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全忠
說起戲曲,總讓人覺得“遙遠”。它在劇院里燈光如晝的舞臺上,在小時候外婆愛聽的收音機里,在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名單上,就是不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90后女孩黃亞男創(chuàng)辦的“有戲”戲曲生活體驗館,正是為了打破這樣的僵局而來。作為昆曲的第五代傳人,她要把戲曲從高高在上的位置,拉回年輕人的身邊。
90后昆曲傳人
黃亞男1992年出生,5歲開始學習戲曲。當時父母給她報興趣班的時候,她其實是想學舞蹈的。但因為舞蹈班報滿了,就被教戲曲的老師“連哄帶騙”地拉進了戲曲班,從此走上了戲曲這條道路。
2003年上海戲劇學院附屬戲曲學校全國招生,從2萬人中海選6000人,最后選出了60個人進行系統(tǒng)性培養(yǎng)。當時,她被學校推薦來上海參加考試,成為了昆曲的第五代傳人,師承“武旦皇后”王芝泉。
在上海戲劇學院進行了長達10年的一貫制培養(yǎng),能留下來的都是佼佼者。除了上課,學校還會搭建很多平臺讓學生參加演出。老師對他們也很關心,但是當黃亞男和同學們得到了演出機會,站在舞臺上唱戲的時候,下面幾乎沒有人看。但老師說,就算臺下一個觀眾也沒有,就算你們的家人那個時候去世了、出事了,你也要在臺上認真演戲,該笑的時候你要笑,你也要樂,你要把它演完。這是老一輩戲曲人的職業(yè)精神。
很多朋友會問:“亞男,你到底有多愛昆曲?你到底愛它什么?”黃亞男說:“當我回想起這10年臺上臺下辛苦練功的場景,讓我撇不開的其實就一個‘情字。師徒之情,同門之情?!?老師王芝泉65歲來帶的黃亞男這批學生,老師曾情真意切地說:“為了培養(yǎng)第五代傳人,從現(xiàn)在起我將不再登臺演出?!边@句話,直到現(xiàn)在仍讓亞男肅然起敬。“老師這一代人,一輩子也只做了這一件事。現(xiàn)在上海僅留下了10位國寶級的昆曲藝術(shù)家?!?/p>
黃亞男很珍惜這樣的演出機會,因為畢業(yè)后能夠進入戲曲團工作的只有一半人,在嚴格的淘汰機制下,一旦有一次機會沒有把握好,那么下一次舞臺上的主角很可能就不是你了。但是昆曲的沒落讓她很是心酸,一大群人付出了數(shù)十年的心血,卻只能收獲寥寥的掌聲,這是她以后想要的戲曲生活嗎?她第一次對未來的路產(chǎn)生了懷疑。
2014年畢業(yè)的時候,黃亞男是作為優(yōu)秀畢業(yè)生進入昆曲劇團的。很快,她成長為院團里最冒尖的優(yōu)秀演員。她享受和熱愛著昆曲,和朋友們出去玩,興起的時候會唱一段《琵琶記·賞秋》:“一輪明月愛煞人也。萬里長空見嬋娟可愛,全無一點纖凝。”停頓下來,她一臉神往地說: “當我讀到這樣的詞,就會想象當時的月亮是那么的純凈,那么的漂亮,那么的干凈和通透?!彼运龑ε笥颜f,走進劇場,去看一出昆曲,就可以讓你自己走入那樣的一種佳境。然后你可以很緩慢地度過這幾個小時,然后再去感受一回600年前人們的生活,再去聽古老的唱腔,感受一下它的美。
但是能進劇場看昆曲的人依然是那么少。畢業(yè)進了劇團之后,黃亞男發(fā)現(xiàn)其實觀眾群比較固定,也都是沖著老一輩的藝術(shù)家去看戲的。年輕一代的演員演出質(zhì)量雖然不差,但有時候臺下觀眾還沒有幕后的工作人員多。黃亞男也問過很多年輕人,都知道昆曲,但并不會買票去看。年輕人都覺得戲曲離自己太遠了,也看不懂。
那時候,黃亞男就決定,從上海昆劇院辭職,去做昆曲推廣的工作。誰說戲曲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如果有一種方式,讓平常人也能感受昆曲的魅力,那么自己所做的事情比在舞臺上演繹昆曲,在這個時代更有意義。
嘻哈美少女推廣昆曲
畢竟在昆曲表演這條路上按部就班地走了十多年,要打破自己的舒適圈,需要勇氣。而黃亞男天性就喜歡交朋友,愿意做各種嘗試。大學時代她就是一個不安分的人,參加學校里的各種藝術(shù)比賽和活動,拉著一群學戲曲的同學去唱歌跳舞,還拿了不少獎。因此離開劇團的一年,她嘗試做了咖啡師,去學現(xiàn)代舞,也做了自己的昆曲工作室。
黃亞男的師哥張軍是目前為止那批師兄弟中第一個離開上海昆劇院的,但他同樣沒有忘記昆曲,他和譚盾等音樂家進行合作,讓戲曲的打開方式更加多樣化,把昆曲做成演唱會。這給了黃亞男跨界推廣昆曲的啟發(fā),她也是個喜歡搞事情的人,碰到新的流行的文化形式她都會去嘗試一下。每次嘗試的時候她就會思考:戲曲能不能也融合一下。能吸引別人來看,也能讓別人感受到戲曲的魅力,把戲曲推廣出去。
平日里,她也喜歡嘻哈,為了讓更多年輕人接受昆曲,她嘗試過將嘻哈和昆曲相結(jié)合的表現(xiàn)形式?!赌档ねぁび螆@》里一句“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緊接上一句RAP“誰說傳統(tǒng)的戲曲一定單調(diào)乏味,那是你沒見過它的無限趣味,誰說唱戲的人活在舊時代,百年后他的聲音依然存在?!薄@混搭的奇妙,讓人目眩又驚嘆。
齊耳短發(fā),笑容陽光,唱嘻哈的時候活力四射,扮上花旦馬上俏生生立于臺上,黃亞男說:“我覺得我現(xiàn)在做的事兒很酷,比其他任何人做的東西都要潮。我是年輕的一代,我是90后,但是我從事的是非常古老的藝術(shù)?!?/p>
通過參加演出,黃亞男的工作室當時已經(jīng)能夠養(yǎng)活自己了。但她覺得遠遠沒有實現(xiàn)自己的初衷,直到有一天,朋友邀請她去茶館聽相聲,看到人頭攢動的場景,她感嘆起來:要是有一天昆曲也能這樣就好了,為什么不去創(chuàng)辦一個這樣的體驗空間呢?
說做就做,她和幾個朋友在上海徐匯區(qū)找了一個創(chuàng)意空間,創(chuàng)辦“有戲1961”,這是國內(nèi)首家戲曲體驗生活館。這里絕不是你想象中那種幽靜的傳統(tǒng)茶室,相反,這里是一片屬于年輕人的舞臺。
吧臺敞亮,白色、金屬色的搭配,極具現(xiàn)代感;精致的玻璃器皿,亦古亦今。座位都是少女們最愛的馬卡龍色,連墻壁都是超粉嫩的薄荷綠。生旦凈丑四個抽象化的戲曲形象,被畫師繪在墻上,不失傳統(tǒng)韻味,又極富現(xiàn)代質(zhì)感。舞臺四四方方,配有整面墻大的落地鏡,平日可作授課、演出使用。
這里的空間按照功能劃分:外邊的公共休閑區(qū)域可以喝茶、看戲、會晤社交,有舞臺空間,也有展覽空間。目前的首展,正是亞男的老師——中國武旦皇后王芝泉的藝術(shù)生涯回顧展。
在這里,活動類型沒有邊界,肢體Workshop,戲曲身段,自己的劇目,戲曲演員與道具的對話,與獨立音樂家的活動,與中國的獨立設計師如服裝設計師、插畫設計師、花道老師等進行跨界合作的戲曲新玩法無所不包。黃亞男說:“傳統(tǒng)的東西留給劇團去傳承,我們進行引導和開拓,讓人們能夠通過不同的方式打開戲曲,我會把門開得很多,以前就只有看戲這一條道路,而現(xiàn)在的打開方式可能有無數(shù)條通道。”
“有戲”坐館人
能用自己的方式對國粹進行文化傳承,也不失為“曲線救國”。黃亞男說:“雖然沒有辦法依老師的心愿,在舞臺上傳承昆曲,但是我并不認為只有站在舞臺上唱戲,才是一種傳承。傳承有很多種方式,比如這個空間,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傳承和傳播?!?/p>
“有戲1961”,有戲——這里有一尺舞臺,地方不大,但來的都是專業(yè)戲曲演員,他們卸下濃妝,脫下戲服,以輕松有趣的方式,例如玩混搭嘻哈,向你呈現(xiàn)戲曲本真的模樣;有茶——這里有創(chuàng)意飲品,調(diào)制出戲曲臉譜或者戲服造型的飲品,讓你品嘗到健康又不失新意的味道;有故事——還有一位表達欲很強的坐館人,時不時找你嘮嘮嗑,和你分享她學戲曲那些年遇見的人和事兒。這個坐館人,正是90后妹子黃亞男。
“有戲”匯聚殿堂級戲曲藝術(shù)家資源,定期開辦戲曲彩妝沙龍,戲曲賞聽活動,至今已積累有近600多個非專業(yè)戲曲愛好學員,弘揚傳統(tǒng)戲曲藝術(shù)。
除了坐館,黃亞男還經(jīng)常被邀請到高校演講。2018年初,黃亞男帶領的“有戲1961”團隊走進世界聯(lián)合學院(UWC)常熟分院,為在校就讀的中外學生進行了昆曲知識講座和昆曲表演體驗。
對于“有戲”,黃亞男感覺目前這個空間的格局還是有點小,希望先在上海開一間更大的旗艦店,空間的區(qū)域劃分和格局更為明晰一些,承載的內(nèi)容更豐富,讓客人來到這里的體驗感更強。緊接著,在一些有著戲曲底蘊的城市,開線下體驗館。如果在成都的話,可能就是以川劇為主,在北京可能做京劇。不同地域好的作品,都可以放到其他城市的“有戲”體驗館里演出,目的就是讓更多人走進劇場看戲。她說:“這是所有昆曲人共同的目標:培養(yǎng)更多年輕的戲曲觀眾走進劇場,愛上中國傳統(tǒng)戲曲。未來,戲曲才能有更好的傳承?!?/p>
責編/畢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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