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話說柳如是回到十間樓后,想自己在周府無端遭人陷害,周老爺更不問青紅皂白,變臉比翻書還快,直接就將自己掃地出門了,心中的委屈可想而知。但自己只是一個弱女子,叉能怎樣?也只能是逆來順受,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不久,坊間的人就都在傳,十間樓出了一個紅姑娘——柳影憐,不僅人長得漂亮,曲兒唱得好,還寫得一筆好字、畫得一筆好畫,聽說以前還是什么“宰相寵妾”……于是,每日里來十間樓消遣的客人,絡(luò)繹不絕,而且來的人,都是一來,就點名要柳姑娘出來相見。你沒猜錨,這個柳影憐就是柳如是。
從此,柳如是每天接客,但卻始終嚴(yán)守著一條底線——接待方式僅限于陪喝酒和唱曲。不管客人何等身份,如何肯花錢,想要染指于她,都會遭到嚴(yán)詞拒絕。幸運的是,她這種作為,非但沒有為她招來什么麻煩,反而使其身價更高。而她也在尋找著,希望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個能托付終身的知己。另外,柳如是還很有心計,暗中給自己積蓄了一大筆錢。18歲時,她將這筆錢拿了出來,說要給自己贖身。
前面我們說過,十間樓的鴇兒徐拂十分同情她的遭遇,是以對自己的這個小老鄉(xiāng)一向都很照顧。兼之這些年柳如是也給她賺了不少錢,也就慨然應(yīng)允了。但按照當(dāng)時的戶籍管理規(guī)定,妓女只有找到合適的人,在正式從良以后,才能脫籍,否則,就算洗手不干了,也脫不了籍。所以,柳如是雖把自己從十間樓里贖了出來,身份仍是妓女,不過是有了一個自由身罷了。
但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人嫁了,叉談何容易?以其過往的經(jīng)歷和文化修養(yǎng),她不可能隨便找個人就把自己嫁了,她要嫁的一定得是一個懂情重義、學(xué)富五車的人。同時,她也知道自己所能倚仗的除了美麗,就只有才華了。而紅顏易老,才華卻是歲月奪不走的。于是,她在離開十間樓后,便開始到處尋師訪友,求教詩文書畫。
這天,柳如是來到好姐妹卞玉京(也是“秦淮八艷”之一)家中拜訪,正巧卞要趕去參加文學(xué)家、書畫家陳眉公的77歲壽辰。于是,就也跟著去了。
那天,當(dāng)柳如是一身儒服地來到陳府的壽宴上時,立刻便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就連已經(jīng)老眼昏花了的陳老夫子也頓覺眼前一亮,說她是一朵尚未怒放的絕世名花。等再看了她進(jìn)的賀詩,不僅字好得不像話,更其中有句“李衛(wèi)學(xué)書稱弟子,東方大隱號先生”(李衛(wèi)者,東晉女書法家衛(wèi)夫人是也。衛(wèi)夫人,本名衛(wèi)鑠,王羲之曾從其學(xué)書,其夫李矩,故稱李衛(wèi)?!皷|方大隱”一句,乃是由陳眉公“清平樂”詞“種竹澆花釀酒,世家閑戶先生”一句中脫胎而來),這馬屁拍得還真是到位,直看得陳老夫子眉開眼笑,連稱“這姑娘還真有靈氣”。
當(dāng)日,與會的人不少都聽說過柳如是的大名。于是,就有人提議道:“能否請柳姑娘給我們大家跳支舞?”這個提議,不僅正中陳老夫子的下懷,也正中了正琢磨著如何才能拜在陳老夫子門下的柳如是的下懷。柳如是更不推托,當(dāng)場向卞土京借了一身薄如蟬翼的云紗舞衣,褪去男裝,換上舞衣,來到堂前,先給大家跳了一支舞,隨后,又為大家唱了一支昆曲。其曼妙的舞姿,悠揚的歌聲,征服了在場的所有人,不禁讓人想起宋代詞人晏幾道的那首著名的《鷓鴣天》: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dāng)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fēng)。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果然,陳眉公大喜,當(dāng)場就向眾人宣布了要收柳如是為自己的關(guān)門弟子。同時,叉把柳如是介紹給了著名書法家李存我為徒……
有了名師的指點,再加上柳如是自身的天賦,其在詩、詞、書、畫方面的造詣,都有了顯著的提高。特別是其書法,已臻一流書家之境界。清同治、光緒兩代的帝師大書法家翁同和就曾評價柳如是的書法是“鐵腕拓銀鉤,奇氣滿紙”。柳如是的“骨灰級粉絲”近現(xiàn)代國學(xué)大師陳寅恪(陳晚年在雙目失明,身體衰弱的情況卜,竟一字一句地口述了整整80萬字的學(xué)術(shù)巨著《柳如是別傳》)也稱柳氏的書法“復(fù)非牧齋(錢謙益,當(dāng)時的文壇領(lǐng)袖,也是柳后來的老公)所能及。
如此一來,柳如是的芳名也就更加的遠(yuǎn)播了。其時,追求她的富賈、名士、青年才俊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但能入得了她法眼的,仿佛只有幾社(明末一個很有名的文學(xué)社團(tuán))的宋轅文和陳子龍二人。
其實,在開始的時候,柳如是還是比較偏向于宋轅文的,因為論年紀(jì),宋比柳只大6歲,而陳比柳則要大上11歲;論家世,宋出生于一個世代為官的家庭,而陳則出生在一個世代務(wù)農(nóng)的家庭,直到他父親這輩,才通過科舉考試做了官。這還都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宋當(dāng)時還未結(jié)婚,而陳卻已經(jīng)有了家室。不料,宋父卻因柳氏出身娼門,死活不讓兒子迎娶柳氏。宋轅文拗不過父親,只得與柳如是灑淚而別。
是時,柳如是受此打擊,傷痛欲絕,竟起了輕生之念。幸得陳子龍百般勸慰,才漸漸走出了心理的陰影。
一日,陳子龍突然對柳如是說道:“柳姑娘,你知道嗎?那天,我在陳眉公的壽宴上,就已為姑娘的才貌所傾倒,但后來,你看中了宋轅文。其實,我早就料定你們成不了,因為他的父親實在是過于迂腐了,斷不會答應(yīng)他娶你??蛇@姻緣之事,向來都是勸合不勸分。當(dāng)初,我若勸你和他分手,你定會說我從中作梗,所以,我也只能將我對你的這份情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每天與你夢里相會。你若不信,請看我為你填的這首《江城子》……”說著,陳子龍便向懷中取出一個紙卷,遞給了柳如是。柳如是將紙卷展開,只見上面寫著:
夢中本是傷心路。芙蓉淚,櫻桃語。滿簾花片,都受人心誤。遮莫今宵風(fēng)雨話,要他來,來得么。
安排無限銷魂事。砑紅箋,青綾被。留他無計,去便隨他去。算來還有許多時,人近也,愁回處。
陳子龍的這首詞寫得可謂情真意切,可說是將他的戀她之情,全都寫在了詞里,柳如是讀了之后,哽咽道:“妾,青樓之女,蒲柳之姿,得蒙相公如此厚愛,何敢當(dāng)之?”
陳子龍則說:“柳姑娘快奠如此講話,想我陳子龍,不過一介書生,叉年長姑娘許多,更已有了家室,倘能得到姑娘的垂青,只要我在一天,縱天涯海角,定不負(fù)卿!”
柳如是在聽了陳子龍的這番表白后,不由得感動莫名,遂與他定卜了山石之盟。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柳如是起床后,對鏡梳妝時,又發(fā)現(xiàn)了陳子龍留下的一首定情詩:
獨起憑欄對曉風(fēng),滿溪春水小橋東。
始知昨夜紅樓夢,身在桃花萬樹中。
那紙上的墨跡還未干呢。
是日,陳子龍又把自己的一班好友請到柳如是的住處,喝了一頓喜酒。席間,復(fù)社(明末一愛國文學(xué)社團(tuán))領(lǐng)袖張溥(字天如,號西銘,其代表作《五人墓碑記》現(xiàn)已被選入中學(xué)課本)對柳如是說道:“子龍是個有大志向的人,你可不要讓他沉湎在溫柔鄉(xiāng)里,消磨了他的英雄壯志……”
柳如是也端起酒杯,起身說道:“妾雖風(fēng)塵之人,然亦知國運艱難。蒙陳相公不棄,得執(zhí)巾櫛,雖不能效梁紅玉與夫并肩抗敵,擂鼓戰(zhàn)金山,也當(dāng)盡心竭力,助夫發(fā)奮圖強,以平生所學(xué),報效朝廷。決不會讓他沉湎在溫柔鄉(xiāng)里,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好,有你這幾句話,我們這班朋友也就放心了。來,大家都把酒杯舉起來,一起敬他們夫婦一杯,并祝福他們:從今往后,夫唱婦隨,白頭偕老。” 于是,眾人便在張溥的帶領(lǐng)下,紛紛舉杯,一飲而盡……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