點,認為“推類”本質(zhì)還是類比,并分別從廣義與狹義的角度界定“推類”概念:“廣義的推類是泛指中國古代所有的推理,既包含演繹、歸納,也包含類比。而狹義意義上的推類則是專指類比推理。”這類學(xué)者認為在狹義層面“推類”模式是(Ⅱ)型,而在廣義層面,尤其是面對復(fù)雜論式時, 常常將 (Ⅰ)、(Ⅱ)、(Ⅲ)、(Ⅳ)、(Ⅴ)型以及它們的擴展型都涵蓋在內(nèi)。
總之,“推類”邏輯形式的取向決定了“推類”模式的刻畫。盡管圍繞“‘推類’是類比推理還是推理”的論爭激烈,但該問題的答案本身并非二者擇一。相反,正因為兩者是在不同層面考慮這個問題,折中策略才確有其合理性。
“推類”概念的模糊性使得把握“推類”模式的困難大大增加,僅從狹義或廣義的角度去刻畫“推類”模式都是不全面的。折中策略的優(yōu)勢恰恰體現(xiàn)在它既抓住了狹義“推類”的合理性,又沒有忽視廣義“推類”的全面性。
從狹義角度來看,“推類”模式就是類比推理或中國式類比推理。這個結(jié)論立足的背景是整個中國邏輯史,目的是體現(xiàn)“推類”模式的主要特征。崔清田在考察先秦哲學(xué)家的思想之后得出“‘推類’具有類比推理的性質(zhì)”這一結(jié)論,認為孔子的 “舉一反三”、“能近取譬”, 孟子的 “推己及人”,荀子的“物各從其類”,周易的“觸類而長之”,以及墨子的“察類”、“明故”,均屬于“推類”。黃朝陽除了列舉孔子“能近取譬”的思想外,還指出惠施和荀子的“譬”實質(zhì)上是“推類”的別稱。張曉光認為“推類”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假譬取物,引喻察類”的“譬”式。張曉芒列舉先秦至漢代關(guān)于“譬”式推理的語義說明,并認為后期墨家提出的“以說出故”的“說”是對“譬”式推理的強化理解。由此可見,持狹義觀點的學(xué)者是對整個“推類”思想發(fā)展史進行考察,認為“推類”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譬”式推理,強調(diào)“類”的關(guān)系,從而認為“推類”具有類比推理的性質(zhì)。但是這些學(xué)者并不否認有其他推理形式的存在,認為類比推理式的“推類”在中國古代邏輯中占主導(dǎo)地位,“類比推理在西方的傳統(tǒng)邏輯和古代邏輯所占的比重,鮮明地反襯出推類在中國古代邏輯中一極獨大的至尊地位”。 因此,這種界定不僅證明了“推類是中國邏輯的主導(dǎo)推理類型”這一論斷,同時也突出了“推類”的主要特征是圍繞“類”進行的類比推理。
從廣義角度來看,“推類”是推理(包括一切推理形式)的理由有兩點:一是認為類同原則具有普適性,不僅適用類比,也適用其他推理形式;二是通過分析《墨經(jīng)》的“辟”(譬)、“侔”、“援”、“推”、“止”、“效”等推理方法,用實例分析《墨經(jīng)》不僅包括類比推理,還存在歸納與演繹。《墨經(jīng)》在中國邏輯史上的重要地位不言而喻,以《墨經(jīng)》作為重要研究對象確實是必要的,但是中國古代的主要推理方式不能僅以《墨經(jīng)》為標準?!赌?jīng)》雖然是中國古代第一個比較系統(tǒng)的邏輯體系,但長期被忽視,直到西學(xué)東漸,《墨經(jīng)》由于與西方邏輯的相似性才逐漸被重視起來。當然,這不意味著將“推類”看作中國邏輯時,認為中國邏輯包含與西方一樣的演繹、歸納、類比推理是錯誤的,廣義“推類”邏輯形式的總結(jié)確實更為全面。
由此可知,狹義“推類”觀是從整個“推類”思想史的視角出發(fā),對其中占主導(dǎo)地位的推理形式進行考察,認為類比推理意義上的“推類”是中國邏輯的主導(dǎo)形式。而廣義“推類”觀則是立足《墨經(jīng)》,考察所有的推理形式,目的是“求全”。狹義“推類”與廣義“推類”實際上并非對立,它們只是分別從不同角度出發(fā)去揭示中國邏輯的主要邏輯形式和全部邏輯形式。對于研究中國邏輯而言,這兩個層面只是不同維度的考察,都是必須的。折中策略的優(yōu)勢恰恰是意識到了這兩個維度的重要性,但是由于折中策略主要是對前人的綜合,因此,在“推類”模式刻畫中仍存在一些問題。
第一,雖然意識到“推類”邏輯形式的復(fù)雜性,但仍受到西方邏輯的強勢干擾。目前,“推類”模式的刻畫仍然是以西方邏輯為模板進行一一比對?!巴祁悺迸c西方邏輯不同,兩者既有共性又有個性。這一點各派都有明確認識,然而在刻畫“推類”模式的過程中卻依舊受限于西方邏輯。
第二,即便認識到“推類”是圍繞“類”進行的推理,并且對“類”的多重含義也有相關(guān)認知,卻沒有體現(xiàn)在“推類”模式中。在“推類”模式刻畫中,主要體現(xiàn)的是基于種屬或大小項的關(guān)系的推理,而非種屬關(guān)系的推理則沒有體現(xiàn),在具體案例的分析中也是如此。
第三,爭議雖然較多,類同原則作為“推類”的基本原則卻沒有將所有標準闡釋完全,因而影響“推類”模式的具體刻畫。
第四,由于“類”與類同原則在“推類”模式的刻畫中未能完全體現(xiàn),因此,“推類”模式還需要拓展空間。
中國邏輯確實沒有形成與西方一樣發(fā)達的邏輯理論,“推類”模式的刻畫要想擺脫西方邏輯的制約,就必須正視中國邏輯的特色。中國古代關(guān)于邏輯的專門論著主要是《墨經(jīng)》六篇,然而,還有更多的邏輯思想散見于古代文本之中,僅用《墨經(jīng)》代表中國邏輯是不全面的。中國邏輯的研究正如崔清田所說,需要在特定文化的背景下去考察,受歷史、文化、政治、語言等各方面的影響,其推理模式并不完全等同西方邏輯。
無論是從狹義還是從廣義來考察,“推類”都是圍繞“類”進行的推理?!邦悺毖芯康某晒容^豐富,崔清田從種屬和內(nèi)在聯(lián)系兩個層面看待“類”:“《墨子》中‘類’字的基本義是種類,即具有某些相同屬性事物的集合……‘類’字的另一義是同類事物間的關(guān)系。 ”張曉芒認為“類”概念發(fā)展演變成為“類”法式,有一個由獸名至祭名、善名、族類名、種類名、法式名的歷史過程。總的來看,“類”包含種屬關(guān)系以及非種屬關(guān)系(包括時空、因果、整體與部分等等),比如《易經(jīng)》將天地萬物都抽象為卦,以卦推類所依據(jù)的規(guī)則絕非種屬關(guān)系的“類同”。同時,“類”判定的對象,除了包括能夠具象化的事物外,還包括不可具象化的情境、情感等,因而,不能僅僅著眼于具有種屬關(guān)系的事物。
以上提及的“類”是作為類別而言的?!邦悺钡牧硪粚雍x與類同原則相關(guān),即 “類”作類同劃分標準解。類同原則是從《墨經(jīng)》“以類取,以類予”概括得出的。雖然在具體類同原則的解讀上有所區(qū)分,但本質(zhì)上都是對屬性相同的事物進行劃分。伍非百認為,“‘類取’,指就其有以同者而取之,如就‘白人’、‘白馬’、‘白雪’、‘白羽’而取其‘白’之同”,顯然,劃分類別的依據(jù)是事物間具有共同的屬性“白”。而劉培育、沈有鼎、黃朝陽、劉明明都認為,劃分類別的依據(jù)是本質(zhì)屬性相同。崔清田、張曉光都認為,類同原則是共同具有某些特有屬性的同類事物間的關(guān)系。綜合看來,類同原則具體衡量的標準都是某種屬性相同,爭議在于這個屬性是共同屬性、特有屬性還是本質(zhì)屬性。這里類同原則的“類”作“相同”解,但還可以作“類似”解,這一點許多學(xué)者都有所表述。崔清田認為先秦哲學(xué)家的“推類”思想離不開“相似”,“孔子‘能近取譬’這種‘參校彼此,推己及人’的過程,明顯含有以己與人的類似性為依據(jù)的推論,即推類。孟子關(guān)于‘類’與‘人之為類’思想的要點是:我與人是‘同類者’,‘同類者’必可舉出‘相似’之處”。 黃朝陽認為“‘類’在我國古代有多種含義,其中二義極易混淆。一訓(xùn)‘同’,一訓(xùn)‘似’、‘如’。墨家的推類思想基于對‘類’的理論認識,該‘類’為訓(xùn)‘同’之‘類’”。 張曉光認為“凡同類者,舉相似”是中國古人對“類”認識的一個普遍思想。因此,作為類同標準的“類”,既有相同的意思,又有相類似之意。
如果將《墨經(jīng)》作為“推類”思想的代表,那么,對類同之“類”作相同解就是正確的;如果就整個邏輯史而言,類同原則的解讀就需要分情況敘述?!巴祁悺彼枷氲倪\用主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認識世界,“類”的判定基礎(chǔ)是對客觀事物的求真,這一路徑有助于自然科學(xué)的發(fā)展。二是為了論辯,“類”判定的依據(jù)具有一定的主觀性,更多是為了說理論證。類同原則作相似解的情況,其實與中國邏輯的“論辯”特征更為相符。論辯過程中常常通過例舉相似對象來論證,內(nèi)容也會涉及道德倫理,因而并非要求絕對的類屬關(guān)系。
以相似性作為類同原則之一還能夠體現(xiàn)“推類”的特有性質(zhì),這種特性與關(guān)聯(lián)性思維息息相關(guān)。崔清田認為:“這種方法的特點是,從事物的相近、相似、相類出發(fā)去聯(lián)想和推論。這種思維習(xí)慣和方法不會走向演繹,卻能成就推類。”王克喜也強調(diào)了關(guān)聯(lián)性思維在 “推類”中的重要性:“‘推類是建立在對事物(包括現(xiàn)象)類的性質(zhì)及其相互關(guān)系把握基礎(chǔ)之上的由此及彼、由近及遠、由大及小、由小及大、由遠及近、由抽象及具體、由具體及抽象的推理過程’,這種推理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古代傳統(tǒng)推理的‘關(guān)聯(lián)性思維’特征?!?/p>
由此可見,中國邏輯“類”判定的范圍不僅包括種屬關(guān)系,還包括非種屬關(guān)系;“類”判定的對象不僅包括可具象化的物體,還包括不可具象化的情境、情感等。因此,不能僅以屬性相同作為“類同”的判定依據(jù)。類同原則如果加入類似性的解讀,那么上文所述的(Ⅱ)型就會再添加兩種情形,一是屬性相同兩者相類似,而非同類;二是屬性類似,兩者類似。
A有(無)屬性P
B有(無)屬性P
A與B相類似
A有(無)Q屬性
————————————————
B很有可能有(無)Q屬性
(Ⅱ)
設(shè)屬性P的類似屬性為P’,屬性Q的類似屬性為 Q’,則:
A有(無)屬性P
B有(無)類似于P的屬性P’
A與B相類似
A有(無)Q屬性
——————————————————
B很有可能有 (無)Q屬性或與Q類似的屬性Q’
(Ⅱ)
由于(Ⅱ)型被解讀為(Ⅱ)、(Ⅱ)型,因此將(Ⅱ)型當作歸納(Ⅳ)型與演繹(Ⅴ)型的連用型的情況也會產(chǎn)生變化?!邦愅币坏┳鳛轭愃菩越庾x,沒有“A與B同為一類”的條件,演繹推理的那部分就不成立了,因為上述推理只是判定了一種可能性,而非必然性推理;除非在廣義的層面使用演繹概念,即將演繹看作從一般到特殊的過程,否則這種推理就不能算作邏輯上的純粹演繹。因此,論證的標準就是論證對象間極高的相似度,相似度越高論證越容易被接受,這里的相似度是特指支持論證的關(guān)鍵屬性相同或極為類似。
以《戰(zhàn)國策》中的寓言“驚弓之鳥”為例:魏加想說服春申君,使之相信臨武君在面對秦軍時會戰(zhàn)敗,于是以驚弓之鳥類比臨武君進行證明。具體論證過程如下:
設(shè)驚弓之鳥為A,臨武君為B。A具有屬性P、P、Q,B 具有屬性 P’、P’,其中 P與 P’具有類似關(guān)系 L,P與 P’具有類似關(guān)系 L,設(shè) Q 與Q’具有類似關(guān)系L,具體如表所示:
由于驚弓之鳥與臨武君具有類似關(guān)系L與L,兩者類似,所以也會同樣具有類似關(guān)系L,刻畫如下:
A 有屬性 P、P
B 有屬性 P’、P’
A與B類似
A有屬性Q
———————
B有屬性Q’(Ⅵ)
在這個論證過程中,出于論證目的,關(guān)鍵屬性 P與 P’、P與 P’必須相類似,即大雁與臨武君均有為x所傷,以及再次為x所驚的特征。顯然,無論是大雁還是臨武君,墜落還是失敗,從客觀認識來看,不能劃為同類,只能從相似性的角度去考察這種推理。這里,類同原則的標準較為靈活、寬松,并不一定需要事物間屬性相同,僅僅屬性類似也可以進行“推類”。因此,“推類”在中國古代的應(yīng)用范圍十分廣泛。
“推類”的對象還包括不可具象化的情感、情境?!扒椤必灤┲袊幕?,以情動人也是說理的主要方式之一,因此,不可具象化的對象也是“推類”的重要研究范疇。
下面以劉禹錫 《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一詩為例,考察“沉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中的“推類”思想。
設(shè)沉舟為A,所帶消極感情為P,病樹為B,所帶消極感情為P’,劉禹錫為C,所帶消極感情為 P’’, P、P’與 P’’相類似;千帆為 A’,所帶積極感情為Q,萬木為B’,所帶積極感情為Q’,劉禹錫(精神)為 C’,所帶積極感情為 Q’’,Q、 Q’與Q’’相類似。具體關(guān)系如下所示:
推理過程如下:
A有消極感情P
B有消極感情P’
C有消極感情P’’
A、B、C 相類似
A→A’帶有積極感情Q
B→B’帶有積極感情Q’
———————————
C→C’帶有積極感情Q’’
(Ⅶ)
該案例中,沉舟、病樹能夠類比被貶謫的劉禹錫,是因為同具有類似的關(guān)鍵屬性消極感情。又因為三者類似,所以當沉舟與千帆構(gòu)成對比、病樹與萬木構(gòu)成對比時,被貶謫的劉禹錫也會與具有樂觀精神的劉禹錫構(gòu)成對比??梢钥闯?,各個對象間存在的關(guān)系都是類似關(guān)系,同樣很難以相同屬性為標準進行類別劃分。
情感推理基于情感的同理心而具有較強的說服性,但由于不同概念在不同時空、不同文化背景下所附加的情感也是不同的,因而這種“推類”論證缺乏準確性。即便如此,這種推理在中國古代文獻中同樣具有重要地位,由此,“推類”對象可以擴展到非具象化的情感、情境?!邦悺迸卸▽ο笠坏U展到這個范圍,“推類”模式就不應(yīng)僅僅從最嚴格的角度去刻畫,而應(yīng)基于中國文化特色,從整體的角度將所有可能的推理模式都考慮在內(nèi)。因此“推類”模式就狹義而言,除了(Ⅱ)型應(yīng)再增加(Ⅱ)型和(Ⅱ)型,廣義“推類”自然也在(Ⅰ)、(Ⅱ)、(Ⅲ)、(Ⅳ)、(Ⅴ)型及其擴展型基礎(chǔ)上同樣增加(Ⅱ)型和(Ⅱ)型。
綜上所述,“推類”模式的論爭是圍繞“推類”邏輯形式展開的。持折中策略的學(xué)者已經(jīng)認識到爭論激烈的狹義“推類”觀與廣義“推類”觀不是對立關(guān)系,只是研究維度不同,這兩個維度對于“推類”研究都具有重要意義。中國邏輯雖然沒能形成系統(tǒng)化的知識體系,但具有豐富邏輯思想,同時也具有一些特有性質(zhì),比如關(guān)聯(lián)性思維特征。在關(guān)聯(lián)性思維的影響下,“類”不僅是種屬關(guān)系的集合,而且包含非種屬關(guān)系,而“類”的判定對象范圍也從可具象化事物拓展到不可具象化的情境與情感。類同原則除了以相同屬性為標準外,相似屬性也應(yīng)成為判斷標準。除了從全面性的角度初步拓展“推類”模式,還需要進一步細化“類”判定的內(nèi)在邏輯,從而構(gòu)成完整的“推類”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