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廣志
昨夜,你還是我落在地圖上
一滴酸楚的眼淚
今晚,便成為我臂膀里
一湖簪銀的青絲
可一經(jīng)貼近你的呼吸
我,從此不再敢充當(dāng)天山的角色
由于,雪峰正在的胸際起伏
初離故土,青春的年輪
就從你身邊匆匆駛過
你不緊不慢地捧起薄霧
輕輕拭去滿臉?biāo)?/p>
回眸一瞥,即釀出
我畢生的相思
欣然躺在久違的草原
我與氈房,哪個是船,哪個是錨
已無法分辨。只記得
苦難的歲月
曾多次改寫過人生的起點
“孩子,我只想瞧見你的鴻影
竟為我種下
這么多的春韭和鮮蘑……”
賽里木呵,賽里木,本想摟你入夢
卻被你攬在懷中
有天中午,太陽硬是毒成了一只蝎子
在疾速行駛的車窗上
我看見年少的自己迎面走來
汗水如注,慷慨澆灌著
幾乎害了他一生的輕蔑笑容
兩片領(lǐng)章
在洗得發(fā)白的軍服上競相吐蕊
并莊嚴(yán)舉起金色的帽徽
先遣的沙暴多次掀起衣角
他卻目不斜視,大步流星
究竟要到哪兒去呢
孩子,快停下來
那峰頂上什么也沒有呀
山下倒有幾處深不見底的大坑
轉(zhuǎn)眼間,熟透的峽谷
已崩遠(yuǎn)綠色的影子
即便冬夜,我都不愿把窗子關(guān)嚴(yán)
哪怕留條縫兒,也足以讓月光的手
撫上我夢囈凋殘的臉
否則,我擔(dān)心飽滿的雨粒
不再落入空陶
萌動書案上一角春天
我懷疑風(fēng)的情話
從此,會背離荒草凄凄的耳畔
不,這些,都還不是致命的緣由
最關(guān)鍵,就寢前那剎輕舉
定會將一條無形的臍帶夾斷
其實,我出生的啼哭,就像
蒂落母親遁世的墳冢一樣平淡
雖然,早已摸不著、聽不到、看不見
你卻無時不在
舒張收縮,我弦凝瓶乍的血管
一頭汲取山川無垠的空間
一頭綻放我有限的光陰
搖曳四季、綻放夢想的太陽
其實,是一臺覆水盡收的巨泵
小荷方露尖角,嬰目尚未睜開
已有金燦燦、軟綿綿的吸管
擁吮于高山平原的裸膚之上
迫使一代代生物
最終,將骨骼交付陸地
把血液還給海洋
蟄居地球任何一隅
是生命,均在悄然重復(fù)著
汲水、脫水的恒定過程
清波渾濤,浩淼無際
但,誰也別想帶走一滴
由此注定,我與草芥無異
脈若游絲,依舊律應(yīng)湖海
潮起潮落
青春謝幕的臺詞
一句也沒聽清
你的秀乳就已坍塌
我的肌腱正在消融
是誰,硬把骨木難辨的節(jié)杖
塞入我指頭還算靈便的手中
嗬嗬,我的軀體
少半陸地,多半海洋
我的思想,整個天空
本應(yīng)該靜靜地候在我心里
或一道無雷的閃,或一場無風(fēng)的雨
可隆冬邂逅的杯盞
注定搖曳不出生命的綠
今夜,是誰解開了雪的發(fā)束
如期蒞臨的,除了你睫毛上的霜
還有羽絨服捎來的寒氣
時間足音,由近至遠(yuǎn),從遠(yuǎn)到近
春華秋實的血,已在瓶中淌干流盡
頻頻舉起,又久久擱置的容器
透明而易碎
毫無覺察,就烙上你的唇痕
可惜,它不是一抹盛夏的曙色
我也很難成為一樽薄薄的冰
今夜,是誰解開了雪的發(fā)束
傍著銀飾簇佩的路燈
我看見你,紛飛的云鬢,倏然蒼白
挺在迷茫的路岔上,孑然一身
這五彩繽紛的落英
早已佩戴在你嬌喘的沙丘之上
令遲來的我,忘記了一生的荒涼
倘若失之交臂,怎樣也不會相信
雪峰、霓虹、怪獸、奇葩
甚至一脈月光,一綹云霞
都如此生動地再現(xiàn)于風(fēng)凌的石塊里
絕色驚艷
呼之欲出
莫非是森林中淘出的陽光
夜空里放養(yǎng)的牡鹿
春雨濡濕的草地
海浪捧起的魚群
既然散落在魔鬼城的腳下
不喊芝麻,也會打開你的門扉
只是,這曠世之美
誰也無法占為己有
縱使從東半球擄到西半球
尸骨腐爛了
石頭還在說話
很顯然,母過古稀,兒知天命
他們肩并肩,手牽手,踉踉蹌蹌
正往小區(qū)家中行進(jìn)
盡管,街道并不狹窄,人群也不擁擠
但,此刻,我只好壓住腳步
尾隨其后
我知道,過不了多久,這雙行影
走著走著就散了
牽著牽著就空了
遠(yuǎn)鄉(xiāng)的孤城呵,我的雙親
相繼被你誤鎖在冬夜的深院里
任憑我千呼萬喚,為什么
紅漆的木門,依然緊閉
三百萬年的殫精竭慮,或許
吐的絲越多,結(jié)的繭就越厚
錦袍或布衣,最終
都成了一具變不出蛾子的蠶蛹
天邊的晚霞,打著旋渦,耗盡膂力
也漫不過愈發(fā)巍峨的樓群
阻隔于我眼前的風(fēng)景,咫尺之遙
竟比山高、比海深
除了冬天以外,剩下的季節(jié)都緊鎖在
一枚枚看不見的種子里,唯有雨水
能將它們隨時打開
轉(zhuǎn)眼已是深秋了,太陽依然潑辣如夏
透過風(fēng)沙頻頻叮咬過的窗玻璃
一座沙丘,挺著極度難產(chǎn)的裸腹
似乎想把我寂寥的視線銹蝕殆盡
不知咒落過多少日月星辰
終于,雨敲油管的聲音浸透夜幕
早起的黎明,緩緩睜開紅腫的眼睛
還是那座沙丘
儼然,有一層粉綠浮出地面
這些密匝匝、毛茸茸、顫微微的莖葉
次日,就把各色的花朵舉過頭頂……
三天過后,烈日、藍(lán)天、禿嶺
大漠,又一貧如洗,寂靜如初
似乎一切都不曾發(fā)生
春華秋實,只是一場轉(zhuǎn)瞬即逝的夢
我的一生,又是誰的淚水,就此匆匆打開
甚至,連何來何往,自己是誰
也無暇過問
既然,存在,是一道預(yù)期的指令
趁大雪尚未來臨
趕緊開花、趕緊結(jié)果吧
無法選擇季節(jié),就別錯過季節(jié)