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靜米,1994年出生,浙江嵊州人。作品見于《臺港文學選刊》《詩刊》《中國詩歌》《青年作家》等刊,曾獲第六屆復旦“光華詩歌獎”、第二屆“全球華語大學生短詩獎”等獎項。著有詩集《互文之雪》。
以前看過一個小說,是講一個普通女人,嫁人了,過著一段普通的日子。她運氣不大好,身體有點小毛病,婆婆整天支使她干這干那。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厭倦了自己的生活,厭倦了每天做家務,厭倦了婆婆的挖苦和啰嗦,于是她決定離家出走,她要去自殺,到一個遠一點的地方去自殺。這似乎是個永恒的主題,那就是真正的生活究竟在什么地方。小說中的主人公并沒有什么痛苦的過去,只是那些瑣碎的讓人心煩的無數(shù)細節(jié)拼湊起來,足可以把一匹駱駝壓垮。于是她想到逃離和背叛,她覺得她的生活不該是這個模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有個叫藍波的人說,生活在別處。這句話后來被刷在一所大學的圍墻上。人們認為這句話很對,因為他們也覺得只有外國的圍墻才這么有情調(diào),而自家門后的圍墻上只會刷“少生孩子多種樹”。但可惡的就是,生活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是這個模樣。英國留學生會告訴你,牛津的學生一樣從機房拿紙。生活在別處也大抵是這個意思吧。
而更悲哀的是,這個女人離開家之后她忽然那么擔心孩子、她的丈夫,還有那個讓她討厭的婆婆,她很想去把那只燒著水的水壺拿下來,因為水此時大概已經(jīng)滾了。她意識到,如果沒有她,整個家庭都會亂套。很多人都想只為自己而活,沒有朋友,沒有愛人,獨來獨往像頭孤狼,很拉風,可是也很悲哀。真的有人敢要一片沒有邊際的天空嗎?我多少有點懷疑。但毫無疑問的是,沒有人想被關在籠子里??墒且ツ睦?,無非是從一個籠子飛向另一個更大的籠子。一次次出走,又一次次回歸,終究只能生活在這里而不是那里。
這個故事有著一個注定的結(jié)局,女人最后回到家,被丈夫打了一頓,婆婆叫她去把水燒開,她說,哦。這個時候她覺得很安心,盡管生活沒什么改變。
香港有個詞人,有段時間我很喜歡他,后來知道他三十歲以前是外交部新聞官,前程大好,結(jié)果為喜歡的女人跑去荷蘭,差點鬧出外交事件。后來,同時代的那些人有的稱霸詞壇,有的改行做起商人,也有的沉寂了,而他還在世界各地奔跑。
這也真好,故事的最后所有人各得其所。
說到藍波,我只想得起萊昂納多演的那部《全蝕狂愛》,順便說一說這個譯名真是爛大街,另一個譯名是《心之全蝕》,不相上下。確實它的片名直譯過來,就是全蝕。那個時候萊昂納多大概才20歲,或許更年輕點,正好是他最好的年齡,也難怪魏爾倫愛藍波,以前愛他的肉體,他死后的漫長時間內(nèi)則足夠來愛他的靈魂。故事的開始是一封從巴黎來的信,于是十六歲的藍波登上火車,嘴里銜著煙斗,穿過聚集著人群的擁擠嘈雜的巷子,施舍貧窮的人們,盡管他也是一樣一貧如洗,風塵仆仆。他拋下故鄉(xiāng)那個骯臟貧窮的村莊去巴黎。他年輕、快樂,富有美貌和才華,他熱愛世俗的人們,但把世俗生活拋在身后,他像所有富有才華的詩人一樣驕傲囂張。
以前看這個電影看到的是愛情,現(xiàn)在再看卻有點變味了,不再是那么回事。它似乎是在講與世俗的對抗,藍波厭惡巴黎的文藝圈,厭惡那些詩人們的聚會,他們聚在一起朗誦詩歌,已經(jīng)腐朽的法國詩,然后互相吹捧,就像一群愚蠢的人。而他想開創(chuàng)一個新時代,他想創(chuàng)作而不是出版,他也不相信愛,嘲笑魏爾倫的婚姻和家庭。但生活必須得過,你可以沖這個時代做鬼臉,也可惹怒你痛恨的蠢人和學究,但是你得過活。而人們在他死后才發(fā)現(xiàn)他的才華,有些總是死后方生。藍波后半生去了非洲,只有貧窮和苦難才是他的愛人,或許如他所說去成為每一個人。我不喜歡這么來看這個故事,這讓我不像以前那么喜歡它。有人談到《紅樓夢》中林黛玉勸賈寶玉不要飲冷酒一節(jié),說從前看到情愛現(xiàn)在看到養(yǎng)生。時過境遷感慨也都不同了,以前還信誓旦旦地說,我不會對我說過的話感到后悔和羞愧,現(xiàn)在一想到這句話都覺得羞愧難當。不過幸好,我還是一個喜歡飛揚跳脫的人,人若犯我,我也會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仇視痛恨他。有話說得好,若我遇著了禰衡,也是要砍的。
偶像終歸是要留在傳奇里供人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