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南清 徐新宇

江西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的一段黃腹角雉視頻日前在網絡上引起熱烈關注。人們好奇：原來江西也有武夷山，原來江西武夷山珍藏著全球密度最大的黃腹角雉種群。

“壽雞”和“鳥中大熊貓”

黃腹角雉隸屬于角雉屬，又名角雞、壽雞，1857年由英國人古爾德（J.Gould）在中國福建西北部發(fā)現(xiàn)并命名，是中國特有瀕危物種、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中國脊椎動物紅色名錄瀕危（EN）物種和CITES（華盛頓公約）附錄I（禁止國際貿易）物種，零散斑塊狀分布于湖南省南部、江西省、浙江省西南部和西部、福建省、廣東省及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東北部等地的亞高山地區(qū)。根據中國科學院院士、國際雉類學會名譽主席鄭光美先生1998年的研究，中國黃腹角雉野外種群數(shù)量在4000只左右，珍稀程度堪稱“鳥中大熊貓”。

黃腹角雉比常見的家雞體型稍大一點，全長52-63厘米，體重1.2-1.4千克，雄性雌性顏色截然不同。雄鳥色彩斑斕，像穿著一件精心設計的時裝，上半身為栗色，身體羽毛末端有淡黃色圓斑，圓斑兩側為黑色或栗色，羽毛的其他部分穿插著黑色或淡黃色的條紋。一頭烏黑發(fā)亮的“秀發(fā)”，兩條橙紅色小辮子，在秀發(fā)之下還別有心機地藏了一對翠藍色的肉角，戀愛時就豎直伸出，這也是黃腹角雉被稱為角雞的緣由。除了這對肉角，雄鳥在炫耀時還有一個殺手锏，也是它被稱為“壽雞”的原因：雄鳥的喉嚨下有肉裙，平常只能隱隱看到，在需要的時候肉裙膨脹下垂平展于胸前，顯出鮮艷的朱紅色，上面翠藍色條紋縱橫交錯，像繁體“壽”字。

與雄鳥相反，黃腹角雉雌鳥則低調許多，通身呈棕褐色，密布黑、棕黃及白色細紋，上體散有黑斑，下體多有白斑。這是因為雌鳥需要獨自承擔孵化、撫養(yǎng)幼鳥的責任，為了更好地躲避天敵，雌鳥只有放棄華美的衣裝。

每年的3月至5月是黃腹角雉的繁殖季節(jié)，每到這時雄鳥便開始宣告各自的“主權范圍”，并利用叫聲吸引雌鳥。一旦發(fā)現(xiàn)雌鳥進入自己的勢力范圍，雄鳥便會迅速靠近展開一番求愛表演。表演時雄鳥挺胸昂頭、振翅展尾，平日隱藏于烏黑頂發(fā)中的翠藍色肉角陡然豎起，下頦的肉裙隨著點頭、搖頭逐漸膨大下垂至胸部。隨著求愛表演的進行，如果雌鳥對表演者有好感沒有離開，雄鳥會進一步脹大肉裙并發(fā)出更大的呼氣聲，趁著雌鳥神魂顛倒時，抓住機會沖上去完成“愛的碰撞和升華”。如果雌鳥看不上雄鳥而離開，雄鳥的表演會立刻停止，養(yǎng)精蓄銳等待下一只雌鳥的到來。

黃腹角雉的孵化和雛鳥養(yǎng)育，完全由雌鳥獨立承擔。每年3月下旬雌鳥會在樹上尋找“住址”，一旦找到便會利用周圍的落葉或苔蘚等筑巢。筑巢后3月底至4月初開始產卵，一般每窩產卵3-4枚，通常一年只產1窩。孵卵期需要1個月左右，在此期間雌鳥和卵、巢都十分脆弱，一旦被松鴉、蛇等天敵發(fā)現(xiàn)，只能眼睜睜看著卵被吃掉，有時雌鳥也會變成盤中餐。為了保持孵化的溫度，雌鳥只在白天外出一次找食物，遇上陰雨天氣就可能一兩天不吃不喝，還會微微張開翅膀，用身體為鳥蛋遮雨保暖。

幸運的是，黃腹角雉為早成鳥，雛鳥破殼后不需要待在窩內由母親喂養(yǎng)，只需要在雌鳥腹下生活數(shù)小時，羽毛就能變干且立即有扇翅動作，十分活躍。通常在第三天雛鳥就能隨母親離巢下樹覓食，這時就能看到雛鳥紛紛離開母親的懷抱，有的站在巢邊扇翅，有的爬到雌鳥背上嬉戲，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在野外，多數(shù)能見到的雌鳥帶1-2只雛鳥，最多的4只，冬季則會結成4-6只的小群。

最健康的黃腹角雉種群

江西武夷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位于江西省東北部鉛山縣境內，處于武夷山脈北端主峰黃崗山的西北坡，區(qū)內海拔高度平均1200米左右，黃崗山海拔2160.8米，是中國東南地區(qū)和亞熱帶東段的最高峰。保護區(qū)面積1.6萬公頃，森林覆蓋率95%以上，核心地帶更是高達97.2%，以中亞熱帶中山山地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及國家重點保護植物原生地和國家重點保護動物棲息地為主要保護對象，是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類別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類型的自然保護區(qū)。

保護區(qū)與黃腹角雉模式產地福建西北部山水相連，19世紀西方標本商人和生物學者在武夷山脈采集生物標本的主要居住地點——三港，與保護區(qū)邊界距離不到10公里。保護區(qū)內的原住居民對黃腹角雉早有認識，稱之為“角雞”。保護區(qū)于2001年首次記錄黃腹角雉分布，2004年媒體正式報道。過去由于各方面因素限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隨著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的建立，特別是2004年以來，保護區(qū)專業(yè)技術團隊對以黃腹角雉為代表的重點保護對象加強了管理和跟蹤監(jiān)測研究，并取得了一些成果。

保護區(qū)專業(yè)技術團隊利用樣線調查法、捕捉標記法、紅外相機照相法等方法，基本摸清了保護區(qū)黃腹角雉的分布情況。研究表明，保護區(qū)黃腹角雉主要生活在海拔690-2160米范圍的森林中，種群密度介于3.3-18.8只/平方千米，最大密度出現(xiàn)在黃崗山核心區(qū)內；雌雄比例約為1：1.6；體型較浙江烏巖嶺的黃腹角雉更短更圓。記錄其采食物種108種，以植物的芽、葉、花、果為主，偶爾會采食蜘蛛、蜻蜓、螞蟻等無脊椎動物和菌類，采食習性隨著季節(jié)有明顯變化，每年的5-8月喜好到樹上采食，其余時間則基本在地面采食。

根據黃腹角雉遺傳多樣性研究的系統(tǒng)發(fā)生樹和網絡圖，中國黃腹角雉的種下遺傳結構可分為獨立的兩支，即以贛江-鄱陽湖為界，江西武夷山和浙江、福建種群為“東部組”，江西井岡山和湖南、廣東、廣西種群為“西部組”。因此，江西省是中國唯一保存了黃腹角雉“東部組”和“西部組”遺傳基因和已知分布地域最廣的省份，而江西武夷山保護區(qū)以500-600只的野外種群數(shù)量成為黃腹角雉“人類認知歷史最為長久且相對最為健康的野生種群”。

鄭光美院士在2006年到保護區(qū)實地考察后，欣然為保護區(qū)題詞：生物資源寶庫，黃腹角雉樂園。2009年，鉛山縣被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xié)會命名為“中國黃腹角雉之鄉(xiāng)”。2016年，中國動物學會鳥類學分會授予保護區(qū)“中國瀕危雉類研究基地”稱號，全國僅有7個。2017年，黃腹角雉的研究成果為“江西鉛山（武夷山）”成功列入“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名錄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如今，黃腹角雉已然成為江西武夷山保護區(qū)的旗艦物種，中央電視臺先后兩次報道保護區(qū)黃腹角雉，一方面證明保護區(qū)多年保護工作造就了良好生態(tài)環(huán)境，讓“鳥中大熊貓”得以在保護區(qū)茁壯成長；另一方面也讓保護區(qū)成為全球黃腹角雉的研究熱點，督促保護工作更上一個臺階。

黃腹角雉種質資源的關鍵保存地

凡是到保護區(qū)研究黃腹角雉的專家、學者都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拜訪保護區(qū)管理局教授級高級工程師、副局長程松林，因為程松林自2004年起便對保護區(qū)內的黃腹角雉開展了研究。保護區(qū)的黃腹角雉是“人類認知歷史最為長久且相對最為健康的種群”正是他的研究成果，得到鄭光美院士的認可。

程松林說，自保護區(qū)組建至2003年，對區(qū)內資源的調查研究均依托高校研究機構開展，保護區(qū)人員在研究過程中只起向導作用。研究領域也主要集中在植物和昆蟲，野生動物研究屬于空白。他決心從零開始，把區(qū)內的野生動物資源挖掘出來。2006年，鄭光美院士了解到保護區(qū)仍然保存有一個較大的黃腹角雉種群，與臺灣“中研院”生物多樣性中心劉小如研究員、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張正旺、張雁云教授一同到保護區(qū)實地考察。

程松林告訴記者，他始終都記得陪鄭院士他們上山的那天，特別是發(fā)現(xiàn)黃腹角雉的一刻，鄭院士不顧山路顛簸和車輛搖晃，像一個小伙子般迅捷地離開座位貼窗觀察。鄭院士對黃腹角雉的關愛之情，讓他銘記至今。那是2006年暮春，正午的陽光也沒有完全驅散保護區(qū)密林中的晴嵐。一行人慢慢走著，突然道路下方的林中傳來幾聲“er、er、er”的鳴叫和一陣“沙沙”的樹葉滑動聲。經過一番仔細搜尋，一只雄性黃腹角雉輕快地躍入大家的眼簾，它先是左顧右盼地警戒，然后不緊不慢地踱步，還不時從地面啄食或抬頭看看周圍是否有危險。飽食后的它在明媚的陽光下開始做梳羽、展翅、伸腿等“保健操”，整個過程持續(xù)了近5分鐘，距離不到10米的大家被眼前這套“禽戲”徹底驚呆了，直到它以一個漂亮的騰飛離開時，所有人才從驚喜中緩過神來。同年“北京師范大學瀕危雉類（武夷山）研究基地”在保護區(qū)掛牌，聘請程松林為基地主任。

也正是這次與黃腹角雉的相遇，堅定了程松林科研的決心。他作為一名保護區(qū)人，不能守著一座自然寶庫卻不知家底，科研也是一種保護手段。于是他深入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沿著獸道翻懸崖穿溝谷尋蹤覓雉，夏天常常遇到撲面的蚊蟲和危險的毒蛇，冬天常常雪上眉梢。一年中，程松林有近1/3的時間在野外監(jiān)測，多半在陰冷潮濕的環(huán)境中工作，睡的被褥有時可以擰出水來?！按螋~要到深海，識林要進深山”，這是程松林的口頭禪。功夫不負有心人，程松林慢慢在野生動物資源研究領域嶄露頭角，完成了從純管理人員到專家型領導的轉變，迄今在《生態(tài)學報》等國內著名學術刊物上發(fā)表論文30余篇，在科學出版社出版《武夷山自然保護區(qū)鳥類》專著1部。2015年，程松林等人完成的4篇科研論文被鄭院士主編的《中國雉類》正面引用。

經過多年研究，程松林還深入剖析了江西省黃腹角雉的生存現(xiàn)狀，并提出了自己的保護看法。他認為，黃腹角雉作為中國特有且狹域分布的世界瀕危物種，迫切需要進一步采取更為有效的保護、監(jiān)測等措施。他建議國家將江西省作為黃腹角雉種質資源和遺傳基因多樣性的自然保存地加大建設力度，省級層面將黃腹角雉納入生態(tài)規(guī)劃建設中需要采取特殊政策保護的物種，同時對積極支持自然保護區(qū)工作的縣、鄉(xiāng)、鎮(zhèn)給予一定的獎勵。

責任編輯/韋榮華 任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