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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野菊花

2018-08-02 08:45:16梁安早
關(guān)鍵詞:老爹楊樹爸爸

文| 梁安早

圖| 查 理

暑假里一天傍晚,十一歲的楊樹坐在屋外的草垛上,金色的夕陽灑在他的身上,仿佛成了一個金人兒。

屋里,爸爸趙一松做飯時發(fā)現(xiàn)鹽罐子空了,妻子還在菜地里澆水沒回來,便走到窗戶邊探頭朝外喊:“楊樹,快去買包鹽回來!”

楊樹似乎沒有聽到爸爸的叫聲,兩眼癡癡地望著夕陽籠罩下的回望坡。

回望坡不是一座山坡,而是楊樹所在的村莊的名字。村莊不大,30余座火柴盒似的木房子散落在谷地里。

楊樹的家在村東頭的山坡上,一眼就能將整個村莊盡收眼底。

此時夕陽西照,給回望坡那些黑色的屋頂披上了一件金黃色的外衣。整個村莊顯得祥和、寧靜。

夕陽還是那片夕陽,可回望坡不再是當(dāng)年的回望坡。往年的回望坡在這個時候每座房子的上方飄出縷縷白色的炊煙,直達(dá)低沉的幕空,小巷里雞鳴狗吠,人聲嘈雜,非常熱鬧。但如今,聽不見雞鳴狗吠,聽不見嘈雜的人聲,一切都?xì)w于寂靜,只有四五縷炊煙孤零零地飄散。許多房子人去樓空,年久失修,有些房屋傾圮,破碎的瓦片撒落一地,幾根黑黢黢矗立的木柱直指藍(lán)天,異常醒目;有些房屋在風(fēng)雨的浸淫下?lián)u搖欲墜,有些屋頂芒草瘋長……村莊旁那片肥沃的田野撂荒了,高高的荒草越過田埂,將一塊塊水田連在一起,成了一片荒原。

村頭那所小學(xué)以前是村里最好的建筑。以前還有 多個學(xué)生在里面讀書,每天早上瑯瑯的讀書聲在村莊的上空飄蕩。后來,讀著讀著就剩下楊樹一個學(xué)生了,三個老師也變成了一個。

放暑假時,那個山外來的老師拍拍楊樹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這次期末考試你不可能考那一點分?jǐn)?shù),你在故意放水,我希望你能堅持讀下去?!?/p>

此時楊樹怎么看,都覺得回望坡像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他的心里立刻涌起一種壯士窮途末路般的悲壯之情。

他有些難過,不想再看了,像轉(zhuǎn)盤一樣挪動屁股,目光越過黑乎乎的屋脊,看到屋后的山坡。這片山坡被爸爸開墾出一塊塊平整的菜地,媽媽的背影在綠色叢中一起一伏。

不知怎么,楊樹有點兒恨起媽媽來。如果她不唯爸爸的話是聽,如果她替自己說說好話,也許爸爸會改變他的主意。

這時,他又聽到爸爸的呼喚聲,聲音中夾雜著惱怒的情緒。

他心里嘀咕了一句:“有這工夫喚我,不如自己去買,恐怕早就買了回來?!?/p>

他再次像轉(zhuǎn)盤那樣挪動屁股,長滿荒草的田野再次映入眼簾。往年田野里堆著一個個金色的草垛。那些草垛還在,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黑、腐爛。

其中有一個草垛巨大,在它的旁邊有一塊平整、長方形的草地,還能清楚地辨認(rèn)出它曾經(jīng)是一塊宅基地。

那里曾經(jīng)是柳喬的家。

柳喬的爸爸是一個頭腦精明的生意人,租用村里的舊倉庫開了一家便民小賣部,讓自己的妻子看店,自己則做販賣牛的生意。

幾年前柳喬的爺爺過世后,他爸爸把房子賣給了一個做舊木材生意的老板,把山里所有值錢的樹也賣了,在縣城買了房子,一家人搬去居住,過上體面的城里人生活。

柳喬到城里去的那天,特地找到楊樹,拉著他的手說:“你的成績那樣好,叫你爸爸也到城里去買房子吧,待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山旮旯里沒出息。”

楊樹的成績的確很好。每次期末考試不僅是全村第一名,還是片區(qū)中同年級的第一名。

回望坡是黃牛鎮(zhèn)唯一不通公路的村寨,去一趟鎮(zhèn)上,要翻過幾個山頭,走七八公里崎嶇的羊腸小道。村里有一所小學(xué),不過只辦到四年級,四年級以后就得到鎮(zhèn)上去讀寄宿學(xué)校。因為路途遙遠(yuǎn),以前村里好多學(xué)生讀完四年級后就再也不愿意去了,在村里像小野獸似的亂竄,等到了十四五歲時,借了成年人的身份證,便南下打工去。

楊樹懂得柳喬的意思,說:“我想,在不久后,我爸爸一定會帶我到城里去的。”

柳喬握住他的手說:“期待咱們在城里見?!?/p>

柳喬家搬到城里后,村里陸陸續(xù)續(xù)有人賣掉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拖兒帶女都到縣城去買房子,搖身一變成了城里居民,即使沒錢的,也去縣城租房子住。

他們?nèi)コ抢锏淖畲笤蚴墙o自己的孩子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教育環(huán)境。

現(xiàn)在,回望坡除了楊樹一家三口,剩下的,就是幾個鰥寡老人。

每一個小伙伴離開時向楊樹告別,楊樹都要去問趙一松:“爸爸,我們什么時候也搬到城里去???”

趙一松總是那句話:“不急,我還沒攢夠買房子的錢?!?/p>

楊樹說:“去借啊。”

趙一松總是甩給他一個衛(wèi)生球:“你以為借錢像借空氣那樣方便?我們的親戚都是窮親戚,他們不來問我家借就是阿彌陀佛了。”

楊樹不死心,又去對媽媽說。

媽媽也用同樣的話打發(fā)他:“家里一切都由你爸爸做主,我一個女人家能想出什么辦法來?”

楊樹很著急,但又無可奈何。不過,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許等他讀五年級的時候,爸爸就會帶著他到城里去。

直到去年的“十一”黃金周,楊樹跟著爸爸到縣城去,遇到柳喬,才知道爸爸不搬到城里去其實是有一個重大的陰謀。

那天,趙一松辦完事,覺得頭發(fā)該理理了,便去理發(fā)店理發(fā),楊樹站在一邊很無聊,于是就去理發(fā)店前的街道上玩。

在人群中,他意外看見迎面走來的柳喬。

“柳喬,幾年沒見,想死你啦?!睏顦湔f。

“哦,是你呀?!绷鴨痰谋砬楹芾淠Z氣很冷淡,仿佛楊樹是個陌生人。

本來一腔熱情的楊樹,覺得自己當(dāng)頭被潑了一盆夾著冰塊的冷水,笑容霎時凝固起來,尷尬極了。

以前,村里的小伙伴當(dāng)中楊樹和他玩得最好,兩人總是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楊樹想不到才短短的幾年,柳喬就變了,變得這樣陌生。就在他思忖著用什么話與柳喬道別時,冷不丁柳喬又冒出一句話:“估計以后的幾年你都不會到城里來。”

楊樹聽出他話里有話,問:“你聽誰說的?”

柳喬鼻子哼了一下,很輕蔑的樣子:“你爸爸說的。”

楊樹很吃驚:“我爸爸說的?我怎么不知道?”

柳喬說:“他用行動告訴我們的?!?/p>

楊樹更吃驚了:“行動?”

柳喬揚了揚嘴角:“我不知道你真的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明白,反正從回望坡出來的人都在議論,你爸爸之所以不來城里,只不過是想將村里那幾個鰥寡老人的財產(chǎn)弄到手而已?!?/p>

村里那幾個鰥寡老人的所謂財產(chǎn),其實就是山里的那些杉木,他們?yōu)榱嗽谧约喊倌隁w世的時候有人操辦他們的后事,一直舍不得變賣。村里有人估算了一下,他們的那些杉木加在一起,得值十幾萬塊錢。

楊樹不怎么相信:“不會吧?!?/p>

柳喬又哼了一下:“如果不是這樣,我問你,你的成績那樣好,他為什么不給你一個更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要窩在山里?”

楊樹想起來,自從村里的其他人都搬到城里后,每天晚飯后,爸爸都要到那幾個鰥寡老人的家里去轉(zhuǎn)悠一下。他那樣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騙取他們的好感,在他們百年歸世后將自己的財產(chǎn)交給他,楊樹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

楊樹僵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柳喬臨走時說:“我們回望坡的人最瞧不起像你爸爸那樣心懷不軌的人?!?/p>

后來,楊樹和爸爸在街道上又遇到幾個搬到城里來的回望坡的人,沒想到,他們看到趙一松時,都假裝沒有看到,低著腦袋快步走向另一邊。

楊樹不由得相信柳喬的話了。

在回來的路上,楊樹說:“爸爸,你不愿意到城里去,并不是如你所說的沒攢夠買房子的錢,其實是另有目的。”

趙一松問:“什么目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p>

趙一松笑了:“你什么時候?qū)W會了套話的把戲?”

楊樹咬著嘴唇,盯著爸爸,他覺得眼前這個給予他生命、哺育他長大的男人竟然十分陌生,尤其是他臉上的笑容更顯得虛偽。

“與我玩假話大冒險的游戲啊?!?/p>

楊樹皺著眉頭:“你是揣著明白裝糊涂?!?/p>

趙一松說:“你們這種小孩子的把戲不好玩,快點兒走吧,再這樣磨磨蹭蹭,就要摸黑走路了。”

“實際上,你是想貪圖村里那幾個鰥寡老人的財產(chǎn)!你連那些可憐的老人的那么一點點財產(chǎn)都想去吞占,所以搬到城里的回望坡的人都瞧不起你。難道不是嗎?今天那幾個人看到你,有誰與你打了招呼?”楊樹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大聲。

趙一松的臉一下子就僵住了:“你聽誰說的?”

“有人告訴我的?!?/p>

“楊樹,你聽我說,事實并不是那樣的……”

“我不聽!我不聽!”

楊樹兩手捂住耳朵,大喊大叫。

趙一松心頭忽然騰起一股怒火,看了看兒子,猛地掄起巴掌,甩在他的臉上。

楊樹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在地上,微黑的臉上出現(xiàn)一個清晰的巴掌印跡,像是畫上去的。

“我這臉是石頭做的,不怕你打!”楊樹穩(wěn)住身子后,揚起臉,毫無懼色。

“沒想到我竟養(yǎng)了一個你這樣的忤逆仔!”趙一松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再次揚起巴掌。

“你打??!”楊樹用挑釁的口氣說。

趙一松卻忽然收回巴掌,“啪”地打在自己的臉上。

“媽媽,你知道爸爸不搬到城里去的原因嗎?”回來后,楊樹悄悄地問媽媽。

“你爸爸不是說沒攢夠買房子的錢嗎?”媽媽很詫異。

楊樹生氣了:“哼,媽媽,連你也騙我,他分明是想貪圖村里那幾個鰥寡老人的財產(chǎn),十足的財迷!”

“楊樹,你爸爸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的人?!?/p>

“你告訴我,爸爸不搬到城里去的真實意圖是什么?!?/p>

媽媽說:“楊樹,家里沒有錢在城里買房子是事實,你爸爸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想關(guān)照一下那幾個老人。萬一他們有個三長兩短,也好有個人去照應(yīng)。”

楊樹更氣了:“他們與我們無親無故,爸爸為什么要去關(guān)照?比起我的學(xué)習(xí)來,哪個更重要?”

媽媽說:“楊樹,話不是那樣說,你爸爸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

趙一松的倔脾氣在整個回望坡是出了名的,他認(rèn)定的事就是10頭牛也拉不回。

楊樹打斷媽媽的話:“完全是借口!”接著,他又從牙縫里蹦出一句話:“我,我鄙視你們!”

“楊樹!”

媽媽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提高聲音叫道。

趙一松聽到妻子的叫聲,跑過來問:“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鄙視你們!”

楊樹朝爸爸媽媽吼了一聲,說完,飛快地跑出家門。

從此,楊樹在內(nèi)心里對爸爸有了恨意和抵觸,也為有這樣的爸爸而感到羞愧,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幾乎不與他說話。

迎面吹來一陣微風(fēng),楊樹嗅到風(fēng)中淡淡的花香味。他收回目光,看到屋前荒坡上的野菊花熱烈地綻放,一朵朵、一棵棵連成一片,在微風(fēng)中似點點金星跳躍。

以前班上的一些女同學(xué)對花語很感興趣,沒事的時候她們就聚在一起討論各種花的花語。耳濡目染,楊樹也了解了一些花的花語。譬如眼前荒坡上的這種黃色野菊花,它的花語就是“忽視的愛”。

楊樹感到自己就像那些野菊花一樣,沒人愛,沒人疼。

廚房里的趙一松又喊了幾聲,見兒子還是沒有回應(yīng),拿了根竹棍走出來,捅了兩下坐在草垛上的兒子的屁股:“你的耳朵趕蚊子去了?喊你多少聲了?快去買包鹽回來!”

楊樹極不情愿地從草垛上跳下來,把腦袋偏到一邊。

趙一松掏出兩塊錢塞在他的手中:“快去快回。”

楊樹接過錢,嘟著嘴,向谷禾老爹的小賣部走去。

幽長、安靜的小巷響起楊樹孤寂的“踢踏踢踏”的腳步聲,給小巷帶來一絲生氣。很久沒有來了,石板路上長了一層薄薄的綠色苔蘚,踩在上面有些黏滑。路兩旁長滿了野菊花和雜草,有只老鼠試探著從一蓬野菊花里鉆出腦袋來,嘴邊長長的胡須抖動著,聽到楊樹的腳步,立刻縮回腦袋不見了。

楊樹依次從以前的小伙伴——水生、根柳、細(xì)尕家門前路過,無一例外,他們家的大門緊閉,掛住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鎖。強(qiáng)子家的兩扇門板被他爸爸拆掉做了兩輪車,楊樹忽然瞥見廳堂一個陰暗的角落擺著一口似棺木的東西,嚇了一跳,趕緊縮回目光,在小巷里小跑起來。其實,那不過是一口大空木箱而已。

“楊樹,你慌慌張張的去哪里?注意腳下,路滑著呢,小心摔跤。”楊樹正跑著,聽到有個聲音對他說。

楊樹抬起頭,看到福貴老爹端著碗坐在屋檐下正望著自己。橘黃色的陽光打在他像松樹皮一樣的臉上,如同一朵即將凋謝的花兒。

楊樹說:“謝謝老爹的提醒,我去買鹽呢?!?/p>

“時間還早,進(jìn)屋來坐坐吧,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备YF老爹挪了挪屁股,以便在那張長條凳上騰出更多的空間。

他很會講故事,在以前,楊樹和小伙伴們是他家里的??汀?/p>

“謝了,我要去買鹽?!睏顦浼涌炝四_步。

沒走幾步,楊樹感覺到背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停下腳步扭回頭,與福貴老爹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不知怎的,楊樹竟然覺得福貴老爹的目光里充滿了寂寞、孤獨以及對某種東西的渴望。

村里的小伙伴們都走了以后,每次從學(xué)校回來,楊樹孤零零的一個人玩,經(jīng)常覺得寂寞、孤獨,多么想找個人陪自己玩玩,說說話。他的心顫抖了一下,然后眼眶就潮濕起來。

走了幾步,他看到一頭亂發(fā)像罩了一層白霜似的梅花阿奶拄著拐杖站在路上,她的背彎得像一張弓似的,腦袋幾乎要挨著地面了。

“阿奶!”楊樹叫了一聲,就站到路邊,好讓梅花阿奶路過。

梅花阿奶兩手緊緊抓住拐杖,想讓自己的身體站直點兒。楊樹看到,她那雙粗糙的手因為太用力,手背上爬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血管。

“楊樹,到我屋里去坐坐,我做了好些紅薯干呢。”梅花阿奶終于看清楊樹,咧開沒牙的嘴笑了笑。

她是回望坡最會做紅薯干的人,做的紅薯干色澤橘紅,好像玻璃般透明,味道甜美。

“不了,我還要去買鹽?!睏顦渲x過梅花阿奶的好意,側(cè)著身子從她身旁走過。

走了幾步,楊樹又有了剛才那種感覺。這次,他沒有回頭。

村里的便民小賣部以前是柳喬家開的,他家搬到城里后轉(zhuǎn)讓給細(xì)尕家,細(xì)尕家搬到城里后就轉(zhuǎn)讓給黑老爹——因為他常年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

以前,小賣部的貨架上擺滿各種商品,尤其是高高的柜臺上有各式各樣的糖果,楊樹每天都要和小伙伴們來幾次。自從黑老爹經(jīng)手后,就只賣油鹽醬醋洗衣粉,楊樹就幾乎沒有來過。

黑老爹守在那臺破舊的電視機(jī)前,看里面紅臉、白臉、花臉的人在比比畫畫,來來往往穿梭,咿咿呀呀地唱。電視機(jī)的音響有些毛病,滋滋的響聲,蓋住了那些人的聲音。

“黑老爹,我買包鹽?!睏顦湔f。

“呵呵,是楊樹,好久沒看到你了,又長高了不少?!焙诶系せ仡^看到是楊樹,站起身來,上下打量著他。

楊樹心里說,不就是個把月的時間嗎?上學(xué)時我每次都要從你這里路過呢。

黑老爹又問:“這次考試考得怎么樣?沒聽你爸提起?!?/p>

盡管村里就剩下這幾個鰥寡老人,每次期末考試后,趙一松總會向他們提起兒子的成績。

楊樹忽然有些后悔。

他心里有一個盤算,這次期末考試時他故意留下許多題目不做,結(jié)果在片區(qū)成績排名是倒數(shù)。這樣一來,下學(xué)期去黃牛鎮(zhèn)讀寄宿學(xué)校時不能分配到重點班。到時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對爸爸說:“看,這就是你不搬到去城里給我一個良好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的結(jié)果?!?/p>

這能改變爸爸的立場嗎?楊樹覺得自己做錯了,而且錯得離譜,簡直是在拿自己的前途賭氣。

黑老爹又說了一陣話,見楊樹不應(yīng)不答,失去了說話的興趣,從一個大編織袋里掏出一包鹽遞給他。

楊樹一手接過鹽,另一只手把兩元錢遞過去,卻被黑老爹擋了回來:“鹽你拿著吧,錢你拿回去。”

“你為什么不要我的錢?”

“這店里所有的貨都是你爸爸去鎮(zhèn)上趕集時義務(wù)幫我捎回來的,我多次給他辛苦費,他都不要……”

“一碼歸一碼,你不拿這錢,我就不好意思拿鹽了?!睏顦湔f。

黑老爹還想說什么,楊樹覺得爸爸在家里肯定等得不耐煩了,他的脾氣有些急躁,楊樹很怕他,于是把錢塞在黑老爹的手中掉頭就跑。

走出店門時,楊樹再次產(chǎn)生在小巷里的那種感覺。

楊樹想起來了,以前上學(xué)或放學(xué)時,在路上遇到他們,他們也是用這種目光看著他,只是當(dāng)時他沒有這種奇妙的感覺而已。

走進(jìn)小巷里,楊樹小跑起來。

夕陽已經(jīng)下到了山背后,天空有些昏暗,屋前荒坡上的那片野菊花沒有早先的那種生機(jī),有些蔫頭耷腦。

阿黃站在門口,看到楊樹,搖晃著尾巴迎上來。楊樹注意到它的左后腿被撕裂出一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經(jīng)干涸,將傷口旁的毛發(fā)凝結(jié)成塊。

楊樹拍了拍它的腦袋,說:“先到廳堂里休息,吃飯后幫你處理一下傷口?!?/p>

阿黃很聽話,不聲不響走進(jìn)廳堂里,趴在一個角落里,把腦袋埋在兩條前腿間。

“爸爸,阿黃的腿受傷了,得幫它處理一下?!背燥垥r楊樹說。

他和趙一松鬧別扭后,如果有緊要的事不得不與他說話,也僅僅是說“你”,而不叫爸爸。

趙一松抬頭望著兒子,嘴角蠕動幾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卻變成:“嗯,知道了?!?/p>

趙一松懂得一些治理傷口的草藥,家里備有。吃過晚飯給阿黃處理好傷口后,趙一松拿著手電筒說:“我出去走走?!弊詮拇謇锲渌税嶙吆?,每天晚飯后,這句話幾乎成了他的口頭禪。

楊樹想了想,輕聲說:“爸爸,我也跟你去?!?/p>

“你也去?”趙一松很意外。差不多一年來兒子都不愿跟他說話,更別說跟他出去走了。

“是的。”楊樹點點頭。

“那就跟我一起去吧?!?/p>

趙一松帶著楊樹首先來到富貴老爹的家,閑聊了一會兒,然后向梅花阿奶家走去。

“一松你來了啊,哦,還有楊樹,你父子倆能來真好,沒人陪我說說話,我的嘴都快漚臭了。老了,沒力氣做紅薯干了,燒油茶給你們喝吧?!泵坊ò⒛谈吲d地說。

“我們剛吃過晚飯,飯還在喉嚨里呢,阿奶,現(xiàn)在你就是端來龍肉,我也吃不下?!壁w一松打趣地說。

“你呀,我每次要燒油茶給你喝,你總是說剛剛吃過。不過,這次楊樹來了,他可是難得來呀,無論如何我也要燒鍋油茶給他喝喝?!?/p>

梅花阿奶說著站起身來,弓著腰走向那個因為煙熏火燎而變得黑乎乎的櫥柜,準(zhǔn)備去拿燒油茶的茶鍋。她實在是太老了,每走一步都是顫巍巍的。

楊樹不忍心讓梅花阿奶為了自己而這樣操勞,站起來攔住她:“阿奶,我們真的吃很飽?!?/p>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呼喊?!壁w一松快步走向門口。

他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對楊樹說:“是木根老爹在喊,快,我們快過去?!?/p>

父子倆跑到木根老爹家,看到老爹臉朝下倒在廁所旁的地上,一邊呼喊,一邊手腳掙扎著想爬起來,卻怎么也爬不起。

趙一松趕緊將他扶起來。楊樹看到,木根老爹磕掉了一顆牙齒,滿嘴的血。

“一松,沒有你,我可能挨不過今晚了?!蹦靖系鶉娭鴿鉂獾木茪?,含混不清地說。

木根老爹愛喝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老爹,沒傷著哪里吧?”趙一松問。

“我渾身無力?!?/p>

趙一松將木根老爹背回他的房間,找來水幫他洗凈臉,又仔細(xì)察看了一下他的全身,確信沒傷著哪里,但還是放心不下,說:“老爹,你安心休息,明天我去找醫(yī)生來給你看看?!?/p>

木根老爹沒回答。他已經(jīng)睡著了。

回來的路上,楊樹說:“這幾個老人真的需要人關(guān)照,需要人陪伴。”

趙一松說:“是的?!?/p>

楊樹試探著問:“這就是你不去城里的原因?”

“是的?!?/p>

“可是,我聽人說,你主要的原因是想貪圖村里這些鰥寡老人的財產(chǎn)?!?/p>

趙一松反問:“你覺得你爸爸是不是那樣的人?”

“我……”楊樹想了一下,然后說,“你大約也有那種想法吧?!?/p>

趙一松慢慢地蹲在地上,點上一支煙,黑暗中,煙頭的火光照得他的臉一閃一閃的。他吸了幾口后,將煙吐在地上,向楊樹說起一段往事。

那年,他從韭菜嶺挖藥材走另一條路回來,路過一個獨門獨戶的人家,這是一個無兒無女的獨居老人。當(dāng)時老人挽留他吃飯,可他急著趕路,謝絕了老人的好意,他離開時,老人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那目光里含著寂寞、孤獨、絕望的神情。

不久后,他聽說那個老人過世了,過世七八天后才被人發(fā)現(xiàn)。從此,老人的目光總是縈繞在他的腦海里,令他后悔,悲傷?;赝缕渌税嶙吆螅麤Q心留下來照看這些可憐的鰥寡老人,晚上陪他們說說話,聊聊天,免得他們孤獨寂寞。更重要的是假如他們有個什么意外,也好有人去照應(yīng)。

“你說的關(guān)于我貪圖那些老人財產(chǎn)的傳聞,我早就聽說了?!?/p>

“你為什么不解釋?”

“有些事,越解釋越亂,不如不解釋。我相信,他們遲早會理解我的?!?/p>

“可是,爸爸……”

趙一松打斷兒子的話:“我知道你一直在埋怨,甚至是痛恨我,沒有把你帶到城里去,給你一個好的生活、學(xué)習(xí)環(huán)境。所以,這次期末考試你故意考得很糟糕。也許,一開始的時候我就做錯了,不該把你的追求綁在我的身上。我不能再耽誤你了,下個學(xué)期你就要到鎮(zhèn)上去讀寄宿學(xué)校了,我想,還是先讓你媽媽帶著你到鎮(zhèn)上租房子住。近兩年杉木價格不好,我舍不得賣,等來年杉木漲價了,再到城里去買房子。”

楊樹吐了一口氣,望著滿天星星點點的夜空,說:“你呢?”

“那些老人離不開我,我暫時還是住在村里?!?/p>

此時,一輪明月冉冉升起,銀色的光華像水一樣嘩啦嘩啦傾斜下來,遠(yuǎn)處的山巒在這月夜中隱隱可見。起風(fēng)了,清風(fēng)徐徐,一縷幽香如流水般蔓延開來。月色下,荒坡上的那些野菊花像平靜的湖面吹起的陣陣漣漪,一波一波蕩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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