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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全書總目》元別集提要文獻問題辨證
——以征引《元詩選》為中心

2020-01-16 07:30何素婷
華中學術 2020年3期
關鍵詞:總目四庫全書詩選

何素婷

(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400715)

《四庫全書總目》(下稱《總目》)在論及元別集時,征引了大量文獻。顧嗣立《元詩選》是《總目》征引頻率最高的文獻之一?!犊偰俊分浽獎e集共163家、169種,征引《元詩選》者至少有75家、75種。其中,有35種是顯性的征引,四庫館臣(下稱“館臣”)在論述過程中,明確標識出自“顧嗣立《元詩選》”“《元百家詩》”;另有40種系隱性征引,如僅引用《元詩選》的文字或觀點而未注明“《元詩選》”之名。通過文獻溯源、對比閱讀和觀念辨析可以發(fā)現(xiàn),館臣征引《元詩選》時,有意刪改或取舍部分原文文字,有意擴展或遮蔽原文話題及觀點。本文對這些有意之舉背后的政治、官學等動因加以辨證,以期完善《總目》元別集提要的內容,同時還原和彰顯其在文獻、學術和文學等方面的價值。

一、政治禁毀:避替所致的混亂與斷裂

館臣在纂修《四庫全書》的過程中,多存在“寓禁于征”和“查禁違礙”的現(xiàn)象[1]?!犊偰俊吩谡饕对娺x》中,對于“《列朝詩集》”“錢謙益”等違礙字眼,或以“他書”回避,或略去錢謙益的觀點,或直接抹去錢謙益《列朝詩集》之人名、書名。此類行為往往會導致語句割裂,造成語義的混亂和事實的失真;亦不免隱匿錢謙益之觀點,造成學術真實脈絡的阻斷。具體情形如下:

其一,圈刪并替代《元詩選》中“《列朝詩集》”“錢牧齋”等字眼,此舉將造成提要出現(xiàn)事實上和觀點上的齟齬抵牾。如,《總目·樵云獨唱》提要便存在語言混亂齟齬之處。細讀該提要,矛盾有二:一是出現(xiàn)了顧嗣立《元詩選》自稱“《元詩選》所引,未知何所據(jù)也”之表述,此中必有訛誤;二是《總目》既言《元詩選》“其辨甚明”,與此同時又反駁“《元詩選》所引,當必因此而訛”,前后矛盾,不知所云[2]。通過文獻對比發(fā)現(xiàn),《總目》與《元詩選》在論述話題和表述文字上完全相同,僅存在兩處細微的差異:《元詩選》中“錢牧齋《列朝詩集》所載”一句,《總目》為“顧嗣立《元詩選》載”,此一;《元詩選》中“牧齋所云,未知何所據(jù)也”一處,《總目》為“《元詩選》所引,未知何所據(jù)也”,此二[3]。顯然,《總目》兩處修改的變更點只有一個,即“錢牧齋”“《列朝詩集》”被“顧嗣立”“《元詩選》”所替換。替換之后,錢謙益《列朝詩集》所言所論全部轉至顧嗣立《元詩選》名下,故引發(fā)了提要的語義悖論。再從具體內容來看,對著者葉容[4](也即葉颙)生平的考證,是該提要論述的核心問題,其內容占據(jù)了提要的大量篇幅。通過文獻溯源可知,關于葉颙生平,錢謙益《列朝詩集》的葉颙小傳為首次考證;顧嗣立《元詩選》的葉颙小傳為第二次考證,以《列朝詩集》首次所考作為靶子,目的在于反駁和質疑錢謙益的觀點;《總目·樵云獨唱》提要已屬第三次考證,其觀點和論據(jù)基本與《元詩選》一致,故其中亦不乏《列朝詩集》所載。在此環(huán)環(huán)相因的征引背景下,館臣一圈刪一添改,直接以“顧嗣立”“《元詩選》”取代“錢牧齋”“《列朝詩集》”,其結果便是《元詩選》與《列朝詩集》二者的內容出處張冠李戴,進而導致提要語義的混亂以及觀點的前后沖突。

此妄改之舉有紀昀刪改筆跡為證。今于《紀曉嵐刪定〈四庫全書總目〉稿本》中發(fā)現(xiàn),《樵云獨唱》提要的圈改處一共有四,皆有紀昀親書筆跡。前三處的改動點皆是為規(guī)避“《列朝詩集》”:第一處,在“顧嗣立《元詩選》曰:《列朝詩集》載‘葉樵云颙,字伯愷,洪武中登進士,官行人司副,免歸’”一句中,紀昀圈刪了“曰《列朝詩集》”五字;第二處,紀昀將“《列朝詩集》所載未知何所據(jù)也”改為“《元詩選》所引未知何所據(jù)也”;第三處,紀昀將“《列朝詩集》當必因此而訛”改為“《元詩選》所引當必因此而訛”[5]。筆跡顯示,“《列朝詩集》”是刪改之起因和焦點。紀昀圈刪之后卻未能順接前后語義,這是造成提要語義邏輯混亂之根本。《總目》抄錄環(huán)節(jié)亦未進行語義的縫合,故致謬誤和悖論仍存。

其二,消隱《元詩選》所引“錢牧齋《列朝詩集》”字眼并錢氏言論,此舉將中斷學術信息鏈條。此弊突出體現(xiàn)在《總目·江月松風集》提要中?!对娺x》“曲江老人錢惟善”小傳有附注曰:“錢思復《江月松風集》十二卷,焦澹園《經(jīng)籍志》不載,錢牧齋《列朝詩集》錄思復詩九首,得之賴良《大雅集》所載者而已。練川陸子垂藏思復手書詩集,后歸于秀州曹倦圃,友人金亦陶抄得之,合之甫里許氏所藏,與陸氏原本無異?!盵6]《總目》中江月松風集提要的內容正來源于《元詩選》此段話語,唯獨不同的是,刪除了“錢牧齋《列朝詩集》錄思復詩九首”一句,館臣更換表達為“其傳于世者,惟賴良《大雅集》所錄詩九首而已”[7]。刪改語句之后,錢惟善“九首詩”的傳播軌跡僅停滯于元末明初的《大雅集》,而缺失了明末清初的《列朝詩集》一環(huán)。館臣之刪改直接導致了錢惟善詩歌留存信息鏈條的中斷。

其三,以“他書”二字替代《元詩選》所載“錢謙益《列朝詩集》”,此或將掩蓋學術流變的真實脈絡。顧嗣立《元詩選二集》“郭翼”小傳后附有一段考證文字,極力駁難錢謙益所言郭翼出仕明朝一事,其云:“錢宗伯牧齋《列朝詩集》謂羲仲洪武初征授學官,度不能有所見,怏怏而卒。豈未見公武所撰墓志耶?”[8]《總目》吸納《元詩選》的觀點和理據(jù),但將其中“錢宗伯牧齋《列朝詩集》”替換為“他書”[9]二字。顯然,“他書”遮蔽了錢謙益的觀點,同時將觀點來源模糊化。此替代之法雖不及前二種方式那般生硬,然冠名“錢謙益”之觀點和冠名無名氏之觀點,這對于后世學術的影響可謂天壤之別。

《列朝詩集》的銷毀直接而迅速,然在《總目》撰修過程中,“列朝詩集”“錢牧齋”等字眼的清理卻并非能一步到位?!犊偰俊范ǜ逯吧星伊舸嬗忻饕X氏《列朝詩集》的部分內容。隨著修書進程中思想禁錮的不斷加強,《總目》定稿時,一方面不得不抹去錢氏痕跡,另一方面元末至清初的諸多學術定評,又難以繞過錢氏的不刊之論,故在刪改、取舍之中,留存了諸多問題。正本清源,《列朝詩集》人物小傳實為《總目》部分元末別集提要書寫時參照之源頭。《元詩選》于元末明初作家小傳又多參照《列朝詩集》撰成。在此背景下,當《總目》大篇幅采錄《元詩選》相關內容時,實際就形成了對《列朝詩集》的間接引用。當乾隆帝一紙禁書令下達,將《列朝詩集》打入禁毀之列,要撇清《總目》與《列朝詩集》千絲萬縷之關聯(lián)并非易事。館臣采取了較為簡單的方法,即刪改明引中出現(xiàn)的違礙字眼而不顧語義。如此,提要也就不可避免會出現(xiàn)語義齟齬、邏輯悖論以及掩蓋真實學術信息等問題。

二、身份焦慮:變化之形態(tài)與不變之持守

元別集作者的朝代斷限和人生出處是《總目》關注之要點?!对娺x》中涉及此類話題的考證或論證,《總目》往往都會予以征引。征引形態(tài)變化不定,有認同式,有反駁式,有轉換式,亦有變未知為確說式。然在諸多變化之中始終不變的卻是,《總目》擴容元人斷限與塑造元人元世認同的立場。

這一焦慮和持守,首先體現(xiàn)在《總目》對《元詩選》所考和所論進行征引,但話題卻轉移至人物的朝代斷限上。如,《總目》通過另辟話語邏輯來重新界定吳鎮(zhèn)和貢師泰二人身份,此二人皆身處元明之際。吳鎮(zhèn)是元末詩人兼畫家,《元詩選》對其生平軼聞有一番考證,目的是矯正楊璉真伽掘發(fā)吳鎮(zhèn)之墓一說[10],依據(jù)是楊璉真伽掘墓其人其事皆存在于元初,時間上與元末的吳鎮(zhèn)完全不符,且此說為“野史”所載,不過是明末文人陳繼儒的虛妄之說。今觀《總目·梅花道人遺墨》提要,完全借鑒了《元詩選》的材料和觀點,但其目的卻是駁斥另一個論題,即吳鎮(zhèn)“未嘗入明”,其駁斥的靶子則是“《嘉興志》稱其卒于明洪武中”[11]。可見,同樣的材料,《元詩選》引之不過是為澄清野史之妄誕,《總目》據(jù)之則是為論證吳鎮(zhèn)的元人身份。對于另外一位元末文人貢師泰,館臣則試圖進行蓋棺定論,因為關于其卒因,諸文獻尚無定論?!犊偰俊ね纨S集》提要共860字,其中有347字是在考證貢師泰之生卒,展開論證的核心材料和觀點皆出自《元詩選》。在《元詩選》所載貢師泰《吳淞江上漫興》詩后,有一段“附注”文字專辨貢師泰“死節(jié)”一說。主張貢師泰“死節(jié)”一說的是嘉靖間的李默,其倡此“死節(jié)說”來反駁《元史》所載的“病卒說”?!对娺x》則認為貢師泰于元至正二十二年已卒,其人未嘗入明,故其并非死節(jié)者,李默之論不能成立。事實上,李默所主貢師泰死節(jié)一說[12]尚且是據(jù)貢氏后人所稱,而《元詩選》對李默的駁斥,并無可靠證據(jù),僅是基于“傳言不可信”的普遍共識。館臣盡管又另增《明史·宋濂傳》進行補正,但亦不過是沙上建屋,終難自立,更難定說?!犊偰俊酚谠髦H文人身份之焦慮不難于此二例中見得。

其次則體現(xiàn)在《總目》依《元詩選》的觀點而立論,或是進行擴充式的再論證、再闡釋,或是極力反駁,但目的都是為持守“元人思元”的立場。此以黃鎮(zhèn)成《秋聲集》提要的書寫為典型。與評論文人詩歌風格相比,判定文人的入世精神是《總目》更為熱衷的話題。對比提要與《元詩選》“黃鎮(zhèn)成”小傳,前者是在后者的基礎上生發(fā)而來,后者提供了基本的胚胎,前者由此結胎成文。其中,《總目》立論的基本點“鄭潛《序》則稱其有所激而鳴其不平”[13],此內容引自《元詩選》,因為四庫本《秋聲集》未載鄭潛《序》。《元詩選》強化鄭潛此觀點僅用了52字,主要補證了黃鎮(zhèn)成隱逸背后的入世本心;《總目》則將《元詩選》的觀點擴展至244字,完成了擴充式的論證和闡釋。轉觀庫書提要,文淵閣、文溯閣以及文津閣庫書提要,皆未載有《總目》此內容。以文淵閣庫書《秋聲集》提要為例,其主要征引了王士禛《居易錄》對黃鎮(zhèn)成詩歌的品評,著力凸顯黃鎮(zhèn)成詩歌“清新刻露”“自然雋逸”[14]之風格特征??梢?定稿早于《總目》的庫書提要均未曾關注黃鎮(zhèn)成的人生志趣方面。于此觀之,《總目》對黃鎮(zhèn)成人生志趣的關注與庫書提要不同,而與顧嗣立《元詩選》小傳一致。顧氏認為,黃鎮(zhèn)成之行為雖是出世的,但其內心卻是入世的。因此,《元詩選》小傳盡管前半部分認同了黃鎮(zhèn)成超然世俗的隱士身份,但是后半部分則轉而引鄭潛《序》,反對隱士所抒必屬隱逸之情這一觀點。取《元詩選》之言而舍庫書提要之論,《總目》取舍之關鍵要素便是黃鎮(zhèn)成的人生志趣。

除了肯定式擴充論證,館臣對《元詩選》亦不無否定式的辯駁,后者如岑安卿《栲栳山人集》提要。該提要的核心內容是辯駁《元詩選》所論岑安卿“思宋”[15]一說。館臣試圖從詩作解讀的角度,證明岑安卿《三哀詩》中的三人并非全為遺民,且詩中的“新亭”“黍離”等意象亦非指代故國之思。然館臣的論說并不能成立。今閱岑安卿《三哀詩》三首詩作,第一首詩詠厲元吉,用“新亭悲”“黍離旨”[16]等典故,是為表彰主人公固窮守志、思悼故國的德行,若聯(lián)系厲元吉由宋入元的經(jīng)歷,其遺民情懷毋庸置疑;第二首詩詠高師魯,詩中寫道:“轉眄五十春,國祚倏非故?;臎鰱|海濱,誰復嗟罄窶?!盵17]這里所描述的高師魯,在南宋覆滅之后奔走東海之濱,是一位貧窮困頓而不仕新朝的節(jié)義之士。元人劉岳申所撰《高師魯墓志銘》亦稱其“以布衣死”[18],則其入元未仕甚為明確。知此,則詩中所謂“國祚”者,無疑是指南宋之國祚;第三首詩詠李天錫,其中“青衫固不就,縱就國步革”[19]中的“國步”,即國運,與《詩經(jīng)·桑柔》“于乎有哀,國步斯頻”[20]中的“國步”同義,用于表達亡國之憂。對于由宋入元的人來說,“國步革”之“國步”非宋室之謂而誰?通過以上所論,岑安卿所哀之三人實為南宋遺民。而岑氏的遺民之哀,又何嘗不是對南宋故國之哀呢?故顧嗣立以“思宋”評岑安卿,不為無據(jù)。今查文淵閣、文溯閣、文津閣三庫本書前提要,皆未有顧嗣立《元詩選》辯駁“思宋”的內容。唯《總目》征引之。《總目》“元人思宋”之防與“元人思元”之志昭然可見。

歸而言之,對元人斷限的焦慮和對元人思元的回護,支配著《總目》的征引形態(tài)不斷變換。在元人斷限方面,《總目》在征引《元詩選》時試圖通過轉換論題、蓋棺定論來界劃元明之際文人的朝代歸屬。其斷限焦慮,不僅來自元代學術的薄弱不足、未能自立,更是緣于清代統(tǒng)治者強烈的“遺民情結”以及對“遺民問題”之重視,這一點突出地體現(xiàn)在對明遺民的清算上。而《總目》處理“明遺民”斷限時的強勢態(tài)度,又不可回避地影響到宋遺民、元遺民之斷限標準。在元人思元方面,《總目》認同此而反駁彼的標尺便是“元人思元”,因此,顧嗣立會因“思元”之論而被認可、因“思宋”之說而招致駁斥。以黃鎮(zhèn)成、岑安卿論之,顧嗣立雖皆以“抑郁不平之氣”評定二人之詩,然二人抑郁不平的原因卻是截然不同的。黃鎮(zhèn)成“抑郁不平”是欲入世而不得所發(fā),其本心是思元世的;岑安卿“郁塞之慨”是思宋斥元所發(fā),其本心是思宋世的。于此可見館臣所持守的立場是元人當認同“元王朝”而非“宋王朝”或“明王朝”。元人斷限之慮和元世認同之憂,二者或為《總目》征引形態(tài)的變化不一找到了最為合理的解釋。

三、尊儒崇正:顯此隱彼間的書寫策略

清廷尊儒家學說為正統(tǒng)思想,又崇程朱理學為儒學正宗,并意圖以此漢民族的文化依據(jù)來合理化其異族統(tǒng)治政權?!犊偰俊纷鳛榍逋⒐傩拗?其成書過程無不踐行著“儒為正統(tǒng)”“儒有正宗”的官學意志。為此,在征引文獻時,館臣往往會通過人為的顯隱文字或觀點來重塑文人思想,尤其是對一些代表性的大儒。具體就征引《元詩選》而言,館臣采取顯此而隱彼的征引策略,一方面摒除文人思想中的佛禪因子,尊儒為正,一方面弱化儒者思想中的非正宗儒學,如心學,崇程朱為正。

通過舍去征引文字,摒除文人思想中的佛禪因子,館臣以此策略來凸顯文人的儒家本位意識。此策略的運用突出體現(xiàn)在元代開國儒臣耶律楚材身上。耶律楚材為元別集提要體系中的第一人,其功績、思想、人品皆堪稱元人之典范。即便耶律楚材自稱其“以儒治國,以佛治心”[21],但后世關于其思想本位問題,仍舊紛爭不斷,莫衷一是?!犊偰俊繁忠沙囊匀寮宜枷霝楸疚坏挠^點,將耶律楚材的佛教信仰輕描淡寫成一種玩樂習慣,從而削弱佛教對于耶律楚材的影響力。此意圖可于《湛然居士集》提要征引《元詩選》時脫漏的一段文字中窺得。對比《總目·湛然居士集》提要和顧嗣立《元詩選初集》“耶律楚材”小傳全文可知:首先,《總目》論述順序和表述話語皆直錄《元詩選》文字,唯獨脫漏了“平水王鄰曰”的內容:“中書湛然有天然之才,如寶鑒無塵,寒冰絕翳”[22]一句,造成了“平水王鄰曰”這一話頭張冠李戴地對接上顧嗣立的話語內容。據(jù)筆者所考,館臣無意抄漏此句的可能性并不成立[23]。但是館臣何以要有意刪除此語?通過分析該提要的整體論述邏輯,可知館臣刪去此語是因其有礙耶律楚材儒者形象之塑造。為辨清耶律楚材的本位思想,館臣不惜占用提要的大半篇幅加以論述:先引王士禛所論“多禪悅之說”[24]作靶子;后引僧行秀《序》文,論證耶律楚材耽玩佛經(jīng)僅是出于習慣,無礙于其儒家本位思想;又引顧嗣立所論耶律楚材以儒學思想為本位的觀念,作為支撐;末尾則定論耶律楚材之思想以儒家為本位。在《總目》此意圖之下,王鄰評語所營造的天然、空靈的“禪悅”之美,無疑將消解《總目》所論,故館臣刻意刪之,以此來弱化其詩歌中的禪悅之風,進而確保耶律楚材以儒家為本位思想這一觀點的成立。然耶律楚材的思想終究是一個有機整體,不能無視任何要素。于此而言,《元詩選》之品鑒更顯平和、客觀。今通讀《元詩選》“耶律楚材”小傳,第一層是引僧行秀《序》,意在突出其儒佛并修的人生志趣;第二層引王鄰《序》,稱贊其創(chuàng)作才華與創(chuàng)作特點;第三層“按”語,主要是通過確認“屏山”(李純甫)和“閑閑”(趙秉文)二人儒釋合流的思想格局來旁證耶律楚材的思想格局,因為此二人皆為耶律楚材欽慕和推崇之人。最終的觀點是憑據(jù)耶律楚材開國功臣之身份及其政治經(jīng)歷,判定其思想是旁通釋家而以儒家為本位[25]?!对娺x》此番陳述非為摒除或尊崇,但卻更為貼近耶律楚材思想之本真面貌,較《總目》更具包容性。

與嚴辨文人的佛道思想不同,《總目》對僧人的儒家思想則是盡力掘發(fā)。釋大是元文帝一朝之官僧,文采亦佳,著有《蒲室集》?!对娺x》援引虞集《序》文所論,對釋大的詩歌成就大加稱贊?!镀咽壹诽嵋Q其論,但又另補充釋大對“名教節(jié)義”[26]之諳熟之說,以此來凸顯釋大的儒家思想和入世志趣。

通過回避、轉移征引內容的話題或觀點,弱化儒者思想中的心學因素,館臣以此策略維護以程朱理學為正宗的觀念。此可于館臣對吳澄和陳樵二位儒者的塑造中見得。吳澄是有元一代之大儒,《元詩選》將其視作元代南方儒學的代表人物,與北方之許衡并稱,所謂:“許文正公倡教于北,而先生崛起于南。道統(tǒng)淵源,互相提唱。”[27]《總目》稱引此論。今觀《總目·吳文正集》提要,幾近一半的文字在闡釋和發(fā)揮《元詩選》此話題,不斷強化吳澄與許衡的對等性地位。事實上,吳澄主張“朱陸合流”,是元代心學發(fā)展的標志性人物,其著作中有不少關于心學的代表性言論。然這些頗能體現(xiàn)吳澄思想特色的心學因素,館臣在品評吳澄思想和地位時皆避之不及。除暗中回避之外,《總目》弱化文人心學思想的方式還有正面轉移。這在另一位元代儒者陳樵的評論中有所體現(xiàn)。陳樵自稱治學方法為“悉屏去傳注,獨取遺經(jīng)”“神會心融,灼見圣賢之大旨”[28]?!犊偰俊穼τ谄浣蚪驑返赖闹螌W方法頗為不齒,謂:“鄭善夫《經(jīng)世要言》稱其經(jīng)學為獨到。然所稱神所知者謂之智,實慈湖之緒余,而姚江之先導。論其所長,當仍在文章?!盵29]館臣將陳樵之學歸入陸九淵、楊簡、王陽明心學一派,并試圖通過抬升其“文章”成就來抑制其“思想”成就。對比《元詩選》陳樵小傳,顧嗣立首先便肯定其“長于說經(jīng)”[30]。再觀文淵閣庫書《鹿皮子集》書前提要所載:“樵長于說經(jīng),與黃溍、宋濂等以文章相砥礪,故造詣頗深”[31],其意亦是肯定陳樵的思想成就。二者皆與《總目》觀點截然不同。館臣舍《元詩選》和庫書提要之觀點而自辟新論,原因便是陳樵所治之學是陸氏心學,屬于非正宗之儒學,這與《總目》尊儒崇正之撰修宗旨不符。

由上可見,《總目》采用不同的征引和書寫策略,嚴辨“儒為正統(tǒng)”和“儒有正宗”,以此來踐行其“尊儒崇正”的官學思想?!叭鍨檎y(tǒng)”是為確立儒學獨尊的思想地位,“儒有正宗”則是為廓清儒學內部的正變問題,二者皆屬于清廷崇儒重道官學思想的范疇。此觀念反復出現(xiàn)在乾隆帝的圣諭中,如“至儒書之外,闌入釋典、道經(jīng),于古柱下史專掌藏書守先待后之義,尤為鑿枘不合”[32];此觀念亦頻頻出現(xiàn)在纂修《四庫全書》的各級綱領性文件中,如《儒家類序》稱:“今所錄者,大旨以濂、洛、關、閩為宗。而依附門墻,借詞衛(wèi)道者,則僅存其目。金溪、姚江之派,亦不廢所長,惟顯然以佛語解經(jīng)者,則斥入雜家。”[33]作為乾隆圣諭和《四庫全書》纂修綱領的執(zhí)行者,館臣必須要將帝王意志與官學觀念貫徹于《四庫全書》以及《總目》的纂修過程之中。文獻征引是《總目》撰寫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故其亦不免受到清廷官學思想之約束。

《總目》完成了對乾隆中期以前中國古代學術的最大規(guī)模的整理和總結。它的編纂集合了清中期各個領域學術大家之智識,晚清學者張之洞稱其為“讀群書之門徑”[34],繆荃孫評其“實集古今之大成”[35]。誠如其所言,《總目》一度被視為目錄學史和文獻學史的豐碑、考據(jù)學的典范,但其作為觀念體,所蘊藏的價值卻始終未被學界給予足夠的重視,而對此觀念體生成動因的探究則更為薄弱,如清中期知識背景、思想結構、政治生態(tài)等?;蛴姓撜f,亦僅是從乾隆圣諭對《總目》書寫的影響中進行宏觀推測,而疏于從提要生成本身包括版本擇取、文獻征引等微觀角度加以辨證和發(fā)掘。今于元別集提要的文獻征引中發(fā)現(xiàn),館臣在書寫提要時多征引二手文獻,其征引行為表面看似有理有據(jù),然其擇取和論證過程則無不貫穿著主觀意志。這些主觀意志之踐行造成了《總目》所引文獻的出處及所引內容令學界質疑;《總目》所引《元詩選》的內容有待于重新梳理;《總目》元代文學批評體系有待重新審視。故惟有對元別集提要一一加以辨證,對提要書寫背后的政治意圖、官學思想等進行揭橥,《總目》元別集提要的內容方能得以完善,其在文獻、學術和文學等方面的價值,才能得以還原、彰顯和發(fā)揮。

注釋:

[1] 郭伯恭:《四庫全書纂修考》,長沙:岳麓書院,2010年,第3、25頁。

[2]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八,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57~1458頁。

[3] (清)顧嗣立:《元詩選初集》辛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252頁。

[4] 按,《總目》載為“葉容”,《元詩選》《列朝詩集小傳》載為“葉颙”?!犊偰俊犯拇?當因清仁宗嘉慶皇帝名曰愛新覺羅·颙琰,故避諱之。

[5] (清)永瑢、紀昀,等:《紀曉嵐刪定〈四庫全書總目〉稿本》第7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第299~301頁。

[6] (清)顧嗣立:《元詩選初集》辛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268頁。

[7]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八,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56頁。

[8] (清)顧嗣立:《元詩選二集》庚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001頁。

[9]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二二,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052頁。

[10] (清)顧嗣立:《元詩選二集》己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710頁。

[11]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八,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51頁。

[12] (清)顧嗣立:《元詩選初集》戊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429頁。

[13]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七,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45頁。

[14] (元)黃鎮(zhèn)成:《秋聲集》卷首,《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2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523頁、第524頁。

[15]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七,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51頁。

[16] (元)岑安卿:《栲栳山人集》上卷,《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5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2頁。

[17] (元)岑安卿:《栲栳山人集》上卷,《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5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3頁。

[18] 李修生:《全元文》第21冊卷六七○,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595頁。

[19] (元)岑安卿:《栲栳山人集》上卷,《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5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63頁。

[20] 程俊英:《詩經(jīng)譯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24頁。

[21] (元)耶律楚材著,謝方點校:《湛然居士文集》卷一三,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93頁。

[22] (清)顧嗣立:《元詩選初集》乙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39頁。

[23] 何素婷:《〈四庫全書總目〉元別集提要研究》,西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8年。

[24]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六,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22頁。

[25] (清)顧嗣立:《元詩選初集》乙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39頁。

[26]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七,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36頁。

[27] (清)顧嗣立:《元詩選初集》乙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517頁。

[28] (明)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卷五七,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第1327頁。

[29]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八,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453頁。

[30] (清)顧嗣立:《元詩選初集》戊集,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479頁。

[31] (清)陳樵:《鹿皮子集》書前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16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643頁。

[32] 中國第一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卷三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57頁。

[33] (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九一,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769頁。

[34] 張之洞著,司馬朝軍詳注:《輶軒語詳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39頁。

[35] 繆荃孫:《藝風堂文續(xù)集》卷五,《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74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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