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歡喜
圖/滄玥
如果還能再次相遇,他一定會緊緊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開。那支戛然而止的情歌,他要和她一起唱完。
1
時隔多年再次與許青然相遇時,李羲和的心里仍然不可避免地掀起了一小片波瀾。
多久沒有聯(lián)系了呢?李羲和在心里默默算著,自2013年到2017年,竟已是五年的光景了。
一條街的兩邊,對角線約莫20米的距離。街上冷冷清清的,沒有來往的行人和車輛遮擋視線??衫铘撕托睦锲鲆环N感覺,好像他們在隔著全世界遙遙相望。
她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許青然卻已經(jīng)邁步朝她走來。短短的一分鐘內(nèi),她想過逃走,可是雙腿就像是她手里黏濕的汗,帶著夏天的濁重,讓她僵在了原地,只能有些呆滯地看著許青然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向她一步一步走近,然后站在了她面前。
垂下的手臂輕輕顫動著,心臟似乎被一只大手強硬地掐住了,腦部供血不足,連牙根都忍不住顫抖,李羲和看著那個和記憶中別無二致的青年,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潮濕的、讓人面紅心跳的2009年。
2
一顆蘋果落在牛頓頭上,牛頓得到了萬有引力定律。
一只風(fēng)箏落在李羲和頭上,然后呢?
風(fēng)箏像一只東搖西晃歸巢的鳥,輕輕地咔噠一聲,在李羲和頭頂上著陸,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紅色博士帽,然后又因為重心不穩(wěn)墜毀。
李羲和把抱著的書挪到左手,彎腰撿起了那只紅色的風(fēng)箏。
纖細的竹條上還帶著未完全剝離的青色,邊緣處不甚光滑,紙也糊得亂七八糟的,卻紅得驚人,上面一行書法卻寫得風(fēng)流:
“財管五班的李羲和,我有個戀愛想和你談一談!”
紅紙黑墨,清清楚楚,像一顆刻著她名字的心臟,明明晃晃,坦坦蕩蕩。
李羲和站在原地,目光一寸一寸從周圍滑過,終于落在了主席臺上,和那雙眼睛觸碰。嘴角翹起一抹微笑,她卻是拿著風(fēng)箏離開了體育場。
“喂,她走了誒,你不追上去嗎?”方才一直坐在觀眾席上觀望的莫子昂飛快地跑到主席臺,一把攬住許青然的肩膀,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不用。”許青然嘴角噙著笑,盯著李羲和離開的背影,女孩的馬尾在背后輕輕搖晃著,像是一只誘惑的尾巴。等到李羲和的影子濃縮成了一個小黑點,他才懶洋洋地轉(zhuǎn)過身,提起放在地上的背包,抬腳往宿舍走。
“人家這是拒絕你了?你為什么還這么高興?”
“路漫漫其修遠兮,莫子昂,記好了,這是許氏戀愛法則第一則?!痹S青然抬手在莫子昂后腦勺拍了一掌,“至于你,師傅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脫單的精髓你自行領(lǐng)悟吧?!?/p>
3
那只風(fēng)箏的墜落并沒有在李羲和的生活里引起蝴蝶效應(yīng)。她已經(jīng)大三了,專業(yè)課、實習(xí)和外聯(lián)部的工作已經(jīng)把她的大腦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讓她無暇再分出心思放在一份新的感情上。只是有時候她會看著那只紅色風(fēng)箏,然后就會如此自然地想起那雙明亮的眼睛。
而幾天后,李羲和在教學(xué)樓下的公示欄里看見了一則尋物啟事。
“尋一自制紅色紙風(fēng)箏,望有緣人及時與我聯(lián)系?!?/p>
落款是09級物流三班,許青然。
真是狡猾啊。李羲和盯著那行流暢的行楷,嘴角卻是揚了起來,笑得眉眼彎彎。
莫子昂是許青然的朋友,更是許青然在外聯(lián)部的臥底,而李羲和作為外聯(lián)部的部長,輕而易舉地就從莫子昂那里得到了他們物流三班的課表。
莫子昂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復(fù)完部長的消息后,頭腦空白了三秒,終于忍不住在宿舍大叫了一聲:“許青然,你快教教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想追隔壁班的班長很久啦!”
李羲和提著那只風(fēng)箏一步一步走到了物流三班上微積分的教室,帶著三分好奇三分有趣還有四分戲謔,像是赴約參加一個整蠱游戲,看見等待在門口的許青然時,竟是毫無詫異。
她揚了揚手中的風(fēng)箏,笑得明媚:“我歸還了這個,有什么報酬嗎?”
“當(dāng)然?!痹S青然挑了挑眉,早有準(zhǔn)備地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票,“下周三我們話劇社的表演,VIP座位哦?!?/p>
李羲和卻只是笑,并不接過去。
“我們的表演可是一票難求哦?!痹S青然的臉上仍然看不出一絲窘迫,坦坦蕩蕩,眼睛里卻閃著光。
“你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李羲和接過票,目光從上面寫著的《塞維利亞的理發(fā)師》上滑過。
許青然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卻是馬上恍然,刻意地眨了下右眼,然后賣了個關(guān)子:“你來了就知道了?!?/p>
4
話劇社的宣傳是,他們的話劇是根據(jù)歌劇《塞維利亞的理發(fā)師》改編而成的。直到坐在禮堂里的時候,李羲和還在猜測許青然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年輕的伯爵阿爾馬維瓦,理發(fā)師費加羅,還是醫(yī)生巴爾托洛,所以許青然扮演的女主角羅西娜出場的時候,李羲和在0.5秒的驚訝之后就成了豁然,許青然總是有很多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她對于自己沒有早點想到這一點竟有些微微惱怒起來,卻在下一秒破功,笑得不見眉眼。
雖然化了很濃重的妝,但是許青然面部輪廓的男性特征卻未完全掩蓋住,再加上鶴立雞群的身高,幾乎所有的觀眾都在暗暗討論這個女主角的真實性別,李羲和聽著耳邊驚呼聲的同時,手機里已經(jīng)拍了好幾張許青然的女裝照片了。
禮堂里的觀眾已經(jīng)走得零零散散的時候,李羲和仍然興致盎然地坐在位置上,戲謔地看著臺上的許青然。李羲和看著他對周圍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后就提著裙子下了臺。
許青然的裙子有很長很厚的裙擺,裙子及地,可以遮擋住他的球鞋,可盡管如此,他抓著裙子小跑的場景仍足以讓人捧腹。等跑到李羲和位置前的空處時,他竟是昂著頭,提著裙擺輕輕轉(zhuǎn)了一圈,拿腔作調(diào):“李羲和,是我好看,還是你好看?”
李羲和的目光從許青然的紅唇上滑過,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忙不迭承認(rèn):“你最好看,你最好看!”
那一秒,李羲和想,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明朗如太陽,像一顆發(fā)光的星球,在一片灰暗塵土中閃閃發(fā)亮。
如果許青然想,他可以讓所有人都喜歡他。他就是這樣的人。
雖然她覺得,他們之間可能并不適合。
5
許青然已經(jīng)一周沒有再試圖聯(lián)系過她了,他一直是個聰明的人。
李羲和想起那天在禮堂時的情景,穿著長裙,臉上的妝容都來不及卸掉就來找她的許青然,伸出右手,微微彎著身子,一副紳士做派,卻笑得狡黠。
“這位美麗的小姐,請問你愿意這周末和我共進晚餐嗎?”他看著她,眼睛里閃著細碎的光,李羲和甚至覺得自己能看見他眼里的她的影子。
“不行哦,”她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站了起來,眼光落到別處,“我周末已經(jīng)有安排了。”
“那下個周末呢?”
李羲和不知道他眼睛里的星星是否已經(jīng)墜落,但她仍是搖了搖頭,如此堅定而不容反駁:“以后有緣再見啦,小學(xué)弟?!比缓笏D(zhuǎn)身離開,背對著許青然揮了揮手,腳步不曾停留。
他眼里的星星墜落了嗎?
李羲和搖搖頭,目光習(xí)慣性地望向墻角,本來懸掛著一只紅色風(fēng)箏的地方此時空蕩蕩的。
真是瘋了。李羲和苦笑一聲,扶住了額頭,明明事情多得熬夜到凌晨三點,竟還有精力想這些有的沒的。
6
而在許青然情路坎坷之時,莫子昂已經(jīng)成功地追到了隔壁班班長。
當(dāng)他興奮地把這個消息分享給自己的室友時,許青然一愣,視線停留在空氣中某一點,顯得有些茫茫。良久,他才輕輕感嘆一聲。
“唉,再多的戀愛法則都比不上兩情相悅?!?/p>
許青然的口吻輕松,心卻像墜了千斤重的石塊,直直地在苦海中沉沒,鹽分包裹著心臟,也刺激著他的眼角。
“喂,許青然,你跟那個學(xué)姐表白沒?”莫子昂清亮的聲音突然傳來,像一支穿透迷霧的箭。
“沒有,”躺在床上的許青然翻了個身,語氣苦澀,“可是她已經(jīng)很明確地表達出拒絕的意思了?!?/p>
“傻啊你許青然,裝作聽不懂啊,你都沒有表白過,難道就要這么放棄嗎?你平時可沒這么慫啊!也許學(xué)姐改變主意了呢?”莫子昂一邊說著一邊爬上許青然的床,掀開他的床簾,一把把他拽了起來,語氣熱烈,“走走走,出門吃飯,把你自己好好捯飭捯飭,再順便給學(xué)姐表個白,說不定就成了呢?!?/p>
莫子昂的最后一句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許青然的大腦中回蕩著,說不定就成了呢?說不定就成了呢?許青然舔了一下因為缺水而有些干燥的嘴唇,眼睛倏然亮起,猛地跳下床,站在宿舍中央,“說不定成了呢!”
再次站在李羲和面前時,許青然感覺到一陣陣發(fā)昏,好像有人拿著石頭猛地敲擊了自己的太陽穴,平時的泰然和冷靜消失得干干凈凈。他不知道的是,此時站在他面前的李羲和,也同樣被一股奇異的氣氛攫住了,白熾的陽光,悶熱的空氣,許青然因為嚴(yán)肅而繃緊的臉部線條,無一不預(yù)示著什么。
“李羲和,你知道薛定諤的貓嗎?如果不打開盒子,那么貓可能死了,也可能活著?!痹S青然深吸一口氣,垂在腿側(cè)的手掌握緊了,他直視著李羲和,目光灼灼,像映著火光的海,“所以我喜歡你,如果不明明白白告訴你的話,那最終結(jié)果都是未知的?!?/p>
他和她都知道,且不說愛情是否能夠類比科學(xué),他從一開始就明明白白把自己的心剖開了給她看了,李羲和比誰都清楚,許青然只是想要一個確定的不能讓自己再自作多情篡改的定局。
也許她該回答,“許青然,我今年21了,如果我還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的話,我一定會喜歡你這種?!庇只蛘呤恰靶〉艿?,好好學(xué)習(xí)吧?!敝惖脑?,然后留下一個瀟灑離去的背影,像她一貫擅長的那樣,可是到最后,她還是感覺到蝴蝶翅膀的威力了,起初只是氣流的一點小小的波動,然后她放任它釀起了一場風(fēng)暴,鋪天蓋地,她幾乎溺斃在那雙永遠晶亮的眸子里。
于是她終于輕輕地笑了,說:“憑一只紙風(fēng)箏就想收買我嗎?許青然,給你一個月的實習(xí)期,好好學(xué)習(xí)如何做一個稱職的男友吧?!?/p>
7
許青然在“實習(xí)男友”的職位上做得可算是如魚得水,得心應(yīng)手。本就是互相傾心,因此彼此都是事事為對方考慮,感情一路升溫。
李羲和每周有四天時間都在一家會計師事務(wù)所實習(xí),有時候事務(wù)少,尚能有幾分清閑,可以和許青然在微信上聊聊天,有時候則會忙得分身乏術(shù),往往晚上九點才能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每當(dāng)這個時候,許青然就會在結(jié)束了學(xué)校的事務(wù)之后就去李羲和實習(xí)的事務(wù)所樓下的咖啡廳,帶一本書,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一直等到李羲和下班,然后牽住她的手,一起往學(xué)校走去。
李羲和的實習(xí)期和許青然的“實習(xí)期”恰巧在同一天結(jié)束,與李羲和一起進事務(wù)所的實習(xí)生們都約好下班之后好好聚一頓,還邀請了好幾個帶著他們學(xué)習(xí)業(yè)務(wù)的事務(wù)所的老員工,因此李羲和與許青然約好,等她結(jié)束了同事聚會,再來與他商討他的“轉(zhuǎn)正”問題。
他們約好了8點見面,下午五點的時候,許青然已經(jīng)在鏡子前面轉(zhuǎn)了好幾圈了,他盯著鏡子里自己的頭發(fā)和著裝,不管怎么看都有些不滿意,在桌子前坐不了一分鐘,就忍不住站起來,在宿舍狹窄的過道里走來走去,晃得莫子昂的眼睛都花了,后者一臉無可奈何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做出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我說,許青然,你女裝上臺表演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緊張吧?!?/p>
許青然聞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也不知道每天睡在我上鋪,因為某人的一條短信就樂得搖床的人是誰。”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斤八兩,埋汰對方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于是都有些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
《小王子》里的狐貍說:“如果你下午四點鐘來,那么從三點鐘起,我就開始感到幸福。時間越臨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點鐘的時候,我就會坐立不安,我就會發(fā)現(xiàn)幸福的代價?!?/p>
8
后來呢?李羲和想,后來呢?
愛情可以有千般開始,卻只會有一種結(jié)果,要么結(jié)婚,要么分手,她和許青然,最終還是走到了后者的地步。其實她一點也不驚訝,是她自己選擇走進了這個圈套,于是終點的苦痛她也只能受著,然后在那些黑暗的孤獨的夜晚,回憶像濃硫酸一樣蠶食掉最牢固的城墻,然后一點一點侵蝕心臟。
那個實習(xí)期結(jié)束的下午,本應(yīng)該同事們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說起工作中發(fā)生過的趣事,展望一下未來,對過去帶著自己學(xué)習(xí)的老師表示感謝,誰知酒過三巡之后,一個事務(wù)所的老員工突然將手蓋在了李羲和的手上,李羲和有些怔愣,對方卻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靠了過來,用酒氣撩撥著她的耳朵,對她說:“羲和啊,這幾個月來,你的認(rèn)真負責(zé)大家都看得到,其實我可以讓事務(wù)所直接錄用你,只要你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p>
對方的眼睛里裹著一層粘稠的不懷好意的心思,李羲和當(dāng)即抽出自己的手,冷冷地說:“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從來不屑于用這種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嫌太臟?!闭f完,不管對方什么反應(yīng),李羲和大步走出了包間。
一直走出很遠,李羲和的心里仍然止不住地泛起一陣惡心,她滿腔憤怒,看見許青然時,卻全數(shù)化為了委屈,她點了一杯啤酒,看出她心里藏著事的許青然只是縱容地看著她一飲而盡,然后將開始帶著哭腔地說起之前發(fā)生的事的她一把緊緊抱在了懷里。
那天,她和許青然都喝了好幾杯酒,在許青然面前,表現(xiàn)出脆弱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因為李羲和知道,她的身后有許青然的胸膛,在酒精漸漸淹沒理智的那段時間里,她聽見許青然說:“羲和,我很心疼你,但我卻不能向你擔(dān)保,這樣的事情以后不會再發(fā)生,我的力量太小,不能幫你抵御這世界上對女性的無孔不入的蔑視和傷害,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和你一起面對黑暗?!?/p>
可是十八歲的許青然和二十一歲的李羲和,隔了三年的時光,瑣碎的生活終究將其拉展成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9
李羲和畢業(yè)之后去了北京工作,許青然和她一起找了房子,一起收拾好屋子,那天下午,許青然趴在剛鋪好床單的床上,目光從他們一起布置的房間景致一寸一寸地滑過,他抬眼看著正擺弄著書桌邊一束干花的李羲和,目光里盛滿了溫柔。他們并排躺著,胳膊挨著胳膊,暢想著未來的事情,等許青然畢業(yè)后也來北京工作,然后一起租一個大一點的房子,還要養(yǎng)一只美短,一只金毛……
李羲和的新工作剛剛步入正軌,要熟悉公司業(yè)務(wù),要和新同事打好交道,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早出晚歸,往往是一回到家剛躺到床上,不出三秒就陷入了黑甜的夢境。
也許是許青然一直都表現(xiàn)得很善解人意,他不像一般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一樣幼稚,不會纏著李羲和讓她丟下工作來陪他,后來分手之后,李羲和才知道,在對待許青然上,她到底有多自私。失望從來都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從來都是她比許青然忙,在時間上從來都是許青然遷就她,她如此理所當(dāng)然地忽略他,殊不知他也只是一個有著正常感情需求的普通人而已,在網(wǎng)球比賽中右手手腕脫臼進醫(yī)院時,他也會想要她的陪伴,而不是獨自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打著點滴。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新的工作和新的朋友已經(jīng)充滿了她的生活,而她對他的生活已經(jīng)一無所知。
所以那天,當(dāng)李羲和用每天只睡兩三個小時的代價,加班加點地工作而終于完成了一個重大項目時,拿起手機一看,許青然已經(jīng)給他打了好幾十個電話,正擔(dān)心有什么要緊事準(zhǔn)備撥回去時,許青然再次打了過來,李羲和剛按下接聽鍵,對方就傳來一句疲憊的聲音:“分手吧,我累了?!?/p>
剎那間,李羲和失去了所有開口的勇氣。
許青然說了分手之后,就拉黑了李羲和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將一切聯(lián)系斬斷得干干凈凈,不知道是害怕她會糾纏不清,還是怕自己想要回頭。
分手的那天,李羲和渾渾噩噩地熬了剩下的時間,工作一塌糊涂,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腦子去回想那些過去的事情,回到出租屋,剛打開房門,忍了一天的眼淚終于一下子爆發(fā)出來,無聲無息卻來勢洶洶,她當(dāng)即買了回南京的機票,一下車就直奔母校,找到莫子昂時,卻被告知,許青然一大早就離開了學(xué)校,去了哪誰都沒告訴。不久后,李羲和被總公司調(diào)到了位于新加坡的分公司,自此,便一別五年。
有些人,一旦錯過,便總是在錯過。也許是相遇就已經(jīng)花光了所有的緣分,所以一旦放了手,就像雨水融入海洋,再無跡可尋。
10
不是沒有嘗試過開始一段新戀情的。
剛到新加坡那幾個月,李羲和人生地不熟的,只有一個同批被調(diào)去的平時相處并不多的男同事,異國他鄉(xiāng),兩個人相互扶持,倒慢慢產(chǎn)生一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來,平時下班之后,兩個人會一起在超市買點食材,然后一起煮火鍋吃。起初,李羲和的行為帶著點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意味,對方向她表明了心意之后,李羲和也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與他相處了一段時間,卻終究是在某一天,他掐著適當(dāng)?shù)臅r機慢慢湊近想要親吻她時,李羲和還是沒忍住輕輕別開了臉,眼里浸染上一層絕望的意味。
她還是忘不了許青然,她也許永遠都沒辦法喜歡上另一個人了。
五年后的重逢,李羲和看著牽著弟弟的許青然,想起有一年,她站在街的另一邊,遙遙望著屋前的許青然,男孩兒和她的青年相視一笑,然后沖著她喊了一聲,后來許青然跑過來牽過她的手,問她:“你知道我弟弟剛才說什么嗎?”
“什么?”
“噢,沒什么啦,就是叫了你一聲嫂子。”
夕陽下,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在笑聲中重疊在了一起。那些青蔥歲月里她的男孩,如今又長成了誰的大樹呢?李羲和不敢問,不敢知道,所以她看著眼前的許青然,生硬地打了個不痛不癢的招呼之后,卻發(fā)現(xiàn)再無話可說。
回憶是經(jīng)不起消費的,她寧愿假裝自己已經(jīng)早早地把一切都放下了,于是她生硬地側(cè)過身子,與許青然擦肩而過,心想,他們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許青然抓住了她垂在身側(cè)的、一片冰涼的手。
“我很想你,羲和?!彼p輕地說。
11
說分手的那個電話,是許青然嘗試著撥通李羲和手機的第五十九個電話。
那天,許青然正準(zhǔn)備去教室上概率論的課程,走到中途,突然接到了母親打過來的電話,電話里,母親哽咽的聲音讓他恍然生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父親在工地里從三層樓的腳手架上摔了下來,當(dāng)即腦死亡。
許青然頓時渾身冰冷,腳步踉蹌幾乎摔倒,同行的人看見他的不對勁,好心詢問了是否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卻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走回宿舍。
他僅靠著本能往書包里塞了幾件衣服,然后拿好錢包就往外跑,訂好車票,打的坐到高鐵站,腦子里卻始終一片茫然。直到坐上高鐵,他才終于一哆嗦,顫抖著摸出手機,本能地撥通了李羲和的號碼,一遍,兩遍,十遍,二十遍……卻始終無人接聽,他的心,也一寸一寸,墜入了極致的冰冷的深淵里。
那幾個小時的心灰意冷,足夠許青然絕情了一回。
說不怨是假的。那天晚上,他戴著白綾,守著父親的棺材,看著父親青灰色的面容,將自己的手心掐得一片血肉模糊。
回到學(xué)校后,許青然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忘記了李羲和,因為他逼著自己忘記父親去世的事實,他甚至不能聽見她的名字,否則就會馬上大發(fā)雷霆,翻臉不認(rèn)人。他將那段最痛苦的記憶打包起來,塞進記憶的盒子里,上了鎖,幾乎以獻祭的姿態(tài),以空蕩的軀殼去面對這無盡的蕭索。
許青然花了一年時間,才從這種封閉的自我中走了出來??衫铘撕陀谒裕瑑叭怀闪艘粔K心上的疤痕。他知道,他的心里已經(jīng)病了。
他開始看心理醫(yī)生,卻絕口不提那段往事。某一次在和心理醫(yī)生的聊天中,因為前一天高負荷的工作,許青然坐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醒來后,醫(yī)生說,他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他沒回答,因為那天,他夢見了她。
那是2013年的冬天,他報名參加了市里舉辦的冬季大學(xué)生馬拉松賽事,本著重在參與的精神,許青然卻堅持跑完了全程,累死累活的,剛爬到床上就睡著了,于是第二天他才發(fā)現(xiàn),他一直佩戴著的爺爺臨終前送他的玉佛, 掉了。
他著急忙慌地打電話給李羲和,腦子里一片混沌,兩個人沿著賽道找著,彼此心里都清楚找到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更何況那天寒潮降臨,街道上落了一層薄雪,雪融化后凝結(jié)在地面,一不小心就能滑倒。
李羲和對他說,她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賽事的主辦方,如果工作人員撿到了玉佛立馬就會聯(lián)系她。說完這句之后,她就一直陪著他,扛著狂風(fēng)在冰天雪地里不切實際地尋找一枚小小的玉佛,鞋子浸濕了,雪水浸了進去,回到宿舍后當(dāng)晚就發(fā)燒了。這都是后來李羲和的朋友告訴他的。
許青然找了幾天,李羲和就陪了幾天,后來等到許青然自己都放棄的時候,李羲和都在一直關(guān)注著主辦方的消息,當(dāng)她拿著他弄丟的玉佛站在他面前,耳朵凍得通紅,卻如釋重負地笑著,踮起腳給他戴上的時候,許青然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她,他聽見自己的心里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就是她了,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放手了。
可他,食言了。
許青然從夢中驚醒,眼角的水意存在感實在太過鮮明,他看著自己潮濕的掌心,終于與這個世界和解了。
可是,一切都已經(jīng)太遲。
12
回南京的那天,李羲和給自己的小號發(fā)了一條信息:“我回來了。”
她儼然已經(jīng)忘了,多年前那個實習(xí)期結(jié)束的下午,她喝得醉兮兮的,先是扶正了許青然正牌男友的位置,然后將自己的一眾小怪癖全數(shù)告訴了他。她告訴許青然,她有一個QQ小號,不開心的時候就會在上面傾倒苦水,但是從此之后她再也不需要它了,因為許青然會永遠分擔(dān)她的快樂和悲傷。
李羲和說這些話時,一本正經(jīng)地將那個賬號的密碼告訴他時,雖是酒醉,表情卻鄭重得像是托付終身。
許青然也以為自己把一切都忘記了,可明明他將所有與她相關(guān)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登陸了這個賬號,并且將這個賬號與自己的賬號綁定在了一起。
不敢去接近李羲和的那幾年,他每天像一個變態(tài)一樣,希望收到她的消息,卻又不想看見她難過,直到有一天,她發(fā)了一句“我還是忘不了他。”他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他還想她,她也還記得他,許青然幾乎要感謝上天的垂憐了。當(dāng)時他想,如果還能再次相遇,他一定會緊緊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放開。那支戛然而止的情歌,他要和她一起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